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杜月笙野史》 第一部分 遇上了风流的七姨太(1) 14岁,杜月笙离开了无依无靠的家,来到上海滩,在十六铺“鸿元盛”水果店做学徒。没几天,偷钱去赌博,他就被老板赶了出来,没了工作,衣食无着,他就在街上打流。 一天,就在杜月笙在大街上饿得慌,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他碰到了曾和他在一起当学徒的王阿国。 “月笙,你在这干什么?”王阿国也发现了他,就在杜月笙想躲开的时候,叫住了他。 “我,我没做,闷的慌。”杜月笙立住脚,如实地说。 看到杜月笙的这副样子,王阿国知道杜月笙在街上打流,也没多问,就带他来到了一家浙江人开的面馆,点了两碗面条,一人一碗,吃了起来。原来,王阿国师满后,在十六铺一带开了一家“潘源盛”水果店。 吃完面条后,看在师兄、师弟的情分上,他让杜月笙到他的店里当了店员。 杜月笙刚进“潘源盛”时,鉴于在鸿元盛敲掉饭碗的教训,一心一意地帮助王阿国做生意,按月领取一份薪水,逢年过节还有红利可分。但这种安分守己的日子,并不合杜月笙的心意。又干了不到半年,一天,他向师兄提出自己想立个摊儿,干自己的买卖。 王阿国见他如此,也没有说什么,将一些卖不掉的烂水果送给他,并给了一点本钱,杜月笙便在十六铺码头旁边挤了一角,摆了个水果摊。晚上,无处落脚,他就同一些叫花子睡在小客栈的鸽子笼里,有时也混在大街桥下过一夜。 杜月笙穷归穷,但有一副侠义心肠,在穷兄弟堆里颇有点儿名气。他身边有几文钱时喜欢布施给这伙“瘪三”,当自己没吃时也不客气地敲敲瘪三们的竹杠。这些叫花子瘪三们送给杜月笙一个绰号“莱阳梨”。由于杜月笙有一手上好的削水果皮的手法,加上善于精打细算,从不把烂掉的水果扔掉,而是削了皮去卖,切块贱卖或用糖腌渍起来,故被同行戏称“水果月笙”。杜月笙是小本经营,在这光怪陆离、诡谲欺诈的复杂环境中,既没有请客置酒的本钱,又缺乏实力派人物做靠山,谈何容易?所以总不能发达。每每看到财佬们各个汽车进汽车出,西装革履,不但有财有势,而且妻妾成群,他不禁牙根恨恨,心中痒痒,白日里做梦都想过过那种天堂的生活。可惜,事与愿违,这样晃了一年多仍是个潦倒落魄的穷光蛋。 在这五光十色的上海滩,靠这种小玩艺儿赚几个小钱度日,有时还连饭都吃不饱,哪还能谈什么发达呢?在这寒酸的日子中,小小年纪的杜月笙却有心改行了。 这一天,杜月笙见生意清淡,闲着没事,于是想到了和他最为知心的在浴德池当扦脚师傅的“扦脚阿二”。杜月笙与阿二已有10来天没见面了,他身上很久没洗澡也痒痒,于是,就收起摊子,漫步到浴德池去找阿二聊聊,顺便洗个澡。谁知他在浴德池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阿二,到茶房一打听,方知阿二已有个把星期没来上班了。杜月笙一听,以为阿二的哮喘病又发了,担心他的病情,他二话不说,拔脚冲出浴德池,三步并成两步往阿二家中跑去。 阿二也是个单身汉,就居住在浴德池的附近。杜月笙不多一会儿就赶到了阿二的住处。但是这里房门紧闭,杜月笙忙敲房门,好久不见动静。杜月笙又赶忙去见房东太太,打探阿二的情况。 “阿二啊,我也不知道他上哪儿了,只记得上星期来交过房租,并把下月的房租也提前交了,可能这些日子也不会回来。” “你看他的身体怎么样?” “人挺有精神,不像有病。” “你多长时间没见到阿二了?” “好几天了!” 杜月笙一听阿二没生病心定了些,但一听到阿二多日不归,又有些不安。他辞别了房东太太,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家去了。 杜月笙一到家中,饭也不做,和衣就倒在床上,胡乱猜着阿二的下落。他心想,上海乱得很,要是阿二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如何是好啊?想来想去,心里不是个滋味。他正在烦恼时,忽然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原来是楼下的小三,手拿着一封信。杜月笙接过信,跑回房内去了。 他取出信一看落款,心中一喜,是阿二写来的。他急急地读起来,方知阿二现在已在青岛了。 杜月笙一口气读完信,又喜又惊。喜的是阿二有了着落,惊的是,平常不太有声响的阿二干事倒也干净利索,竟然到青岛谋事去了。他不禁自叹不如。 这天夜里,杜月笙难以入眠:上海滩实在难混啊!我在上海摆了这么长时间水果摊,还混不出一个模样来。阿二这个人样子比我差多了,而这次他却比我想得远,干得漂亮…… 原来,阿二见上海混不出世面,就决定去闯闯世界。他见有人去闯关东,所以上星期没同任何人打招呼,独个登上了去大连的船。想不到,船靠了青岛后,黄海上刮起了暴风,船就在青岛避风。阿二上岸后,见青岛不错,就决定先在青岛闯闯。关东闯不成闯了山东。阿二在信中说,青岛这地方好混。目前,他正在一家木行内当伙计。 杜月笙一夜辗转,等到鸡鸣头遍,披衣起身。他用冷水一洗脸,顿时脑清目明。心想:“我何不像阿二一样,到外头去混混,去闯世界去!”想到这里,杜月笙决定歇业一天,到城隍庙去求城隍老爷指点迷津。 - 遇上了风流的七姨太(2) 大清早杜月笙就赶到了城隍庙,抢烧了一炷头香,祈求城隍老爷保佑发达。烧完香,他去湖心亭喝茶吃点心,然后在老城隍庙内游玩一阵。当他再次走到庙门口时,只看到庙前有一个拆字摊,摊前人头挤攒,围着一大群人,生意极好。他又见摊旁挂着一幅名幡,上书三个字:张半仙。 “嗬!好气派。其他拆字摊都号称某铁嘴某铜嘴的,他却自称半仙,可见他的算命本领 非同一般!”杜月笙心中不由一动,“何不请这位半仙先生指点我的前程呢?”于是,他挤到摊前,从半仙的纸签中摸出两个纸卷,看也没看就递给张半仙。 这位张半仙半闭着眼,接过纸卷,慢声慢气地问:“先生要求何事?” “先生,我要出门做生意,请问何方吉利,何方不利,前程如何?” 张半仙将卷子打开,看了两眼纸卷中的字,然后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突然,半仙圆睁双眼,大叫一声: “出门东北方,必有贵人帮。好自为之,前途无量。” 杜月笙听了喜出望外,赶忙摸出一块银元,双手捧给半仙,说了声“多谢”,然后喜滋滋地回家去了。 但是,一回到家中,杜月笙又犯起愁来,老大的一个东北方该往何处呢?到底东北方向的哪一个地方才是有贵人帮呢?他左思右想,突然想到了青岛。这正是东北方向,好友阿二又在那里,到了那儿又有个照应。主意已定,杜月笙也顾不得休息,赶快到轮船码头购买去青岛的船票,又匆匆打点行李,一直忙到半夜。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就起了床,快步向码头走去,稍待了一会儿,就登船去青岛了。 到达青岛后,杜月笙找到了好友。虽然前后不到半个月,此时,阿二已在这家木行中当账房先生了,大有一番管家风度。阿二见好友来到,格外高兴,答应介绍他在木行中做工。 第二天,阿二将杜月笙引荐给老板。老板见他清秀灵活,很是高兴。交谈之后,老板又觉得他口齿伶俐,反应又快,是块搞推销的料,当下就聘他为木行的推销员。杜月笙高兴极了,这是他的拿手好戏,因为他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和一副精明而活络的头脑。结果,杜月笙由于他推销有方,钻营有术,为老板不断扩充地盘,承揽了一大批新建洋房所需之材。木行的生意日渐兴隆,老板对杜月笙更是另眼相待,视为心腹之人,言听计从,业务上的事全由他一人说了算。 这个木行老板也是个精明人,但就是有一个缺点———贪色。姨太太有六七房,其中七房姨太二十刚出头,知书达礼,还会说一口流利的上海话。老板最宠她。她也操纵着木行的大权。 8月15日这天,七姨太和老板在公馆设宴招待木行的有功人员,共度佳节。 下午6时,杜月笙等人应邀前往老板府邸。 一路上,阿二已对杜月笙说及七姨太的相貌人品,并要杜月笙注意言谈,不要说大话夸海口,并断言七姨太今天肯定要注意杜月笙,而且还会出其不意地难为他,因为她可能要试探一下他的真正能力。杜月笙把阿二所说的要注意的方面一一记在心中。 同行们在老板公馆的客厅里聚齐,见老板和七姨太还没来到,就坐下来喝茶聊天。约莫过了刻把钟,老板才从屋里出来。大家寒暄几声后,老板吩咐一声:“开宴吧!” 杜月笙刚坐定,只觉得身后飘来一阵阵香风,刚想回头看时,坐在旁边的阿二已站立了身子,同时杜月笙也觉得衣服被阿二拉了一下。这时,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阿二说:“夫人,您好!” 杜月笙一听,知道是七姨太来了,赶忙站起身来。谁知杜月笙猛一回头,四目相对,当即怔住了:好一个七姨太,赛过七仙女!她身段凹凸有致,身材苗条,身穿上等长旗袍差不多是裱在身上,露出了全部的线条,下身半隐半露着迷人的大腿,红润的嘴唇好像两片带露的花瓣,微凹的嘴角边隐约挂着一丝儿笑意,一头乌黑光洁的秀发梳成了几十条细碎均匀的小发辫,发辫分披两肩,束起来套入背后的辫套中,耳边拖垂着两串长长的耳坠,颈项上围着一圈用彩珠银牌连缀而成的项串。这真是一个妩媚的女人,杜月笙愈看愈心身愉悦……简直是着迷了。 这七姨太似乎也着了魔,杏眼含笑,直瞟着杜月笙。 杜月笙被七姨太的妩媚秋波一击,顿时变得舌笨口拙,甚至忘记了也应该对七姨太笑笑,以表示礼貌。 “夫人,这就是我的兄弟,新近从上海到这儿来干活儿的!” 七姨太被阿二的几句话说得如梦初醒,赶忙收起失态之状,嫣然一笑,说道:“就是这位杜先生,快请坐,请坐!哦,大家请坐,多喝酒,多喝点酒!” 众人一听,忙说:“夫人请坐,夫人请坐!” 席间,杜月笙只觉得七姨太的秋波在自己脸上荡漾,火辣辣的有些不自在,心怕有什么举止不当失了饭碗,正想不如找个理由告退,可是猛然耳边响起张半仙的话:“出门东北方,必有贵人帮!”不由他心中一沉,莫非她就是自己的“贵人”?想到这他随之又一喜,心也定了,话也多了。一时间,他在席上的妙语横生,逗得主宾们前合后仰,笑声不断。 然而,在谈笑之中,杜月笙边说边用眼光去寻找七姨太,顿时两个眉来眼去,无言之情在秋波中传递,钟情万分。酒至半酣,杜月笙不禁欲火中烧,无法控制住自己,情不自禁地夹起一筷子菜来,站起身,面对着七姨太,说:“今晚,我太高兴了,我,我敬……” - 遇上了风流的七姨太(3) 话到此时,杜月笙只觉得小腿上被人猛踢了一下,顿时一惊,一哆嗦,酒也醒了大半。原来,阿二已看出了一些苗头,他生怕杜月笙惹出是非,紧要关头用脚悄悄地猛踢了他一下。这一脚把月笙正将丢掉的窍踢了回来,他赶忙把菜往嘴里一塞,连菜带话一起咽了下去。他举起酒杯,对大家说:“团圆之夜,良宵难忘,我祝大家顺心发达,干杯!请!” 七姨太一听,笑出了声,忙说:“干杯!祝大家时时顺心,事事如愿!” 说完,对着杜月笙又—个秋波抛来,弄得杜月笙的心像有蚂蚁在爬,痒痒的。 为什么七姨太这么眷顾着杜月笙呢? 原来,她早就听老板提起杜月笙生意做得好,并且一听他是从大上海来的心里更是有好感了。杜月笙一进入客厅,躲在帘后的七姨太就注意到他的一举一动了。杜月笙眉清目秀,老板哪里及得上半点。看着看着,七姨太心头就蒙上了一层莫名其妙的感情之纱。现在,七姨太呢?虽也是心急情切,大有与杜月笙相见恨晚之情,但她毕竟老成持重,不露声色,而心中的计划却悄然而成。她见杜月笙失态之状已经收回,赶忙敬完酒,自己就先回房中休息了。 过了几天,老板去济南看望父母、发妻以及子女,将木行的事一一托给阿二和杜月笙。 老板走后的下午,杜月笙正独自在木行门市内思念七姨太,忽然一个小丫头神神秘秘地送来一封信,杜月笙赶忙接过一看,是七姨太写给他的,上面写道: 月笙: 与君一面,相见恨晚,多日来甚为思念。老板不在,昨天回济南老家了,望君明晚能来房中以诉心中相思。 七姨太 杜月笙看罢这封信,先是喜悦,然后是异常激动,他只觉得脑门子冲血,血往上撞,心怦怦直跳!他此刻似乎已经看到了七姨太正等着他的到来,坐卧不住了。 第二天下午,杜月笙早早上了门板,回房之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随时准备去见为之夜不能寐的七姨太。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他悄悄来到了七姨太的屋前。 他一推门,门没有锁,随即来到屋里,把门反锁上。房内香气扑面而来,杜月笙先是一阵眩晕,他环顾一下室内,柔和的灯光映着浅蓝色的窗帘,床前是粉红色的幔帐,但七姨太并不在屋里。他的心已急不可待了。 杜月笙慢慢移到床边,坐下来。他忽然听到拖鞋的声响。 “月笙,你来了!” 这时,从内屋传来七姨太娇媚的声音。 杜月笙赶忙站起身,七姨太已经漫步走了进来。这时,他只见七姨太头上罩着白色的浴巾,乌黑的秀发尚未晾干,顾盼多情的眼睛描着重重的眼影,千娇万媚尽在这张如桃花一样的脸上。而此时,七姨太的身段散发着香气,胴体尽乎赤裸,只裹着一条白色的浴巾,露着光滑如玉的肩膀,下面的玉腿或隐或现。 “月笙,你看我美吗?”杜月笙看到七姨太的姿态,早已欲火难熬,他一下子冲上前去抱住了七姨太的柳腰。 “别急,让我好好看看你嘛!”七姨太话虽这么说,嘴巴却往他的脸上靠,“吧嗒”一下亲了杜月笙一下,然后推开杜月笙,拉着他的手,来到桌子旁边。杜月笙被她柔柔的纤手牵着,依从地坐了下来。七姨太拿过两只高脚杯,倒上葡萄酒:“来,月笙,我们先干一杯!” “好!”酒助性。杜月笙明白她的意思,端起了酒杯,放到了嘴边,刚要喝,忽然七姨太用手拦住了他。 “慢着!”说着,七姨太把杜月笙手里的酒杯拉到自己的唇边,而她手中的酒杯却送到了杜月笙嘴边。杜月笙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图,两个人竟喝起了“交杯酒”。 “自那天见到你,我的心就被你勾走了。我的心肝,想得我好苦啊。你想不想我?” “我也想你!但是不敢高攀。”说着,杜月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欲火,一下抱住了七姨太,对着她的脸和脖颈狂吻着。 七姨太被吻得娇喘微微,但是半就半推,嘴上还说着:“月笙,不要嘛!不要嘛!” 杜月笙理解其中的含义,这并不是阻止,而是鼓励,他一下抱起七姨太,来到床前…… 有了这第一次,从此,两人经常密约,欢度良宵。然而,七姨太对这并不满足,而是想与杜月笙私奔做长久夫妻,因为木行老板年老色衰,七姨太虽然得到宠爱,但是并不喜欢他。 一天,她对杜月笙说:“我不想呆在青岛了,你上海有路吗?” 杜月笙一听,心领神会,沉思了一会儿,说:“路是有的,我原来只是一个摆水果摊的,养不活你啊。” 七姨太忙说:“这个你放心,只要你有路,其余的一切我包了!” 于是,两人细密地商讨了出走的计划。 一天晚上,七姨太席卷了木行的巨款和自己所有的金银细软,准备和杜月笙一起离开青岛到上海。 他俩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后,租了一辆人力车,一上车就匆匆向码头而去。 哪知,杜月笙与七姨太的这份姻缘并非预料的那么顺利,正当他们准备走的时候,木行老板回来了。 他们刚刚转过中汇大楼,迎面飞奔而来一辆马车,马车到了他们近前,戛然而止,从车上跳下木行老板和几个随从。七姨太一看,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杜月笙知道躲不开,只好让车夫停住,静等老板走近前来。原来,老板已在济南得知了此事,气得一夜没睡,第二天天不亮便返回青岛,到得家中,扑了个空,一问才知七姨太刚走,于是他抄近路而来截住了他们。 这时,他铁青着脸,几步冲上近前,对着杜月笙啪啪两巴掌,口里大骂:“你这个混蛋!好个王八蛋,竟敢占用我的女人,胆子真可以包天了!” 杜月笙没有说话,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动,这时见事情败露,七姨太在车上低声抽泣,老板一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贱货,在家给我养汉子,回去我再收拾你!” 说着,他转向杜月笙:“你这个畜生,我念你过去给我效力,我也不罚你,你马上给我滚蛋回上海,我不想看见你。如果再撞见你,扒了你的皮!快滚吧!” 杜月笙回过头,看了一眼如泪人一般的七姨太: “夫人,对不起!别怪月笙无情义,我没有本事啊!” 七姨太此时已是哭得泣不成声,她抬起泪眼看了看他的心上人,算是对他的送别。杜月笙一转身,就消失在了木行老板和七姨太的视野之中。 就这样,杜月笙又回到了他的上海滩十六铺。 - 在烟花间打杂,差点被捕(1) 回上海后,醒了“贵人帮”的梦,杜月笙仍支撑起他的水果店,但情场上的失意使他开始嗜赌如命。掷骰子、押单双、推牌九、搓麻将,他无所不干,一度迷恋于34门押其一的赌法,赌注也由小渐大。渐渐地,到了他一天不吃不喝可以,一日不赌却难以度过的境地了。 杜月笙与小瘪三们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很苦,但是他是个富有心计的人,常常出些坏主 意教唆小瘪三们混饭吃。身边无钱,他就喝令他的瘪三伙伴把裤子脱下来,让他拿去当了下赌场;输光了赎不回来,让他们穿自己的裤子出去,自己却躺在被窝里睡觉。 一天,杜月笙又带着几个哥们儿在十六铺码头游荡。计从心来,他让一个叫阿狗的拿了一瓶装着自来水的酒瓶,挤在人堆里。轮船一到码头,人特别拥挤。阿狗跑到一对衣着华丽的男女身旁,将酒瓶往地上猛地一砸,“砰”的一声,炸得粉碎。随后,阿狗随手拉住那个女的衣角,大声嚷道:“好啊,你把我的酒给碰碎了,你不赔,小爷儿今天跟你拼了!” 接着,杜月笙立刻窜了过来,围着这对男女,捋起袖子,软硬兼施地说:“先生,你有话好讲嘛,何必摔酒瓶,这个小师傅替人做生意这酒哪赔得起?先生,你看怎么办吧?” 他边说边往那个女的身上靠去。那女的吓得浑身发抖,惊慌不迭地从手提包里拿出几张钞票丢下,拖着男的就走。杜月笙拾起钞票,微微一笑,用手指沾着唾沫数了数,啪的一声在手背上一弹,抽出一张给阿狗,随后扬长而去。 十六铺的乞丐、流氓数不胜数,而那些打扮得妖形怪状的风骚“野鸡”,挤在人群里拉客的也不算少。 在昏天黑地的上海滩,妓院很多,分为三四等。头等为“书寓”,妓女能弹会唱,善说会道,妓女称做“先生”,只陪酒,不留宿。二等为“长三”,妓女七成能喝,陪酒只收三块钱,茶围也收三块,所以叫做“长三”。三等之下为“幺二”,陪酒只收二块钱,茶围收一块钱,所以叫“幺二”。最低级的是俗称“野鸡”,即烟花间妓女,除了抽大烟外,就是撩衣解扣,只能靠与男人媾欢出卖肉体为生。 杜月笙从小就贪玩,父母早逝没人管,早就试过男女之事,这次青岛之行更让他体会到了人间至境的快乐,现在除了赌外,拈花惹草也是他生活的内容之一了。但是他只是一个朝不保夕,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小摊主,不要说“书寓”,连“长三”、“幺二”也不敢问津,他只有到烟花间乱搞。这天,他来到烟花间,一个约莫30岁上下的女人,看见杜月笙那股灵活劲儿,便笑眯眯地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喂,小兄弟,生意做得不错呀。” 杜月笙见一个胭脂花粉涂得血红的陌生人,尴尬地笑了笑,说:“太太,有事要帮忙?” 那女人道:“我是小东门的大阿姐,想请你到我店里帮点忙。” “大阿姐”是小东门烟花间的老鸨,颇有点小名气,杜月笙曾听人谈起过。他心想:“自己现在正是落魄的时候,能找个地方落脚就不错了,管它是烟花间还是燕子窝!”于是便也有心去那儿。 上海滩几年多来的世面已将杜月笙磨炼得鉴貌辨色,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当即一口应允,拍拍胸脯,说:“没问题!” 闻言,大阿姐从袋里掏出几张钞票,对杜月笙说道:“好,小兄弟,你先去洗个澡,剃个头,换身衣裳,就来找我。” 大阿姐经营的烟花间是最低一级妓院,专在码头、街面上拉客为生。来往的嫖客以地痞、流氓为多,也有些乡下佬。杜月笙来到这后,就在花烟间里打杂,代妓女拉皮条,为嫖客跑腿买烟什么的。 这时,上海滩的妓女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结拜“十姐妹”的风气甚盛。所谓“十姐妹”并非都是女的,而是九个妓女加一个男的或十个妓女加一个男的,这个男的必是黑社会中有势力人物,妓女与其结拜,就是为了求得他们的一些庇护,而不至于受到嫖客的欺负,作为回报她们对结拜的兄弟是白玩不收钱。 大阿姐在黑社会里颇吃得开,与三教九流来往甚密。杜月笙浪迹于这种场所,很快与一批流氓恶棍混得烂熟。他羡慕这些人各霸一方,作威作福,更感到如果没有靠山,没有势力难以在这种蛇蝎出没的地方捞到便宜。只要有势力,干什么都能发财。于是,有心去做一个敢做敢为的大恶棍。 一天,吃过中饭,杜月笙到客堂里向大阿姐请安,见大阿姐正陪着一个小伙子闲聊。这人生得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牛高马大,20岁刚出头,穿一身黑香云纱衫裤,说话粗声粗气,杜月笙一瞧便知这是地盘上的角色。于是,他恭恭敬敬地打了个招呼:“先生,您好!” “新来的?”那人斜视了一眼这位陌生的伙计。 大阿姐忙上前介绍:“这是我的干儿子,叫月笙。泉根,今后你可要多照应照应。” “多大啦?” “17。”杜月笙答道。 这位叫泉根的走上来,扳了扳月笙的肩膀,又用力试试他的腰板,半晌才吐了一句:“好。这小子将来会有出息的!” 这个外号“花园泉根”的青年,是十六铺一霸,原名顾嘉棠,住在上海赵家桥,过去曾在北新泾种花,所以得了一个“花园泉根”的绰号。他是十六铺流氓集团“小八股党”中的一名打手,在流氓中以“四大金刚”诨号出名,在十六铺一带颇有名气。 - 在烟花间打杂,差点被捕(2) 在人鱼混杂的上海滩,自从建立租界后,外商轮船在十六铺码头停泊。贩卖鸦片的生意特别兴隆,一些燕子窝的老板与土商作鸦片生意时常遭到抢劫。因此,他们愿出高价请一批流氓保镖。“小八股党”独霸十六铺,专干此买卖。顾嘉棠看中了杜月笙,于是几天之后就把他拉进了“小八股党”。 很快,杜月笙在“小八股党”里也称王称霸,抖了起来。每当有商轮靠码头,杜月笙就 带了几个小流氓蜂拥而上,如果是些没有向“小八股党”孝敬过的商家,他们就将一些燕子窝里的小伙计一拦,霸道地打开切口:“你们都是背了招牌有店、有家、有依靠的,我们是白天喝西北风,晚上吃露水的,识相的让让路。” 久在码头上跑,这些店伙计也知这批小流氓不好惹,都自认倒霉,识相地跑了,或者成为了“小八股党”的布施者。 杜月笙聪明,鬼主意多,于是又用这个办法,时常对一些运瓜果、蔬菜的农民敲诈索要,赚得不少赌资酒钱。 结果杜月笙越混越得意,胆子也越混越大。 这时,在小东门福生街有家人和客栈,店面颇阔,生意非常兴隆。来往汉口、上海的客商常在此歇脚,炒些货物运往内地。这些客商来上海一久,自然沾上烟、赌、嫖之病,在客店里抽上几口大烟过过瘾。人和客栈老板姓陈,见有利可图,便让茶房去轮船上接点小货补些烟土。 杜月笙在十六铺混久了,知晓其中内情,便想敲些竹杠多赚些外水。这天,杜月笙带着小流氓闯进了人和客栈。杜月笙昂着脑袋,踏进客栈,煞有介事地往账台上一靠,眯着眼睛对账房说: “我是巡捕房的,听说有客人在店里抽大烟,私售洋烟,这可是犯法的,难道你不晓得吗?” 账房先生也是浦东人,见来者不善,慌忙敬上一支“白金龙”香烟,同时赔着笑脸对他打招呼:“大爷,您请坐。我们店规规矩矩,只住客,不贩大烟。” 杜月笙用手挡开账房先生伸来的香烟,冷冰冰地回答道:“朋友,你说的是真的?我看见你们茶房在码头上接货,特地来拜访的。” 这时进来一位茶房,账房故意地问他:“刚才这位大老爷说咱们店里接过小货,你知道吗?” 茶房操着宁波口音搭讪地道:“先生,你莫不是弄错了?” 杜月笙将脸一沉,把手一挥:“阿四,上楼去看看。” 账房先生心里有鬼,自知这帮瘟神不可冒犯,慌忙上前拦住,低声下气地说:“大爷,自家人何必做的这么绝情。有话好说!” 这话正合了杜月笙的心意,他伸出手掌一扬:“5块大洋,算是我们兄弟的茶水钱,否则巡捕房里走一趟!” “好说,好说!”账房先生急忙数了5块钱,塞在杜月笙手里。 杜月笙把大洋向空中一抛,伸手一拢,轻巧地往袋里一塞,说声“再见”,头也不回推门便走。 待杜月笙一走,账房先生如送走了瘟神松了一口气,连忙急急上楼,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告诉陈老板。陈老板也是十六铺滚过来的,不知哪门小角色冒充巡捕上门来敲竹杠。他立刻写了一张禀帖,要账房拿些大洋,叫过茶房来:“你马上去巡捕房走一趟,查查刚才这帮人的来历!” 巡捕房的包打听与三教九流都有来往,见到人和客栈老板送来的钱和信,收下钱后,马上派人查找,不一会儿就知道了杜月笙的底细。 巡捕房立刻发了一张传票到小东门的烟花间。 这时,杜月笙正在十姐妹的九妹房中。他与十姐妹相约,姐妹有事他出面解决,如果他乐意的时候,十姐妹就任他挑选玩弄。这一天,他又突然想起青岛木行的七姨太,心中闷闷不乐,于是来到了九妹房中,寻求一些解脱。 这九妹原也是浦东穷人之家的女儿,迫于生计来到了风尘苑中,比杜月笙年纪还小了2岁,但是,她比杜月笙来小东门早,杜月笙虽然从小没了爹娘,但是生得眉清目秀的,做事也比较认真,所以她对他也有好感。这时,见他走了进来,也有意与他云雨一番: “杜哥,你来啦!” 九妹笑着迎了上来,但是杜月笙脸色并不好,她忙关切地问:“你怎么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杜月笙从小死了爹娘,没人关心过,听到这样关切的话,心里也涌起一股暖意,但是他没说什么,径直坐到了九妹的床上,靠着她然后摸住她的手说:“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做人有些没意思。” 这时,虽然两个人都年纪不大,但是从小在苦水中长大对生活的艰难已经倍感艰难,九妹天天做鸡,受人万般蹂躏,心里也很痛苦,听到杜月笙的这些话语也默默无语。 这样坐着,突然杜月笙一把把九妹拉倒在床上,把她压在身下。九妹本来就有意与杜月笙结交,立即顺势搂紧了他的脖子,两人忘情地吮吻着…… 杜月笙觉察到她的手在摸索着解开他衣襟上的布扣,然后,他的右手又被她抓住,而且被引导到她的腋下,示意他解开她腋下斜襟上的衣扣,杜月笙摸住一个个绾结的面扣解脱纽环儿,顺手揭开她的衣服。她立即用裸露的奶子伸入他的嘴里,杜月笙使劲地吮吸着,无法控制地激情上涌,两人呼吸急促起来。这时九妹主动地伸手解他的布条裤带,慌乱中却把拴着的活结拉成了死结,杜月笙马上腾出手来,干脆把裤带用力一把拉断,裤子也掉了下去,这时九妹也脱下了裤子,杜月笙双手一把抱紧她,两人的腿缠在了一起,在床上翻滚…… 这时突然“砰!砰!砰……”的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杜月笙正在兴头上,又是在自己的妓院里于是并不理会,这时,“咣———”的一声门被踢开了,两名巡捕冲了进来,拿着枪对着赤身裸体满头大汗的杜月笙,说: “你冒充巡捕敲诈勒索,你被捕了!” 杜月笙一下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懵了,等他明白过来后,慌乱地穿上了短裤,乌黑的枪口正对着他,巡捕们的这架势把杜月笙吓慌了。他还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呢,一时吓傻了。 正在这时,大阿姐闻言赶来了,问清怎么回事后,对两位巡捕又是作揖又是说好话。两位巡捕就是不说话,硬是要带人走。九妹也马上穿好了衣服,对巡捕使劲地抛媚眼: “两位哥哥,不要这样啊,我可以好好服侍你们啊!” 最后,好说歹说,两位巡捕同意由九妹免费侍候之后再说。结果,九妹为了杜月笙不被抓走,使出了看家本领,把两位巡捕“服侍”得舒舒服服,快活无比。然后,巡捕同意由大阿姐为杜月笙作保暂不带人,随后,大阿姐又给了巡捕房一些好处,这件事才算应付过去了。 但是,陈老板仍不罢休,通知了《民主报》的记者,将杜月笙敲诈勒索的丑闻登报。1911年4月28日,《民主报》果然以“捕房解冒探索诈之杜月笙立案请讯”为题,登了一则新闻。 杜月笙刚露头脚,便栽了个跟头,心里好不气恼。他只好缩在大阿姐处,好几天不敢出门。 - 别了窑子,入了青帮(1) 杜月笙血气方刚,流氓成性,过了几天,在家怎么呆也呆不住了。 风声一过,他便将全身上下换了一个样,悄悄溜出小东门,径直往西走去。 走了七八里来到了八仙桥。八仙桥属法租界面,是上海的商业重镇。一些高楼矗立,戏院寥寥无几,但是,以赌、嫖二行出名,各式各样的赌馆星罗棋布。八仙桥往南的宝带门外 ,便是一片东倒西歪的破旧木屋,里面全是风光旖旎的烟花间,一些小市民在辛苦疲劳之后,就在这些低级的游乐场里鬼混、消闲。 杜月笙穿着一身崭新的打扮,眯着好奇的眼睛,顾盼着四周,走着看着,杜月笙觉得,眼前才是真正的花花世界。他觉得自己好像长大了,一举手、一投足之间,要有市井少年的气派,于是他已一扫高桥镇上的“瘪三”意识,测度着自己,突然他想:“我再也不能再像叫花子那样,要有志气在上海滩做番大事业。”但是如何去实现这一人生宏愿呢?他脑子一转,决定还是要从赌做起。 于是,他往赌摊信步走去。转一条巷子,突然,杜月笙觉得眼前一家赌摊老板颇有些面熟,细一想,记起此人是曾在大阿姐烟花间见过面的“套竿子福生”。他连忙上去,双手一拱,笑盈盈地招呼:“陈老板好!” “套竿子福生”真名叫陈世昌,住在小东门。此人平生胸无大志,干的是赌、嫖两档营生。陈世昌开赌比较特别,他从烟花间妓女吃花酒那里学会的抽竹竿,变化成了套竿子赌具。一个铁筒,插上32只牌九,下尖上方,作签子状;或16支分成五四三二一不等的五色丝线铁签;摊主与赌客,各人插5支,赌牌九,则配出两副大牌,比较大小,赌颜色即比谁的颜色多。摊主一手抱签筒,一手挽竹篮。竹篮里装的是花生糖果。这赌摊可以赌果品,也可以赌现钱。这种流动性的赌摊是赌行中最次等的。陈世昌在上海滩虽不显眼,但他天天摆摊也还算日子过得去。 陈世昌见是杜月笙,连忙招呼:“月笙,好久不见,现在可发财了吧?” “哪里,哪里,刚刚失风,跌了跟头。”杜月笙直言不讳,把他如何被人和客栈老板吃瘪,现在出来散心的事,详细诉说了一遍。 陈世昌慧眼识人,哈哈一笑,说道:“月笙,你靠大阿姐成不了气候,你要在上海滩混,就得拜老头子、找靠山。有事,不要说师兄弟可以帮帮忙,就是闹出点大漏子,有势力的老头子哪个不是上通天、下通地的码子,到那时,闲话一句不就掩盖过去了!” 经陈世昌这么一说,杜月笙恍然大悟。在上海滩,只要有势力,干什么都发财,不形成自己强大的势力发了财也保不住。他试问道:“陈老板能不能指条门路?” 陈世昌见杜月笙精明强悍,敢做敢为,便有意拉拢他,说:“月笙,投身青帮怎么样?” 杜月笙凡事觉得新鲜,正想在这个号称阴阳地界的上海滩找个稳妥的靠山,免得遇事吃亏上当,于是,迫不及待问:“怎么投法?” 陈世昌眨眨眼睛,神秘地露了一句:“三日后开香堂。那天半夜,你在八仙桥小庙等我。” 杜月笙看着他那副神秘的样子,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陈世昌会给他介绍一个什么样的靠山,青帮是什么,但是,望着扬长而去的陈世昌,想着今后不会受什么欺负,他有说不出的兴奋。 三天后的深夜,月落星稀。从小东门到八仙桥的小庙路上,不时出现三三两两的夜行人。他们一个个面容严肃,埋头疾走。杜月笙在行人中发现了在恒大水果行里的伙计袁珊宝。二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他俩早已准备好了拜师红帖,袋里放着一个敬师的红包。在进香室以前,按照帮里的规矩,他们都只能算是“倥子”,拜师后才能成为青帮中的小师傅。 这青帮是上海滩势力较大的帮会,青帮势力仅次于洪门,是上海滩的第二大帮会,相传有300余年。青帮起源有许多的说法,但实际上是在清朝雍正初年为承运漕粮而形成的。然而,帮中人却把历史渊源推向明朝,以明永乐朝的文渊阁大学士金幼孜为第一代祖师。第二代祖师是罗传。罗传曾收徒三人:翁、潘、钱。乾隆年间,此三人为清廷运粮,奉准钦命,准备招徒1326名,带粮船1990只半,因名义上系帮助清廷,故称青帮。 运粮之后,翁、潘、钱照军功例,被授予武职,于是公开奉罗传为祖师,立下3堂6部24辈,制定10大帮规,使青帮发展为严密帮会组织。3堂是:翁佑堂、潘安堂、钱保堂。6部为:引见部、传道部、掌印部、用印部、司礼部、监察部。24辈按:“清静道德、文成佛法、仁伦智慧、本来自信、元明兴礼、大通悟学”排列,一字一辈。10大帮规为:一、不准欺师灭祖,二、不准扰乱帮规,三、不准蔑视前人,四、不准江湖乱道,五、不准扒灰放笼,六、不准引水带跳,七、不准奸盗邪淫,八、不准以卑为尊,九、不准开闸放水,十、不准欺软凌弱。 辛亥革命前,上海滩的青帮以“大”字辈当家,陈世昌是“通”字辈,杜月笙拜陈世昌为老头子,按顺序列为青帮中的“悟”字辈,是很低的辈分了。当杜月笙、袁珊宝走到小庙时,陈世昌与邀来撑场面的青帮前一辈人物已到齐了。庙祝将双扇庙门关住,大殿里香烟缭绕,烛火摇曳。神龛前放着一列营纸黑字牌位。等了一会儿,一个引见师带着一队“倥子”直趋庙门。杜月笙跟着他们来到庙门后,引见师伸手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一会儿便听见里面有人高声问:“你是何人?” - 别了窑子,入了青帮(2) 按青帮规矩,在开香堂仪式中,任何人都不能答错一个字。引见师不慌不忙地道名报姓:“我是张某某,特来赶香堂。” “此地抱香而上,你可有三帮九代?” “有!” “你带钱来了吗?” “129文,内有一文小钱。” 答对了。庙门“吱呀”一声敞开,引见师便把10来个“倥子”领到了神案之前。杜月笙偷眼一瞧,只见神台上放着17位祖师的牌位,正当中的一位是:“敕封供上达下摩祖师之禅位。”这时陈世昌正端坐在一张靠背椅上,陈世昌是这群“倥子”的命师,他的两旁,排着两行赶香堂的前辈。 随即,有人端来一盆水,从本命师起,按着辈分次序,一一净手。净手代表淋浴,水只有一盆,手倒有好几十双,轮到杜月笙洗时净水几乎变成了烂泥浆。然而,他却不但没认为脏,反而满腔虔敬地洗了又洗。 按照规矩,净好手后,还要斋戒,又一大碗海水被人端过来了,接着大家又从本命师依次转下去,一人一口,喝时嘴巴不许碰到碗边,喝过净水,就算斋戒过了,从此可以专心致志地迎接神祖了。 这时,抱香师走出行列,高声唱着请祖诗: 历代祖师下山来, 红毡铺地步莲台; 普渡弟子帮中进, 万朵莲花遍地开。 在难听的歌声中,杜月笙随着其他人在各祖师牌位前磕头烧香,这时庙门被关紧,抱香师宣布: “本命师参祖!” 这时,陈世昌离座就位,面向坛上,先默默念了一首自己都不明白的诗,然后自报家门道:“我陈世昌,上海县人,报名上香。”他报完之后,又行了一个三磕头。在他的背后,在场的人纷纷如法炮制向着神坛磕头。到此,杜月笙精神一振,跟随着引进师参拜命师,参拜在场的本门爷叔。 参见完毕,杜月笙又学着众人的样子,把预先准备的拜师帖和贽敬呈递上去。拜师帖是一幅红纸,正面当中一行字:“陈老夫子”,右边写三代简历,自己的姓名、年龄、籍贯,左边由引见师领先签押,附写上了年、月、日。 拜师帖的反面,写着一句誓词:“一祖流传,万世千秋,水往东流,永不回顾!” 递上拜师帖之后,赞礼师分给各人三支香,“倥子”们捧香下跪,恭听传道师介绍帮内历史。介绍完毕,陈世昌俯望着跪着的“倥子”问道: “你们进帮,出于情愿,还是人劝?” 众人回答:“出于情愿!” 于是,陈世昌厉声教训道:“既是自愿,要听明白,本青帮不请不带,不来不怪,来者受戒,进帮容易出帮难,千金买不进,万金买不出!” 杜月笙和其他人诺诺连声:“是,是!” 陈世昌收齐了拜帖,突然威严地喊了一声:“小师傅们受礼!”然后,他又冷冷地随即扫了众人一眼,便滔滔不绝地讲起青帮帮规及帮内各种切口、暗号、动作、手势……最后,他说: “你们掌握了这些,无论走到什么码头,只要青帮人在,亮出牌号,就能得到帮助。但如用错,被视为冒充,也会招来杀身之祸。今后你们都是‘悟’字辈的人了。” 杜月笙及其10余位“同参兄弟”便成为青帮正式成员了。 听完陈世昌的训话,杜月笙几乎进了入迷的境界。站立在他身边的是袁珊宝和另一个叫马祥生的人。袁珊宝的眼里也闪着新奇的光泽,但是,马祥生却好像并不在乎这回事,突然,他偷偷凑到杜月笙的耳边,操着常州口音道:“月笙,陈老头子只有牛皮功夫,不过是上海滩的小角色而已!” 杜月笙大吃一惊,呆呆地望着马祥生。马祥生闭着一只眼,开着一只眼,深讳莫测地说:“过几天,兄弟带你去同孚里黄公馆去开个眼界。” 心想着自己最近躲在小东门的烟花间憋得太久了,一听有开眼界的事情,杜月笙马上点了点头,答应同去。 - 领教黄公馆的世面(1) 果然没过几天,马祥生来了,带着杜月笙去同孚里黄公馆见世面。 这个同孚卫黄公馆的主人,就是声势显赫的上海大亨黄金荣。 这时,黄金荣是法租界响当当的华捕总探目。黄公馆是幢灰色洋房,但是气派豪华,就好像是上海滩上有钱人的总统府。杜月笙涉世未深看着这幢高不可攀的宫殿,对在黄公馆里 当差的马祥生肃然起敬了。 在路上,杜月笙迫不及待地问起黄金荣的来历。 马祥生在黄公馆里打杂,耳闻些内情,自然要在师兄弟面前显显能耐了。他唾沫四扬,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他所知道的一个个传说。 他津津乐道地告诉杜月笙说,黄金荣小名“小和尚”。 “并非是他做过和尚,这里有段来由。当年黄老板才14岁,父亲就得病去世了,留下母亲邹老太太和姐弟4人,依靠母亲给人洗衣服勉强维持生活。但是,一个人工作,全家人还是吃不饱,于是,老太太就把黄老板送到孟将堂内做些扫地、挑水、洗洗菜等零碎活,混饭吃,过着像小和尚那样的打杂生活,因此当时的人就叫他小和尚。后来,他遇到贵人,就在巡捕房做了‘华人巡捕’……” 这马祥生说的确实是这么回事。 黄金荣在孟将堂做杂活时,仍然是过着半饥半饱的生活,后来,他母亲又托人把他送到城隍庙一家裱画店当学徒。这家裱画店开设在豫园路环龙桥下堍,名叫“萃华堂裱画店”。黄金荣做学徒期间很认真。每月拿月规钱400文。做了3年学徒,出师后,师傅又留他站了两年柜台,他虽然能任劳任怨,但是收入也不多,生活仍然清苦,谈不上供养母亲和弟妹,母亲仍靠洗衣服维持生活。黄金荣在萃华堂一共度过了5个年头,除学了些正规的裱画手艺以外,还学会了一些以假充真、偷梁换柱的技巧。不久,法租界扩充管辖地区,捕房公开招考华人巡捕,黄金荣闻讯立即报名投考,结果被录取为三等华捕。但是,马祥生所说的“贵人”并不“贵”,他是黄金荣一个邻居陶婆婆的儿子,刚从上海中法学堂毕业,进入法租界捕房充当翻译,陶婆婆就叫她儿子在捕房内打了招呼,因此,金榜题名。捕房此次招考共录取20名华捕,后来改组成侦缉队,陶翻译推荐黄金荣做领班,人称“二十股党”。 “黄金荣当了法捕房‘包打听’,被派在我们十六铺码头一带管理治安,在这里他地熟人熟。于是破案有功又升了官。”马祥生说。 其实,这其中的内情他就不知道了。做了“包打听”后,为了获得巡捕房的信任,黄金荣玩起了花招,他一面布置一批喽罗走卒,约好某月某日在什么地点作案抢劫,一面叫另一些喽罗走卒到法租界巡捕房向他“报密”,他再向法国警探报密,这样使他能掌握带人破案的主动权。到了约定的日期和地点,原来约好的一批喽罗果然在进行抢劫时,便被黄金荣亲自带领、化装埋伏的侦缉队一网打尽。这些盗匪被关进捕房后,黄金荣又在捕房内打点,一一陆续释放出来。法捕房的徐总探看到黄金荣连连破获盗窃案件,对他很重视。他就是这样玩弄“贼喊捉贼”、“假戏真做”的手法,渐渐地在巡捕房有了位置。 但是,除了“耍鬼”立功之外,黄金荣办事还是特别卖力认真,而且拒收客商和有钱人的红包。黄金荣自以为这样公正廉洁,更可以获得众人的好评,升官升得更快。殊不知犯了大忌,断了同行的外快。在同行眼中,黄金荣是个刺头,因碍着徐总探的面子,大家只好忍着。 转眼到了圣诞节。照规矩,包探行都要去法国巡捕总探长办公室里拜年。这一天,同行们都衣着朴素,故作寒酸,以表示平时两袖清风,公正廉洁。但是,黄金荣却穿着一身簇新的绛紫色缎袍,湖色一字襟的绸马褂,派头十足。 可是,不知怎的,这位平时对他另眼相待的徐总探见他神气活现地颇为不顺眼,便生硬地对黄金荣说:“小黄,你今天穿得挺帅气的嘛!” “嗨,穿一套新衣也值得这么大惊小怪的吗!”黄金荣大咧咧地回答,态度颇有些傲慢,“当‘包打听’,常常得化妆办案,穿件新衣裳不过是家常便饭,这也有什么不对的吗?” 徐总探懂中国话不多,再加上黄金荣苏州口语极重,他的话总探只懂了一半,再看他这副神气,还以为他在顶撞。 徐总探本来在上海滩上就不可一世,这一下马上就被黄金荣惹火了,他极为不满地沉着脸说:“不行,这样坚决不行!” “为什么不行?我这样不是为了办案更方便吗?” “胡说八道,我们巡捕房讲的是廉洁奉公,你这样是在破坏我们的工作风格!” “我就是要这样,你又能把我怎样?”黄金荣年少气盛,吃软不吃硬,把麻脸一绷,眼睛一瞪,这一来倒吓了总探一跳,他后退了几步,恶狠狠地说: “我看你是不想在这里干了!” “说对了,大爷不伺候了!” 说罢,黄金荣从袋里掏出巡捕卡往台子上一丢,一个转身夺门而出。在场的西捕、华捕被他的狂妄之举都吓呆了。 黄金荣走出总捕房,对着那高高的拱形大门洞骂道:“呸!” 然后,带着得力助手徐福生直奔火车站去苏州老家去了。 - 领教黄公馆的世面(2) 苏州是黄金荣的旧地盘,至亲好友也不少。他一到苏州,就住在了苏州商会会长刘正康的家里。徐福生就在玄妙观附近的天香楼茶馆做跑堂。 到了苏州之后,黄金荣结亲拜友,多方结交朋友,日子倒也过得悠闲。 一天,黄金荣来到了苏州府衙门的一位捕快家里拜访。这位捕快是个遇事畏首畏尾办事 无把握的人。但是他的老婆林桂生却十分精明,她本来是苏州吉祥街开妓院出身的,见过世面,而且很有心计,通于世故,不是个等闲之人。谁知,她一见到黄金荣气宇轩昂,派头十足,马上就生了爱恋之心。不久,林桂生私下托刘正康说合,就脱离了原夫,与黄金荣姘居在一起了。 成家以后,黄金荣就在盘门外青阳地开了一家老天宫戏馆。虽说是戏馆,其实与茶馆相差无几。中间一个小戏台,三面环抱的是低窄楼座,每个楼座摆着18张方桌,看客喝茶,嗑瓜子,看戏,较为自由。进戏馆不必买票,均算在茶钱里。黄金荣开老天宫戏馆,请了几个伙计在茶馆当班,晚上自己来照看照看,再加上林桂生心胸见识胜人一筹,因此,生意颇为兴隆,日子也混得不错。 不知不觉几年过去了。这年,上海法租界爆出了几件巨案。几家富商被强盗抢劫,绑了肉票,震惊了上海滩。法国巡捕房责成副总巡长石维耶限期侦破。因案子难破,他心中甚是烦恼。 这天,石维耶到苏州游玩散心。在天香楼茶馆里,他遇到了跑堂徐福生。石维耶记得徐福生是不拿巡捕房薪金的包探助手,又称“三光码子”,工作颇是得力。现在见到徐福生,他自然也联想起那年少气盛的黄金荣来。 石维耶寒暄之后,忙问徐福生:“黄金荣在哪儿,我想马上见到他!” 徐福生见是号称“西探1号”的副总探,不敢怠慢,忙答道:“黄先生在苏州盘门外开了家戏馆。” “捕房想要他回来,你能说服他回心转意,我重重有赏。”石维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两银票往台上一放。 “先生少坐。我立刻去找黄先生。”徐福生欣喜若狂,心想,只要黄金荣肯出山,他们又熬出了头,可以在上海滩上摆威风了。他连围裙也来不及脱,直奔老天宫戏馆跑去。 这时,黄金荣正拥着几个赌客兴高采烈地打麻将。 “先生,先生!”徐福生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黄先生,上海巡捕房来人了。请你马上去一趟。” 黄金荣正赌在兴头上,这时一只脚蹬在椅子上,满面春风,面前一大叠现洋,手里又是一副好牌,他手高高举起,正要摊牌,急听徐福生来报,以为上海老家出事了,当即一惊,回头来问: “福生,出什么事了?” “‘西探1号’来了,他要请你出山呢!” “这是真的?”黄金荣被冷落了多年,虽然在苏州不愁吃不愁穿,日子过得闲悠悠的,但是内心里对上海滩那花花世界仍是朝思暮想,等待有朝一日东山再起。现在居然有了消息,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确实是真的!‘西探1号’请你去!” “好!他现在哪儿?” “他就在天香楼等你!” 黄金荣一跃而起,将牌九一甩,顺手把桌面上的洋钱一推:“弟兄们,这些钱你们分了!” 然后,他拉着徐福生的手:“走,去见见他!” 黄金荣毕竟是吃过捕快饭的,生性狡诈精明,等他踏进茶馆门槛,脑子也已冷静了许多。他不卑不亢地向石维耶打招呼,两手一拱:“石先生,久违了!别来无恙?” 这时,石维耶打定主意要他回去,迫不及待地问道:“黄先生何时动身跟我走?” 黄金荣却装作不懂他的意思,摇头说:“我黄金荣在苏州混得蛮好,为何要去别的地方?” 石维耶指指徐福生,急切地说:“徐先生没告诉黄先生?我想请先生出山,协助捕房破案!” 黄金荣眉头一皱,沉吟片刻,然后,慢慢地吐出一句话:“石先生来苏州,不妨先游一下灵岩、天平,金荣明天答复你们!” “这———”石维耶见黄金荣摆起架子了,心中很不痛快,但招兵容易求将难,为了这不能不破的要案,他此时也只好委屈求全,无可奈何地说:“好吧,明天听回音。” 上海法租界赫赫有名的“西探1号”,亲临苏州移樽就教,给黄金荣挣了多大面子,可为何他要半吞半吐,不当场拍板? 原来,黄金荣是一个精明的人,他搭足架子,一则是借此抬高自己在公董局和石维耶眼中的身价;二则他还想听听老婆林桂生的意见。林桂生虽是女人,可心机狡诈,智敏过人,更胜黄金荣一筹。黄金荣对她言听计从。黄金荣走出天香楼便径直回家找老婆商量。 林桂生相貌平常,身材矮小,身着白底小花的对襟衫褂,不施脂粉,倒也蛮有精神。黄金荣说起此事后,林桂生不假思索,脱口便说:“金荣,这是个好机会,应该去。” “好,明天我就去答复。”见妻子允诺,黄金荣更是信心百倍。 “慢,”林桂生眼珠一转,又有了主意,“石维耶急着请你出山,可见他手里案子棘手。你要在法租界振家兴业,乌龟爬门槛就看此一番了。” - 领教黄公馆的世面(3) “你的意思?” “你就对石维耶说,你办案全仗底下的人多,这些人要吃饭,要开销,巡捕房也包不下,就让公董局准你在法租界开个戏馆,安顿底下人!” “这个条件恐怕难办到!洋人的那套章程……” “章程?”林桂生轻蔑地撇了撇小嘴,“这章程是死的,人可是活的。石维耶不答应,你就拆他的台!” “好吧!” 第二天,黄金荣愁眉苦脸地走进天香楼,他边上楼,边思忖妻子开的价码太大,法国人如果不同意,此时机一失恐怕他要在上海滩闯世面就难上加难了。但是,推开门后,他还是权衡再三,一不做二不休把老婆列的要求说了出来。 不料,当黄金荣向石维耶提出条件后,石维耶倒十分爽快,拍一下黄金荣的肩膀:“黄先生既是如此,请你等三天,我回上海向领事请示。” 三天后,回信来了。石维耶在信上写着:“所有条件悉遵台命,务请克日动身,来沪接任新职。” “天下竟有这么好的事!” 黄金荣收到信一看,高兴得跳了起来,心里佩服林桂生的心机。他立刻把徐福生喊来,嘱咐道:“你去把老天宫戏馆盘掉,随后到上海找我,到了那儿,仍当你的‘三光码子’!” 徐福生也高兴得合不拢嘴,连声谢道。 “多谢黄先生!多谢黄先生!” “不必客气,快去吧!” “是!” 随后,黄金荣与妻子林桂生草草收拾了行李,搭火车回到了上海。 凭着黄金荣与法捕房的一纸协议,他先在郑家木桥开了一个老共舞台。随后,黄金荣巧寻暗访,终于抓出绑票的端倪,把这起绑票案给破了。 上海法租界公董局,下设警务、工程、税捐三处,救火会与卫生局各一处。警务处在卢家湾,老上海称它是“卢家湾老行”。这是法租界的7个巡捕房之一。其余在大自鸣钟、蒿山路、喜钟路、贝当路、徐家汇等处又设了6个巡捕房,其中大自鸣钟巡捕房为最大。 黄金荣破案后就在大自鸣钟巡捕房里当差。但是,这时黄金荣做“包打听”就特别多了。他不穿制服,不戴手枪、手铐,也不到捕房办公。每天早晨9点多钟起床,盥洗完毕便上法大马路的聚宝楼吃茶。他每天去固定位子一坐,就有不少人问候,交换情报,打听消息,再加上“三光码子”徐福生得力,居然又破了不少案子。 对于黄金荣的这段经历马祥生自然不知道,在路上他着重给杜月笙讲了黄金荣破案营救法国神甫被绑架的故事。 姚主教原是法国天主教神甫,与法国驻沪领事、法捕房总巡等关系密切,在上海法租界有后操纵的实力。他为了开辟传教基地,一天亲自由上海乘火车,还带着几箱银洋,准备到天津去开办教堂。当火车行驶到山东临城时,遭到军阀张宗昌部队拦车抢劫,把他绑架到临城乡下看管起来,准备勒索一笔巨款,方准赎回“肉票”。 事件发生后,轰动国内外,法国驻沪领事限令法捕房火速破案,将姚主教营救出来。捕房动员所有的侦缉人员四处打听、搜索,都没得到任何消息,只得采取高价悬赏的办法,凡知道姚主教下落通风报信的,赏银洋3000元,如能救到姚主教的,赏洋10000元。黄金荣在老婆的指使下又抓住了这个升官发财的时机。 接受破案任务后,他一面到城隍庙烧香拜佛,要城隍保佑使他获得线索,如能破案整修大殿,重塑城隍金像。另一方面,唆使喽罗们千方百计寻找线索,去破案立功。 说来凑巧,这个绑架巨案,黄金荣却从一个到上海来的山东人被扒去100元钱的案子里获得侦破线索。在山东临城地方有个名叫韩荣浦的人,他是吴佩孚部下的副官,从临城乘火车到上海来买东西,火车到了上海,他从拥挤的人丛中走到车站附近的旅馆登记住宿时,发现装在肚兜里的100元钱不翼而飞。 韩荣浦沮丧万分,想起有个姓隋的同乡在法租界巡捕房当巡捕,于是,抱着一线希望到法捕房去寻找姓隋的巡捕。姓隋的巡捕听了他的经过后替他报了失窃案,并介绍他和黄金荣见面。 这真是城隍有灵性,黄金荣立即向韩荣浦打听上海火车开往天津前被拦车抢劫和法国神甫被绑架的事件。由于韩荣浦是吴佩孚手下的副官,熟悉行伍中的事,而且吴佩孚的部队和张宗昌的部队都驻在天津附近,双方所干的坏事,互有所闻,于是,韩荣浦又把听到的关于姚主教的消息告诉黄金荣。 有了线索,黄金荣大为高兴,立即付给韩荣浦150块钱,要他回到临城去详细打听“肉票”藏在什么地方,一有下落赶快到上海来报信,再给500元赏金。如果破案,更有重赏。 黄金荣的慷慨解囊,打动了韩荣浦的心。 果然,韩荣浦回到临城之后,几天时间就同绑架姚主教的张宗昌部队取得联系,打听到姚主教被关押的地方。韩荣浦马上来到上海同黄金荣接头,商量赎票问题。黄金荣点子多,叫韩荣浦不必去找部队头头开价赎票,而是叫韩荣浦用重金买通看押姚主教的人员。同时,黄金荣又与石总探长商量,先向捕房支领2000元,给韩荣浦500元,另交1000元叫韩荣浦立即去买通看守人员,并答应等黄金荣到达关押姚主教地点时,再付2000元,要这些看守人员逃往外地。最后,黄金荣又请人用法文写了一张纸条说: 姚教主,受惊了。请放心,黄金荣会亲自来营救,请配合。 然后给韩荣浦带去,要看守交给他。 韩荣浦再度回到临城之后,黄金荣按照预定日期,亲自带领几十个便衣,化装成张宗昌部队的官兵,由上海乘火车到达临城。夜晚,他们赶到乡下把姚主教营救出来,安然返回上 海。 黄金荣用釜底抽薪的办法,不去直接同张宗昌部队谈判,而只花了几千元买通少数看守人员,竟把姚主教营救出险,法捕房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这次营救成功,他的美梦成真,一下子升上了天堂。 时来运转,原来,法捕房中重要职务都由法国人担任,这时破天荒地提升黄金荣为督察长,还专派了八个安南巡捕(越南人)保护他的安全。黄金荣带着这八个安南巡捕进进出出,权势越来越大,名气越来越响,成为上海滩上最有名、最有力量的“大亨”。 1917年7月,黄金荣与法捕房西探阿尔泰希一起辅助护军使署办理重要事宜,颇为出力。经过淞沪军使卢永祥呈请北洋政府,被聘为护军使衙门上校督察。以后又被法国东亚全权大臣安南总督聘为高等顾问,三次被授金银质宝章。手里有了钱,黄金荣买下了老北门民国路同孚里一整条的弄堂房子。赫赫有名的黄公馆就在这里。 听完马祥生从头至尾一番介绍,杜月笙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他对马祥生说:“黄老板从一个白相人到成为大亨,其经历真是不寻常啊!” “月笙,我说你呀,凡事要多动动脑筋啊!”马祥生虽然也还是个黄府打杂的,但是在杜月笙面前口气却大不一样,“你好好干,也可以可像黄老板那样出人头地呀!” “做人当然要做像黄老板那样的大亨。可是,我这样的小人物,对黄公馆这块招牌,简直望尘莫及呀!” 杜月笙曾不止一次路过民国路,每当他走过弄堂口,总是远远地看上两眼,他也很羡慕在同孚里进进出出的人群。但像黄金荣这样的大亨,岂能是他所攀附的!这一次,这位马祥生也只是带着他在黄公馆附近看了看,并没有带他进去,因为马祥生还没有这个权力。 临分手时,马祥生说:“月笙,如果你有意,你就想办法先进入黄公馆,看事行事,能攀几个靠山。那就好了!” 杜月笙把他的话记在了心中。 - 巧遇救星入黄府(1) 尽管入了青帮,找了靠山,但是入帮并不能解决吃饭问题,杜月笙从小东门出来后,天天在外和瘪三们混在一起,最后没饭吃时,就跑到恒大水果街的袁珊宝那混口饭吃。 俗话说得好:“瓦片儿也有翻身的一天”,就在混到山穷水尽无路可走时,杜月笙遇到了救星。 此人名唤黄振亿,绰号“饭桶阿山”,他平时很欣赏杜月笙的聪明伶俐,活络机警;如今看着杜月笙靠着袁珊宝,贪吃懒做,好赌好嫖,几乎就要变成“马浪荡”,心里不禁觉得可惜。有一天,他看到杜月笙正袖拢双手,百无聊赖地在大街上闲逛时,于是跑过去拍拍他的肩头,很诚恳地说: “月笙,你这样下去不是事体,假使你有心向上,我荐你到一个地方去,好吧?” 杜月笙懒洋洋的,抬起头来望他一眼,问声: “啥场子呀?” “八仙桥同孚里,”黄振亿压低声音神秘地说,“黄金荣黄老板的公馆。” 乍听之下,杜月笙简直不敢置信,像他这么一个默默无闻、潦倒不堪的小瘪三,能够踏得进同孚里,上得了黄大老板的门?黄金荣三个字,这时早已在他心中形成响当当的招牌,在上海滩的小瘪三们心目中,一方面畏之如虎,一方面衷心仰慕。法巡捕房里的这位华探头目,黄金荣是端坐在青云里的人物,财势绝伦,威风八面,他一向高高在上,几不可攀,杜月笙也能到他的公馆里行走吗? “同孚里距离民国路不远,一排两层楼的巷堂房子,里面住的,都是法租界里了不起的角色。”黄振亿道。 “我知道。”自从上次马祥生给他讲了黄金荣的传奇故事后,杜月笙曾不知几次走过弄堂门口,他总是远远地探望两眼,从来不敢越雷池一步,他曾眺望同孚里附近人来车往,门庭如市,而那些进进出出的人,谁不是挺胸凸肚,趾高气扬,他们席暖履丰,出手阔绰,平时生活至少吃的是油,穿的是绸。杜月笙向黄振亿笑笑,“好啊!你行吗?” 黄振亿事先已在黄金荣面前提过这件事,现在为了表示自己在黄老板跟前吃得开,有资格荐人,当他听到杜月笙有意追随黄老板,开开眼界,见见世面时,顿时便拍拍胸脯,他大模大样地说: “要么,你现在就去收拾行李,我马上带你一道去。” 杜月笙一听,就晓得黄振亿有把握,他大喜过望,连声道谢,和他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地点。黄振亿转身一走,他立刻欢呼雀跃起来,一路跑回十六铺,向埋头清洗水果的袁珊宝说: “你进来,我有事情告诉你。” 放下手头的工作,袁珊宝跟着他走进了小房间,杜月笙反手把门一关,拉袁珊宝同在床沿坐下,然后一五一十,将刚才遇见黄振亿的一幕,说了个一字不漏。 “这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袁珊宝替好朋友高兴,笑逐颜开地说:“黄老板那边场面大,来往的都是体面人物,月笙哥,你这次算是一步登天了。” “就怕———”杜月笙仍还揣着心事,“黄振亿不过说说罢了,他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黄振亿是爷叔,通字辈的前人,”袁珊宝点醒他说,“他不会在我们小辈跟前开玩笑,何况,他一直都是热心而老实的,他何苦跟你寻这种开心?” 细想想,袁珊宝的话确实不错,倘若没有因头,黄振亿绝不会主动提起这个建议,而且把话说得那么明朗。反正,究竟进不进得了黄公馆,三五个钟头就见分晓了。于是袁珊宝帮他收拾行李。一床被窝,几件换洗衣服,一些毛巾牙刷,没有一件是新的,或者是比较像样些的,包了包就行了。手里拎着简单的行李,袁珊宝送他到街口,两人分手时,杜月笙特地停下来,郑重其事地向袁珊宝说: “我这次进黄公馆,不管老板叫我做啥,我必定尽心尽力,把事体做好。所以,或许有一段时间,我不能出来探望你。” “我们各人做各人的事,”袁珊宝欣然地鼓励他说,“等你有空的时候我们再碰头。” 和黄振亿在约定地点见了面,两人略谈数句,便往同孚里走。当他们来到黄公馆时,已是下午四五点钟左右。天气晴朗,杜月笙一路上直感到心情欢畅,喜气洋洋。沿途黄振亿在和他说话,他嗯嗯呵呵,一个字也不曾听进耳朵。 但是,眼看着同孚里的弄堂总门在望,他的一颗心便逐渐往下沉,突然之间又紧张起来了,越紧张便越着急,他只好硬着头皮,像木偶似的机械地跟在黄振亿的背后,向黄公馆走去。等下见到了黄老板,十中有九,必定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一进同孚里的总门,迎面是弄堂口。过街楼下,一边一条红漆长板凳,凳上坐着五六名彪形大汉,一色黑香云纱褂裤,微微地掀起袖口,对襟纽扣,板带宽厚,一个个虎臂熊腰,目光闪闪,像煞戏台上的武生。黄振亿跟他们很亲热地打招呼,那班人却皮笑肉不笑,嗯嗯啊啊,意思仿佛在说: “好啦,好啦,你们进去吧!” 穿出过街楼,头顶上又显露出天光,黄振亿跟杜月笙咬个耳朵: “他们都是黄老板的保镖,在弄堂口随时等候差遣的。一声老板要出去,他们统统跟着走。” 这时,杜月笙却想:“到黄公馆,至少这碗保镖饭我吃不上,看人家的胳臂有多粗,身胚有多壮!” - 巧遇救星入黄府(2) 走进黄公馆的那座大门,门廊下,天井里,来来往往,到处是人。黄振亿不停地打招呼,有时候又叫杜月笙站住他喊谁一声。杜月笙本来就很紧张,此刻更加迷迷糊糊,头昏脑胀。从大门口到客厅,一路上碰见过几个人,黄振亿又教他如何称呼他们,俨然是个大长辈了。 黄公馆的客厅是中西合璧的布置,百彩粉陈,红木炕几垫着大红呢毡,紫檀木的八仙桌 与靠背椅上盖着鱼虫花卉的图案,湘乡围披,波斯地毯上放着紫红丝绒沙发。四面墙壁层层叠叠地挂满了名家字画,楹联立轴,王石谷的大幅山水和西洋裸女横陈图,洋文的奖状高悬在何绍基的屏条之上,正当中是一幅关公读春秋图的彩色民画,真人大小,栩栩如生。两旁是一副泥金绣字长联: 赤面秉赤心,骑赤免追风,驰驱时无忘赤帝。 青灯照青史,仗青龙偃月,隐微处不愧青天。 “黄老板,”黄振亿领在前头,走到一张几个人正在打牌的方桌前面,大声说道:“我介绍一个小囝给你。” “啊!”一位方头大耳,嘴巴阔长的矮胖子应一声,转过脸来,目光越过黄振亿的肩头,落在杜月笙的脸上:“蛮好。” 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听起来,黄老板大概是接受他了。杜月笙一笃定,脸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笑容。 “你叫什么名字?”黄金荣和颜悦色过望着他问。 起先还怕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如今眼见鼎鼎大名的黄老板这么和蔼亲切,杜月笙的胆量陡然壮了十倍,他一开口便声清气朗,语惊四座: “小姓杜,木土杜。名月生,月亮的月,学生子的生。” 月生是杜月笙的乳名,也是他发达以前所用的名字,因为他出生于农历七月十五日中元节,月圆之夜,他父亲便为他取名“月生”。后来他发迹了,平步青云,一些文士墨客为他另题雅号,于是在“生”字上加竹字头,取周礼大司乐疏:东方之乐谓“笙”,笙者生也。从此改称“月笙”。 杜月笙在黄金荣面前通名报姓,黄金荣一听,当即嗬嗬大笑,他笑着向在座几位客人说: “真是奇怪,来帮我忙的这般小朋友,怎么个个都叫什么生的?苏州有个徐福生,帮我开老天宫剧院,前面有个金廷荪、顾掌生,厨房间里有个常州人马祥生……” 黄金荣所说的,便是日后惊天动地、四海闻名的“黄老板左右的八个生”,包括各个都是沪上闻人的杜月笙、金廷荪、徐福生、吴榕生、马祥生、顾掌生等。 主客谈笑风生,一室盎然,杜月笙神态自若,心中有说不出的喜欢,无意间往桌子上一望,他眼睛都瞪圆了:“咦,像黄老板这种大人物,怎么也和自己一样,公然在赌挖花纸牌呢?!” 其实这是杜月笙一时看走了眼,黄金荣和他的三位贵宾,玩的不是挖花,而是“铜旂”。铜旂也是纸牌的一种,和“挖花”约略仿佛,只不过少了一副“五魁”。玩“铜旂”是黄金荣毕生惟一的嗜好,五六十年来乐此不疲,几乎一日不可无此游戏。 在牌桌边谈话,黄金荣随和轻松,使杜月笙如沐春风,他仿佛有一种力量,能够令人在不知不觉中跟他接近,认为他是可以肝胆相照、推心置腹的朋友。 趁黄金荣顾着玩牌,杜月笙细细打量这位大老板,他大概要比自己矮半个头,肩胛块头并不太大,因此显得他那颗胖大的头颅和他的身份颇不相称。不过他却有一张正田字脸,四四方方,给人天庭饱满、地角方圆的印象,他两颊多肉,嘴润唇厚,在他那张紫膛脸上隐约可见一块麻皮,这便是他绰号“麻皮金荣”的由来。同时,他有一对大眼睛,睁开眼睛时,目光炯炯,可以看穿别人的五脏六俯似的,但是,他威而不凌,严而不厉。他穿长袍、布鞋、白布袜,不管情绪喜怒哀乐,一开口便先冲出一句:“触那娘!” 黄振亿怕打扰黄老板的赌兴,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这时,黄老板唇角挂着微笑,眼睛望着杜月笙,开门见山地问: “马祥生,你总认得的啰?” 黄老板这一说,杜月笙心中懔然一惊,连忙应了声是。 “你去寻他。”黄金荣随和地一挥手:“你就跟他一道住吧。” 杜月笙跟着黄振亿走着走着,忽然想起自己来时手里拎的行李不知丢到哪里去了。是遗失在天井里了,还是忘在客厅里了?他回头望了一眼,没有见着,他心里很着急但没说出来,怕给黄振亿添麻烦,也怕刚来就闹出笑话。 杜月笙送黄振亿出了门,再三向他道谢告别。 这时,马祥生来了。杜月笙正要和这位同参兄弟打招呼,马祥生却莫名其妙地望着他———原来,他们刚才在天井里就见过面了,而且他的行李也是马祥生顺手接过来,替他放到马祥生小屋里的另一张床上了。没想到,杜月笙却太紧张,把刚才的事给忘了。 - 以“义气”换手指(1) 进了黄公馆后的杜月笙,仿佛换了一个人,他沉默机警,事事留神,平时除了奉公差遣,经常足不出户。嫖赌两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沾都不沾。他时刻在盘算着人生的目标。 几个月后,他眼观四方,耳听八面,终于发现掌握黄宅大权的不是黄金荣,而是他的老婆林桂生。 这重大的发现使杜月笙明白,只有抱住师母的粗腿,讨得她的欢心,才能有重用迁升的希望。从此以后,他便在师母身上狠用功夫,从每一个生活细节做起,去讨她的欢心。林桂生每顿饭后,杜月笙就送上削得滚圆雪白的梨子或苹果;林桂生抽鸦片,他就打出不大、不小、不长不圆的烟泡;林桂生搓麻将,他在一边出主意使眼色,递毛巾擦脸。甚至林桂生洗完脚,他也会抱着那小脚丫修趾甲、涂趾甲油……不过这些只能是在师父不在家的时候才能做。 日复一日,苍天不负苦心人,半年下来,杜月笙终于博得师母的欢心。林桂生觉得这条小光棍既忠心又灵活,开始外派差使,叫他去黄金荣开的“共舞台”收盘子钱———戏馆里的前座和花楼包厢座位前,除香茗外还摆上果品,供观众享用,任你吃不吃都得付钱,而且价钱昂贵,这是一笔好收入,行话叫盘子钱。 接着,林桂生又派他到妓院去取月规钱,到赌场去“抱台脚”。 杜月笙收到这些钱款后,当即回黄宅,把款子如数上交师母,一分不差。经过一段时间的考验,林桂生把他视为心腹,把自己的私房钱由他去放“印子”———高利贷,并让他参加“抢土”的班子。 有一次,黄金荣把探得的消息告诉林桂生:有个南京大客商从租界买了5000两印度大土,分装10大包,打算由龙华周家渡上船,从黄浦江水路偷运到嘉兴去。 林桂生立即派人出动去抢烟土。当然,杜月笙也在内。 这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徐家汇一带没有行人。一辆马车急驶而来,马蹄在石子路上发出“得、得、得”的响声。马车转弯,来到漕河泾,离周家渡几百米的地方,几根烂木头交叉横在路当中。 马车夫骂了一句“操娘的”,正要招呼座厢里的人出来搬开,话音刚落,只听“呼啦”一声,车夫脖子套进了一只绳圈,随即一拉,把他拖下车来。 车厢里的人正要动作,几支手枪与匕首,对准了他们。 套绳圈的是杜月笙。他当年跟在“套签子福生”后面“抛顶宫”———抢别人的帽子,学了一手甩帽子的功夫。这功夫与甩绳圈相通,他一练就会,一会便精,现在终于用上了派场。 这次劫土的头头是一个叫做“歪脖子阿广”的头子。 歪脖子阿广同手下人七手八脚地把四个押送大汉和车夫绑起来,然后从车上翻滚下几口酒坛子,一一敲碎,扒出包包烟土,各人用麻袋一装,扛上肩膀,一声唿哨,逃之夭夭。 半小时后,他们在徐家汇一间小屋里聚齐,一点烟土数目,竟多了两包。 阿广眼珠子一转,从袜筒里拔出匕首,把两包烟土切成八块,让每人拿一份。杜月笙呆在一边不敢去拿,歪脖子发狠道: “老板、老板娘要我们抢的是10包,这两包外快,弟兄们辛苦,分点香香手。‘莱阳梨’你怕什么,拿着!” 歪脖子阿广边说边把剩下的一块烟土,用纸包了包,往杜月笙手里一塞,接着又说:“我办事公平合理,每人一份。要是有人去师父那里打小报告,老子就再赏他个‘三刀六洞’。” 当抢土的一班人马回到黄公馆,林桂生已叫人在厨房里摆好酒菜点心,她自己端坐一张餐桌前等候着。然后,林桂生让大家将麻袋里的烟土取出,一包包放在桌上,让她点数、过目。她十分满意,一面招呼大家坐下吃喝,一面挑出一包烟土打开纸包,叫杜月笙切成几份。她向几块烟土呶呶嘴,说: “这趟买卖干得漂亮,每人拿一份吧。阿广双份,吃完了休息。———月笙,把货送到我房里去。” 说完,她上楼去了。 林桂生住二楼,她的房间,除贴身使女以外,只有杜月笙可以进去。杜月笙将烟土搬进房里,锁入大铁箱后,走到林桂生面前,从怀里掏出两包烟土,双手呈给林桂生,随即把徐家汇小屋里私分烟土的事情悄悄地说了一遍。 林桂生听了,柳眉倒竖,勃然大怒,一拍桌子,要传歪脖子问罪。 杜月笙忙拱手相劝,而后又在她的耳朵边嘀咕了一阵子。 林桂生点了点头,他才退出去回楼下吃喝如常。 第二天晚上,林桂生与黄金荣在大餐间里,周围站着金九龄、顾掌生、金廷荪、马祥生等几个徒弟。 黄金荣一抬下巴: “叫歪脖子。” 顾掌生跑到门口一招手,候在门外的歪脖子阿广踅了进来。林桂生看门外还站着四五个人,便发话道: “让他们也进来吧!” 以歪脖子阿广为首的六个人,低头垂手恭敬地立在黄金荣夫妇面前。 黄金荣虎起麻脸,说: “歪脖子,你这欺师骗祖的杀坯,在老子跟前掉花枪!原来我只晓得10包烟土,可是上午巡捕房报案有12包。你也真会钻空子,手脚做到我的头上来,活得不耐烦了吧?” - 以“义气”换手指(2) 歪脖子阿广扑通一声跪下,浑身发抖。 “砰”的一声响,黄金荣一巴掌拍在茶几上,吼道:“家有家法,帮有帮规。拖出去宰了!” 其余五个人也一齐跪下求饶。歪脖子阿广慌了手脚,爬到林桂生跟前拖住她双腿喊:“ 救命啊!奴才下次不敢了。” 静坐一旁冷眼观看的林桂生这才开始盘问:“这两包烟土,你独吞了呢,还是私分了?” “分给他们每人一份,我独得三份。” “这主意是你出的还是别人?” “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我对不起师父。” 林桂生鼻孔里冷笑一声:“歪脖子,你不配当光棍。念你跟师父多年,放你一马,免了三刀六洞。你走吧!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都起来。” 跪着的人谢过师母恩典后起来,歪脖子向黄金荣夫妇叩过头,灰溜溜地走了。 大餐间死一般沉寂,谁也不说话。 这时,黄金荣猛吸了几口吕宋雪茄,喉结一动咽下肚去。过了一会儿,从鼻孔里长长地呼出两道青烟,然后缓缓地说: “以后由顾掌生主管这些事。” “好的,让月笙帮着干吧。”林桂生马上跟着建议。 黄金荣看了看杜月笙,说:“好。月笙还是挺能干的。对了,歪脖子那婊子养的,要不是你师母菩萨心肠,我早就剁了他。现在死罪饶过了他,活刑可不能免的。月笙,你去一趟,取下他的一个手指来。” “这个……” “怎么下不了手,不敢去?” “不是。我是想,这个婊子养的歪脖子肯定已逃出上海滩了。”杜月笙一看黄金荣板起脸,立即改口。 “这赤佬是江苏青浦人,现在末班车早开走了,航船要等到明天。他一时还跑不掉,你给我马上去。”说着,黄金荣从角落里摸出一把短柄利斧,递给徒弟,“就用这个。要不要带几个人去?” “师父放心,不用带人,我一定能办好。” 杜月笙接过斧子,转身放入一只蒲包里,披了一件夹袄,匆匆走了。 夜色苍茫,秋风萧瑟,寒气袭人。杜月笙打了个寒噤,接着来了个喷嚏。他拐进一家熟食店买了那小桌上摆着的熟菜肴,又去买了两瓶高粱烧酒,一并放进蒲包里,来到歪脖子的那间江边滚地龙小屋。 歪脖子阿广正躺在床上唉声叹气,地上满是老刀牌香烟烟蒂头。他一见杜月笙推门进来,霍地一下从床上跳下来,头上直冒冷汗。他知道情况不妙。 进门后,杜月笙先把熟食打开摊在小桌上,再捞出一瓶白酒,而后拨亮油灯。 阿广呆在一边看着,等杜月笙在一条板凳上坐下以后,他才去门外张望了一会儿。没有别的随从,只有杜月笙一人。他放了心,闩上门,搬条板凳在杜月笙对面坐下。 于是,两人相对,喝起闷酒来。 几杯白干落肚,双方的眼珠子都布上了红筋。杜月笙知道火候到了,就从腰间摸出白花花的八块银圆,放到猪舌头边上,说:“我们两个师兄弟一场,今天你落难,小弟没有什么好相送的,这几块大洋送给大哥作盘缠……”说到后来,声音呜咽起来。 “这不行……怎么好意思啊……”阿广也动了情。 “兄弟我,一时也拿不出多少钱。我们两个兄弟一场,你不会嫌太少吧?你收下来路上买碗酒喝。”说着,用左手背把一摞大洋推到阿广面前。 歪脖子感动极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月笙老弟,师父、师母待你不薄,好好干,前途无量。将来自立门户时,让我再来讨口饭吃。” “唉,别说了!我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哇!今天是你,明天说不定就是我了。” “怎么,兄弟也遇到难题了?” “我……算了,不说……我们喝酒吧!”杜月笙端起面前的满盏烧酒送到唇边,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全都灌了下去,放下酒盏,他双手扭下一只鸭腿低着头啃起来。 阿广纳闷了。这水果月笙平时是相当爽快的,快言快语,从不含含糊糊,这样吞吞吐吐,内中必有缘故。 “兄弟,你要把我阿广当自己人,有何难处,只要我阿广能办到的,绝无半点推托。” “阿广哥,你留个家乡地址给我吧。你是知道的,我没有什么亲人。说不定,过几天我要逃到你那里去……” “怎么,你犯事了?” “好吧,我就直说了吧。本来,我喝完这碗酒后,是要和你告别的,现在,你一定要我讲,我只好从命!” “快说吧,我阿广为你解难。” “不瞒你说,一个时辰以前,师父硬要我来取你的一截手指,说帮内规矩不可坏,还亲手交给我一把斧头。”一口气说完,他眼睛朝角落的蒲包斜了斜。 “原来是为我……” “阿广哥,我在路上就想定当了。你走你的路,这里的事体我担当。大不了卷起铺盖另寻码头。”说完,杜月笙提起蒲包,从中取出另一瓶烧酒,递给阿广,“这瓶酒你带着路上吃。” 歪脖子却不去接酒,而向前抢上一步,抓过蒲包,掏出那柄寒光闪闪的利斧,说: “兄弟,你是够哥们儿的,我也绝不让你为难。师母说我不配做光棍,可我自个儿觉得是条光棍。” - 上海滩的洋钿,要捞大家捞 这一天,大概是晚上八九点钟时候,有人气急败坏地从外面跑来,报告林桂生,说是有一宗货,装在一只大麻包里,已经得手,交给某人雇黄包车拖到黄公馆来了。谁知,断后的人都到了,问外面守门的,运货的人却不曾到,可能是出了什么岔子,请桂生姐快些派人去查。 林桂生一听,勃然大怒。 黄金荣已经出去了,黄公馆里的保镖们都不在场。这是动家伙、拼性命的差使,一般在家打杂做工的都面面相觑,不说一句话。一时找不到人,林桂生担心出大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这时在一旁的杜月笙却暗自高兴。他觉得这是天赐良机,万万不可错过,于是走上前来,对林桂生说: “师母,我能不能去一趟?” 林桂生看他一眼,虽然床上功夫了得,但是人瘦作三根筋一样,哪是什么打架斗殴的料子,看到他有捋虎须的胆子,她一方面有些赏识他,另一方面却又担心他出什么事,自己又失去一个难得的性搭档,不想派他去了这差事。 但是,此时的确无人可派,林桂生也是个敢做敢为的角色,于是点了点头。同时又问: “要不要再派几个人帮助你?” 这一次杜月笙决定要做一次“拼命三郎”,得失成败在此一举。自己去拼死一搏,于是,他摆出一副久在江湖的无所畏惧的样子,用力一摇头,说: “不必了,我马上就去。” 他问清了运送“麻袋”所走的路线,然后,从林桂生手中借了一支手枪,又从自己的床下拿出一把匕首,插在裤腿里疾步跨入黑暗之中。 来到弄堂口,杜月笙找了一个熟人黄包车说了个地方,然后跳上车,说了声“快!” 车夫飞跑起来。 黄包车在林阴道上飞跑着,杜月笙坐在车上,脑子飞快地转着。他想:黑吃黑的偷烟土的贼既然敢从黄金荣虎口夺食,他绝不会是等闲之辈,也绝不会飞蛾扑火而到法租界来。但是,杜月笙又想,这年头的上海滩,谁都知道带一麻袋烟土,就等于带一颗不定时炸弹,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轰然爆炸。因为“黑吃黑”的抢土者到处都是,深更半夜独身一人带着值万千钱的烟土,随时都有挨刀子、吃枪子、被打闷棍的可能。于是杜月笙断定,偷土的这家伙一定会就近找一个藏身之地,绝对不会跑远。 接着,杜月笙还想到上海县城一到夜晚就四门紧闭,偷土之人进不去,法租界又不敢来。他一定会冒险穿过法租界,赶往英租界。因为英租界不是黄金荣的势力范围,在那里做烟土生意的,另有一批人多势众的“好汉”。偷土之人惟有逃到英租界里躲起来,才能够保全他的性命,才能保住冒死吞没的烟土。 判明了追赶方向,再细细计算时间和路程,他立刻吩咐车夫: “快点,往洋泾浜那边跑!” 洋泾浜是法租界和英租界的接界处,一道小河沟,浜南是英租界,浜北是法租界。杜月笙想在法租界地段拦住那贼。 夜已经很深了,街灯都已经熄了,无星无月,暗暗沉沉,风很猛。 杜月笙坐在人力车上,手握着手枪,此时的他虽然是一个人却没有什么担心害怕,他耳眼并用,在夜幕中像猎人一样搜寻着蛛丝马迹,不放过一个可疑的人影和声响。 果然,他发现了前面一部黄包车艰难地向一条胡同拐去。 一麻袋烟土有100多斤重,再加上一个偷土贼,重量大了,因此如果是偷土贼的坐车,车速肯定不能快。杜月笙判断着,看样子十有八九就是他,于是他催促他的车夫快跑追上去,谁知他这一追,前面的车似乎发现了什么,也拼命地走起来了。但是,载重的车子怎么也跑不过杜月笙,转过一个街角,终于追上了。杜月笙叫车夫把车横在他的车前面,跳了下来。 黑暗中,杜月笙首先亮出手枪,枪口指着车上那人,很镇静地说:“兄弟,你失风了!快下来吧!” 车上的偷土贼,这时惊得魂飞天外。他知道已无法逃跑了。同时,拉他的车夫又累又吓,也走不动了。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过了半晌,那贼在车上声音颤抖地问。 杜月笙一听那胆怯的声音,他已判断出,偷土贼身上肯定没有手枪,不然,他不会先问话,一定会先开枪的,随即他那忐忑不安地心也定下来了。 杜月笙把手上的枪亮了亮,然后插回腰间,对拉土的车夫说: “车夫,没你的事。不过,请你把车子拉到同孚里黄公馆。我赏你二块大洋,保证不追究你什么!” 杜月笙这三句话,第一句先安抚了车夫,第二句说出了黄公馆,第三句有赏并且带有一种威胁的成分,车夫怎能不听? 两位黄包车夫并肩奔跑起来。这时,那个偷土贼慌了神,连忙求饶,大声叫喊着: “停!停啊。”车夫停了下来。 “怎么了?”杜月笙抓住口袋中的手枪柄,厉声问。 “兄弟我是一时糊涂,财迷心窍。大爷,货全在这里,你老回去完全可以交差了,你就网开一面,让我走吧。”偷土贼知道到了黄公馆等待他的是什么,已经完全吓破了胆。 听着他的苦苦哀求,杜月笙问: “你只想保全这条性命,其他什么都不想要了?” “是的,是的。大爷,求求你,高抬贵手,饶了我这条小命吧,家中还有老有少。” “这件事我帮不上忙。你老实跟我回去,横财是发不成了,性命总还能保住。” “大爷,求求你哪!” “放心吧,黄公馆里什么时候都不会做过分的。”杜月笙并不松口。 “大爷……” “跟我一道回去,挨几句骂是免不了的。骂过以后,一出大门,你就离开这上海滩,另找生路吧。” “大爷,你肯帮我讨饶,说个情吗?”这时偷土贼已从车上抖抖缩缩地滚了下来,一骨碌跪在地上磕起响头来。 “你用不着求我,我说不说情都是一样的,黄公馆里向来不会动刀动枪,这种事,你还能不晓得?” “我怕啊,大爷。” “少啰嗦,老实跟我走吧。” 在杜月笙的命令下,偷土贼只好又上了车,跟着杜月笙往黄公馆驰去。 杜月笙回到黄公馆时,林桂生早已从楼上下来,她站在门口,亲自迎接这位凯旋归来的大英雄。 杜月笙初次出马,人赃俱获,干得干净漂亮,不负她的一番苦心。她林桂生可谓是慧眼识英雄的。她以为杜月笙一见到她,便会绘声绘色、滔滔不绝地向她夸耀一番抓贼经过。没想到,杜月笙却很平淡,什么也没说。见到她时只是说: “货已经搬进去了,人在客厅里面,顾掌生他们在看着呢,请师母发落!” 林桂生心中更加喜悦。她觉得自己的眼力真是太准了,这杜月笙是个能成大事的料,将来功业,绝不在黄金荣之下。 林桂生匆匆下楼,亲自发落那个吃里扒外的偷土贼。 但是,最终那个偷土贼的结局,杜月笙的预料一点也不差。林桂生破口大骂,发了一顿大火后,既没打,也没杀,骂过以后叫他立刻滚蛋,从此以后不许他再到上海来。 当天午夜,黄金荣带着保镖回来听说了杜月笙单枪匹马人赃俱获的事,大为赏识。他意识到杜月笙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干将,也就是从这一天起,杜月笙在黄金荣心目中的分量更重了. - 荐入赌场,先碰了壁(1) 就在杜月笙夺回鸦片之后的一星期,上海法租界接连爆出了几件抢烟土大案。各帮烟商与流氓连连火并。劫土的流氓一经得手便逃遁无踪。有的说是一批英租界的帮头,有的传闻是十六铺的黑道朋友,众说纷纭,搞得总探长黄金荣束手无策。他极为苦恼,生怕这会砸了他的金字牌子。 这天,黄金荣受了法捕房的训斥,回家后,对谁也看不顺眼,无缘无故地对着佣人大发 脾气,骂这个是“饭桶”,骂那个是“混蛋”。一时把黄公馆闹得鸡犬不宁。 林桂生见乱了家政,也不客气地顶撞起老公来:“你今天怎么啦?什么事犯了你?在家里耍威风?” “我心里烦死了!”见了老婆,黄金荣却一下子软了起来。 “怎么回事,你说说,我听听!” “‘西探1号’又要换人了。法租界闹抢大烟,捕房限我半个月里摆平这件事情。” “有办法吗?” “能有什么办法?我根本抓不到一个人。” 林桂生闻听抢大烟,不由想起前几天半夜偷烟的事来。烟虽追回,但毕竟丢了黄总探的面子,因此,林桂生严令府上人一律不准在黄金荣面前说起这件事情,现在,她想难道这偷烟贼与抢烟风有牵连?想到这儿,林桂生后悔自己心太软,放了人,也断了眼线。 “你手底下的‘三光码子’都是干什么吃的,福生呢?” “敢抢大烟的,不是小贼,有人,有枪,背后也有靠山,‘三光码子’有个屁用?” 林桂生眼珠一转,若有所思地说:“我保荐一个人给你怎么样?” “谁?” 林桂生脱口而出:“杜月笙!” 林桂生推荐杜月笙,并非因为他有把握破案,而有着另一番意图,一来杜月笙头脑灵活,也许会爆出冷门,给老板提供线索;二来她有意捧杜月笙出道,得让他在黄老板跟前显显本事。所以,她推举出了杜月笙。 杜月笙欣然受命。 杜月笙在十六铺码头混过,首先派人找到了青帮“悟”字辈的同门兄弟,当年高高在他之上的小“八股党”四大金刚之一的顾嘉棠做了他的眼线,通过他杜月笙一下子就把抢烟案件的内幕搞得一清二楚。 原来,自上海开埠以来,鸦片是英、法商人的重要买卖。只因上海是外国人的租界,非中国政府所能及,于是,烟土商们便将上海作为最大的转运站。鸦片烟由远洋轮自吴淞口运来,烟商们为避开军营与关卡,就在吴淞口将鸦片装入麻袋,抛入水里。随着退潮,河水倒灌,顺水势退入黄浦江。然后,烟商们雇人用舢板小船捞取货物,或者让预先埋伏在岸边的人用竹竿挠钩拖上岸来。一些流氓侦悉了烟商们接货的秘密,也如法炮制,先驾着舢板截运鸦片麻袋,用挠钩抢烟土。这是水上行动,江湖上的暗语,叫做“挠钩”。 在陆路,当烟商接货后,都在十六铺向西不远的新开河一带库房入栈。由于这是英、法、华三界接境的地带,各巡捕房都不相干,极便于隐蔽。 烟商运货,将鸦片分装在煤油箱里以障人耳目。烟栈运进运出也不惹人眼,抢烟者预先布下眼线,只等煤油箱进栈,便大模大样地架着马车开进入了烟栈,车里藏的是一批大木头箱子。待无人察觉,盗贼便迅速将木箱套在煤油箱上,偷天换日,搬上马车堂而皇之地溜之大吉。这一方法叫做“套箱”。 个别流氓势单力薄,便拦路打劫单身烟客,以打闷棍、谋财害命来抢鸦片烟的。这在江湖上称之为“硬爬”。 做这抢烟勾当的,是横行一时的小“八股党”。大“八股党”纵横英租界,小“八股党”独霸法租界。顾嘉棠是其中一股。 杜月笙从同参兄弟那里得知了抢烟的来龙去脉,非常高兴,马上找到黄金荣、林桂生进言道: “依月笙的想法,要平息抢烟风潮,先得摆平‘八股党’。” 杜月笙说话声音不大却显得十分老练。 这时,没等黄金荣开口,林桂生急着问:“怎么个摆法?杀他几个头领?” “不,给他们些甜头,这事就好办多了!” 要出钱,就等于破财,黄金荣却有些不愿意,不耐烦地问:“什么甜头?” 杜月笙伸出一根指头:“抽一成提运费做脚钱,条件是由我们统一安排押货。” 黄金荣一听,脸色十分冷淡,冷冰冰地说道:“这个价太高了!” 林桂生也有些着急了:“犯不着自掏腰包啊!” 杜月笙却笑嘻嘻地说:“区区一成提运费,可以振黄门的威势,何乐而不为呢?” 一听杜月笙还说什么“何乐而不为”,黄金荣更加有些生气了,他眼睛一闭:“这怎么说?” “让‘八股党’改抢烟土为押货,就等于把他们组成了一支黄门别动队,由他们押送烟土,土商们每次出一部分钱作为保护费,由我们收取。别动队也长期护土,定期分钱。这样,一则平息了抢烟之风,交了法捕房的差;二则我们用押货名义给烟商保镖,按利抽税,这一成提运费岂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嘛;再则以后不再发生刑事案,而土商也会感激不尽。平安无事,外国人也会感觉很好。” “不错!”黄金荣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 荐入赌场,先碰了壁(2) 杜月笙接着说:“再说,‘八股党’为总探长押差,算捧上了铁饭碗,犯不上铤而走险,日子一长,便死心塌地为黄门做事。这支提运队可收为总探长的班底。黄府总不能单靠几个‘三光码子’们来撑您的场面吧?” 黄金荣、林桂生听了他的话,高兴得手舞足蹈:“好主意,好主意!真是一箭三雕,”随即,黄金荣站起身,使劲拍拍杜月笙肩膀:“好,这事就委你去办。” “月笙,老板对你信任,你可要好好干才对。”林桂生插话说。 “是,承蒙黄老板与师母栽培,月笙一定效犬马之劳。” 经过杜月笙“合纵连横”,巧妙周旋,再加上顾嘉棠穿针引线,很快就招抚摆平了横行无忌的小“八股党”。 这样息事宁人,巧解冤家,法租界的情势很快就扭转了过来,一些小伙的流氓帮派也划清了势力范围,互不侵犯,一度混乱的法租界安定了许多,竟然“太平”起来了。 鸦片商们见黄金荣如此有本事,竟能摆平黑社会的众帮会头子们,于是纷纷请他承镖。 林桂生一见形势不错,乘机双管齐下,搭了一份干股,兼贩鸦片。于是乎,一袋袋鸦片源源不断地运进了黄公馆。 杜月笙给黄探长挣足了面子,又挣满了林桂生的腰包,他在黄公馆的地位也一下随之上升了许多。 一天,林桂生将杜月笙唤来,郑重其事地告诉他:“月笙啊,从今天起,我让你放单档,到外面去闯闯世面。” “这是真的吗?师母?” “是真的,我和老板商量过了。” 杜月笙受宠若惊起来,他晓得,这是老板娘抬举他出道。 “多谢师母!”杜月笙心里比吃了蜜还要甜。 “不用谢。你去找‘公兴记’老板,就说我差你的,要他拨一个赌台给你照看,也吃份儿真正的俸禄!” 在黄公馆当差都是不挣薪水的。借着黄总探的招牌满可以在上海滩混了。杜月笙获得林桂生的信任,吃上一份俸禄,这已属破格,更何况是看赌台的差使? 大上海的赌场无一不是找些租界会董事局之类的撑腰,有此背景,巡捕房可以明里暗里保护,一般流氓不敢讹诈捣乱。当然,请要人照看台子得抽九成红利,底下人的“俸禄”也自然可观了。更有甚者,在大赌场露面的都是些阔佬、显官,踏进那地方,无疑是反映了高身份。 “公兴记”是法租界闻名的三大赌场之一。这里整天车水马龙,门庭若市。杜月笙每次走过它的门口,总是不胜羡慕地往里面张望。没料到林桂生派他到那里去吃俸禄,怎能不叫他欣喜若狂呢? 杜月笙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张着大嘴,愣愣地望着林桂生:“师母,我,行吗?” 林桂生笑眯眯地把他往怀里一拉,然后点着头:“怕什么呀,胆子大些!” 杜月笙不知如何感激才好,他顺势抱紧老板娘,这时林桂生的嘴巴已经贴过来了,杜月笙一口咬住她的上下嘴唇,把舌头抵上去,风月场出身的林桂生随即呼吸急促起来,一下子就全身酥软起来,往杜月笙身上倒过去,并用手往他下边摸去,这几下摸弄得杜月笙欲火上来了,平时单瘦的他不知哪来这么大的力气,一把抱起林桂生往床上一倒,三下五除二两人就赤裸裸的了,杜月笙就压在林桂生的身上,云雨起来了。谁知几个回合过去,林桂生并不解瘾,正在杜月笙气喘时,她反身跳将起来,一下骑在他的身上变被动式为主动式,这样进得最深,一上一下,林桂生的高潮就上来了,“扑扑”,杜月笙还没放“炮”,她却连连快乐得不能自持了…… 一番云雨后,两个人已是累得在床上爬都爬不起来了,但是两人仍然勾肩搂腰,脚缠脚地睡在一起。这样休息了几十分钟,急喘的气平静下来了,杜月笙一骨碌起来,穿上衣裤,林桂生也起来了,心情舒畅得很,转头对杜月笙说:“怎么样?如果还有力气的话就马上去‘公兴记’看台子。” 杜月笙也正想着赶快啃了这块肥肉,马上告别师母,兴冲冲跑到华商总会,将来意告诉赌场老板。不料,老板却给了他个橡皮钉子: “伙计,空口无凭,我怎么一下子给你支薪?” 杜月笙“唰”地红了脸。他跑惯了小赌棚,从没踏进夜总会的门槛,好容易鼓起勇气闯进来,被老板一闷棍,一腔胆气全都泄了。更可恼的是,他竟当众受此奚落。平日随机应变的杜月笙一下子变得笨拙起来。 他一转身,逃似的奔出了赌场。路上,在他耳朵边还嗡嗡地响着老板的嘲笑,一阵羞惭涌上了心头。他想:这次丢脸也连上了老板娘,还是少招惹是非为妙。回到家里,杜月笙只好闷不做声,就溜回自己的房间,蒙头而睡。 第二天,林桂生下楼来客厅吃茶,看见杜月笙未出门,觉得十分奇怪,便问:“月笙,为什么不去‘公兴记’?那边给你多少钱?” “我,我身体不太舒服!”杜月笙支支吾吾答不上话来。林桂生是一个精明人,她一眼便料到其中必有缘故。 她沉下脸,问:“说实话,在外面当差,不准丢黄门的脸面。” 杜月笙知晓躲不过去,便从实讲了经过。 林桂生一听,呼地一拍八仙桌跳了起来,厉声说:“好啊,‘公兴记’的老板竟敢不给我面子,我说的是空口无凭?我亲自带你去!” - 荐入赌场,先碰了壁(3) 林桂生带着杜月笙和一群护家保镖杀气腾腾冲进“公兴记”。 赌场老板见林桂生突然驾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林桂生铁青着脸,一双眼睛射来阴冷的寒光,心里一下虚了许多,便知有事。再看她身后跟着的杜月笙,正是那天被他一句话打发走了的小伙子,不由得头皮发麻。 林桂生是出名的“白相人嫂嫂”,黄总探的内当家,谁敢得罪? “啊哟,桂生姐光临,事先为啥不通知鄙人,这样,我也可以准备准备嘛!”老板见过世面,何等圆滑,机敏!他冲着底下听差喝道:“还不端茶!桂生姐,嘿嘿,您,您请抽烟。” 老板连说带做,要堵林桂生的嘴。 林桂生根本不理会这些,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她向身后的杜月笙招招手,示意他走上前,随后冷冰冰地问赌场老板:“认得他吗?” 这时,老板意识到当时的玩笑开过头了,他赔笑说:“桂生姐,抱歉,抱歉,这位伙计,鄙人不认识。误会,误会,实在是误会!你桂生姐关照的事,我怎敢不依从呢?” 林桂生叉着腰,哼了一声:“你不是要凭据嘛,现在,凭据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林桂生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赌场里竟像响了一枚炸弹。那些赌牌九、摇转轮的赌客都瞠目结舌,发呆似地坐着,谁也不敢动一动。 赌场老板立即赔着笑脸说:“鄙人怎敢劳您大驾。这位伙计吃份长生俸禄,月支50块大洋。夫人,你看这样行吗?” 以前看台子的都是30块大洋,林桂生心想面子已经挣足,也不必闹僵,于是顺水推舟:“既然这样,他就跟着你了,你可要好好待他!” “是,是!” 林桂生走到一张牌九桌上,说道:“我来推几副。” “欢迎桂生姐来‘公兴记’玩玩手气。” 老板见风暴过去,心中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他又招呼当差的:“伙计们,快给桂生姐上瓜子、糖果、送热茶、毛巾。” 当差的马上去办。老板暗中向几个赌客飞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们赶紧帮腔。那些赌客们心领神会,忙拥了过来,围着林桂生大捧特捧。林桂生的脸上总算露出了笑容。老板和赌客们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32张牙牌往台上一摊,林桂生坐庄,赌客分三门押注。不多时,赌场气氛热闹起来,恢复了原样。 林桂生可是位行家,十几副庄坐下来,就已赢了不少,眼前的码洋堆成了小山,可是她兴头一过,才想起自己是黄总探的夫人,在赌场久留有碍探长名誉,不如早些抽身退步。她看看自己面前的筹码约莫有二三百元,够做赌本了,便叫过杜月笙:“月笙,过来,你接着来。” 杜月笙不明白老板娘的心意,稍犹豫了一下。 “月笙,你在这里玩玩。老板不是不认识你吗?多玩玩就熟了,下次就不至于再要凭据了。” 林桂生说着哈哈一笑,就带着保镖们回府了。 赌场老板明知话中有刺,还是硬着头皮,送林桂生上了包车. - 散尽千金却娶了老婆(1) 林桂生一走,杜月笙也放出精神赌了起来。他生来嗜赌如命,为赌在人生路上栽了不少跟头。进了黄公馆当差,不敢造次,几个月里也摸不着一张牌。现在,手头有了白花花的现大洋,又是在大赌场里,这真是平生未有的快事了。他挑袖捋膊放开大赌。三四个钟点下来赢了2400元。 过去,杜月笙一进赌场头便发昏,直到输光为止,这次却冷静得出奇。他晓得赌本是老 板娘的能赢不能输,丢了面子以后日子难过。现在一看已经赢得不少,赶紧收场。 杜月笙站起身来,双手抱拳,作了个四方揖,笑嘻嘻地打个招呼:“时候不早,老板娘等回音,兄弟先走一步了。” “这……”赌客们都瞪眼瞧着他。 杜月笙知道赌场的规矩,赢家不得自身退场。他忙打出林桂生的招牌来。 “老板娘万一有什么事,我怕担当不起,下次再玩个痛快!” 这一着真奏效,赌客们只好自认晦气,干巴巴地瞧着他得意洋洋迈出了“公兴记”。 杜月笙将筹码换了现钞,兴冲冲雇了辆黄包车回到了同孚里。 一进门,杜月笙来不及与师兄弟们打照面,便直奔上楼,向林桂生交账。“师母,我赢了,钱全在这里,你点一点!” 林桂生见递过一包东西,不解其意,打开一瞧,竟是整整齐齐一堆大洋。她怔了怔,说道:“月笙,我要你替我推几副牌九,是想让你赚几个零用钱。这笔钱是你的,我一文不收。” “不,我不能要!”杜月笙诚心诚意地说,“我代师母坐庄,为的撑面子,不是为了赚大钱。” 杜月笙为什么这样做呢?原来,虽然他已经多次上了老板娘的床,但是他并不甘心做她的玩偶,做她的泄欲的工具;因为他知道林桂生是一个极为精明而又理性的女人,虽然两人床上是伙伴,但是悬殊的地位差别,她并不会轻易地授他太多的金钱,或者太高的地位;因此他杜月笙要想有所作为也必须放长线钓大鱼。 这时林桂生听到杜月笙的话点了点头。她心里又增添了一分喜欢。 “好,领你的情,就拿400块零头,其余你拿着。” “不,师母栽培之恩,月笙已难忘,怎敢讨大笔红利?” 林桂生做事从来不容人回拗。她沉下了脸说:“叫你拿就拿,不要多说了!” “多谢老板娘!”杜月笙只好收下了2000块大洋。 这天晚上,林桂生和黄金荣在一起吃饭,旁边有一群佣人在伺候着。桌子上的东西虽好但并没有勾起黄金荣的多大胃口。 这时,林桂生慢慢进言道:“金荣,我想告诉你点儿事!” “什么事?” “我把月笙荐入‘公兴记’了。” “这事我知道。你上次说了一次了。” “当时,我陪他一块去的,我让他赌了几把,赢了2000多块,我只留下零头,给了他2000。” 黄金荣听了,眉头一皱,说:“月笙还是个小孩子,给他这么多钱干什么?” 老板娘一笑,说:“我要看看他怎么个用法!” “什么意思?” “月笙是个人才,看准了,才好派上大用场啊!” 原来,精明的林桂生是要对杜月笙进行一番考察!” 那杜月笙到底是如何处理这2000块巨款的呢? 他从林桂生那出来后,捧着2000块大洋,欢天喜地地跑回住处。他回到住处后,一把拉起正在睡懒觉的马祥生:“祥生,你想要钱吗?” 马祥生张着睡意朦胧的眼睛,不经意地睨了一眼,又自翻身睡了,嘴里嘟囔着:“别寻开心了,谁不知道我们都是穷光蛋!” “你看这是什么?”杜月笙当着马祥生打开了报纸,顿时亮出了一大堆大洋。 马祥生大吃一惊,把眼珠瞪得像铃铛一样大,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杜月笙见马祥生如此稀罕,吃吃地笑了起来。数出100块塞在他手里。“这个给你!” “你这是从哪儿发的财?” 杜月笙毫不隐瞒,一五一十倒了出来。 “这笔钱怎么花?是开店还是买房子?” 杜月笙一愣,他实在没想到这一层。 “祥生,明天请个假,先到十六铺去逛一圈。” 马祥生将嘴一撇:“小地方有啥白相?” 杜月笙摇摇头:“我想看看师兄王阿国。” 马祥生知道他好讲义气的脾气。看到杜月笙现在腰包鼓了起来,先是想到师兄们,他从心眼里佩服。 “好,我和你一块儿去!” 第二天,他俩向林桂生告了假,说要去十六铺转转。林桂生一声不问,便点头让他们去了。 杜月笙一进小东门,就先找鸿元盛水果行的师兄王阿国。 对于师兄,杜月笙是永生难忘的。“师兄,你还好吗?” 兄弟俩见面,格外亲热。王阿国打量着衣冠楚楚的杜月笙,高兴地问:“月笙,你出道了?” 杜月笙红着脸点点头,偷偷将一个红包塞进了师兄的衣袋。 王阿国急忙掏出来见是一叠钱,怔怔地问:“月笙,这是啥意思?” “小意思,给师兄泡杯茶喝。” 王阿国是个老实人,点点大洋约莫有200多块,他生怕师弟又走上歪道,不由得担起心来:“月笙,这钱……” - 散尽千金却娶了老婆(2) 杜月笙明白他的心思,忙打断他的话头,说:“师兄,你尽管放心吧,钱的来路是明的。晚上你来老正兴聚聚,我先走了。” 他生怕师兄刨根问底,急忙拖着马祥生走了。 他们走出水果店,便找着师父陈世昌、师叔黄振亿,送上孝敬钱,以谢知遇之恩。接着 ,他又一一拜访了一同在码头混过的朋友,凡借过债的朋友,一律还了双倍的钱。把这些事办完,杜月笙才觉得一身轻松。就这一天功夫,杜月笙就花去了900多块。 最后,他又和马祥生来到了小东门的烟花间,送了200块给大阿姐,感谢她当年为他向巡捕房取保之情,然后又找小娥,大阿花告诉他小娥正在接客,他等了半晌,小娥还没出来,这时天色已黑了,杜月笙估计小娥可能是遇上兴味正浓的嫖客,像这种情形他知道嫖客一般是要玩通宵过夜的,于是又留下300块委托大阿姐交给小娥,然后就走了。 马祥生见他挥金如土,不由得伸舌不止。他忍不住问:“月笙,你这么做何苦呢?” 杜月笙耸耸肩胛,毫不在意地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月笙没有朋友,何至有今天?” 马祥生点点头。 不到两个星期,杜月笙的腰袋就完全空空如也。 这天,林桂生把他喊到楼上来。杜月笙不知有何吩咐,以为师母又要和他做那事,稍稍整理了一下情绪,洗了个澡,然后才上楼去。谁知见面后,林桂生好像并没那意思,只是问道: “月笙,你这几天钱花得差不多了吧?” 杜月笙一听,心里一阵发虚。但他不敢在林桂生面前撒谎,他只好点点头。 “手面倒是挺阔的嘛!”其实,林桂生早已把杜月笙的花钱之事掌握得一清二楚了。对杜月笙的这种花法,她很满意。她觉得,假如杜月笙拿着那2000块钱去狂嫖滥赌,尽情挥霍,那么即使他有胆有识,充其量不过是个小白相人的材料。假如杜月笙拿着那些钱存在银行,买房子、开个店面,这样他就不配做个混迹江湖的人。他花大笔的钱去清理旧欠,结交朋友,就是在树信义,树招牌,等于在说,他不但要做个江湖之人,而且要做江湖上的人上人。 从这一点上,林桂生断定他是黄公馆里最需要的得力助手。 杜月笙原以为老板娘要发虎威,不料她笑嘻嘻地问道:“你交女朋友了?啥地方人,家境怎么样?” 听她这问话的语气,杜月笙明白自己这几天的行踪又被她知道了,但是,见林桂生没有追究他花钱的事,而扯开了话题,杜月笙才松了口气,因为他不知这师母对他这般花钱是认同的。他如实禀告:“这几天,经旧日的朋友介绍我认识了一位苏州姑娘,名叫沈月英,随同母亲闲居在南市,我们已经见过一面。” “你喜欢她吗?” “嗯!”杜月笙点点头。 “那就讨回来吧。”林桂生不愧是风月场走过来的人,这时不仅不吃醋,反而能够以大姐的身份关心支持杜月笙的人生之路。这正是她的过人之处。 “我怎么讨得起,我的2000块大洋其实早已经……”杜月笙语塞。 “我知道了。你就不用管了,一切由我来办。”林桂生以欣赏的眼光打量着他,爽快地拍了一下胸脯。 当天晚上,林桂生在黄金荣的枕边滔滔不绝地说起了杜月笙。 “我试过他了。这2000元花得有名堂。” “干什么了?” “还债,交朋友。我看这人有肚量,有志气,眼光看得长远。我断定他可以做黄门的得力帮手。” “好!”黄金荣也暗暗称赞,他很清楚夫人的胆识和眼力,家里的事情他管得不多,这时顺水推舟道:“那就听你的吧!” “月笙要结婚了,你当老板的总要意思意思吧!” “怎么帮他的忙呢?”黄金荣想了想杜月笙现在的窘境,满口应道:“用钱,就让他去账房里拿!要争面子,我黄金荣来替他撑腰。” 林桂生笑着微微摇头,“不够,不够。” “我黄金荣替他保媒,够了吧?!” “不够,还得加两样!” “哪两样?” “头一桩,法租界的三个赌台,你拨一个给月笙,让他有个财源。第二桩,在同孚里让出一幢房子,由他自立门户。这样,你才是他的真正第一大恩人。” 这两桩事实在非同小可。首先是包赌台不易。法租界的三大赌台实际上都是规模很大,兼容烟、嫖、赌的销魂场,一年四季,月进斗金,财源滚滚。赌场是个发大财的码头,工部局、巡捕房三教九流的都想插一手,分点油水。要杜月笙负责一个赌场,绝不是像开始在“公兴记”抢脚台了,而是要管一大批保镖,应付突发事件。赌场保护人所面临的,乃是大千世界的黑社会。上至外国衙门,下至强盗瘪三、三教九流、四面八方,全都要套得拢、摆得平,赌场才能安然无事,大发其财。 在这个上海滩的洋场里,一个不留神,轻则赔钱,蚀面子,重则枪林弹雨,性命攸关。这个年纪轻轻,刚刚出道的杜月笙稳得住吗?再说,让他另立门户,岂不要与我黄金荣同起同坐了? 黄金荣沉默不语,心里的算盘却打得直响。 - 散尽千金却娶了老婆(3) 林桂生却比他高明得多。劝他说:“你当总探,总不能样样包办嘛,人也有老的时候,现在不捧个贴心人出道,以后再提拔也来不及了。再说,杜月笙绝顶聪明,待我很忠心,谅他不会过河拆桥!” 经不住夫人的唠叨,黄金荣终于并出一句话:“照你的意思办。” “你真是我的好当家哟!”林桂生亲昵地抱着黄金荣狂吻了一阵,黄金荣顿时觉得受不住了,这下,林桂生更加疯狂地抱紧黄金荣,趴在他耳边说:“小老虎,还不快上来,还等什么?” 经过这次林桂生的决定,杜月笙的人生旅程改变了。 1916年,在林桂生的安排之下,杜月笙要结婚了。 婚前,他想起捧场做客的朋友虽多,但是自家的亲眷总也要到几位,因此,他派人到高桥,将他的姑母万老太太接来。 杜月笙出生于高桥镇南十里的杜家宅。 杜月笙的父亲叫杜文卿,但是杜月笙出生后杜氏已经家道衰落,20多岁的杜文卿只得出外谋生,先后做过茶馆的“堂倌”,码头的“扦子手”,后来与人合资,在杨树浦开了一爿“永昌”小米铺,聊以养家糊口。杜月笙出生后不待满月,杜文卿为生计所迫弃下妻儿重返米店。 这时正值大清朝衰势的岁月,杜月笙出生的第二年,即遇凶岁。杜月笙母亲朱氏无奈,只得怀抱刚满周岁的儿子离家投奔丈夫。可是杜文卿的米店也因灾荒而无法营业,不能养家糊口,朱氏只得撇下嗷嗷待哺的月笙,怀着身孕进杨树浦纱厂去做挡车工。每天12小时的挡车工实同苦力,体质孱弱的朱氏不到半年,因极度疲劳而弃世。杜文卿无钱营葬,只得买了一口薄皮棺材,把亡妻浮厝在杜家祖宅旁边的荒丘上,年幼的杜月笙从此失去了亲娘。杜文卿带着一双儿女苦度岁月,终因不胜负担,最终把女儿送给了一个黄姓宁波商人,从此杜月笙兄妹永诀。 不久,杜文卿续娶了一位张氏为妻。张氏待月笙犹如亲生儿子。此时,杜月笙也已稍懂人事,又聪明机灵,很能讨张氏欢心。可是好景不长,1892年,杜文卿米铺宣告倒闭。年底,杜文卿因操劳过度,溘然长逝。 杜文卿死后,张氏变卖了店铺,带着月笙扶柩回乡,把丈夫与他原配朱氏合葬。张氏年轻守寡,又带着杜月笙回到杨树浦,租了一间小屋,一边卖点米面,一边帮人洗补,艰难地过着度日如年的生活。一年后,杜月笙已满6岁,张氏节衣缩食,把他送进了附近一所私塾。 两年后,张氏出外寻找事做,不幸被流氓“蚁谋党”拐走。从此,杜月笙成了失去双亲的孤儿。所以他家已无至亲的人,现在结婚自家人中最亲的也只有姑母一人了。 把姑母接来后,杜月笙在法租界栈房里开了房间,他对姑母很尽孝心,替她买衣料,请裁缝,要让她穿得整齐体面,来吃喜酒。 一天,杜月笙又带了一副黄澄澄的金镯头,到栈房里送给他姑母,万老太太以为侄儿是有钱了,于是她建议地说: “月笙,你结婚是件大事情,高桥乡上,你的长辈亲眷不止我一个。既然要请,你为什么不统统请到呢?” 杜月笙沉吟了半晌,他问: “应该再请哪些人呢?” 万老太太终于说了: “你的老娘舅、舅母,还有一位嫁到黄家的阿姨……” 她一口气开了一张长长的名单,杜月笙的心里回首往事,在他成为孤儿时无人理他,任他在街头打流,他不胜感慨。 “也好。”他无可奈何地回答,“我这就派人去请。” “这副金镯头我不要。”万老太太笑着说,“你最好拿它送给你舅母。” 杜月笙懂得他姑母的意思,说: “镯头你还是收下,舅母和阿姨,我自会再准备一份。” 万老太太长长地吁一口气,她很感安慰,因为在她想来杜月笙终于有了出息了,不管怎样,在他的心目中亲戚总是亲戚,俗话说得好,“皇帝还有草鞋亲”呢。 在同孚里,黄金荣拨出了一套房子给杜月笙,又为他置办家俱,订做衣服,杜月笙成家,办喜事,由于他平时人缘好,心肠热,自黄金荣、林桂生以下许多朋友都自动地跑来帮忙。林桂生为杜月笙所做的安排全办到了,黄金荣亲自出马担任大媒,又亲自到沈家去提亲。 沈老太太非常高兴,认为杜月笙是一位乘龙快婿,声价够,家当足,一切事情都好商量,但是,她冷不丁地对黄大媒人提出了一个要求: “我要跟女儿过来,住在女婿家,由女婿为我养老送终。” 黄金荣一听,心想杜月笙住的还是我的房子呢!但他还是代表杜月笙欣然应允。后来,沈老太太又两次修正自己嫁女所提的条件,沈月英有两位亲戚,年长的叫焦文彬,还有一个小男孩华巧生,都想跟过来找碗饭吃。这一点,杜月笙也答应了。因为他成家伊始,家里面正需要人,于是,他分派焦文彬给他管账,华巧生当一名小听差。 一切谈妥后,沈老太太怕杜月笙反悔似的,连连催着女儿和杜月笙当夜约会。 没几天婚礼就举行了。 杜月笙和沈月英举行婚礼虽然规模不大,却很热闹。迎亲行列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顶宁波龙凤花轿,那是花了大价钱租来的,花轿抬进同孚里,欢声载道,爆竹喧天。 - 散尽千金却娶了老婆(4) 喜筵设在同孚里,吃的是流水席,那就是说,客人凑齐一桌便开,吃完了就走,如此周而复始,川流不息。杜月笙这次婚礼开销很可观,浦东来的亲眷住在房里,酒席整整吃了10天,10天后一个个高高兴兴地辞别回乡。 在林桂生的资助下,杜月笙每家奉敬20块大洋的旅费,因此无论婚舅阿姨和姑母,人人都觉得称心满意。 沈月英是苏州南桥人,天生的美人胚子,秀发如云,长眉入鬓。结婚之后小两口子十分恩爱,家务事外有焦文彬当账房,内有沈老太太操持,因此她也不必费什么心。于是人们都说: “杜月笙真是应了黄太太的那句话:‘成家立业。’”成家后的杜月笙,事业一天天的发达,收入一天天的增多,新建立的杜家,就已经有了欣欣向荣的兴隆气象。 有一天,沈月英告诉杜月笙:“你就要做父亲了。” 杜月笙一听,高兴得跳了起来,第二天便忙不迭地向朋友报告喜讯。消息传到黄金荣和林桂生耳里,老板夫妇也是欢喜得很,林桂生特地把杜月笙叫了去,她笑吟吟地说: “月笙,恭喜你,要抱儿子了!” 杜月笙呵呵傻笑,不晓得应该怎样回答。 “是老板说的。”林桂生又说,“你们结婚是他做的媒人,你把这个孩子过继给我们,好不好啊?” 杜月笙笑着点点头,他以为这是黄老板和林桂生在攀亲眷,心里觉得十分荣幸,但是当他兴冲冲地跑回去跟太太一讲,沈月英却有点不高兴:“我们才生的第一个孩子怎么就给他们呢?他们生怕我们没孩子似的!” 她不高兴归不高兴,但是黄老板的话杜月笙却不敢不听。 杜月笙的长子杜维藩,是一个头角峥嵘、啼声洪亮的男孩,他生来命大福大,不久黄金荣就收他做了干儿子。 由于这层关系,两位亲家乃以兄弟相称,杜月笙改口喊老板为“金荣哥”,称老板娘为“桂生姐”,而进黄公馆比他为早的金廷荪、马祥生、顾掌生等人,仍还在口口声声的“爷叔”、“娘娘”。 沈月英的话不幸言中,两年后她生了杜月笙的长女,可惜这孩子还不到两岁,便因为出痧子而告夭折。 黄、杜成了亲家,来往一日日的更趋密切,沈月英常常抱着杜维藩去看他寄娘,两亲母像同胞姐妹般的热络,她们经常无话不谈。 同孚里的房子太旧了,黄老板和林桂生决意改造翻新,他们一家搬到钧福里的新宅,两上两下,格局要比同孚里大些。 搬场进宅的那一天,黄金荣在新宅大开酒筵,欢宴亲友,事先,他给手底下的朋友,每人做一件萝卜丝的老羊皮袍,一件30块钱。 - 收了个徒儿,又摆平了严老九(1) 办完婚事,已是春分时节,马路两旁的法国梧桐已是叶绿枝头了。 杜月笙喜欢这个节气。春风吹来,他感到了人生的暖意。黄老板特准他自立门户,‘公兴记’那只赌台———公兴俱乐部也转到了杜月笙手里,由他掌了权。杜月笙从丹田里升起了一种类似大鹏展翅、跃跃腾飞的惬意和满足感。是的,这条路终于被他闯过来了,而且比想像中还要宽阔。 这一天,杜月笙在十六铺老正兴菜馆摆了桌酒席,筵请了陈世昌和黄振亿。 杜月笙恭恭敬敬地给他俩斟了一杯酒,诚恳地说:“师父、师叔,月笙敬老人家一杯。” “月笙,不要太客气了。”陈世昌见杜月笙春风满面,又知道他得到了黄金荣的重用,在自立门户之际备酒敬师,拿起酒杯,惬意地呷了一口。 然而,黄振亿却与他不一样,老于世故的他没有急于动杯,而是眯着眼冷冷地打量着杜月笙,慢慢说道:“月笙,这杯酒可难吃啊!” 陈世昌一懵,随即装做什么都了如指掌似的,掩饰自己的愚拙说:“振亿,这是月笙记你的恩,敬杯酒,尽尽孝心,不喝不行啊!” “恐怕月笙要得陇望蜀了吧?”黄振亿笑着呷了一小口说道。 杜月笙不由得一愣,暗暗佩服他的心机,他赔着笑脸说:“师叔,不瞒您说,老板让我包‘公兴记’,月笙想请师叔捧个场。” “什么?黄金荣让你包赌场?”陈世昌一听吓了一跳,这事非同小可啊,心想这小子终于发了! 然而,黄振亿却冷笑一声说:“谈何容易呀?你月笙在上海滩有什么根基?” 杜月笙刚挟起一串金华火腿正往黄振亿的碟碗里送,听到此话,他的手立刻在半空中僵住了。 “麻皮黄金荣是在掂量你的轻重。”黄振亿耸耸肩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捡起筷子在桌上夹了几筷子菜咽了下去,接着说:“‘公兴记’月息要十几万呢,黄金荣岂肯轻易放手?” “是啊!”杜月笙若有所悟。 “依我看,麻皮轻许一言,不做数的。他还要试试你,万一有个疏漏,他随时可以收回成命,到那时,你杜月笙翻在阴沟里,永世不得翻身了。你不能轻举妄动,凡事还得三思啊!” 这一盆凉水泼来把杜月笙那股得意劲给泼退了许多。他一下仿佛掉进了黄浦江,身子直往下面沉。 黄振亿拿过酒壶,自己斟满了一杯,又接着说:“月笙,你想过吗?老板娘挑你出道,麻皮手下几只蟹脚能不眼红?” 杜月笙一想,对呀!黄公馆里原是藏龙卧虎之地,黄金荣手下多的是文武双全的角色,有人为他流过血,有的为他卖过命,有的为他赚过大钱,立过大功。无论从年龄、辈分、职务哪一方面来讲,比自己要强的人比比皆是。 “而今黄老板将你提到跟他齐头并进的地位,他们能不在背后捅刀子,拆你台?退一步说,就算有老板娘撑腰,这班人马能乖乖听你的摆布?光棍一条,就想包赌台,嘿嘿,你伸着脖子,等着人家宰吧!” 陈世昌起先并不在意,听黄振亿说得如此严重,倒也着了急。他见杜月笙耷拉着脑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有些不忍了,他打哈哈说:“振亿,犯不着吓唬月笙,你这当叔叔的,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杜月笙发急了:“求师叔指条生路!” 黄振亿眼珠一转,说:“生路倒是有一条。” 陈世昌催道:“快说。” 黄振亿看到陈世昌、杜月笙都瞠着眼珠,盯着他的嘴,焦急地等着下文。黄振亿却不慌不忙地往嘴里丢着火腿。他嚼了一会儿,才说:“麻皮金荣靠啥起家?还不是有批‘三光码子’帮忙。老古话说,‘有人便是草头王’。” 陈世昌不听倒罢,听明了黄振亿的意思,觉得这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刚才装做的“大智”消逝了,禁不住摇摇头,叹了口气说:“振亿,拉人马谈何容易。我收了不少门生,没一个像月笙有出息,青皮溜子上不了台面。总不能要我去抱月笙的台脚吧!” “这我倒有个主意。我介绍一个人。这个角色在十六铺混得蛮不错,在各行堂里都有眼线,通过他,可以慢慢笼络些人。” “这人是谁?”陈世昌问。 “绰号‘宣统皇帝’的江肇铭。” 杜月笙望着陈世昌,默默地征求师父的意见。 说到江肇铭,陈世昌想起这个人的模样来了,他瘦猴似的削尖脸,佝偻着身子,耸着肩胛,长着一副罗圈腿,一口吴侬软语,虽说相貌丑陋,但心眼极细,性格柔和,善于鉴貌辨色。曾在上海大世界做过的。一年前十六铺的鱼行贩与水果行贩为争山东门的地盘,两帮主失和,各自派喽罗惹事,找着对方的茬儿砸店铺。一些青皮光棍也跟着起哄,浑水摸鱼。这实实惹恼了一些规规矩矩的生意人。‘鸿元盛’水果行也难免遭灾。店伙计无意之中在赌棚里对江肇铭说起‘鸿元盛’的苦衷来。江肇铭那时正输得猴急,便信口开河地说:“只要你们肯把赌本给我,‘鸿元盛’的事包在我身上!” 没过几天,江肇铭真的去找了鱼行和水果行的帮主。也不知他灌了迷汤,还是调了枪花,两个帮主竟然坐下来吃茶,谈判没费多大劲就议和了。这一来,江肇铭声誉鹊起,成了两帮的座上客。十六铺的青皮也捧起他来,叫他“宣统皇帝”。 - 收了个徒儿,又摆平了严老九(2) 想到这里,陈世昌朝杜月笙点点头:“那小子是个帮手,有心眼儿。” 黄振亿补了一句:“你开香堂,收江肇铭做门生。” “这个主意不错!”陈世昌点点头。 “姓江的肯吗?”杜月笙对这感到有些没把握。 “拜你的帖子,等于进了黄门,谁不愿意呀?” 陈世昌不等杜月笙细想,就拍板了:“月笙,就这么办。” 从‘老正兴’酒散回家,杜月笙思绪如麻。他觉得黄振亿说得实在。要另立门户,非得要有自己的亲信和班底,也非得有个像林桂生那样的智囊不可。黄金荣的发迹,对他的印象太强烈、太深了。 杜月笙毕竟是个精细人。他生怕自己招兵买马引起黄金荣疑心,于是他先找到林桂生:“师母,师父把‘公兴记’给我,我觉得力量还不够呢。” “你想怎么办?”林桂生看着杜月笙。 “我想找个帮手,收个学徒,这样我才能维持好赌台的安全。” “想的周全,你自己看着办吧!” 杜月笙这才放下心来。一个星期后,由陈世昌、黄振亿作证,杜月笙在红庙开了香堂,收了江肇铭。这是杜月笙第一次开山门收徒弟。 杜月笙初出茅庐,谁知差点就掀翻了人生的航船,而这个导火线正是这个江肇铭。 江肇铭生性好赌,常在英租界一个赌场行走。那里的老板严九龄是英租界的大亨,他的权势不逊于法租界的黄金荣。这天,江肇铭又来严馆“摇摊”了。严九龄的赌台规模也不小。赌局有轮盘、牌九、摇摊三等。上流的富商阔少学英国绅士派头,在轮盘上赌输赢,一般的斗天杠、翻么三的牌委;最次的则是摇摊。摇摊,俗名又叫掷骰子。赌柜上放口摇缸,盛三枚骰子,赌客下注猜点子。这种赌法简单,开缸便见颜色,直截了当。江肇铭喜欢这种简单明了的赌法,他常为座上客。这夜,江肇铭赌风不顺,加下几注都败北,输得他脸上直冒汗。江肇铭输红了眼,粗话连篇:“操他娘,老子手气不灵,还是骰子里有毛病?” 赌场最忌作弊。他说这话有碍严九龄的声誉,庄家见江肇铭出言不逊,连连冷笑:“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闲话放明些。”说罢,坐庄的便要收摇缸了。 江肇铭急了,伸手一拦,他要孤注一掷,龙争虎斗。“慢!”他看面前筹码还有100多块,气呼呼地往前一推:“下三点。” 这时的一担米也才8元,一注100大洋实是笔大数目。由于赌注下得大,赌场上的气氛非常紧张。 桌台上的赌客都乍舌不语,默默地退到一边。一瞬间,场面上敛息屏气,肃静寂声,只听得摇骰子声。“哗啦”一下,坐庄的喊声:“开!” 摇缸盖揭开,一旁观战的赌客都伸长脖子凑过去看。缸里三颗骰子,两个四,一颗二点———“二”,坐庄的统吃,江肇铭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顿时傻了眼。 可赌场有个规矩,一局揭晓,要等桌面下的输赢全部结清收支两清,方可盖缸。随后摇几下,换掉旧的,这叫做“洗缸”。然后庄家再请赌客下注,猜赌缸里骰子的点数。谁也没有料到,就在江肇铭最后赌本就要被吃掉的时候,代表赌场的庄家现在虽赌赢了,还是心有余悸。他挥了一把冷汗,顺手盖上摇缸,又摇了几下,随后伸手来拢筹码。江肇名正处在懊悔、愤恨之时,无意中他发现了这一幕。 “慢着!”江肇铭冷不防喝道。这时他急中生智,使了乖巧。他见庄家先盖缸,后结账,正犯了赌场三大忌。此时,他惊跳起来,笑嘻嘻地说:“老兄,缸里的是三点,你睁开眼珠儿看看。” 庄家往桌面上一瞧,吓了一跳,连连跺脚,暗骂自己糊涂。 江肇铭容不得对方犹豫,抢先招呼一声看客:“诸位朋友可作证,明明是三点。庄家该你赔我了吧!” “点子还摆在缸里,你押的是三,我摇出来的是二。” 可江肇铭斩钉截铁地说:“不要瞎讲,摇出来的明明是三。” 庄家看看这次摇缸,如今将赢钱的证据没了,再摇一次,谁又能保证缸里的点数仍然是“二”呢? 赌客们见江肇铭强横,敢在严老九家里耍赖,想必也是狠角色,于是,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做声。 赌台上的争吵惊动了严九龄。他从里间出来,冷眼看了一眼瘦猴似的江肇铭,威严地说:“闲话少说,输了就赔!” 坐庄的无可奈何地推出一叠筹码来。 “朋友请坐。”严九龄和颜悦色地招呼,客气地问,“贵帮多少船?” 江肇铭先是一愣,猛记起这是青帮内的暗语,忙答:“1991只半。” 严九龄在桌面上一连摆开三只茶杯,眼睛盯着对方,一连斟了三个半杯。江肇铭会意,这是查问他在青帮的辈分,他是杜月笙的门徒,“悟”字之下的“大”辈。严老九与“通”字辈并肩,要高出自己两辈之上。他连忙伸出大拇指在桌上点了三下,表示晚辈的自谦。 严九龄到此已明白这小子不过是刚入堂的起码货。他当场换了脸色,冷笑一声:“朋友,对不起,我这赌场可打烊了。”说罢,他站起猛喝一声,“来人,给我关上大门,收档!” 这一声不要紧,如同炸雷一样,吓得赌徒们个个魂飞魄散。 - 收了个徒儿,又摆平了严老九(3) 收档,是火拼的信号。 严九龄更狠,他要把在场的赌徒们全部吃掉!在场的赌客纷纷奔向赌场后门,争先恐后,夺门而出。胆小的早已脚底抹油溜之大吉。那些肥头大耳的阔佬们动作迟缓,只得僵在那里。 此刻,江肇铭才知闯下大祸。他强作镇静,举手打着四方揖,嘴里边喊着边往门外退去:“严先生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严九龄冷笑道:“乳嗅未干,也敢来我这儿撒野,看我不收拾你!” 一个保镖从账柜上拎了一袋子大洋,朝江肇铭丢去,喝道:“小子,赏你的!” 江肇铭拾起来,没命地逃了。真是菩萨保佑,在一片混乱之中,他竟能平安地回到住处。 原来,他已料定不能活着走出赌场,他只一手拿着钱一手提着脑袋拼了死命,终于逃了出来。 第二天,杜月笙的开山徒弟江肇铭大闹赌馆、英租界大亨严九龄收赌档的消息传遍了上海滩。 严老九是英租界的头面人物,与黄金荣旗鼓相当。如今,他在黄门手下的一个小角色面前收档,无疑是给黄金荣、杜月笙出了个难题。黄公馆顿时一片惊慌,风声鹤唳,颇有草木皆兵、应付事变的架势。 当差的不敢惊动黄金荣,悄悄地把这件事告诉了刚刚出道的杜月笙。杜月笙一听着实吃了一惊,几乎脸都变色了。他初立门户就让徒弟闯下了弥天大祸,如果让黄老板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去,把那个饭桶给我叫来!” 江肇铭一步一停地挪进了杜月笙的屋子里面。 “你这个混蛋,可给我招来麻烦了!” 杜月笙狠狠地抽了江肇铭两个耳光。 江肇铭知道他这样做的极大后果,哪敢做声,“扑通”一声跪下,拼命地磕头求饶:“求师父饶命!” 杜月笙并没理会他,而是把脑门子转得飞快,思想着解决问题的办法,他心想:“现在先要平息风波,不能让严老九捏着把柄,惟一办法,就是单刀赴会,随机应变。” 想到此,他怒气未消,喝了声:“跟我走一趟!” “去哪儿?” “去找严老九!” 事已至此,江肇铭也没有办法,乖乖地跟着杜月笙走进了严馆。 这时,严老九的赌场里一字排开十几名彪形大汉,杀气腾腾。严老九旁若无人地坐在太师椅上喝闷茶。 杜月笙对着他双手一拱:“严老板,小徒失礼,杜某上门来负荆请罪。”不等严老九回话,杜月笙对江肇铭一招手道:“畜生,还不跪下!” 江肇铭一下跪在严老九面前,说道:“严先生,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望你老人家高抬贵手。”说着,捧上大洋400块。 “严老板海量,能否给杜某一个面子,网开一面?”杜月笙又进逼一步,“到时我约朋友为严老板捧场!” 严老九原是摆下鸿门宴,让这位刚出道的尝尝他的威势。不料,杜月笙从容自在,以守为攻,既是上门请罪,又不卑不亢,不失黄门身分,不由得暗暗佩服。 他一仰首,哈哈大笑起来:“不愧是黄老板的门下,好说,好说。”他回头招呼当差的,“看茶。” 就这样,杜月笙和严老九又坐了下来,两人边喝茶,边赔礼,言语又不时把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利害点破,一席话直说得严老九点头不止。最后,严老九满意地说:“承蒙你如此讲义气,再有黄老板的面子,这件事就既往不咎了。” “如此,月笙告辞了!” “送客!” 一场风暴,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当时,在场的无一不为杜月笙捏着一把汗。江肇铭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回到同孚里,江肇铭不仅对杜月笙感激不尽,而且把这件事添油加醋,吹得天花乱坠。 凭着一张巧嘴,杜月笙在英、法租界声名鹊起。他既能单枪匹马地和严老九去较量,他也已经有资格和黄老板、严老九一辈人物相提并论了。“杜月笙”三个字开始在白相地界不胫而走。 - 拜四方,和气生财捞资本 但是,就凭这杜月笙要在十里洋场中站稳脚跟,自成一番大气候,却还远远不够。江肇铭见师父要在赌场里闯世界,不由得吊起心事来。近年来,上海赌风甚盛,成了10大行业之一。地痞、流氓和黑帮人物都要捧这只饭碗。旧上海街面窄,街巷岔路多,成了帮会“剥猪猡”的好场所。“剥猪猡”就是说几个人在夜里守着一家赌馆旁边的弄堂、暗处发现有人眉飞色舞地从赌场走出来,他们就藏起来,等走近了,就用砖头、棍棒把他打翻在地,然后把钱全部抢走。此风一开,各家赌台的生意纷纷下跌。胆大的赌客也要雇个保镖进场。 江肇铭心想,这应该提醒师父,也算是自己将功赎罪了。他打定主意,就对杜月笙说:“师父,英、法两租界起了‘剥猪猡’风,赌场老板个个头痛。要在赌行立足,恐怕先要刹这股风。” 杜月笙余怒未息,本不想理他。这时,杜月笙也意识到要想赌场生意好,首先得让赌客在赢了钱后有安全感。要做到这一点这就得保证他们首先不会被“剥猪猡”。现在见江肇铭说得有理,点在了关节上,心中的气顿时消了一大半,问道:“你说,有啥办法?” “和气生财!” “怎么个和法?” 江肇铭见师父浓眉已舒展,情知那件事已过去了。他心一定,说话便上劲了:“来个拜四方,行不行?” 杜月笙想了想,点头说:“好,你用我的帖子去请。” 第二天,江肇铭铤而走险将那批头目一一请到。 杜月笙定睛一看,果然都是满脸横肉的凶煞之神,其中有一个就是上次帮过他的忙的顾嘉棠。他不等江肇铭介绍,先招呼顾嘉棠,笑着问:“泉根,上次你帮了我的忙!这几位朋友的大名?” 顾嘉棠见杜月笙不忘旧情,又当众抬举他,心里得意非凡,就滔滔不绝地介绍了他的同行。 顾嘉棠介绍一个角色,杜月笙就亲切点头示意,给他们每个人一个红包,并且言明今后每个月都可以给他们每个人这么一笔钱。待发钱完毕,杜月笙才说明他的意思:“杜某有一桩事。” “月笙哥,凭你一句话。尽管说来。” 顾嘉棠出道比杜月笙早,现在杜月笙成了黄门的红人,顾嘉棠要攀龙附凤,自然要改口自谦了。 “我杜某由黄老板提拔,在‘公兴记’当事,请各位圆场,法租界三人赌台的赌客们夜场出门望各位放一码。” 杜月笙见在场的头目面有难色,便接下去说:“至于各位的开销,我负责每个赌台抽红利一成!” “一成?”顾嘉棠等人不约而同地跳了起来。这个价码太可观了。他们拍拍胸脯说道:“月笙哥,办理爽快,兄弟们今后为你中留下了深刻印像,成了难以离却的牌友。在盛五娘的引荐下,杜月笙进入了英租界的上流社会。 黄金荣在上海混了一世,势力范围始终不出法租界。他害怕“大八股党”绑票,严令儿女们不准逛英租界。如今,杜月笙旁敲侧击,轻轻推开了英租界的大门。在旁静观的黄老板事后终于不由得伸出大拇指,夸奖他:“月笙了不得。” 对老板的称赞,杜月笙的反应只是微微一笑。他的心胸中正燃烧着熊熊火焰。他想,一个英租界能算得什么?他那进攻的箭头,是整个上海滩,不,他的疆界应该越过十里洋场。 - 第二部分 黄霸主地位一落千丈(1) 正当杜月笙春风得意、踌躇满志的时候,他的恩师、老板黄金荣却摔了个大跟头,在黑社会里人们称之为“跌霸”。 这件事情还得从黄金荣捧女京剧演员露兰春说起。 这位露兰春本是黄金荣的一个徒弟、名叫张师的翻译官的养女。在黄金荣娶了林桂生、 势力已雄霸上海法租界的时候,露兰春还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呢。 因为张师和黄金荣的关系,在小时候,露兰春就常常到黄公馆玩。但是,那时她就显出美人胚子的模样儿了,一双大大的黑眼睛,粉嘟嘟的圆脸,天真无邪的神气,在黄公馆里里外外蹦着跳着玩,管黄金荣叫“公公”,管林桂生叫“奶奶”。全公馆上下的人都喜欢她。 杜月笙认识露兰春,是他来到黄公馆不久,正在厨房里当差的时候,和师兄马祥生在一起,每次碰见露兰春的时候,总要去逗逗她,叫声:“乖,小囡。”露兰春就立刻笑着跑过来,甜甜地叫一声:“叔叔好!” 童年的时候,露兰春就和黄公馆的人混熟了。露兰春稍长大以后,她的养父张师带她去剧院看戏,发现她乐感很好,是块唱戏的好料,就在家里请老师教她学戏,唱文武先生,练刀马功夫。 谁知这露兰春一点就透,一学就会,没几天,就已唱得有板有眼。这里正时兴女唱男角,露兰春唱生角,尤其是武生,口里唱腔、身上功夫,样样皆精,学了几年,可以登台了。于是,她开始了优伶生涯。 张师想让女儿找个后台,好使她在剧院里不受人欺负,便带她来拜黄金荣。 露兰春几年不到黄公馆来,一来倒把黄金荣吓了一跳:好一个绝世美人!两道细细弯弯的秀眉,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目,面似桃花,唇似含朱,身段儿窈窕,步法轻盈;一袭粉红滚黑边的旗袍,裹着刚刚长成的少女娇躯,勾出迷人的曲线,仪态娇雅,衣饰华丽,清秀中透出风流,挺拔中饱含娇嫩,恰似一朵带露牡丹、出水荷花。 露兰春跟着张师,款款走到黄金荣面前,甜甜地叫了声:“公公好!兰春向您老问安!”一口地道的京腔令人倾倒。 这时,黄金荣已看得两眼发直,顾不上答话,半天才扭头对张师道:“好个张师,真有你的!把个女儿调理得可够水灵的!” 然而,他在这个少女面前竟不知如何说是好了。坐在旁边的林桂生只淡淡地点了点头,就招呼别人去了。这时,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露兰春以后会被黄金荣弄来,取代她成为黄公馆的女主人。 黄金荣见此美人,心就再也放不下来了。 老板娘林桂生和黄金荣结婚时年纪已不太轻,但是她心思缜密,行事练达,为黄金荣出谋划策,立下了汗马功劳,在黄公馆的地位举足轻重,一直是一个主事的内当家。但是,黄金荣被林桂生管束得太久了,此时的林桂生早已人老珠黄,再加上黄金荣霸势已成,不思进取,林桂生既已没有什么用处,也就乐得把她踢开,好自由自在地寻欢作乐去。黄金荣心里装上了露兰春,就整天想着怎样讨好她,以博得美人的芳心。 马祥生足智多谋,善于见风使舵,他看出了黄老板的心思。一天,他向黄金荣献策道: “师父,咱们的‘九亩地’可是个好地方,师父何不一用呢?” “那儿的四周不是咱们的店铺吗?哪儿还要做什么用?” “师父您没想到,原来那是个破老舞台,若拆了改个新大舞台,就凭那个繁华热闹的街面儿,生意肯定错不了。” “修舞台有什么好?费钱、费功,没什么意思!”黄金荣没有意会到马祥生的意思,不耐烦地说,“我看不用了。” “师父,目前露小姐登台正没有什么好去处,在外面搭别家临时的班子,离咱们家又远、又不方便,要是让她来咱们家的舞台唱戏不是更合适吗?” 最后这几句话说得黄金荣眉开眼笑。一番筹划之后,他特地在华法交界的“九亩地”上建造了共舞台。这时,戏剧舞台上男女合演还不很普遍,取名“共舞台”的意思,就是男女“共”演的戏院。 在黄金荣的不住催促下,几个班子不分昼夜地加班加点,很快,共舞台就建好了,黄老板开始对露兰春大献殷勤,他让露兰春在共舞台登场,挂头牌,竭力捧她出道。露兰春登台唱戏,黄金荣亲自下戏院为她把场子,带一帮人为她喝彩叫好。 露兰春学艺精湛,唱念做打皆有独到之处,人又漂亮,扮相风流俊雅,马上就一夜唱红,名声响遍了法租界乃至上海滩。 共舞台从此场场满座,生意兴隆,人们争相来一睹露兰春的风采。黄金荣更是得意非凡,他差人到各大报馆走动,要他们着意吹捧露兰春。 在黄老板的关照下,报纸上每期为露兰春登的戏目广告,都放在最抢眼的位置:“露兰春”三个字,每个有鸭蛋般大小。露兰春摇身变为一流红星,身价倍增。 同时,黄金荣对她大献殷勤。露兰春去戏院,黄金荣派车子、出保镖,保接保送。露兰春休息,黄金荣在共舞台边为她修建了休息室,独门小院,装点有如行宫一般。 露兰春此时也无可奈何。大凡红伶都逃脱不了被人玩弄的命运,更何况她露兰春是被黄金荣一手捧红的呢?而黄金荣又是赫赫有名的一方霸首。露兰春半推半就,就做了黄金荣老板的外室。 - 黄霸主地位一落千丈(2) 黄金荣与杜月笙是师徒俩,最近却不常见面,两人各忙各的。黄金荣正忙他的“兰春”,而杜月笙正在做什么呢? 师傅做了样,徒弟就照现样学。杜月笙此时也瞄上了一位年轻妩媚的美娇娘———陈婷婷。 杜月笙的原配夫人沈月英,和杜月笙也曾琴瑟和谐,你恩我爱。她生得苗条秀美,温柔端庄,夫妻感情很好。 后来杜月笙地位逐渐重要起来,在外面应酬渐多,不常回家。沈月英一人在家,难耐寂寞,就开始抽起了大烟。 人一沾上烟瘾,就别想再漂亮了。沈月英本来就很纤弱,抽上鸦片后,身体更加瘦弱,就剩一把皮包骨了。她在家里,一切事情不闻不问,每天只躲在楼上抽大烟,几年下来,她早已不是杜月笙年轻时迷恋的那个亭亭玉立、圆润秀美的沈月英了。 而这位陈婷婷小姐是个舞女、交际花,和杜月笙是在舞场上认识的。她正值双十年华,身材丰腴,肤色如玉,尤其是长着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在众多的舞女堆里,尤其显得别有风姿。 杜月笙平时喜欢嫖赌,对抱着女人的腰肢,咔嚓嚓的华尔兹、勃鲁斯并不感兴趣,他怎么会有机会认识陈婷婷呢? 原来,有一次丽都舞厅举行周年庆典。这事本来和杜月笙没有什么关系,偏碰上张啸林和那儿的经理关系很熟,硬拉着杜月笙同去应酬。杜月笙在丽都舞厅正好碰上刚刚走红的陈婷婷。两人共舞一曲后,杜月笙被陈婷婷的那双多情的大眼睛所迷倒。陈婷婷趁势投怀送抱,临别时情意绵绵地叮嘱他:“想看大眼睛就来找我。”从此,陈婷婷就占据了杜月笙的心。 没过几天,杜月笙的徒弟谢葆生要开一个名叫“仙乐斯”的舞厅,请杜月笙去剪彩。但杜月笙因为恼恨他在拜自己为师后又去拜张仁奎为师,所以不愿答应。那谢葆生却也不是等闲之辈,他擅长揣摩人意,对症下药。他懂得怎样才请得动对他有戒心的师父。在这紧急关头,他甩出了一张“黑桃皇后”。 “师父,您即使不看在我徒弟面子上,那也得看在陈小姐的情分上,劳您的大驾走一趟吧!” “这关陈小姐什么事?” “师父有所不知,‘仙乐斯’舞厅特地聘请陈小姐挂头牌伴舞。陈小姐起初不肯,后来听说我是您的徒弟,今晚师父光临剪彩,她才同意,她已在舞厅内翘首以待!” 杜月笙的一段心思,被徒弟勾引起来,他一想到陈婷婷,心里不由甜丝丝的,果然把口气放软了:“你呀,你把她骗来干什么?” “师父,您去剪个彩,同她见个面,那我就不是骗她了嘛!” “咳,拿你真没办法。走就走一趟吧!”杜月笙摇摇头,跟着谢葆生钻进了汽车。 车子向‘仙乐斯’舞厅开去,上了南京路,在第二个路口被红灯挡住,杜月笙皱着眉,用手指扣着真皮包面的坐垫,忽然想起什么来,对谢葆生说:“葆生,以后不要叫我师父,叫先生,在一些大场面称师父、徒弟,显得太土气,不好听,不大方。” “是的,师父———不,先生想得对。称先生文雅而又亲切,也大方,我今后一定改过口来,叫先生。” 绿灯一亮,车子开动了,杜月笙似乎想问什么,又停住不说。 车子过了24层的国际饭店、大光明电影院,在“仙乐斯”门前的霓虹灯下嘎吱一声刹住了。几个制服笔挺的侍者上来开车门。进了大门,一大堆来宾见杜老板到场,便劈劈啪啪地鼓起掌来。掌声中走出了晚会的皇后陈小姐。她穿了件无袖印度绸旗袍,奶白色的底子上缀着一朵嫩黄的小菊花,滚边是嵌金线的黑丝绒,穿着一双蛋黄色高跟皮鞋,肉色荧光的长统丝袜在高叉旗袍下显露出一双修长的大腿,蓬松的卷发像波浪自然披散下来,光影中曲线玲珑,凹凸毕现。她柳腰款摆,走到杜月笙跟前,挽起杜月笙的胳膊娇嗔地说道:“哎哟,杜老板您也来了啊!真给面子啊!” “让陈小姐久等了,实在对不起!因为有些小事,杜某迟来一步,请大家多多原谅、多多包涵!” 杜月笙向大家拱拱手,然后,文质彬彬地拉起陈婷婷的手,走进舞厅内。 舞池四周的小圆桌子上,除了插满了各色各样香气扑鼻的鲜花外,还有汽水、果子露、香槟等各种饮料,供客人们随便取用。乐池里穿着西装、打着黑领带的乐队成员,个个抱着乐器在等第一首曲子开始。流光水滑的舞池像面镜子,可以照得出人影。四壁柔和的灯光混合着微香,洒向人群。 这时,两对十五六岁的童男童女,拉着一幅大红绸子,横过舞池,在绸子中央打了两只斗大的彩球。 杜月笙在人们的簇拥下,踏进舞厅,乐队奏起了迎宾曲。陈小姐挽着杜月笙的胳膊,走向舞池中央。这时,一个女孩端着一只红漆盘子随在后边,盘内有一把镀金的大剪刀,“仙乐斯”舞厅的开头彩由杜月笙剪。 杜月笙站了片刻,等来宾们都进厅了,然后他才拿起剪刀,在人们噼噼啪啪的掌声中剪了彩。 这时,四壁灯光渐渐变暗,镶在地角旮旯的脚灯发出淡淡的微光。几盏宇宙灯慢慢地开始旋转了。 乐队奏起一支中四步的舞曲,绅土、淑女们纷纷步入舞池。 杜月笙和陈婷婷紧搂着开始了跳舞,搂着这青春的、馨香迷人的胴体,杜月笙沉醉在这柔曼的乐曲声中,渐渐漾起一股热潮,不自觉地把陈婷婷搂紧了。这陈婷婷更是风月场的人物,杜月笙这一搂,她就干脆把胸脯和脸贴上去,杜月笙感觉到她贴紧的身体的体温,全身都酥了,但是这陈婷婷并不老实,不住地摩擦他的下身,这轻曼的音乐本来就使人情意绵绵,她这一弄竟然使得风月场的老手杜月笙无法自持,一下子裤裆里都湿了许多…… - 黄霸主地位一落千丈(3) 两人在闪烁的灯光中尽情地体会着对方,身体相触,心手相连而又可望不可及,陈婷婷青春漂亮,不同于温顺老实的沈月英,而是充满了另一种魔力!此时此刻,杜月笙从心底里生出一种感触:眼前的婷婷是一杯美酒,香醇而甜蜜。我杜月笙竟然错过了这么多年。大丈夫在世,这杯醇美至醉的酒真的是不可不饮的啊! 这一夜,杜月笙便在谢葆生为陈婷婷包的汇中饭店一个房间里度过。一夜的柔情蜜意, 已使两人如胶似漆,难舍难分了。 第二天一大早,杜月笙就挂电话给自己的管账万墨林,要他马上收拾好二楼房子,等着要用。在谢葆生的撮合下,杜月笙终于娶了陈婷婷做二姨太。 自从得了这个迷人的姨太太之后,杜月笙开始“不理朝政”了。他天天都和这个新太太厮混在一起,连二门都不出,日夜干着“春宵苦短”的浪漫事了。 杜月笙的这一举动,使大太太沈月英苦闷得很,然而她却做声不得。丈夫纳小这种事,顺理成章,又司空见惯,谁能阻止得住?失宠的旧人无限悲苦,沈月英从此以后更迷恋于大烟,甚至整天在烟榻上生活了。 而林桂生此时也大不顺心,任她八面威风,足智多谋,黄金荣偏偏迷上了露兰春,她却奈何不得,也只得把苦水默默地往肚里咽。 黄金荣既得了露兰春这样的风流尤物,夫人又管不着,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日夜陪着美人转,前也是美人,后也是美女,好像露兰春就是他的心头肉,没了她,他黄金荣就活不下去了…… 然而,没几天,他却没想到半路却杀出个程咬金来,结果掀起了上海滩的情场风波。 此人是谁? 他就是浙江督军卢永祥的儿子———卢筱嘉。 卢公子年少气盛,倜傥风流,也是一位翩翩公子。他一身白绸衫裤,带着两个跟班整天出入于酒肆、剧院、舞厅等声色场。 这时,正值第一次直奉战争以后,直系军阀战胜奉系,控制了北京政府。皖系段祺瑞、奉系张作霖,与在广州的孙中山暗中联络,结成孙、段、张三角联盟,共同对付直系军阀曹锟、吴佩孚。 居间联络的则是四少公子:孙中山之子孙科、张作霖之子张学良、段祺瑞之子段宏业,还有卢永祥之子卢筱嘉。时人称此四人为“四大公子”。 这位卢筱嘉年方二十又二,交际甚广。他长居上海,对当地旦角名伶了如指掌。露兰春一唱红,各家报纸纷纷报道,自然招惹了不少蜂蝶。卢筱嘉就是其中一个。卢筱嘉最爱听戏,他一听说报上捧露兰春,当即轻车简从,专程前往老共舞台。 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位公子哥儿来看戏,其实是看人来的。卢筱嘉到共舞台看了几次戏,看中了露兰春。露兰春虽唱的是生角,但风情做派,一吟一唱都带有一种媚人的娇柔。卢筱嘉初次听露兰春的戏,露兰春刚一出场,一个飞眼就把卢筱嘉飞了个心猿意马。从此卢公子就盯紧了露兰春,戏台上下,送花、约会,展开了猛烈的攻势。 这一天早晨,卢筱嘉起床后洗漱完毕,就吩咐佣人把早点拿来。伺候卢筱嘉早点的是个20来岁的后生,名唤阿旺,生得精明伶俐,最善于揣摸主人的心思。他把早点放在卢筱嘉的桌上,故意在下面压了一份“晨报”,这种报纸专门报道上流社会、娱乐圈中的艳闻逸事,供一些有闲阶层的人们消遣。 卢筱嘉先端起了果子露,同时用眼瞄了一眼底下那张报纸。恰好报纸折在上面的那一版上,登载着露兰春主演《落马湖》的报道,鹅蛋般大小的“露兰春”三个字赫然映入他的眼帘,他心中又荡起绵绵情意,不由抬眼望了一眼阿旺。阿旺垂手侍立,会心一笑: “少爷,今儿可有露兰春小姐的戏啊!” “露兰春,露兰春,你就不知道出出主意?”卢彼嘉沉吟了一下,喃喃说道,随后又问: “阿旺,你一向鬼主意多,你说说,怎样才能赢得露小姐的芳心呢?” “少爷,恕我阿旺多嘴,”阿旺一边说,一边偷偷察看着卢筱嘉的脸色,“哪个女人不爱金银珠宝?更何况像她这样的梨园戏子,多给些小恩小惠,她肯定会动心。不过……” 阿旺故意卖了个关子,把话茬刹住不说。 “不过什么?”卢筱嘉转身盯住阿旺,“有什么好吞吞吐吐的。” “少爷,这个露兰春小姐可是黄老板的意中人哪!”于是,阿旺把露兰春的身世、和黄公馆的关系,以及黄金荣如何看中露兰春、着意讨美人欢心,为她捧场宣传等一一讲述了一遍。 卢筱嘉听完把眼一瞪:“他黄麻皮是个什么东西,年纪一大把了还占着这样一个美人胚子?今晚就去共舞台,我倒是要看看这支出墙红杏摘得还是摘不得!” 当晚,卢公子带了两名马弁,早早来到戏院。他们在包厢坐定,戏还没有开场。卢筱嘉唤过一名跟班,将一枚金丝钻戒交与他,让去后台送给露兰春小姐,并约定戏散以后一同吃饭。 露兰春正在化妆,见此举动可左右犯了难。她唱戏的这个共舞台是黄金荣的地盘,并且每次散戏后都是黄金荣派车接回,今天所得到的一切名誉、待遇都是黄金荣给的,这次若去和卢筱嘉约会,岂不是砸破了醋坛子,捅翻了马蜂窝?若拒绝了卢筱嘉,那也是没有好果子吃,卢筱嘉是大名鼎鼎的“四大公子”之一,浙江督军卢永祥之子,有权有势,更是不敢得罪。这露兰春也不是等闲角色,她收下了戒指,至于约会之事,只推说今晚没有空,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 - 黄霸主地位一落千丈(4) 跟班来回卢筱嘉,卢筱嘉不由一阵冷笑,顺手掏出一张帖子,丢给跟班,命令道:“去,露小姐不喜欢私的,少爷就来公的。” 露兰春接着帖子,心慌意乱,还不曾想出对策,戏台上已锣鼓敲起催着上场了。她急忙站起来,走进门口,做了几下深呼吸,力使自己神智清爽一些,然后出场了。 这晚,露兰春反串小生,演岳飞《镇潭州》。大剧院里人已坐满,一些绅士、名媛、阔少、太太们都在一边喝着茶、吃着点心,一边等着戏开场。黄金荣坐在特座上,身后跟着两个随从,正得意洋洋地眯起眼睛笑着。他左手夹着一根燃了半截的雪茄,右手在扶手上扣着鼓点,由于天气热,脸上不住地往下淌汗。 看见黄老板耐不住热,戏院一个打杂的跑前跑后地忙乎,又是用蒲扇扇风又是拧毛巾送上。黄金荣接过毛巾正要擦脸,忽然听到一声怪声怪气的喝彩:“唷,唷,好———” 黄金荣撂下毛巾往喝彩方向一看,见是包厢里的一位公子哥儿站在座位上,拔直了喉咙叫好。黄金荣再往台上定神一瞧,露兰春刚从“出将”门上场,甩了一下水袖,移步台中亮相,想将腰上的垂带踢上肩头,连踢三下,都没踢上去。台下人看着,由于慑于黄金荣的威势,没有敢声张的。但是,卢筱嘉作威作福惯了,无所顾忌,再加上肚子里正憋着一股闷气,当下便怪声怪气地喝起倒彩。 “唷———!乖乖,好功夫!” 露兰春一听有人喝倒彩,忙抬头用粉眼朝卢公子方向一瞟,做了个应景的俏眼,意思是请包涵一些。可是这卢公子却硬是不领情,仍然是一个劲地起哄:“唷,漂亮!啊哈哈!妙哉!” 台上的露兰春难堪极了,顿时觉得头昏目眩,身子晃了一下,差点昏过去了。 “别着急,再踢啊!”卢筱嘉的随从也跟着主子大喊大叫起来。 卢筱嘉正得意洋洋地说:“名角又怎么样?连这点功夫都没有?啊,好———” 他这边损人出恶气,黄金荣那边已气得肺都炸了。卢筱嘉一句话还没有说出来,右边腮帮子上“啪”地一声,已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子。黄金荣一脚踏着坐椅,一手叉腰,大喝一声:“好猖狂的小子,给我打!” “是!”散在附近的一群打手马上冲过去,抓住卢公子的衣领提拎了出来,一把将他摁在空地上,拳打脚踢就像一阵雨下来。黄金荣的这群打手本来就是一些市井流氓、泼皮无赖,平日无事尚要生非,如今有了这么一个闹事的机会,岂肯放过,一个个狐假虎威,争先恐后,拳脚劈头盖脸落了下来。 卢筱嘉带来的两个马弁本来见主人被欺,想上来帮忙;但是,看见这些打手个个面目狰狞,凶神恶煞一般心狠手毒,自己人少势单,缩在一边不敢上前搭救,但是,他们即使是这样也吃了黄金荣手下的一顿打。众打手把卢筱嘉打得鼻青脸肿,过足了瘾,这才罢手。 尽管卢筱嘉被打得哭爹叫娘,但坐在不远的黄金荣怒目相向,脸上的麻子颗颗绽起,待哭喊声小了后,喝令把那个捣乱的家伙带过来。卢筱嘉被打得鼻青脸肿地拖了过来,黄金荣刚要骂娘,突然却像被谁捏住嗓门,一句话也挤不出来了。他认出了卢筱嘉。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黄金荣虽说霸道,但毕竟只是一方毛神,而那卢永祥则是权倾东南的督军,双方实力之差,无异是天上地下。 黄老板打一个愣怔,心想,若当面赔礼,这卢筱嘉不依不饶,众目睽睽,可太栽面子了,于是装作不认识,把这件事当做误会,当下咬着牙喝了一声:“好,放你一马!” 这时,卢筱嘉满身满脸都是血,笔挺的西装被撕成碎片,他缓过气来,咬牙切齿地说道:“好,姓黄的,走着瞧!我不叫你尝尝我少爷的厉害,算我没本事。”转过身,带着两个也被打得一瘸一拐的跟班,出了戏院,扬长而去。 卢、黄争风吃醋,以至斗殴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上海滩,人们估摸卢筱嘉不会善罢甘休,都在等待着看好戏。 卢筱嘉挨了一顿毒打,当然忍不下这口恶气。连夜跑回杭州,去向父亲浙江督军卢永祥哭诉。 到了杭州,他直奔督军府。府门前有两名兵士站岗,认得卢筱嘉,当即“啪”地一个军礼:“大少爷!”卢筱嘉也不答言,径奔客厅。卢永祥正在与郑秘书下棋,见状吃了一惊: “筱嘉,怎么了?” 卢筱嘉放声大哭,边哭边把被大流氓黄金荣聚众殴打的事说了一遍。卢永祥一听火冒三丈: “这个麻皮,不过是法国佬的一条狗。我儿子再不行也不到你白相人来管。我倒要看看这麻皮的能耐,你头上生了角,我也能把你踞掉!” 卢永祥当即致电上海淞沪护军使何丰林,责令他出面为卢筱嘉出气。 1922年前后,上海地区是皖系军阀卢永祥的势力范围。何丰林名义上受江苏督军齐燮元的管辖,而实际上则事事听命于浙江督军卢永祥。何丰林是卢永祥部下,怎能不尽心竭力地为他效劳。 黄金荣打了卢筱嘉,得胜回了同孚里黄公馆。林桂生并不知道老公是为着露兰春起的风波,满以为卢筱嘉仗势欺到黄门头上了。她看黄金荣长叹短吁有些害怕,便笑他胆怯,将嘴一撇,连连冷笑:“嘿嘿,总探长,你这块牌子也该收起来了。连个毛头小子都摆不平,还是好好在家猫着吧。” 林桂生一激,黄金荣一股热血冲上脑门,脸上那几颗大麻子颗颗涨开。他猛一拍桌子,跳起来大吼大叫: “不信老子就摆不平他!走着瞧,老子给他点颜色看看!” 第二天,黄金荣带领保镖倾巢而出,直奔老共舞台,临出门还亲自给法捕房去了电话, 要全班华捕到场助阵。刹那间,老共舞台戒备森严,各出口、太平门旁都站着全副武装的华捕,场中巡逻的则是黑拷绸短打的保镖。这些保镖一个个卷着袖子,敞着怀,露出臂膀上的“刺青”和胸前悬挂的金灿灿的金表链,目露凶光,杀气腾腾。他们不住地往包厢里射来警惕的目光,搜寻着可疑的看客。 那些来到老共舞台消闲听戏的看客们见此阵势,哪里还有什么雅兴,一个个提心吊胆,生怕怀疑到自己头上。 可是,直到戏散,都不见卢筱嘉的影子。黄金荣倒松了一口气,其实,他心里也知道自己敌不过人家的势大,来此只不过撑撑黄老板的面子而已。既然卢筱嘉没有露面,黄金荣当即将头一摆,吩咐备车回府。 一连几天过去了,老共舞台仍然风平浪静。 这天,黄金荣吃罢晚饭,只带了四个贴身保镖摇摇摆摆走进了共舞台大剧院。共舞台今晚要首演《枪毙阎瑞生》。这是根据一件轰动一时的社会新闻编的新戏,讲的是阎瑞生诱骗杀害妓女黄莲英的故事。露兰春饰妓女黄莲英,有一段《莲英惊梦》是她的拿手戏,还灌了唱片,在留声机里放着。 为了露兰春这一出戏,黄金荣摆出法租界大亨的权威,事先发了请帖,请租界里各帮会、商会的头面人物来看戏,为露兰春捧场。 剧场打人的风波已过,剧院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场面。太太、小姐们打扮得花枝招展,手拿檀香粉扇,与一些公子哥儿、阔少们打情骂俏,娇言浪语,眉目传情,茶水、糖果、点心一桌桌摆满,相熟的人们凑在一起谈论轶闻趣事,这个坤角、那个名伶,以及正上演的新戏;有的戏迷们摇头晃脑地哼几句戏文,逗得人们哈哈大笑。跑堂的、卖小吃的、小混混们在人群中来回穿梭,凑个热闹,整个老共舞台乱哄哄的一片。 锣声一响,露兰春踩着碎步上场。由于是新戏,她今天的行头全是上海最时髦、最风流的装扮,行动间动作身段,风情尽露;啼唱宛啭,媚波频传。一出场就是满堂彩。黄金荣乐得心花怒放,他眯着眼,翘着二郎腿,合着锣鼓点子,光脑袋摇来晃去。他看得很入神,很迷痴…… 戏正唱到高潮,“莲英”一句摇板,令台下观众又一次欢呼鼓掌。黄金荣将头一仰,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突然十几个便衣悄悄溜进了正厅包厢。一个身着白色西装的青年掏出手枪顶住那颗光脑袋,一声低喝:“姓黄的,幸会了。” 黄金荣睁开眼一瞧,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你、你……” “是我,卢筱嘉。”西装青年冷笑一声,头一摆,吩咐便衣队动手。几个便衣上来就狠狠地给了黄金荣两个耳光,打得他头晕目眩。随后一个便衣朝他腰间又踢了一脚,黄老板马上一捂腰,蹲了下去。 “麻皮,你的命连狗都不如,要是不相识,爷们现在就送你上西天。”说着,有人上前又狠狠地打了十几个耳光,又飞腿向他身上猛踢。 这边形势一变,剧场里立刻乱了起来。观众们四散奔逃,女客们尖声怪叫,噼哩啪啦,桌倒椅翻,人人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出门去。 黄金荣带的那四个保镖早已被便衣军警制服。人家手里都有手枪,他们只有两只拳头、一把匕首,若硬往上冲,岂不是以卵击石,白赔一条小命?光棍不吃眼前亏,一个个乖乖地被缚绑起来了。 卢筱嘉更不多废话,一挥手,两个便衣架起黄金荣,拖出大门,上了早在门外等着的一辆轿车。轿车载着卢筱嘉一行,在夜色和霓虹闪烁的街道上,风驰电掣般地向淞沪护军使署驶去。 黄金荣在老共舞台上被绑架的消息迅速传遍了上海滩。第二日,各大报纸纷纷报道了此事。堂堂华捕第一号黄金荣、大名鼎鼎的黄老板,竟然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上遭人绑架,不说他的徒子、徒孙们觉得脸上无光,只说那些小泼皮、小混混们,过去靠在黄金荣门下吃饭的,也将黄老板低看了三分。至此,大亨黄金荣真是丢尽了面子。 这一次的被绑票,使黄金荣在上海滩的显赫声名、一方霸主地位一落千丈。 - 设计救黄,却一心为己虑(1) 在共舞台,卢筱嘉带着便衣军警将黄金荣绑架之后,黄金荣随身的保镖让人解开身上的绳子,垂头丧气、惴惴不安地回到了黄府。 保镖回到公馆,求见林桂生,说有要事禀报。林桂生传话:“让他们到楼上来讲。” 保镖们匆匆上楼,看见林桂生穿着一件家常的月白缎子旗袍,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逗鸟。见人进来,用威严的目光瞟了他们一眼,轻轻说道:“什么事?讲吧。” “这……我们不敢乱说。” “有什么不敢说的?阿才,以后说话不要吞吞吐吐的。” “老板娘,老板,老板他……他被绑架了!” “啊?”林桂生惊得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快说!到底怎么回事?谁这么大胆?” 保镖阿才于是把黄金荣在共舞台看戏、卢筱嘉带人闯入,将老板打倒绑架等经过,一一述说了一遍。 林桂生气得柳眉倒竖,她甩手狠狠地扇了随同保镖两个耳光,骂道:“笨蛋!养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平时耀武扬威的那股威风到哪儿去了,到正经时候却屁也不顶!” 林桂生骂够了,却一时想不出主意来,急得大哭。众人束手无策,也不敢劝,生怕一说错了话反而招骂,一个个垂手侍立,动也不敢动。林桂生冲他们大吼: “都给我滚下去!你们这帮蠢才!去,找人把月笙、啸林叫来。” 杜月笙、张啸林受师母召唤,急匆匆来到黄公馆。刚一进门,林桂生已经迎了出来:“月笙、啸林,你们可来了,急死我了!” 两人一见林桂生竟然跑出来接他们,就觉得今天的事情不寻常。平时她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那稳当劲儿是常令人叹服的,现在看着她那焦急的样子,两人都心中暗暗一惊。 “有劳师母下楼迎接,徒弟愧不敢当。”两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但不知什么事,让师母这样着急?” “你们先上楼,进客厅再说。”林桂生领两人上了楼,到了接见“家里人”的客厅里。林桂生往沙发上一坐,来不及叫人倒茶,就着急地说道:“你们老板,今晚在共舞台被人绑架了!” “啊?”两人不约而同地叫了一声。黄金荣被绑架!这可是件令人震惊的事。若被人绑架,他就是栽了个大跟头了,上海滩大大小小的帮派、团会一旦知道,黄老板日后还怎么有脸在这儿混?他还怎么有威望领导他的众多弟兄,称霸上海滩? “谁他妈的有这么大的胆子?”张啸林是个火爆性子,他瞪圆了眼珠子问。 “是卢筱嘉这个小崽子。他仗着他老子是浙江督军,就横行霸道,如今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老板被他们抓去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又有什么办法?所以赶着把你们叫来,请你们给拿个主意。” 张啸林一听是“四大公子”之一的卢筱嘉,不由得干瞪眼。他知道卢筱嘉的后台这尊瘟神可不好惹。于是,他转脸看看杜月笙,心想杜月笙平时足智多谋,他一定有办法。 这时,杜月笙却皱眉蹙额,半天没做声。这可将林桂生惹火了。她直着嗓子大声嚷道:“亏得你们在场面上兜得转,老板平时最倚重你们。可老板一出事,你们就干瞪眼了,一个主意都讨不出来,官府不都是不中用的脓包吗?怎么救个人竟成了天大的难事?” 张啸林被骂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坐不住了,“霍”地站起来,硬着头皮说:“让我去何丰林家走一趟。” 林桂生见张啸林出来了,火气也就消了一些。她斜着眼又瞟了一眼杜月笙:“月笙,你说呢?” 杜月笙站了起来,诚挚地说道:“这件事不同寻常,我们还没有摸着底细,不能盲目瞎撞。不如让啸林先去探探虚实,再对症下药去救出老板。” 林桂生点点头。当下三人计议已定,由张啸林先找到亲家俞叶封,明日就去何丰林家。 老共舞台的风波就是何丰林奉卢永祥之命,为卢筱嘉出气之举。“洋场”以外的沪南地区是军阀的世界,流氓地痞也要受军阀控制。护军使何丰林就是这里的土皇帝。 何丰林为人玲珑、圆滑,来上海坐镇的短短几个月中,已深知租界的种种奥秘。凡在地界上称得起“亨”字号的人物,无一不是以洋人为靠山的。对这些纠纷,他信奉中庸之道,以不偏不倚为准则。 这次他奉卢永祥之命为卢筱嘉出气,将黄金荣绑架到淞沪护军使署,也只是给他点颜色看看,趁机敲这个“大亨”一笔,并没有准备真将他置于死地。否则,他这个淞沪护军使也不会太好做了。 尽管如此,但是,黄金荣一进了大牢,事情就不那么顺心,受难的日子就开始了。 何丰林的私人大牢设在何公馆的后花园里的假山下面。一丝阳光从石头缝隙间射进来,这是这阴暗污秽的地牢中的惟一光亮。石板砌的地上铺着一堆乱糟糟的干草,四壁是凹凸不平的石头,上面是假山,下面就是地牢,石头上还不时渗下水来。黄金荣就在那堆干草上坐着。连日来,由于挨打、冷饿、心情郁闷焦躁,他精神十分颓唐。那张麻脸苍白了,连黑麻点也变成白色了。第二天下午通道口的木栅门才被打开了,卫兵班长端来一碗米饭,往地上一搁:“喏,吃饭!” 黄金荣已饿得头眼昏花,他抬眼望了望给他送来的饭食:一只粗瓷青花碗里盛着一碗糙米饭,上面有几条萝卜干,算是菜了,另外有一双筷子。 - 设计救黄,却一心为己虑(2) 威震上海滩、挥金如土的大亨何曾见过这等饭食,他连喂狗、喂猫也不用这个!他把眼一瞪:“你们就给我这个吃?” “不饿死你就算便宜了,你以为你是谁呀?还挑三拣四!”那卫兵班长冷笑一声,“你以为你平时吃惯了山珍海味,我们这儿就该给你吃鸡、鸭、鱼、肉?你清醒清醒吧!黄老板!这儿可不是你的黄公馆、共舞台,这里是何公馆的牢房!你别做梦了!” 说完,他回身将门一关,“啪”地重又上了锁。 若是平时,谁敢在他黄老板前这般放肆,早就会脑袋搬了家,但是,人在屋檐下,黄金荣怒冲冲却没有办法,瞪着眼睛看着他扬长而去。然而,他低头看看地上的饭碗,真想一脚踢开。但肚子已饿了两天,如今看见吃的肚子里不由咕咕作响,一阵响似一阵。他终于端起了饭碗。 第一、两口,他还皱皱眉头,觉得难以下咽;第三、四口就觉得香多了;最后,不但狼吞虎咽地吃了个精光,而且肚子还没吃饱,他似乎更觉饿了。黄金荣望望碗底,又望望木栅门,突然端起碗狠命地向石条上砸去,吼道: “这是什么鬼地方?你们凭什么把我黄金荣关在这里?你们出来!我的人都到哪儿去了?王八蛋!他们把我关在这儿,你们就不管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养你们都是吃干饭的?这帮混蛋,废物!啸林哪,月笙!你们救我出去啊!” 黄金荣的大喊大叫,引来了几个卫兵。他们趴在木栅门上骂道:“妈的,还想看点厉害?关起来了还不老实!有本事你别进来啊!狗娘养的!” 黄金荣冲过来,想扇卫兵的嘴巴子,但隔着栅门,反被卫兵用毛巾塞住了口,他再也喊不出来了。 黄公馆那边,林桂生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划营救。尽管张啸林答应去找何丰林,但是林桂生思前想后,觉得张啸林这条路未必行得通。于是,第二天一早,她就亲自前去拜访黄金荣的好友、道胜银行买办、大名鼎鼎的虞洽卿。 林桂生亲自来访,虞洽卿热情迎接。上海滩的流氓头子、大买办、大军阀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彼此都是朋友,大家互相照顾,才能保佑平安发财。 林桂生到客厅坐定,佣人倒上茶来。今日的林桂生也没有了往日那般指挥若定、谈笑风生的气魄,此番举动她纯粹是求人来的。 虞洽卿老奸巨猾,他早晨已看过报纸,对黄金荣被绑架的事,胸中已经了然,林桂生一登门,他就猜出了来意。但是,他表面不露声色,殷勤招呼道:“黄夫人可是稀客啊!今天怎么得闲到寒舍来呢?” 林桂生满面愁容,但是直言地说:“虞先生,金荣这次遭难了,只有仰仗您来帮我这个忙了。虞先生若能帮助金荣解了这场危难,以后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他定会竭尽全力报恩的。” “黄夫人哪儿来的话,我与金荣兄是莫逆之交,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哪有坐视不管之理。金荣兄一向春风得意,不知会有什么危难?” “唉!”林桂生长叹一声,就把昨晚黄金荣在共舞台看戏、卢筱嘉带人闯入,将黄老板绑架的情况讲述了一遍。 虞洽卿眉头紧锁:“有这等事!黄老板一世英名啊!黄夫人,此事须向何丰林讨个人情,让他放了黄老板。” “可是我们当家的素来与何丰林没什么交情,若是有交情的话,也不会发生昨天晚上的事。所以我冒昧来求虞先生,不知您肯否帮这个忙?” “黄夫人哪儿来的话,黄老板遇难,我虞某人岂有不帮之理。我这就去何丰林府上,向他求情!” “全仗虞先生了!”林桂生千恩万谢,告辞出门。 林桂生一走,虞洽卿就坐车前往何丰林公馆。 两人见面叙谈,何丰林态度不冷不热,但有一点虞洽卿是明确的:如此不痛不痒就放人,他虞洽卿的面子还不够这么大。何丰林摆着护军使的架子说:“卢公子受了委屈,督军老爷也很生气。这件事必须要达到各方面的满意,才能圆满解决。” 虞洽卿自知自己的能耐,于是告辞而去。 张啸林还不如虞洽卿,他根本就没有见到何丰林。当马弁来禀告“三鑫”公司总经理张啸林求见时,何丰林将手一挥,吩咐道:“回话,我不在家。” 何丰林挡驾使张啸林陷入了困境。他大骂起来:“妈的,摆什么臭架子。老子当年在武备学堂,论资历还是他爷爷呢!” 骂归骂,何丰林既然不见,张啸林也想不出招来。没办法,他去找亲家、专当密探的俞叶封讨主意。俞叶封是何公馆里的常客,对情况十分熟悉。他听了张啸林的抱怨,将眼珠一转,说声:“跟我来。” 俞叶封带着张啸林又一次来到何公馆,也不叫人通报,拖着张啸林走出客厅,直奔深院内宅。俞叶封是这里的常客,对深宅门径甚熟。他俩绕过几座假山石,穿过翠竹掩映的月洞门,来到一座朱红粉墙、琉璃瓦顶的堂楼跟前。张啸林隐隐闻得有一股清香从里面飘来,他惊异地问:“亲家,这是什么地方?” 俞叶封诡秘地一笑,说:“何老太太的佛堂。” “找老婆子干什么?” “啸林兄,你不是为黄金荣讨情吗?”俞叶封放低声音轻轻地说,“何军使是孝子,只要老太太开金口,这扇正门就不敲自开了。” - 设计救黄,却一心为己虑(3) 张啸林恍然大悟。他钦佩亲家那密探本领,竟将上司的秉性、家底摸得一清二楚。两人走进佛堂,那慈眉善目、体态微胖的何老太太正在闭目修心,手拨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词。两人不敢做声,在旁边静静等候。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老太太睁开眼,认出旁边站着的俞叶封,有些惊讶:“俞统领,丰林今天在家啊,你怎么闯到佛堂来了?” “叶封今天特来向伯母请安。”俞叶封慌忙施礼,又介绍说,“这是‘三鑫’公司的总经理张啸林先生。他今天来,是有件事情想请伯母给帮个忙。” 张啸林赶紧鞠躬,把黄金荣托情的事如实禀报一遍。 不料,老太太还没听完就闭起了眼睛,不耐烦地打断了张啸林的话:“少啰嗦,老身不管政事。” 张啸林被惹急了。他正要开口冲上几句,俞叶封悄悄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先插上了话:“叶封素知老太太信佛行善、不问政事,因此这次来是专为请安的。我们还有点事,就不打扰您了。” 说着,他就拉着张啸林告辞出来。 等走到佛堂外,张啸林着急地问:“亲家,莫非这一趟又白跑了不成?” 俞叶封拍拍他的肩膀:“亲家,这事可不能来硬的。咱们虽没说动何老太,可是探明了虚实。下一步,就要看黄金荣夫人的了。” 张啸林一想也是,这一趟不能算白跑。于是他急忙辞别了亲家,匆匆来到黄公馆来报告探来的信息。 林桂生一听,心里就有了底。她得亲自出马了。女人自有女人的办法,她从自己的保险箱里取出一尊身高三寸、精雕细刻的金观音,又将黄金荣珍藏着的、一个土商进贡的竹节罗汉拿出来,用红丝绒包好,放进挎包,坐汽车到龙华拜访何老太。 何老太太一见“观音”与“罗汉”这两件稀有的见面礼,笑得缺牙的瘪嘴都合不拢了。林桂生趁机甜甜地说: “何妈妈,我早就寻思来看您,可就是没有机会。可巧刚得了这个观音、罗汉,放在我那儿也没什么用处,就拿来孝敬您了。何妈妈是个行善信佛的人,这两件东西供上香火,也算是一件功德了。” 何老太太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连声说:“好,好!黄夫人,这是你的善根哪!肯定会福寿绵长、福寿绵长啊!” 林桂生却拿帕子擦了擦眼睛,悲凄地说:“可惜我从小就没有了爹妈,孤苦无依,没人亲没人疼的。老太太,如果您不嫌弃,我就认您做个干妈吧!” 何老太太开始还有点推托,但林桂生一张甜嘴巴子,何妈妈长、何妈妈短的,叫得老太太满心欢喜,不出几个小时,老太太便认了这个干女儿。成了干亲,放人的事就好办多了。可是不知为什么,何丰林还是迟迟不放人。 这几天,黄金荣手下的徒弟、徒孙,大小流氓们,生怕失去自己的靠山,如丧考妣,无计可施。他们只好去找杜月笙,要杜月笙下令去攻打何公馆,把黄金荣救出来。 这时候,杜月笙却有了自己的打算。赫赫有名的大亨、有着几千徒弟的老头子黄麻皮金荣被抓到龙华关起来,这件事在上海滩称之为“跌霸”,关押的日子越长跌得越惨。黄金荣一抓,杜月笙开始时也很着急,后来静静地一想,老头子跌下去,我就可以趁机爬上来,何丰林多关他几天,于我反而有益,于是迟迟按兵不动。 等到林桂生把一切都办得差不多了,那么何丰林为什么迟迟不放人呢?原因是什么?杜月笙摸透了军阀的心思,精明过人的他马上意识到归根到底是一个字:钱。 黄金荣开剧场,做鸦片生意,开赌局,日进斗金,赚了多少黑财?黄金荣名为法租界华捕第一号,而实际上主要精力都用在经营这些产业上。所以人们称他为“黄老板”,而不是“黄捕头”。 这一次黄老板跌在何丰林手下,何丰林手握这根竹杠焉能不敲他一笔而轻易放人?区区金观音、竹罗汉算得了什么,虽然名贵,也值点钱,但只是两件玩物而已。他何丰林要的是现钱,要的是算得上是一大笔钱的东西。 杜月笙肚子里有了底以后,便带上金廷荪孝敬的10根金条,到龙华去见何丰林。到了何公馆外,杜月笙把装着金条的锦盒交给卫兵,请他进去通禀,“三鑫”公司董事长杜月笙求见。 何丰林听说杜月笙来了,以为他可能要动武了,问:“他带了多少人?” “开车的不算就他一个。” 这下何丰林就放心了。卫兵又递上杜月笙送来的金条,见到黄灿灿的金子,何丰林摸着两撇小胡子笑逐颜开,不住地点头:“还是‘水果月笙’明事理,会办事。这年头,不动真格的,光凭一张薄面办不成事啊!———你去请杜先生到小书房见,说我还有一点事,处理完了马上就到。” 何丰林接见人,一般在客厅里,被安排到小书房,实属特殊待遇。这恐怕要归功于那几根金条的面子了。 “欢迎、欢迎!杜先生是稀客,我何丰林有失远迎,失敬了。所以请在这小书房里见面。请坐,吃茶。” 何丰林从垂花的门洞里走来,双手抱拳,一边拱手,一边招呼。 长衫礼帽西裤皮鞋的杜月笙一见何丰林,立即站起来行鞠躬礼,斯斯文文地恭维道:“将军在上海驻守,保土安民,万人称颂。今日我有幸再睹将军风采,真是三生有幸!” - 设计救黄,却一心为己虑(4) “哪里,哪里。我是个粗人,有话直说,有事公办。能为百姓做一点事,使百姓安居乐业,我老何就乐了———你们上海人叫开心。坐,坐下谈。” 杜月笙重新归座,端起勤务兵送上的茶盏,揭开盖子,轻轻地吹了吹飘在上面的茶叶末,喝了一口,盖好放下,这才再次启齿:“何将军,您是个爽快人,我说话也不会绕弯子,有什么就说什么。今天来拜访,是有件重要的事要和您商量。” 何丰林听了心里好笑,明明是求我放人,却说“有事商量”。他心里这么想着,可脸上并没露出来,还一本正经地应道:“杜先生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 “我想办一个公司,请将军入股。”杜月笙避过正题,把给何丰林的好处当做一件正事来谈。他这样既争取了主动,又抬高了自己的身价,稳稳当当,不露声色:“我们想借将军的威风,好多多发财。” “办公司?”何丰林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杜月笙是为了这件事来找他的。办公司、赚大钱,他最听得进去。于是他侧过了身子,伸长了脖子凑过来:“入一股要多少钱?” “您一个铜子儿也不用拿,只要将军参加,股份我们奉送。”杜月笙十分慷慨。 “那太不好意思了。” “我们只借用将军的名望与财运,每月都可以参加分红。”接着,杜月笙又详细地告诉何丰林,他已和张啸林、黄金荣三个人筹集了一千万资金,准备开一个名叫“聚丰贸易公司”的烟土公司,全力从事鸦片贩卖。 何丰林一听喜出望外,走到门口向勤务兵吩咐:“我与杜先生有重要事情商量,别人一律不见,电话不接。若上峰来电话,就说我不在。” 吩咐完了以后,他回身又请杜月笙进小书房后边的一间密室商谈。杜月笙接着说:“如果你和卢督军两位愿意加入,所得红利,五人平分,你俩不必出钱只需在运销上向部下打个招呼,在浙江各地,‘聚丰’的货畅行无阻就行。” 这件事对于何丰林来说,可是一件从天而降的好事。作为军阀,虽然手握重兵镇守一方,但除了盘剥榨取一点客商的赋税以外,并不直接与公司、商业打交道。如果一旦能在杜月笙、黄金荣等人办的公司里加入股份,发财的大门不就是向自己打开了吗?更何况股份是白送的,并不要掏钱。如此不出本钱白拿红利的买卖,一旦错过,可向哪里找去?何丰林当场拍板成交。 关于卢永祥入股的事,何丰林却替他的上司做得了这个主,知道他肯定会同意。果然,一封电报拍过去,没过两天,卢永祥的回电就来了,电文说“同意”,还派了卢筱嘉来沪与杜月笙商谈。 卢筱嘉此次与杜月笙会面,两人一见面居然谈得很投机,成了好朋友。原来,涉及到发财大事,卢筱嘉报私仇扣押黄金荣的矛盾就变得芝麻大一丁点儿,一切便不言而喻了。 杜月笙创立这个“聚丰贸易公司”,是为他的烟土事业寻找保护人的。因为当年的烟土生意虽然利润极大,却常常面临着丢失烟土的危险,土商、烟贩,以至像黄金荣、杜月笙这些大老板常常被弄得忧心忡忡,十分头痛。如果军、商彼此能够合作,他们的烟土运输就可化暗为明,由军警一体保护,严禁沿途骚扰,是能保证烟土生意永远平安发财的最佳办法。而军阀看到利之所在,这无本而万利的生意还有什么犹豫之理,当下一拍即合,“聚丰贸易公司”成立,局面豁然开朗了。 从此“三鑫”公司的营业更是蒸蒸日上。没有了后顾之忧,生意就可以大胆做了。“三鑫”公司每年收取的保护费就在100万银元以上,连同自身的营业收入,年盈利最高曾达5600万银元之巨。财源滚滚,如海水滔滔而来。它不但操纵了货色的进出,而且也控制了价格的涨落,形成一个大垄断公司,恐怕是中国有史以来最好的生意了。 而此时何丰林既与黄金荣成了公司里的同仁,当然不能再关押他了。照何丰林的意思,就要马上派人去请黄金荣,到司令部里一道谈谈,以示修好。 不料杜月笙却摇手阻止道:“别忙,别忙。还有一件事呢。” “什么?”何丰林却不明白。杜月笙难道不愿意黄金荣放出来? 杜月笙微微一笑:“何军使,黄老板也算地方上的一个人物,对不对?” “是啊,当然。黄老板威名赫赫,雄霸法租界,也算这地方的头号人物了。” “何军使说的是。当日威风凛凛的黄老板被押到龙华关了五六天,最后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放了出来,不是要把面子丢光了吗?” 何丰林连连点头,暗暗佩服杜月笙想得周到。杜月笙提出两条:一是在龙华寺请一次客,庆祝“聚丰”公司成立,也是何、黄两家认干亲的家宴。当然,何老太太一定要出席;二是恳请何丰林向卢永祥说情,由卢永祥呈请北洋军阀政府陆军部颁一枚奖章给黄金荣,并聘黄金荣为护军使衙门督察。 这两件不费吹灰之力的小事,何丰林自然一一答应照办。在军阀看来事情虽小,但却给大亨黄金荣争回了面子,补偿了黄金荣手下大小流氓的心理损失。 黄金荣在龙华寺吃了酒,认了干亲,又接受了陆军部颁给的荣誉勋章,携夫人风风光光地回到了同孚里黄公馆。 - 祸不单行,黄老板与结发妻离了婚(1) 大概是共舞台的狐仙作怪,也许是应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那句老话,黄金荣刚从剧院风波中解脱出来,不久又碰上了一件使他大煞风景的事。 龙华寺宴会后,老板娘林桂生领着被关押了五六天的丈夫回了家,夫妻重逢,举家团圆,不由悲喜交集。黄金荣也老老实实呆在公馆里休养了几天。这次营救,林桂生也可以说是尽心竭力,立下了汗马功劳,见到黄金荣变得这么老实,也暗暗欢喜,指望他从此收一收心 ,老夫老妻白头偕老。 谁料黄金荣在家呆了还不到三天,就坐不住了,推说公司里有事,就又逛出去了。林桂生一个人闲着觉得没意思,就与侍候她的佣人阿四姐扯起了闲篇。 “不怕太太生气,依我看哪,老爷又是去拈花惹草了。”阿四姐从林桂生第一次结婚时开始就服侍她,到现在已三四十年了,因此说话并不十分忌讳。 “怎么去拈花惹草了?”林桂生吃了一惊,紧盯着阿四姐问。 “唉,太太,您以为他这次是去公司了?其实根本就不是。去公司怎么不带人呢?而且他还带了一包蜜枣去了。太太请想,老爷何曾爱吃过蜜枣?这不是那个小戏子爱吃的吗?” 听了此话,林桂生不由勃然大怒:又是那个戏子! 阿四姐还继续唠叨:“上次因为那个露兰春得罪了卢公子,受了这几天罪。这一次还不知要闹出谁来呢!唉唉……” 一听此话,林桂生已变了脸色。她满腹的委屈、愤恨与嫉妒!露兰春!原来与卢筱嘉的事也是因为露兰春!怎么没人告诉我?若早知道他黄麻子是因为那个小妖精被人绑架的,我何苦替他奔走?他现在成了势了,用不着我了,就这样猖狂!索性我也不用替他撑着面子了,大家闹开吧! 林桂生越想越气,越气越伤心,不由放声大哭。阿四姐一见说漏了嘴,不由后悔不迭,想劝又没法劝。林桂生哭了一晌,把眼泪一擦,吩咐手下人:“等老爷回来,你们就锁住大门,不许他出去。” 下人们素知黄老板惧内,黄公馆内一向是老板娘说了算,于是各个领命,布好阵势,单等黄金荣回府了。 直到晚上掌灯时分,黄金荣才哼着小曲儿,在府门口下了汽车,摇摇晃晃地进了门。黄金荣双脚刚一迈进门槛,背后“稀里哗啦”大门落了锁,他把眼一瞪,刚想发火,看门的已禀道:“是老板娘吩咐的。” 一听这话,黄金荣发热的脑袋忽地清醒过来,他知道事已败露,只好轻手轻脚地上了楼。 林桂生早已等着他了,见他上来,当即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黄麻皮!当我不知道?刚从大牢里出来又去搞女人!好了伤疤忘了疼,你忘了是谁跑前跑后,把你救出来的!现在你做了老板了,就可以为所欲为了,问问你自己你当初是怎么发的家!那小妖精还没把你害死嘛,就把你勾引得这样?” 黄金荣与林桂生结婚这么多年,还从未见她这样破口大骂过。他也不答言,一甩手就进了自己的卧室。 尽管如此,但是从此林桂生就把黄金荣软禁在公馆里了,左右不让他出门。黄金荣虽然英雄,却敌不过林桂生的淫威。 一天,黄金荣乘林桂生串门应酬赌局,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驾着汽车急驶“三鑫”公司。公司的当差、伙计们见大老板光临,慌忙迎进了董事长的写字间,黄金荣踏进房间,连连挥手叱退底下人,自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脸孔红一阵白一阵,似乎满腹心事难以启口。杜月笙颇觉意外。黄金荣碍于身份,从来不公开在公司露面,今天神色慌张,驾车跑来,杜月笙料想是出了事。 “怎么,又出事了?” 黄金荣用手搔搔光头皮,半晌进出一句:“桂生跟我闹了。” “是不是兰春的事?” 黄金荣点点头,尴尬地吐露了真情:“老共舞台坍了台,不知怎么兰春被抖了出来,桂生成天闹,真不成体统了。” 杜月笙劝道:“金荣哥,你们这么多年夫妻了,犯不着为一个丫头伤了和桂生姐的和气。” “不,”黄金荣坠入了情网已经鬼迷心窍了,眼睛射出绿光,第一次对林桂生胆子大起来了:“他妈的,老太婆揭开了,老子干脆堂堂正正讨兰春。” 杜月笙吃了一惊,想不到老板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按理说,黄金荣腰缠万贯,名声显赫,讨个三妻四妾应是极平常的事。林桂生再怎样霸横,也难明里反对;只是露兰春从小在她身边长大,又生得绮年玉貌,更犯忌的她不同于老实、柔顺的沈月英,小丫头心机较多,黄金荣迷上了她,林桂生内当家的地位便摇摇欲坠,难保有一朝要逼宫告终。杜月笙知道个中的利害,自然不想卷入内宫的暗流漩涡了。他明知黄金荣的来意,却装傻作痴地推卸道:“这事怕难办。” 黄金荣一听,急得直搓手。平时,他总觉得杜月笙是自己一手提拔的,在他有面爱摆出师父的尊严,这番顾不得这些了,拉着杜月笙的衣袖,哀求道:“月笙,我求你这一回了。你的话,她最听得进去,你去谈谈看。只要她让让步,将就把兰春接进来,我绝对不会让兰春当这个家的。” 杜月笙被迫无法,只得允诺下来。黄金荣这才松口气,临走前,又叮了一句:“月笙,就等你的回音了。” - 祸不单行,黄老板与结发妻离了婚(2) 两天后,杜月笙特地跑了一趟黄公馆。黄金荣见来了救星,知趣地回避了。杜月笙觑个机会,叫声桂生姐,就吞吞吐吐地把事情说了出来。他担心会有一场电闪雷鸣的暴风雨,谁知林桂生却苦笑一声,问杜月笙:“你的意思呢?” “我赞成。”杜月笙边说边偷偷窥察林桂生的脸色,见她神色平静,便试探地说:“讨了兰春,也许可以收收老板的心。” 林桂生瞅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我不反对他讨小老婆,但不许讨露兰春。论辈分,露兰春是孙女,要我同她称姐妹,太不成体统了。” 林桂生关门落栓了。可是,黄金荣却讨定了露兰春,她却一个棒打回头。这苦了夹在中间的杜月笙。他是黄金荣的心腹,也是林桂生一手栽培起来的,并且两人还……现在他一出面,林桂生还说不定以为他是想和她一起过呢!他此刻心早在那个妙龄少女陈婷婷身上了,哪敢多劝说。老谋深算的杜月笙此刻也是一筹莫展了。 杜月笙不愿卷进这场难断的家庭官司里,便搭讪道:“桂生姐,公司还有事,我走了,有机会我再劝劝老板。” 说完,他就要溜出去。 “慢走。”不料林桂生却忽然下了决心,“月笙,你是受命来的,我不难为你。你告诉老板,露兰春可以进门,但从今后,我与他一刀两断。我有一个条件,要他拿出5万块钱做赡养费。” “桂生姐,你,你,就只要5万元?”杜月笙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知道应该怎样说才好。他们半世的夫妻,老板娘林桂生一手策划替黄老板打下的江山,难道他们就这样分手了?同心协力赚到的巨大财富就只要5万块,这不过是九牛一毛,谁都会替她抱不平。所以,杜月笙有些惊讶。可是,林桂生是一个多么工于心计的人,连杜月笙这样精明的人都被她蒙住了。 林桂生却不容分说,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了。 在隔壁偷听的黄金荣却如逢大赦。他喜滋滋地出来送杜月笙下楼,并当即派人拿地契向银行押了一笔现款交给了林桂生。其实,林桂生自有她自己的如意算盘,黄金荣的万贯家财主要来源是做鸦片生意的“三鑫”公司,她在公司拥有巨额股份,一年三次分得的红利、数额之巨令人咋舌,她的小金库里的钱多着呢。 第二天一早,林桂生便搬出了黄公馆。杜月笙也不管黄金荣生气,亲自在西摩路处为林桂生租了一幢房子,里面的家具摆设尽量保持黄公馆的样式,算是报答林桂生的知遇之恩了。 林桂生一走,黄金荣就用花大轿把露兰春抬进了黄门。新娘子不愧是色艺双全的红伶,长得亭亭玉立,风流娇媚,齐眉的刘海,天生有些卷曲,一只盘发髻,周围插了一圈茉莉花,更衬着秀发如云,人香花也香。一身大红绣凤的旗袍,满身的珠光宝气,透着那么一股香艳。黄金荣为讨好新娇娘,摆宴三日,请到了法租界所有头面人物,一时黄公馆宾客盈门,贺礼堆积如山,像赶庙会一样热闹。 黄金荣得力的八大生都来讨露兰春的欢心了。其中顾掌生是最起劲的一个。他端着酒杯,走到黄金荣与露兰春的面前,对老夫少妻肉麻地笑道:“掌生敬二老三杯。老板属龙,老板娘属鸡,龙戏凤,凤附龙,真是天就的龙凤配。哈哈哈!” 露兰春羞得满脸通红,但这阵阵红晕更增添了她的美色,乐得黄金荣直搔那光头皮。得意之际,他对露兰春道:“来来,这里没外人,唱一段,大家快活快活。” 露兰春忸怩了半天,才慢慢站起身来,微微启口,轻轻地唱道:“三尺雕翎箭,能开方上弦,弹打飞禽鸟,英雄出少年……” 这是《天霸拜山》里的一段唱腔。露兰春一身大红,镶金嵌玉的新娘装束,倒更使这个黄天霸英气妩媚,风流俏丽。酒席上爆发出一阵震耳的喝彩声。连声叫:“再来一段,再来一段!” 杜月笙面对这热闹的婚礼场面,却坐在角落里默不做声。他坐了片刻,就悄悄退了出来。 空荡荡的街弄里听不见婚宴上的喧哗,昏暗的街灯在杜月笙的身后投下了一个长长的黑影。他想起了一手支撑过黄门的林桂生,不由感到一阵深深的遗憾和伤感。 她有些太刚烈了。不,还是她明智。就像今天的婚宴,如果她在,不会受得了的。更别说以后看着那个新太太作威作福了。但林桂生风云一世,就这样下场了吗?杜月笙不由升出一种“惶惶相惜”之感,轻轻叹了一口气,背着手踱出弄堂,竟没有再回黄公馆,径自到林桂生那去了…… 这时,露兰春年仅25岁,而且早已与当时上海的花花世界结下了不解之缘。虽当了老板娘,黄金荣年老得少妻,对于她的吃穿用度都极为上心,身上戴的、穿的、手里玩的、屋里摆的,全都挑着最时髦最名贵的要。但金银珠宝、豪门深院锁不住那颗年轻的心。尽管黄金荣明媒正娶,用龙凤花轿把露兰春抬回家中,黄公馆保险箱钥匙都一概交由露兰春保管,但她还是留恋着粉墨生涯。 蜜月过后,露兰春执意要上老共舞台登场。她觉得,在五彩缤纷的彩灯里,在雷鸣般的喝彩声中,才有她的梦幻美景。黄金荣开始看出她对舞台生涯的留恋,只装作看不出、不接她的话茬。他只想金屋藏娇,把这个美娇娘揽在自己怀里,断了那些浮蜂浪蝶的痴念。但露兰春心意十分坚决,她对黄金荣说: - 祸不单行,黄老板与结发妻离了婚(3) “我从十几岁就开始学戏、唱戏,是在舞台上唱出来的。让我这么突然离开舞台,我会闷死的。我就像过去那样唱戏,有什么不好呢?谁敢对我无礼呢?” 话说到这份上,黄金荣不好强拗,只得答应了她。但有一件事要露兰春答应,即她出门唱戏,进出都要由黄公馆的车和保镖接送,露兰春同意了。这样,露兰春又回到了共舞台。 露兰春色艺双绝,为之倾倒的倜傥少年为数不少。但她已入黄门,那些原来倾情于她的也只好望而止步,目光转向了新的坤伶。 惟独有个风流少年不甘心。这是上海滩上首富颜料大王薛宝润的公子薛二。这薛二是世家出身,从小生在锦绣之乡、荣华堆里,正儿八经的纨绔子弟一个。他对露兰春情痴已久,不能自拔。 露兰春再次在共舞台登场,薛二欣喜若狂,在共舞台包了个正厢,每晚必到,专看露兰春的戏。第一晚露兰春唱《枪毙阎瑞生》,薛二先声夺人,赶在开戏之前就差人给露兰春送去一个大花蓝,上面夹着一张烫着金边的香水名片。 露兰春见到薛二的礼物,只是抿嘴一笑,右手两指夹起那张名片看了看,顺手就往废纸篓里一丢,不理这茬了。 等到戏散场,露兰春卸了妆,换了衣服准备回家,一出场,就看见薛二站在后台边,恭恭敬敬地向她致意。露兰春摆着大明星的架子并不答理。但薛二毫不气馁,他仍旧每晚送礼物,每晚都跑去看她。日子一久,他那风流潇洒的模样就渐渐印在露兰春的脑子里了。她忽然对他产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好感。 虽已做了黄金荣的正牌夫人,但黄金荣已垂垂老矣,而露兰春却还是风月年华。钱再多,别人再尊敬,陪着一个老头子,又有什么意思呢?自古美人爱少年啊! 这时的老夫少妻之间,黄金荣对她是事事迁就,处处巴结。很快黄金荣也觉得不对劲了,许多晚上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体力跟不上。而怀中的露兰春也不似以前那样温柔了。以前她在共舞台演出时,她是极温柔的,现在,成了名副其实的太太,她就一点也不温柔了。露兰春对他有一种厌倦感,因此再也不绽开笑脸了。 一天,戏刚散,薛二又恭候在后台了。一身银灰的西装洒上了法国名贵香精,淡淡的馨香配着他那轻声细语的恭维,真有股说不出的柔情。露兰春望着他嫣然一笑,破例答了话:“唷,是薛先生,你身上怎么好香哟。” 那一笑,立刻牵走了薛二的情弦,他忙上前搭讪,却被娘姨和保镖挡住了。 薛二呆站在当地,眼睁睁地望着娘姨拥着兰春坐上轿车走了。 第二天,晚戏开场。薛二加倍殷勤。露兰春来到后台,正在着妆,一个娘姨手捧着价值1万银洋的香精,对她说道:“这是那个姓薛的小白脸送的。” 露兰春心中明白,这就是昨晚那“好香”的香精。薛少爷求爱来了。她不动声色地吩咐娘姨:“请薛先生散戏前来一下。你让跟班不要等我了。” 然后,她从无名指上勒下个金戒塞在娘姨手里,叮嘱道: “不准多嘴。” 那娘姨自然知趣,答应一声就退了出去。 薛二得到消息,灵魂险些飘然出窍。他哪还有心思看戏,锣鼓刚敲响,他就出了包厢,溜进露兰春的化妆间。这时,挂头牌的坤伶都可独占一个小房。露兰春是黄老板的夫人,身价显赫,那化妆间更是装点得像闺房一般。薛二坐在沙发上,眼睛紧盯着那扇小门,飘飘然地幻想起与露兰春幽会的甜梦来。 锣鼓停歇。门“呀”地推开了,如花似玉的兰春亭亭立于面前。薛二惊醒,腾地站了起来,正想迎上去,只见兰春细眉一挑,喝声:“哪个大胆的,敢闯到这里来!” 她转身就要喊人。这可吓慌了薛二,他飞步上前一拦,结结巴巴地,连话都说不完整了:“是,是小姐捎,捎的口信呀。” 其实,露兰春做了个假动作,冷眼里瞧着他那惊慌模样,暗自好笑。但为了试探薛二,兰春仍旧板着脸,正色地说道:“你不怕黄金荣的黑枪、硝酸水吗?” 薛二“扑通”跪了下去,哀求道:“小姐肯垂青,薛二情愿上刀山,下油锅,只求小姐念我痴情一片,思慕小姐啊!” 其实,露兰春早已春心荡漾了,见薛二如此笃情,禁不住牵动了一片柔肠。她轻轻地拉起了薛二,温情脉脉地说道:“现在我相信你,可就怕你将来会变心哪。” 薛二顺势拉住露兰春的纤纤玉手,用一只胳膊揽住了她的腰肢。露兰春也不抗拒,软软地就倒在薛二怀里了。 薛二拥着露兰春进了里间。两人一个青春,一个年少,都是脂粉堆、花花世界中长大的人物,一个是受惯了老夫的拘束,今宵才得会自己意中的王子;一个是思慕已久的痴情郎,今宵才得到了自己梦里的佳人,真是说不尽的痴情浪语,耳鬓厮磨,随即薛二就与之融为一体了。 露兰春沉浸在少女初恋般的兴奋与喜悦之中。薛二那年轻、潇洒、风流、多情的相貌,那吐不完的呢喃爱语,对着月亮发出的山盟海誓,都让她感到了爱情的甜美。比起那个又老又丑的黄金荣,薛二可真是天仙般的人物,上天赐给她露兰春的如意郎君啊! 纸里包不住火。一次两次的,不会走漏风声;日子一长,两人情意日笃,如胶似漆,恨不得一天24个小时泡在一起就难免被发现。露兰春每天都要去唱戏,又一夜一夜的不回来,这样一来二去,事情就闹大了。 - 祸不单行,黄老板与结发妻离了婚(4) 杜月笙手下的耳目众多,起先碍住老板的情面不敢声张,后来被张啸林听到了风声。张啸林是个火爆性子,气得大声骂娘:“他妈的小丫头片子,竟敢如此放肆!” 见众人没有做声,张啸林更是骂开了:“薛二?他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咱太岁头上动土?反了反了!不就是那个卖颜料的吗?让我撞上,非管教管教这个兔崽子不可!” 众人还是不敢接腔,张啸林更加跳了起来:“敢搞黄老板的女人,我张啸林就咽不下这口气!黄老板怎么忍得?” 别人都不敢言语。虽然张啸林这番话没当着黄金荣说,但这一来黄金荣也有所风闻了。他心里动气,但因为对露兰春宠爱有加,只是找了个当口,板着麻脸,冷冰冰地对兰春说:“以后你出门应酬,都要让我知道。” 露兰春却沉得住气。她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当下不露声色地反问道:“为什么?” “外面绑票的多,你被人家绑去了,可要塌我的台了。”黄金荣尽量压着事儿。 露兰春何等机灵,她早听出了话头,黄金荣向她发出警告了。她淡淡一笑,不予回答,心里却暗暗打定了主意。 6月中旬,黄金荣受法捕房的差遣,去了山东临城。官差不由己,他不得不去。 老板前脚刚离上海,露兰春就通知薛二,要他赶紧准备车辆、船只和路上应用之物,马上远走高飞。 露兰春手中掌握着黄公馆各保险箱、珠宝柜的钥匙,她一点也不客气,将黄金荣的地契、债券、金条、珠宝席卷一空,追求自己的幸福去了。 等到黄金荣从山东归来,家里已人去楼空,露兰春已逃之夭夭,到处是一处凄凉景象。他浑身禁不住冷汗直淌,飞快地直奔房中,发现家中保险箱被打开,保险箱里的黄金、美钞、珠宝、首饰一件不留,装有文件的大皮包也不翼而飞了。黄金荣顿觉天旋地转,眼冒金花。来不及长叹一声,就跌坐在椅子上。 一颗在上海法租界的流氓当中曾经光芒万丈的明星,现在只留下月落星稀时的一痕微芒,而这微弱的光环也将一瞬而逝了。 露兰春一逃,黄金荣苦恼了几天,幡然觉悟:他已近暮年,也应该隐退了。经过几天的细细思索,黄金荣有气无力地打发听差去请杜月笙。 露兰春一逃,杜月笙早就有了周密的准备,立刻派人跟踪,于是马上就掌握了薛二与露兰春的行迹。但是杜月笙暂时没有采取行动,因为精明的他知道此刻不能将事态扩大,因此,一边派人跟踪薛二和露兰春,一边等着黄金荣回来。然而,这时杜月笙已经预感到,随着这一连串的打击,黄金荣已经不行了,不久的将来他杜月笙就要取而代之了。现听得黄金荣有请,杜月笙料定,是该出场收拾残局的时候了。 黄金荣内心的隐秘被杜月笙猜中了。他不愿外人过问夫妻床笫的私情,而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心腹身上。 杜月笙来到黄公馆的客厅里坐定,偷偷地审查着黄金荣的神色。 黄金荣已经显得苍白、憔悴,带着绝望的神色,默默地看着月笙,一言不发。 杜月笙见火候已到,有意激他:“老板,薛二这个贱胚太可恶了,绑他的票,一定要把兰春找回来。” 黄金荣连连摇头,轻声说道:“女人心,海底针呀!兰春既然变心,寻回来也是白搭。我只要把她拿走的东西,多少讨回来点。” “也好,也好。”杜月笙点头答应着,脑海里却得出一个清晰的结论:黄金荣垮了。 经杜月笙调停,请来了上海会审公厅的大法官聂榕卿和上海清文局长许源,为黄金荣、露兰春双方调事。调停的结果是,露兰春交回她卷走的全部财物,黄金荣正式签下了解婚书,由薛二聘礼再娶。 从会审公厅归来,黄金荣特地将杜月笙唤进了内室,有话商谈。 这间卧室当年正是黄金荣与林桂生筹划大略的地方,现在人去楼空,早已不是那时的样子,只有几件家具、一套沙发,是林桂生从前用过的。黄金荣看着这个败落的家,感慨万千。他抚着杜月笙的肩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这一生,就走错了这步棋。唉!人生如梦呀!我黄金荣起家在女人身上,没想到败家也在女人身上。” 杜月笙听他忽然提起了林桂生,心里也不由百感交集。他想,黄金荣走了麦城,又何必重提当年呢? “月笙,这副担子就交给你了。”黄金荣话声未绝,外面炸响了个闷雷。时值盛夏,原先繁星闪烁的天际,刹时变成了泼墨如洗的天空。远处闪过一道电光,接着便是一阵滚雷。只是在一刹那间,狂风暴雨骤然来了。 杜月笙走到窗前,拉开厚重的窗帘,看着外面夜色雨幕中的这个灯红酒绿、繁华无比的十里洋场。他想到了自己从小就混迹街头,孤苦无依,想到了15岁时就只身来到上海,开拓自己的“事业”,算来已有20多个年头了。这20年的风风雨雨,一步步登上了“大亨”的宝座,在上海滩上已成了数一数二的人物。 “月笙,这副担子就交给你了。”杜月笙的耳边回响着黄金荣刚才说的那句话。他转身,看着沙发里坐着的黄金荣,面色青白,蜷着身体,两眼无光,仿佛一个垂危的病人。这就是当年自己最仰慕的黄老板! 他踱过来,走到黄金荣身边坐下,试探地叫:“金荣哥———” 黄金荣只轻轻摇了摇左手,就垂下了眼皮,仿佛进入了梦乡。这世界似乎已不再是属于他的,他像一个垂暮嗜睡的老人,靠在沙发上,悄悄地打起盹来…… 看着黄金荣赔了夫人又折兵、心灰意冷的样子,杜月笙回想起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情, 突然想起了那晚阿大看见狐仙的事情,不久,当他营建华格臬路住宅时,他特地在大厅后面,专辟一座狐仙祠,并且雇用一名宁波老佣人,负责祭供洒扫,晨昏三炷香,逐日献奉茶果。而杜月笙自己则是不管怎样忙法,每个月的阴历初二和十六,必定正心诚意,供以酒馔,亲自上香磕头。 - 重排座次:杜、黄、张 黄金荣彻底“跌霸”了,法租界众多流氓这才知道天外有天,黄老板并非法力无边,也有“吃瘪”的时候。 座次重排后,杜月笙搬进了华格臬路216号。现在他有了自己的公馆,工作人员也做了重新安排。 宝大水果行的黄文祥先生,在他当年浪迹街头卖水果时,杜月笙常常把好水果当做烂水果送给他,使他渡过不少难关。如今,他的儿子黄国栋已经长大。他来找过杜月笙想谋职位,杜月笙知道,黄国栋跟他的父亲黄文祥学做过不少年生意,最能理财,就决定让他前来做账房。银行取款,支付各项开支,管理来信和分发事物,重要来客的接待等,就全交给了黄国栋。 此外,杜月笙又找了杨筠心、邱曾受、赵琴波三人与黄国栋一起做账房。 杨筠心负责处理发来的各种婚丧喜庆帖子,逢时逢节各处送礼发信,写回单簿,管理电话、水、电的修理装置和各种报纸,分发零星开支、年赏、节赏,管理大厅清洁,招待来客的汽车司机和侍卫人员等。 邱曾受管理伙食账目,厨房炊事员的人事调动,并负责每月发放杜月笙救济贫苦孤老的“善折”金额,发信时写回单簿等。 赵琴波负责带领“小开”们到外面玩耍,管理电话、水电费和所有大小挂钟等。 管家万兆棠原先也是宝大水果行黄文祥的门生,杜月笙进了华格臬路后就让他来当管家。几年后,万兆棠积累了些钱,也吸上鸦片,日夜在杜宅工作,他渐渐吃不消了。他向杜月笙推荐了兄弟万木林。这万木林识不得几个字,记忆力却极强,任何电话号码只要听上一遍就可牢牢记住。杜月笙倒也乐意,就把万兆棠介绍到烟土公司去上班。但是,杜公馆的人都认为“木林”难听,就请常来走动的杨度将“木”字改为“墨”字。 万墨林负责管理茶房(服务员)、汽车驾驶员、厨司、门警、卫队等,外面打给杜的电话,都由他先接听,然后才交杜月笙接,杜月笙向外打电话,也都由万打通后再交杜接听。万墨林能记住亲友、门生、机关、企业等190个电话号码,成为杜月笙的电话号码簿。 为了做好文字工作,杜月笙又请了翁佐卿、邱访陌、王幼棠、胡叙五4个人做秘书。其中胡叙五是由黄炎培介绍的。 为了做好防卫,杜月笙又选了陆桂才、陈秦鹤、陈继藩、高怀礼等近身侍卫4人。陆桂才,是张啸林的门生,他做过旧军队的军官,在社会上,人称陆大麻子。他广收徒弟,有一二千人之多,家住南阳桥,开设维扬大舞台和荣贵祥香烟批发行等。 陈秦鹤,是台州白相人,也收有不少徒弟,兼开西藏路恒茂里内的恒雅书场和恒雅剧场、八仙桥第一旅馆、东自来火街的恒雅书场和恒雅剧场、八仙桥第二旅馆、顺昌路同乐剧场、同乐旅社等。 陈继藩,较有文化,能说法语,是由法租界领事公馆华董张翼枢介绍来的,杜月笙认为他比较老实,抗日战争发生后,杜月笙去香港后也将他带去了。 高怀礼,北方人,曾在法租界巡捕房做过包打听,在淞沪警察厅担任巡官等职。 不久,杜公馆又购进8部汽车,十几个司机由王宝钰管理。 厨房里,万墨林聘请了苏州帮2人,扬州帮2人,本帮3人,北京帮2人,下手3人。 同时,杜公馆还有夜班卫队4人,门警6人,后弄巡路卫队2人,大菜间专职待客茶房4人。 在烟榻房,还有一个专门为杜月笙装鸦片的人,此人叫郁泳馥。他原在十六铺摆水果摊,身刺花。后来任新城隍庙总稽查、上海纱纺易所总稽查。他带两个助手,帮他烧鸦片膏。 杜公馆中还有杂务工2人,管冷气的2人,打扫天井、大厅、送信等杂役8人,花园司务3人,女佣20人。 除了杜公馆配备各样人手外,杜月笙还广交朋友,张翼枢、章士钊、陈群等都是座上客。 另外,刘春圃、杨度、洪帮大哥高士奎、律师秦联奎、江一平、王荫泰、陆殿东、朱文德、王思默等,工商界的闻兰亭、钱新之、王晓籁、虞洽卿、刘鸿生、潘公展、徐寄庼、吴开先、杨管北、杨志雄等,加上杜的门生金廷荪、陆京士、唐世昌等都常来常往。 有了人,有了广泛的社会关系,1924年初杜月笙的事业开始走向顶峰。 杜月笙天赐智能,又勤恳努力,聚精会神,他在光怪陆离,无奇不有的大十里洋场,接触其心脏,伸展其触角,融会贯通,心中有数,正如砂砾中的一粒宝石,几经磨炼,终于光芒四射,脱颖而出。 他,成为了上海滩的人杰。 - 找回珠宝,神通广大(1) 自从黄金荣在共舞台“跌霸”之后,杜月笙的名气在上海滩上如雷贯耳,很多人开始用目光重新审视起他来。 杨多良坐在何丰林的客厅里,佣人不停地替他烧烟。这大烟膏子是由上等的印度土熬制而成,平时抽起来,杨多良向来是觉得特别过瘾的。但此时,他却觉得索然无味,抽一口,呛几口。 他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那六大皮箱的珠宝古玩使他的心如同被一剪子一剪子剪碎那样疼痛,如果找不回来,他这后半辈子和一家老小的生活便毫无着落了。要是真这样,他会一直睡不着的,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后气死而去。 在福建,杨多良是督军周荫人的秘书长。20年来,他搜刮民财曾让许多人陷入家破人亡的境地;当然,他大肆敛财受贿也曾使许多人飞黄腾达。结果,他自己从上任到离开时,有了这6大皮箱的珠宝古玩。 上海这个花花世界是有钱人的天堂,只要有钱,山珍海味,名酒美人,应有尽有。他以前曾因公事在这住过一个月,最令他难忘的是那些美女,要多少有多少,仪态万方,风情万种,一晚上换10个都有,永远有新鲜的感觉。当时他就想将来一定要到上海来享受享受这一切。 离任后,他马上想到到上海这个花花世界来打发余生。谁知他一来上海,一切都并不像他想像的那样好。当他派4个保镖押运着多年搜刮而来的6大皮箱珠宝古玩,乘着法国邮轮来上海时,却被上海的女人给暗算了。 那两个女人是什么时候上船的,4个保镖都不清楚,他们只记得船到长江口时,她们都出现了。 当时,她们俩在舱门前说笑,声音又大又尖,浪荡得很。 “看他那肚皮,还想和我跳舞,我躬着腰也搭不到他的肩!” “真是个臭家伙!请我们吃完牡蛎后,又要我们结账买单,这算什么男人?” 杨多良的4个保镖在舱内吸着纸烟,似乎对眼前的一切,谁也没有听见,谁也没有看见似的。 “两个小婊子,还我钱!”这时,外面又响起一个男人粗粗的声音。 “姐姐,快跑!” “跑,往哪跑?” “哧———”一声,什么东西被撕烂了。 “流氓!你这个流氓!” “老子一没摸二没睡,流氓什么了?” 接着,外面又响起了厮打声。 终于,有一个保镖忍不住了,打开了门。“救命!”这时一个身上只穿着胸罩和裤头的女郎耗子一般钻进舱门,接着,另一个女郎也倏地钻进舱来。 “老子就在这里把你们都解决了。” 保镖们这时才看清,这是一个肚皮比戏台上的猪八戒肚皮还大的家伙,脖子下挂着一条猪尾巴样的领带,脸上的胖肉差点把眼睛给挤合缝,正冲过来也要进来。 “让我进去,”他用力一拨舱门边的一个保镖,“她们拿了我的钱,想跑,能跑得掉吗?” 保镖被他一拨,差点摔倒,不由得瞪起眼睛。 “眼不要瞪得像牛卵子样的,当心老子把你抠下来。” 说着,他又看看周围的其他3个保镖:“通通给老子出去,我要在这里干干两个婊子……” 然而,这4个保镖们似乎还没从眼前的一幕中醒过来似的,懵懵懂懂地都没动,胖子走上前,拉住一个女郎往门外带。眨眼间,4个保镖似乎醒了过来,一人动了一只手,把胖子击倒在地下,接着其中一个人飞起一脚,胖子像皮球样滚出门外。门边的那个保镖跟着又一脚,胖子换了个方向,从走道上往那一头滚去。 当保镖们都进来时,那位身上只剩下胸罩和短裤的女郎已披了一件床单在身上,两只美丽的大眼睛里依然流露着惊恐的光。 “太感谢你们了!” 另一个女郎从随身带的挎包里拿出一瓶洋酒,拿起桌上的杯子倒了一杯,“姐姐,压压惊吧。” 披床单的女郎接过,手一扬,“咕嘟”一口喝下肚去。 “吓死我了,这个流氓!” “你们来一点点?这可是正宗的法国货!” 保镖们看了看,都摇了摇头。 “几位先生,再麻烦你们看着我姐姐,我去替她拿衣服来换。” 女郎把酒瓶装进挎包,拉开舱门,刚跨出,突然大叫起来,原来那个胖子又来了。 保镖们全站到门外。 胖子抓住想往回跑的女郎就往另一头跑,保镖们急忙追了过去。 拐过一个弯,胖子不见了,而那个女郎却坐在甲板上哭。原来,她的长裙也被扯掉,身上只剩下胸罩和短裤了。 “那家伙哪去了?” “往那头跑了。” 两个保镖顺着她指的方向走过去看了看,没有发现人,马上折了回来。 4个保镖围着女郎,“怎么办?哭有什么用,想想办法呀!” “我的破裙子在这里,我用它暂且遮身去取衣服吧。” “要不要我们保护你?” “不用,我们的舱房就在前面。你们快回去,防止那家伙再去找我姐姐的麻烦。” “对,快回去,防止意外。”一个保镖似乎突然想起了。大家也有所悟,纷纷往回跑。 推开舱门,他们全愣住了。那个女郎早已消失,地上扔着她的胸罩和短裤,那装满珠宝古玩的6只大皮箱一个也不见了。 - 找回珠宝,神通广大(2) 此时,汽笛长鸣起来,邮轮已驶进吴淞口了。甲板上,很多人正在往岸上眺望…… 远在福建的杨多良正准备启程到上海,接到珍宝丢失的消息,顿时就吓得变了脸色,这可是他为官一生,四处敲榨勒索的全部财产啊!他立刻赶到上海。 淞沪护军使何丰林是他的老相识,他请何出面,帮他查找珍宝的下落。何丰林倒也爽快 ,对他说:“三天后来听音讯。” 杨多良从往日在福建的经验中得出,只要何丰林出面,事情差不多能解决。但那些珠宝古玩是他一生的心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三天来他一直没睡着,干脆厚着脸皮去何家住了下来了。 3天后,何丰林来到客厅,进门,他无奈地说: “实在抱歉,老兄,兄弟无能,你的东西实在难以寻找。” 一听这话,杨多良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一屁股坐到地上。 旁边的佣人立刻上前扶起。 “难道,难道,”杨多良结结巴巴地说,“难道就这么丢了!” “哎!老弟,在上海滩,并不是一切都是我说了算。这就不是你在别处领兵所领教过的了。可以说,谁来都没有办法,它一半华界,一半洋界!” “没有办法?我这后半生,就这么完了?”说着,这杨多良也不顾自己的身份,竟然当着何丰林的面哭起来了。 何丰林踱了两步:“去找杜月笙吧。杜先生肯定是有办法的。” 这是1923年底的事。 当杨多良拿着自己的名片,来到华格臬路216号的杜公馆时,心里十分不安。杜月笙的名字他早已听说过,但他不知道杜月笙有多大的能耐,能不能把何丰林找不到的东西找回来,因此他一边走着,心情还是如同死了爹娘一样阴沉沉的。 杜月笙看过杨多良的名片后,立刻把他请进客厅。 杨多良行过礼后,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这时,他仔细看了看坐在他对面的这位名震上海滩的人物。 杜月笙突出的特点,便是有一个剃得光亮的大脑袋和两只如树上的蘑菇那样支棱着的耳朵。他的脸坑坑洼洼,很不规则,宛如装满土豆的袋子。杨多良并不知道,这是他小时候常常挨揍的结果。他的嘴唇在突起的牙齿外面绷得很紧,总是呈现出一副笑的模样———其实,这是一种假相,他即使是发怒时也是这样。他的左眼皮耷拉着,好似老在眨眼,有一种挑逗的味道。杨多良实在摸不透,对面这个大耳朵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有什么能耐,能帮他找回这6只箱子,他对何丰林的话半信半疑。 杜月笙倒显得很闲适。他简单问了问事件的经过,即叫来管家万墨林,“打电话给顾嘉棠,叫他快点查一下。”接着,他又问了杨多良在福建任上的事,便吩咐送客。 杨多良临走前,杜月笙说: “杨先生放心,只要东西一有着落,我立刻派人通知你。请你放心,不会超过今天。” 杨多良将信将疑地回到了旅馆。 事已至此,急也无用。他要了一瓶酒,四个小菜,自斟自饮起来。 过了一个多小时,杨多良酒足饭饱。三天三夜没合眼了,现在疲倦从脚底缓缓而来,他昏昏欲睡。 “杨先生是住这吗?”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把杨多良吓了一跳。他立刻开开门。 “我是杜先生的手下顾嘉棠。你的东西我帮你找回来了,请过目。” 说着,他轻轻一摆手,后面进来3个人,一人拎了2只大皮箱,放在了他面前。 杨多良一见6只箱子,不多不少,便激动地抚摸着皮箱:“是我的,正是我的。” “杨先生,请打开看看东西少不少。” 杨多良一只一只地把6只箱子全部打开,里面各种珍宝和古玩整整齐齐地摆着。他一一过数,全部都在。 “不少!一个也不少!” “那好,杨先生歇着吧,我们告辞了。” “别,别走!兄弟我这有点零钱,请弟兄们喝碗水吧。” 当天下午,杨多良带了一尊金佛、一个金香炉、两颗猫眼、一串大珠,来到了杜月笙的公馆。 “杜先生大恩,没齿难忘,这点小意思,万望笑纳!” 杜月笙看了看几样东西,连声称赞说:“果然是好东西!自家人,何必这么客气?你带回去吧。” “哪里哪里,杜先生不要客气。” “带回去吧。今天,我们就算是交个朋友,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吧。” - “有事,找杜先生去!”(1) 许多事实都无可辩驳地说明,1924年初的杜月笙在上海滩的青帮中已是当之无愧的领袖,他在黑社会中的手段和他手中掌握的黑社会的力量使他在整个上海滩的帮会中已变得举足轻重,如同遍及意大利和美国的黑手党的党魁们一样,他的触须已延伸到和正在延伸到各个领域,他已成为上海滩一个地地道道的黑帮教父。 这个时候,上海滩上流行着这么一句话: “有事,找杜先生去!” 1924年春天,浙江发生水灾,在租界里做寓公的孙宝琦等人不甘寂寞,乘机发起了一个“救助乡亲赈灾会”。 孙宝琦,字慕翰,浙江人,前清即为显宦。在北洋军阀时代,曾历任驻外公使、总长、国务总理,在上海滩也算是一个名人。但“救助乡亲赈灾会”成立后,却应者了了。孙宝琦声嘶力竭地搞了一个多月,才收到千把块钱的捐赠。 “救助乡亲赈灾会”轰轰烈烈地开场,寒寒伧伧地结束,孙宝琦觉得脸上实在过不去,整天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还是找找杜先生吧。”有人向他献策。 “杜先生?是不是杜月笙?” “正是。杜先生急公好义,如果慕老出马,多了不说,万儿八千的,杜先生定然会慷慨解囊的。” “他真会这样吗?”孙宝琦将信将疑。 “怎么不能?如今在上海滩,谁有难处都去找杜先生。” 于是,孙宝琦准备了每个重20两、印度产的“大土”三个,乘车到华格臬路216号的杜公馆拜访。 杜月笙看到这位“孙总理”亲自来访,不免一怔。他和他素不相识,此次来访,意在何为?杜月笙不敢怠慢,马上命人把孙宝琦热情地迎进客厅。 孙宝琦寒暄一番坐下后,仿佛不在意地请教:“照目下的行市,不知印度大土每只值多少钱?” 杜月笙说:“目前禁烟甚严,大土久已绝迹,没有行情了。” “哪里话,我这就有3只。” 孙宝琦说着,吩咐跟班立即到汽车里取来,放在桌上,笑着又说:“以前听说是200两银子一只,现在算它涨了几倍,也不过千把元一只吧。” 杜月笙连忙说,“这么好的东西,大概绝不止千元一只,怕要2000块钱吧。” 孙宝琦有些得意,说:“听说杜先生有时喜欢‘香’两口,古人云:‘宝剑献于烈士,红粉赠之佳人’,这就献给足下吧。” “不敢当,不敢当。”杜月笙连忙说,“让我照价买下来,送给时疫医院,救济病人,为慕老造福罢。” 孙宝琦忙说:“那么,就算捐给善会吧!”他连忙取出捐款簿,摊开放在桌上。 杜月笙吩咐秘书:“写一万元,开张支票给慕老。” 接过支票后,孙宝琦万分感激,兴冲冲地告辞。 谁知上了汽车后,司机却对他说:“孙总理,这3只大土,杜先生已经送回,放在车后座上了。” 1924年春,去找杜先生的人除了达官贵人、社会名流外,还有一些普通老百姓。 租界马路对面的一个弄堂里,住着一家王姓居民,家中不幸被窃,两箱子衣服全被偷走了,其中有几件是祖传的“传家之宝”。 王姓居民情急之中,也“去找杜先生”。 杜先生的名声,王姓居民当然知道,但是他会不会帮忙姓王的,王姓居民却觉得实在难说。 当他转弯抹角找到杜月笙时,杜月笙却微笑着说:“让我想想办法吧。” 第二天清早,姓王的起来准备去买菜,开门一看,一卷纸压在一块石头下。拿起一看,是一沓当票和几十块钱。 他不明究里,顾不上去买菜,拿着当票跑到当铺,结果,他那些被盗走的衣服和传家宝全在那里,他用这钱一赎,就把衣服和传家宝全赎了回来。 这时,法租界中,职工大多数是中国人,但他们的工资却少得可怜。在水电公司的法国籍员工,月薪起码有200多块光洋,而华工却平均只有12块。公司虽每次都答应了工人提出的改善待遇的要求,但都从没有兑现过。 1924年3月中旬,水电公司工人实行总罢工,要求履行增加工资的诺言。法方不但不理会,反在第二天关闭厂门,拒绝工人上工。 法商水电工会于是决定实行罢工,并正式提出以每人每月增加工资8元,废除罚款制度作为复工条件,法商方面拒不接受。 淞沪护军使何丰林几次邀请劳资双方进行调解,法方拒不参加,并且态度异常蛮横。几天过后,法商方面宣布,所有罢工的工人一律开除,另外招雇了一批白俄工人和新工人接替工作,双方矛盾加剧。 为了使罢工取得胜利,工会里的杜月笙徒弟说:“我们去找杜先生吧,他一定会使我们取得胜利的。” 杜月笙果然爽快,接到工人们的求援信后,立刻吩咐管家:“墨林,把这两万元钱送到法商工会去,让他们支持住。就说我杜月笙说的,不加工资,绝不复工。” 万墨林刚走,法国资本家的代理人、法商水电公司买办沈叔眉跟着来到,他说:“杜先生,这工潮越闹越大,请你无论如何得设法制止。” 杜月笙忙说:“沈先生放心,这事我不会不问的。你回去对甘格霖总领事和费沃礼总监说,就说我杜月笙说的,工人工人,就是做工的,不做工,绝对不行。” - “有事,找杜先生去!”(2) 罢工最初只限于机务部门,自从法国人指使越南巡捕在华成路开枪打死一名去参加开会的工人后,车务部门的工人也参加了罢工,弄得法租界内电灯不亮,电车停开,自来水供不上,预定在7月14日举行法国国庆狂欢也不得不宣布改期。 7月21日,法国巡捕又枪杀在水电工会俱乐部开会的工人,当场死伤20余人。这一惨案激起全市工人的愤怒,其他工会也纷纷行动,支持罢工。罢工浪潮开始席卷上海滩。 情形越来越严重。法国总领事甘格霖和巡捕总监费沃礼,请杜月笙出面设法不让工潮继续下去,可是,他们对工人提出的要求却不肯接受。为了使法国人松口,杜月笙叫来门徒陆京士等人说:“你们去组织个‘罢工后援会’,处理有关事宜,既要让法国人给工人长工资,又要迅速让工人上工。” 然而,法国人态度十分强硬,对陆京士等人提出的要求根本不予理睬,并宣布法租界实行戒严,加派铁甲车巡逻,同时继续逮捕领导罢工的工人,抓了几十人,但是,这还是无济于事。 工潮一直坚持到8月中旬,由于法租界水电供应一天比一天紧张,电车交通断绝,垃圾堆得到处都是,法国当局无法再坚持下去了,只好去找到陆京士:“我们愿意给工人增加工资,每人每月2.4元。但是,那领导罢工和带头闹事的45人要全部开除。” 杜月笙听到这一消息,说:“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该死的法国人,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就不知道上海滩上还有我们这些中国人。京士,去和那些头头说,立刻复工。” “那被开除的45名工人怎么办?” “这帮工头,开除得好!不然,他们就会认为在上海滩上他们是老大了。就按法国人的意思办。” 陆京士嘴一歪:“不行啊,杜先生,这45个人都是头头和积极分子,一听说开除,他们无论如何不会叫工人复工的,工人们也不会同意复工的。” 杜月笙想了想,“好吧,你去对那45个人说,让他们一定要同意复工。至于工作,我负责安排他们到工会中去,工资归我支付。” 罢工的工人终于同意复工。但是,在签字的时候,却又掀起了一些波澜。 工人代表说:“复工前,请先释放被捕的45名工人。” 法国人说:“这些家伙全是一帮捣乱分子,这时候放他们出来,无异放虎归山。你们先复工,复工过后我们视情再定。” “不行,一定得复工之前放!” “不行,只有复工后视情再定。” 双方从早上争到中午,没有争出所以然,结果,字未签成。 下午,杜月笙亲自驱车找到工会的头头,说:“不是都谈好了吗?怎么不签字呢?” “杜先生,我们有45个弟兄在罢工期间被他们抓进去了,我们要求先放出来,但法国人却硬要复工以后视情况再定。” “那也没什么,他们还能不放人?” “法国人什么事干不出?有这几十个人关在里面,复工后,他们就会要挟我们,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再说,这几十个兄弟是为了大家共同的利益才被他们抓进去的,现在我们工资加了,但我们怎么能忍心看他们还在受苦呢?” 杜月笙频频点头:“好,好,有情有义。我这就去找甘格霖总领事和费沃礼总监,要他们放人。” 来到总领事馆,见到甘格霖和费沃礼,杜月笙说:“我是来要求放人的。” 甘格霖说:“你能保证这些人出去后能老老实实的不惹事?” 费沃礼说:“在这些日子里,我们让他们吃了许多苦头,放出去他们会继续煽动工人罢工来报复我们的。” “这件事,我想是没有关系的,既然大部分人都同意复工了,他们这几个人也不会有什么办法,再说,还有我呢。” “杜先生,你能保证他们出来后会老老实实?” “我完全能够保证。如果他们出来后再闹事,我愿意赔偿双倍的损失。” 于是,法国人立刻同意放人。第二天,罢工的工人全部复工。 但是,法方要开除的那45个人,杜月笙垫了两个月的工资,就把他们打发走了。 于是,这些人不服,纷纷到杜公馆说理,万墨林说:“杜先生说给你们发工资,不是已经发给你们了?” “只发两个月,现在为什么不明不白就不发了?” “杜先生又没说要一直发下去,发两个月还不行?你们自己想想,整天不上工,白花人家的工资,天底下有这种好事吗?” “这……” “去吧,去吧,法国人不要你们,你们再找其他活,何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工人们白白地从杜月笙那里领了两个月的工资,现在听到万墨林这样说,也觉得不好再说什么,悻悻而去。 - 法总督不得不“恭敬从命” 杜月笙的地位在法租界中空前巩固,上海滩所有的青帮人物都开始托关系与他结识,叙“兄弟”情。 不久,一件与外国人牵连多日的事,使杜月笙的声望更加高涨起来。 工人罢工事件结束,法租界的费沃礼总督被革了职后,法伯逊中校奉命来接替。此人比 较耿直,而且清廉,更兼有法兰西民族的傲慢,同时也接受费沃礼同上海滩的流氓来往而被革职的教训,所以十分讨厌流氓,更不屑与流氓来往。 但杜月笙不理这一套,上海滩上,他不愿给你,你拿命也换不去;他要给你,你不要也得给你。 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在法租界的一幢漂亮的洋房里,颇有军人气质的法伯逊中校迎来了3位客人。他们在书桌上放下一只精致的红木圆盘,像一只微型的小圆台。在小圆台上,他们排下了黄灿灿的金碗、金碟、金勺和两双金筷。 “尊敬的法伯逊中校,这是杜先生的意思。”来人说。 法伯逊毫无表情,他围着书桌踱方步。忽然,他停止了脚步,往书桌边的椅子上一靠,开口道:“你们听着,本人不吃这一套,把桌上的东西拿回去!还有,转告你们主子,要他解释清楚,这是什么意思,然后登报声明保证,以后不再发生类似事件。否则,我将下逐客令,不准你们呆在法租界!送客!” 送礼的人回到杜公馆,把情况一说,杜月笙笑了笑,没吱声。高鑫宝恰巧在一旁,火冒三丈地说:“他娘的,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小贼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到我们身上来了。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何必呢?老弟,”杜月笙缓缓地说,“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三天后,法商电车公司的工人全部罢工。工人们提出了反对压迫、改善待遇等一系列要求。 罢工的领袖是赵子英和沈静彝,他们鼓动起了每一个工人,使罢工的声势越来越大,法租界的电车交通全部瘫痪。 法伯逊上任不久就遇到这样的事,十分尴尬,然而,他更担心上司不知内情,认为他无能,所以,他很想快些平息事态。然而,尽管多次与工人们交涉,但总不能达成协议。 两个月后,有人告诉法伯逊,带头罢工的赵子英和沈静彝都是杜月笙的徒弟。法伯逊由于上次对杜月笙送来的礼物态度蛮横,不好意思去与杜月笙打交道。但事到临头,尽管法伯逊没办法焦头烂额,却依然叫人找来杜月笙的手下,说:“杜先生公开登报声明的事就算了,但请先生写个书面保证,保证下次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可以,中校先生。但是,这点小意思还是请中校先生笑纳。中国有句话,叫做‘恭敬不如从命’;中国还有句话,叫做‘下不为例’。先生既然来中国,还是要明白点。”来人不客气地说。 法伯逊中校只好将原先退给杜月笙的金器全部收下。 第二天,法商电车公司的工人全部复工。 杜月笙当然也没有写什么保证书。 - 仗义支持打洋官司(1) 这一时期,杜月笙还做了另一件震动上海滩的大事,那就是帮助“江北大亨”顾竹轩与洋人打赢了官司。 “江北大亨”是上海滩对天蟾舞台的老板顾竹轩的称呼。 顾竹轩,江苏盐城人。清末民初,苏北天灾兵祸,顾家子女众多,顾竹轩排行第四,有 一年逃荒到上海,以后当过工部局巡捕,拉过黄包车。几年后,顾竹轩稍有了积蓄,开了一片车行,拜“大”字辈曹幼珊为师。继而,他也收徒弟开香堂,人称“顾四爷”,在闸北大统路、潭子湾一带作威作福,因其祖籍苏北,故称其为“江北大亨”。 顾竹轩开车行不久,结识了一个小寡妇,此人叫王月花,有财有貌,扬州人,满嘴扬州平话般的口音。顾竹轩经常以老乡的身份找她聊天,谈家乡风土人情。一来二去,两人有了感情,成了相好。 从此,顾家车行里不断添置新车,王月花俨然以老板娘自居,发号施令,顾竹轩对这位财神奶奶也言听计从。 顾竹轩开车行发财以后,经常和王月花一起到湖北路和丹桂舞台听戏。 这时,京剧在上海渐渐走红,像丹桂这样的戏院,几乎天天客满。 顾竹轩想,开车行毕竟和黄包车夫打交道,难以和上流人物攀辈分,不如开个戏馆。他虽然这样想,却不曾和别人讲过。恰巧那一天和他一起当过巡捕的马小六子来看他,两人多日不见,一问起来,小六子已经升了巡官,专门管南京路到福州路一带的茶楼、戏馆、妓院、书场。 顾竹轩留下小六子吃饭,两人边饮边谈。 小六子说:“老四,开戏馆确是很赚钱,你有意思,完全可以开一个!” 顾竹轩哈哈大笑说:“小六子,你喝醉了吧,而今上海是寸土寸金,买地皮,造房子,全套弄起来,总要得上万元。我到哪儿去弄?你别瞎说了!” 小六子带了几分醉意,说:“我不是酒后胡说,丹桂斜对面,湖北路南京路路口的那块空地,地段不错吧。这块地是工部局圈了的,现在想标价卖掉,这事我有办法,出几千块钱买下来,造个戏院是没有话说的!” 顾竹轩仍然摇头。 小六子面孔一板,把酒杯重重一放说:“老四,我对你一片真心,从不开玩笑,你说钱不够,我指点你一条路。” 顾竹轩忙问:“找谁?” 小六子神秘地一笑说:“找你的心上人王月花嘛!” 顾竹轩不由脸上发烧,但是,当晚他果真和王月花商量投资开戏园的事。 顾竹轩的意思是把车行全部盘出,专门开戏园。王月花不同意,她说:“多经营一样,多一条财路,你看黄金荣、杜月笙他们,样样都干,苏北人难道比他们差?争口气,我帮着你,一定要干出点名堂来!” 顾竹轩听了,望着王月花深情地说:“我何尝不想,不过,我财力不够,你有,可那是寡妇人家活命钱。我全心经营戏馆,不会有太大闪失,但是别人的闲话难听,也对不起你。” 王月花用手指头在他的额上一戳:“咱们俩还分什么,你去张罗吧。要开戏园就大大地干一番!” 和王月花谈妥后,顾竹轩就到巡捕房去找小六子,商量吃下工部局的那块地皮。小六子拍胸脯帮忙,接着顾竹轩又亲自找了这一地盘的地头蛇季云卿,打通关节,一切都弄得妥妥帖帖,不久,一座崭新的大戏院就在一乐天茶馆对门盖了起来。 顾竹轩给戏园取名天蟾舞台,大家都知道刘海戏金蟾,当然有天赐金蟾,发财之意。 戏园开张,顾竹轩福至心灵,聘请当时有名文武老生、花旦、丑角演出连台本戏《开天辟地》。这是一出神怪戏,机关布景奇妙,噱头十足,场场客满。顾竹轩因此也很快财源滚滚。 正当顾竹轩财运亨通、踌躇满志的时候,有一天,杜月笙打发人来告诉他说: “你那个天蟾舞台要保不住了!” 顾竹轩听了真是大吃一惊,急忙赶往杜公馆,一见杜月笙就问:“杜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杜月笙有些着急地说:“你园子旁边不是永安公司吗?他们要你这块地方,准备盖10层大楼,开一个旅馆,这公司是在英国注册的,工部局是要买他们账的,听说准备给价收回天蟾地皮。” “那你合计一下,怎么办?”顾竹轩一下子失了主意。 “这事我和黄老板都帮不上忙。租界是人家洋人当家,我们的力量仅此而已!” “杜先生,你要帮我啊!” “我看你还有个法子,你还可以拼一拼。” “怎么拼?” “和洋人打官司。这样,有可能赢。” “拼不赢怎么办呢?”顾竹轩又有些胆怯。 “不拼也不能拱手相让呀!”杜月笙鼓励他说。 眼看戏院要保不住,顾竹轩心里急死了,虽说杜月笙给他指了一条路,但是他还是觉得前路渺茫…… 坐了一会儿,他心情烦燥地告辞了杜月笙。回家的路上,他又想起情人王月花。如果戏院关门,怎么对得起她?自己回去再当黄包车行老板,就永远算不上上海闻人了。想来想去,他更加烦死了,不小心脚下被石头绊了一下,一跤跌倒在地上,摔得屁股生疼。但是,这一跌却把顾竹轩的狠劲跌了出来,他一瘸一拐地走着,自言自语说:“大不了摔倒收场,回老家种地去。我要拼一下,不能就这样便宜永安公司!” - 仗义支持打洋官司(2) 不久,工部局果然命令天蟾舞台一个月内拆迁,只是象征性地给几百两银子的迁移费。派来执行命令的是一个叫阿华的巡官。 阿华走到戏园写字间,见到顾竹轩,坐下来叹了一口气:“老四,端人碗,受人管,这倒霉的差使偏偏派在我头上。说什么呢?老四,我尽力拖着,你去想办法。” 顾竹轩反而哈哈大笑,用手掌重重拍了一下阿华的肩膀:“阿华,我怎能怪你?不过我顾老四也不是好惹的,我要和永安公司打官司,打不赢,我从此就不在上海滩上混!” 阿华有点胆怯地说:“老四,永安公司的后台是英国总领事,你能跟英国人斗?” 顾竹轩微笑不答。他一下子比以前胸有成竹多了。 原来,两天前,顾竹杆又去找了一次杜月笙,杜月笙表示坚决支持他与洋人打官司。因为洋人今天能挤掉“江北大亨”,明天就能挤掉他这个“上海大亨”。 当天,杜月笙带着顾竹轩又去找了另一位名人,“三北大亨”阿德哥虞洽卿。 虞洽卿听了顾竹轩讲了这事的前因后果,就说:“竹轩,打官司洋人与中国人不同,洋人有时认理不认人,不像我们法院认人不认理,只要理在你手里,你就不用怕。不过,打官司时间长,不知道要打到哪一年?你有没有这么多钱?舍不舍得?” “没问题,阿德哥,有我呢。”杜月笙在一旁一拍胸脯说。 这时,顾竹轩表情十分庄重,说:“虞老,我顾老四争气不争财,我准备全部家私赔光,绝不退让,大不了回苏北种地去!” 虞洽卿连声拍掌说:“好,你有志气!这忙我帮定了。我给你请两位外国律师,官司打下去,准有好消息!” 于是,这场天蟾舞台做原告,控告工部局违反合同,强迫迁让,官司先告到了英国驻上海的总领事馆。 这诉状一递进总领事馆,顿时使总领事目瞪口呆:中国人告工部局的事,他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心想:“此风一长,以后租界里的中国人还能管得了吗?” 他马上叫来工部局经办这事的人,问清了前因后果,半晌讲不出话,只好摇了摇头说:“你们办事太笨了,这块地方怎么能卖给那个中国戏院老板呢?他有了产权,就费事了。不过,绝不能让那姓顾的打赢官司。” 大约过了半个多月,英国总领事馆的批文下来了。这是一纸英文,顾竹轩忙拿去找他请的那个外国律师穆安素。穆安素拿来一看,皱皱眉头说:“这文批得十分滑头。里面说该地皮原是工部局产业,虽卖给天蟾舞台使用,但现在收回,可两方商议议价赎回。现在这事,顾先生,你如果愿意就此了结。工部局会赔偿你的地皮价数。但按照惯例,此款只限地皮款,不包括地上建筑,上面的建筑可以由你处理!” 顾竹轩一听,气得跳了起来,说:“放屁!真是洋人的蛮理,只收地皮,不管上面盖的房子,哪有这种道理。穆大律师,我不能这样了事,反正我已花钱到了这个地步,现在不打赢我绝不罢休。” 穆安素听顾竹轩的口气,知道他已是孤注一掷了。这官司打下去,自然还可以得到一大笔酬劳,这下他的精神也上来了。 他笑吟吟地说:“按照法律规程,总领事只是第一层次的裁决,如果没有公使或大使一级外交官的指示,他的裁决不发生效力。” 顾竹轩问:“如果我们告到公使那儿,公使裁定,算不算最后判决呢?” 穆安素摇了摇头说:“还不能算是最后裁决。因为根据英国法律规程,伦敦大理院的裁定才是最后的裁定。但是我告诉你,上诉到北京公使,还在中国境内,花费不算太大,告到伦敦,那就需要用外币付款,我可以尽力,但我不能说裁决对你一定有利。当然,如果你要把官司打下去,我仍然十分高兴为你效劳。你慎重考虑一下,过两天给我回音。如果决心继续诉讼,我们再签订委托书。” 顾竹轩从穆安素那儿出来,心中有些不安。他走到湖北路时,又路过天蟾戏园门口,这时天色已逐渐黑下来,街上华灯初上,戏馆门口车水马龙,十分热闹,他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伫立在南京路,心潮起伏。这官司是个无底洞,自己已陷在洞里必须挣扎爬出来,他横了横心:“打,打到伦敦也要打,就是输了,我顾竹轩也名扬四海了。” 但是,冷静下来顾竹轩又拿不准主意了,他想先找杜月笙商量一下,便叫了一部黄包车,径直来到华格臬路216号的杜公馆。 杜月笙听了他的话,思索了一会儿说:“打是定下来要打的。不过具体的事,还是要听听阿德哥的。” 两人随便喝了两杯,就坐上杜公馆的汽车,直驶虞洽卿家。 虞洽卿刚刚吃完晚饭,正懒洋洋地靠在藤椅上休息,见顾竹轩他们进来,一摆手要他们在旁边椅子上坐下,问道:“官司听说打下来了,你们打算怎么办?” 顾竹轩把穆安素谈话的内容大致和他讲了一遍,最后说:“虞老,官司已打到这个地步,骑虎难下,我想和工部局奉陪到底。您看如何呢?” 虞洽卿睁开迷迷糊糊的睡眼,坐直了身子说:“竹轩,这官司你只能打到底,如果一软,恐怕连那几百元地皮银子都会拿不到了。破釜沉舟,这仗准能打赢。你这次敢把官司打到伦敦大理院,这是上海有租界以来,由普通中国人诉讼到伦敦的第一件案子。因为涉及国际视听,英国人也许不能不重视。况且外国人司法独立,不受行政干扰,会依法裁断。我研究过,这事工部局是理亏的,不过你还得按层打上去,先诉北京的英国公使,当然我不会袖手旁观,我是工部局华董,可以给你造些舆论,使工部局在这件事上有点理亏。这样以后那些洋董就不那么神气了,我的话也可比以前讲得更响亮些。” - 仗义支持打洋官司(3) “对,这段时间,我派一些弟子四处放放风,就说工部局的人接受了永安公司的大量贿赂。” “这样最好。” 第三天,顾竹轩和穆安素签定了委托书,向北京英国公使上诉,理由为裁判不公,应赔 偿损失,不迁让。 结果,北京英国公使接到这份诉状,觉得十分棘手。这个公使是个老官僚,他觉出这事工部局理亏,虽然地皮原是工部局官产,却已经卖断立契,就属于个人私产,不可侵犯,自然有权不让。可是,永安公司在香港政府注册,而且工部局未曾与顾竹轩协商,就答应把地皮给他,还签下合同,这明明是一个女儿许了两家亲的事情。于是,公使命令秘书通知总领事和姓顾的商量,给予一定代价迁让。 这一天,顾竹轩正在家中休息,正思忖着他在等北京英国公使的批复,心想诉状上去一个多星期了,为什么没有消息呢?他正在胡思乱想,忽然佣人来回禀说:“有一个洋人,带着翻译来找你,说是工部局的。” 顾竹轩一怔,但马上想到这可能是北京的状子生效了。于是,他吩咐:“请客人到楼下小客厅见。” 洋人满面笑容地进来了,一坐下,把顾竹轩吹捧了一番之后,慢慢转入了正题:“顾先生,关于天蟾舞台事宜,公使已通知总领事,要工部局妥善解决。我是工部局英籍董事史密斯,工部局授权予我和您磋商,想听听您的意见。” 顾竹轩平常见了这些外国人都有三分恐惧,但是自从打官司以来,他已经和他们较量过了,觉得这些高鼻子、蓝眼睛家伙,吃硬不吃软,你越怕他,他就越欺侮你,于是也对他们不怕了。 这时,他的嗓门也高了起来:“史密斯先生,我的要求、办法总共有两条,一是不动迁,我也不向你们索取任何赔偿。二是如果一定要动迁也可以,地点一定要在市中心,给我盖一座三层楼的大戏园。不然,我还要继续打官司!” 史密斯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他板起了脸,严肃地说:“顾先生,还有没有第三条可以接受的办法呢?” 顾竹轩想了一下说:“其他办法我是不能接受的。” 史密斯悻悻然地站起来说:“我很遗憾,不能给顾先生提出更好的解决办法。不过,我要奉劝顾先生一句,恐怕将来的解决办法未必能达到你的要求,那时你不要后悔!” 顾竹轩听了洋人的要挟,火气上来了,但他竭力放慢语气说:“我顾某官司打到这个地步,大不了全部家当弄光,成个瘪三。但是,我不会退让。请你转告工部局的各位先生,这好意我无法接受。” 史密斯闻言,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史密斯走后不到一星期,穆安素打电话告诉顾竹轩,北京英公使的回文寄给他,表示这事不能由公使馆解决,可以上诉到伦敦大理院作最后裁决。然后,他征求顾竹轩意见,是不是按原来商定的步骤,向伦敦上诉。 在电话中,顾竹轩斩钉截铁地说:“穆大律师,就这么办!” 谁知诉状到了伦敦,一连两三个月,杳无音讯。 这时,有人劝顾竹轩说,算了,船帮船,水帮水,洋人总归帮洋人,最后裁决如果仍和工部局、总领事一样,更会弄得敬酒不吃吃罚酒,更加得不偿失。 在这时,顾竹轩也有些后悔了,心想我顾四在上海混了多年,最后弄个两手空空,回苏北老家去吃山芋稀饭,大概也是命中注定的。不过,这戏园的资本一大半都是王月花的,两人相好一场,把她也拖下去,怎么说也不应该。他想着心里就难过,于是,趁着月色皎洁,他往王月花家里走去。 顾竹轩上街,看着行人都手提月饼盒,这才想到已是中秋佳节。于是,便买了点熟菜和一瓶洋河大曲走到王月花家。 自从打官司以来,顾竹轩的心情一直不好,好久没到王月花家去了。一见面,王月花看他瘦了许多,心中不免有点酸楚,禁不住眼圈红了。 顾竹轩也动了情,从口袋里掏出手帕,轻轻给她拭去泪痕说:“月花,我对不住你,把你也拖进来受苦,这辈子算完了,我下辈子做牛做马还债吧!” 王月花听得伤心,也深情地说:“不要说这种扫兴话。现在判决没下来,谁也不知怎么样哩!就是官司打输了,家当败光,你到哪里,我也到哪里,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一根扁担我抱着走,我宁愿陪你做一辈子讨饭婆,绝不分手!” 患难出真情,这话出自王月花的肺腑,顾竹轩一把紧紧握住王月花的双手,说:“好月花,有你这句话,我死也瞑目了!” 两人泪眼相对,无限感伤,又无限深情,最后还是王月花打破沉默说:“竹轩,咱们伤心也没用,今天是中秋,是个团圆节,我们来喝上一杯,解解闷吧!” 她话语刚落,忽然响起一阵十分急促的敲门声,王月花赶快跑下楼去开门,原来是顾竹轩的一个贴身亲信,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地说:“四爷,四爷,杜先生找你!” “找我有什么事?” “他和穆大律师一起来找你,说伦敦大理院的判决下来了。” “判决下来了?”顾竹轩的心提到了心口上,马上接着问:“结果呢?结果怎样?” “你赢了,杜先生说你赢了。” 一听赢了,顾竹轩欣喜若狂,激动地跳了起来,然后也不顾有手下在眼前,抱起王月花围着屋绕了一个圈子,然后对王月花说:“月花,我先去看看。” 到了天蟾戏台的写字间,杜月笙和穆安素正在那里坐着。见顾竹轩来,他们马上递上一份文件。 顾竹轩一看,正是大理院判决书的中文副本。上面写着:“顾竹轩先生,你的上诉经本院终审裁定,工部局违约拆迁不合法,应赔偿损失费10万元,由你择新址,重新修建天蟾舞台。” 这时,一栋房子只几百元,10万元可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数目。 顾竹轩的名气一夜之间响彻上海滩,而杜月笙由于背后为他撑腰策划,身上的光环更耀眼了。 - 拉拢政客军阀(1) 杜月笙在上海滩如鱼得水,声望日隆之时,正值北洋军阀混战。直系、皖系、奉系各派军阀,今朝我联你,明天你打我,闹得不可开交。总统、内阁如走马灯般在北京城转换。由于在政治、经济,外交上的特殊地位,上海无可避免地被置于这一巨大漩涡之中。志士仁人、政客军阀都在上海留下了他们的活动足迹。 在这动荡不已的政治局面之中,杜月笙比其他人表现得更加机巧善变,既能巴结上台的 新贵,又善安抚下野的旧要,这些都游刃有余。后台虽然屡换,他非但毫毛不损,反而大大扩展了自己的势力。 上海原是皖系军阀卢永祥的势力范围。杜月笙通过何丰林,与卢永祥建立了关系。但直系军阀、江苏督军齐燮元对卢永祥独占上海,早已耿耿于怀。1924年,随着卢永祥反对直系的态度日益露骨,终于爆发了齐卢之战。 杜月笙夹于两军对垒之中,充分施展了八面玲珑、狡兔三窟的手段。他首先力图支持卢永祥取胜,以保住上海的已成局面。齐卢之战的第一次战役发生于浏河前线,齐燮元部下团长冀汝桐,率军突破了卢军在太仓方面的防线。杜月笙动员黄金荣、张啸林等分头奔走,多方联络,集中了法租界里的大部分卡车首尾相接,一字长龙般地开往龙华,供卢永祥运兵遣将,急援太仓,使得浏河前线转危为安。 但不久,另一直系军阀、福建督军孙传芳应齐燮元之请,乘机袭取浙江,卢永祥腹背受敌,力所不支,被迫和淞沪护军使何丰林一起通电下野。随即杜月笙立刻向孙传芳频送秋波,接受孙委令,担任督署咨议。与此同时,杜月笙仍然与卢永祥藕断丝连,在孙传芳抵达上海之后,杜月笙还悄悄将卢永祥的儿子卢筱嘉藏至家中避难。 早在皖系兵败后,段祺瑞通电下野,时任总统的徐世昌下令通缉祸首,指斥徐树铮“称兵畿辅,贻害闾阎”,严令全国军警一体严缉捉拿。 徐树铮起先躲到北平东交民巷日本军营,一住70天。但因英美、法三国公使帮助直系,力主“驱逐罪魁”,于是,他只好躲进一只柳条箱里,在日本在天津的驻屯军司令小野寺的帮助下,“运”赴天津,逃到上海。 来到上海后,他住在英租界麦根路,借用前浙江督军皖系大将卢永祥部下一名师长陈乐山的房子,不久又搬到英租界南洋路9号。后来,他又辗转到广州,由广州往桂林,和孙中山先生会晤。谈得十分融洽。之后,到福建延平,会合他的老部下旅长王永泉,通电成立建国军政制置府,自任总领,奉孙中山先生以段祺瑞为领导;然而王永泉不久又把他撵走,徐树铮返沪,旋去日本。1923年9月21日又回上海,仍旧在南洋路住着。他在福建轰轰烈烈的那一幕,对于国民革命军消灭陈炯明,以及往后的完成北伐事业,曾有很大的帮助。 1924年齐卢之战,卢永样兵败,3天后,英租界巡捕房立将徐树铮加以软禁,之后,派人强迫他登上达达鲁斯货轮,遣送到英国利物浦,规定他一路不许下船。徐树铮离国没多久,北方政局又发生变化,直系垮台,段祺瑞出当临时执政,立即给徐“考察欧美、日本各国政治专使”名义。 杜月笙这一交情没有白做。1924年底,卢永祥势力在奉系军阀的支持下,东山再起。奉军以宣抚军第一军军长张宗昌为统兵前锋,南下江苏,驱逐齐燮元和孙传芳。张宗昌统兵为前锋,直指京沪,一路收缴齐燮元败兵的军械,孙传芳自浙援苏的部队也退到新龙华,双方划地而治,暂时相安。 张宗昌是山东掖县人,人高马大;胳臂粗腿子长,因此他绰号“张长腿”,坐在汽车里面,都是蜷身缩脚,又因为他嗜赌,最喜欢玩一翻两瞪眼的牌九,北方人称赌牌九为“吃狗肉”,于是他又有个“狗肉将军”的雅号。辛亥革命,他曾投身上海光复军。现在他卷土重来,也算是旧地重游。有许多旧朋友,争先恐后的为他洗尘接风,花天酒地,一席千金,为黄浦滩上的人欲横流,纸醉金迷,恰似夕阳晚照,添了最后的一笔绚烂彩色。 张啸林绰号也是“张大帅”,见到八面威风的真张大帅到了上海,他比谁都高兴,一边怂恿杜月笙,要作盛大热烈的欢迎,杜月笙欣然同意张啸林的提议,他心里却在另有打算。 事先,杜月笙和张宗昌的驻沪代表单先生,接触频繁,他们是龙朋友,这次招待应该怎么样办。单先生把张宗昌的性格脾气与所好,跟杜月笙分析得清清楚楚。 1925年1月29日,张宗昌率领奉军10000余名,源源开入上海华界,他的部下有白俄军队、山东大汉和东三省改编了的红胡子,这些兵痞凶猛粗暴,风纪极坏,他们头戴皮帽,身穿灰棉军装,个子高大,穿得臃肿,见人眉扬,口一开,不是“妈特个×”,便是“妈拉个巴子”,上海人没见过这班红眉、绿眼睛的人物,胡兵奸淫烧杀把华界居民吓坏了,逃长毛贼似的争先恐后往租界里搬。 但是,上海的几家阔佬公馆,豪华酒楼,正忙于布置灯彩,安排山珍海错,粥粥群雌,牌九麻将,盛大热烈欢迎张大帅。 张宗昌曾是李徵五的手下,现在李徵五是上海商报的老板,声望地位相当的高,老部下亲率“十万雄兵”来到上海,这位老上司乐滋滋地要抢在前头聊尽地主之谊。这一天,由于杜月笙派人婉转示意,李微五便备了份请帖,请杜月笙和张啸林到席作陪。 - 拉拢政客军阀(2) 这一次宴会豪奢而隆重,杜月笙已经看得出来,胸无城府、粗鲁不文的张宗昌对于那些繁文褥节,丝毫不感兴趣。他记起了单先生供给他的情报,张大帅就是喜欢玩,玩什么呢?打牌和玩女人。 于是,轮到他做东时,他暗中决定了他的招待方式。第二天,他干干脆脆请张宗昌到长三堂子富春楼里吃饭。 这时,上海滩被杜月笙捧红了的名妓有许多,但是其中最美的一个应推所谓“花国大总统”富春楼老六。富春楼老六叫王海鸽,是姑苏美人,长身玉立,艳光四射,她爱梳横爱司(S)髻,一口吴侬软语,眉目传情,明眸皓齿,风姿极为迷人。她因为一登杜门,声价十倍,特将香闺设在汕头路,门前下马停车尽是沪上的达官巨贾。 杜月笙借富春楼老六的香闺设宴欢迎张大帅,总算是投人所好,他晓得张宗昌的脾气,又代为邀集花国的10大美人作陪。 这一夜,由于主人殷勤,美女留情,使得张大帅手舞足蹈,乐不可支。席间,王海鸽开个玩笑,她美目盼兮,莺声沥沥地说: “哎呀;今朝我们这里有了两位张大帅了。” 张宗昌忙问缘故。单先生把张啸林的绰号也叫“张大帅”一说,张宗昌呵呵大笑,他竟来了个颇为可人的幽默,他说: “你是张大帅,我是张小帅。” 张啸林不好意思,满脸通红地说: “大帅不要开玩笑。” “真的嘛!”张宗昌叫嚷起来,“不信你问,我的号叫效坤,我手底下的人都喊我“效帅”,你们上海人说“效帅”,可不就是“小帅”吗?” 于是,举座哄堂。但是,杜月笙翌日回家以后说起这件事,他说:“别看张宗昌外貌像个粗人,他的肚皮里还不简单。” 这一席盛宴一直吃到10点多钟,张宗昌赌兴大发,麻将间里早已备下了赌具,大亨豪客陪着倚红偎翠的张宗昌,走到隔壁。 “怎么个打法呢?”张啸林问。 “自然是推牌九。”王海鸽笑着说。 “我对上海人把大牌九拆开来打,分为前后亮牌,而且还有什么轮流推几副的赌法,一点不熟啊!” “那我们搓麻将吧!”杜月笙忙打圆场说。 因此,杜月笙他们陪张大帅搓了一夜的麻将。 张宗昌在上海整整住了半个月,2月14日,他便以北上磋商军事为名,在上海居民的交口咒骂中,率大队撤走。不过他仍留了一条尾巴,派一个补充旅在沪“协助清乡”。 送走张宗昌,不久,杜月笙又迎来了徐树铮。 1925年11月徐树铮从国外回到上海,由于段执政徒有虚名,大权握在张作霖、冯玉祥手里,而任何一个有野心的军阀都不愿段、徐之携手合作,进而促成国民革命军和安福系的南北呼应。所以徐树铮的归来,到处都隐藏着杀机。 徐树铮周游列国,他是从日本乘大洋丸回来的,轮船抵步之前,有一位神秘人士来到杜公馆,他和杜月笙是旧相识,早先曾在卢永祥的部下,因此,他也是皖系人物之一。 他率直的向杜月笙提出请求,徐树铮这次到上海,关系重大,希望杜月笙能够公开加以保护。 这个任务很艰巨,很危险,若以这时的政治情势而论,更是极其微妙,———因为徐树铮在意大利时,曾经和墨索利尼订立协议,支持段、徐,供给大量军火,如果徐树铮能够回到段祺瑞的身边,段祺瑞即将由傀儡而重新掌握军事实力。 这对于争权夺地、年年征伐不休的军阀,无比重大。 所以,一般人认为徐树铮这次回国,随时都有遭到暗害的可能。保护这么样的一位政治人物,真是谈何容易? 杜月笙和黄金荣、张啸林筹思密商,黄、张两位都不赞成。黄金荣说:“徐树铮的公馆在大英地界,以法租界势力量担任保护工作,岂非隔靴搔痒,难免力所不逮。” 张大帅呢,他这时和奉系军阀正亲近,言辞激烈地说:“皖系早已徒有其名,毫无实力,替首脑公然露面的皖系冒险做事,我百分之百的反对。” 可是,杜月笙却独持异议,他针对黄金荣和张啸林所提的反对理由说: “卢督军和何丰林,多年来和我们的交情不错,患难之中,派人来请托,这是他们看得起我们,这件事就人情上来讲,我们不便推脱。再则,尽管徐树铮住英租界,我们一样可以保护他,正是我们露脸的机会。” 说完,他又望了一眼张啸林说:“锦上添花的事让人家去做,我们多来几次雪里送炭,这才是江湖上所讲的义气。” 黄老板赞许地点点头,张啸林哑口无言,杜月笙心里很欢喜,他还怕张啸林临时翻悔,先约好了说: “船到的那天,我们一道先上去接。” 张啸林刚把肩头皱起,杜月笙又抢在前头说:“这是件大事体,一定要我们三个同去。” 这一日,大洋丸抵吴淞口,黄金荣、杜月笙和张啸林,黄浦滩上威镇八方的“三大亨”,轻裘缓带,乘一艘小火轮,官方欢迎人士尚未出现,他们便已先上了大轮船,先行迎接徐专使,徐树铮满面春风的接待他们。 码头上,摩肩接踵,人群麇集,有的是官方为了敷衍段祺瑞,派来欢迎的官员,也有的是报馆记者,还有跑来看热闹的小市民,以及杜月笙事先安排好的群众。其中,许多人是杜月笙派来进行保卫的青帮流氓打手。 大洋丸徐徐驶近,徐专使穿一袭西服,在甲板上含笑出现,看热闹的眼见沪上“三大亨”,黄老板、杜月笙,张啸林一致出动,站在徐专使的身边,寸步不离左右,人丛中爆出了欢呼这是一个极难获觏的盛大场面,“三大亨”保护徐树铮,三个人在上海的实力总加起来,何啻十万雄兵! 黄、杜、张一路护送徐树铮到英租界南洋路,自此派人日夜轮班守护。这时,已统一东 南,自称五省联帅的孙传芳闻讯后,“晚一步”从南京“匆匆”赶来,迎接徐专使。于是,第二天便由上海各民众团体,在市商会举行大会,隆重欢迎徐专使与孙馨帅———馨远,是孙传芳的大号。 住了一天,孙传芳和徐树铮,联袂专赴南通,拜访南通状元,中国第一任实业总长张謇。 这位东南耆彦,这时已经70多岁了,仍还是朝野同钦、举足轻重的政治人物,张謇和徐孙两人几度长谈,并且,邀请他们往游东奥山庄,但是,他本人却以年老体衰为由,没有奉陪两位佳宾同去,他命人备一桌素席招待。 12月初,徐树铮从南通回上海,他要到北平去见段祺瑞。段祺瑞打电报来叫他暂缓动身,以免危险。他不肯听,19日乘顺天轮离开上海。杜月笙全始全终,保护之责总算是尽完了。24日,徐树铮到北平,跟段祺瑞晤见,两人对面跪拜,抱头痛哭。他在北平住了5天,力劝段祺瑞下令讨敌。 29日,他忽然起意南下,段祺瑞以及其他皖系人都劝他等些时候再走,但是徐树铮又不理,30日终于在廊房车站,被冯玉祥的部下拖下火车枪毙。 杜月笙保护徐树铮,招待张宗昌,皖系奉系都很看得他起。如日中天的直系将领孙传芳和他的交情则是建立在利害关系上的。四川方面,常在川东一带活动的范师长范绍增,和他在业务方面经常都有往还,杜月笙的触角越伸越远。 1925年,陆冲鹏特由北京带来段政府财政部的两张委任状,聘请杜月笙、张啸林担任财政部参议。 - 拉拢知识层人物 杜月笙虽然继承了黄金荣的势力,并作了发展,但其影响主要是在黑社会中。社会名流、知识阶层与他们虽有往来,内心深处对他却不无鄙夷,大多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因此,杜月笙深深懂得要想在上海滩真正作番“事业”,光有打手不成,还必须接近士人,拉拢、利用,乃至控制一批知识分子。 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杜月笙开始附庸风雅。首先他在自己的服饰方面作了变换,改变人 们对他的印象。 旧上海的流氓,包括黄金荣这样的大头子在内,传统打扮是黑拷绸短打,对襟中分,单排密扣,卷着袖,敞开怀,露出臂膀上的“刺青”和胸前悬挂的金怀表链,表链越粗,身价越高。手指上则大多戴一只耀眼的金刚钻戒指,跷着大拇指,凶相毕露地招摇过市。一般市民见到这等打扮,便知遇到了流氓,避之惟恐不及。 杜月笙继黄金荣而起之后,命令手下各大徒弟一律去掉短打装扮,盛夏季节也不准赤膊露体。他本人则一年四季身着长衫马褂。平时,他暗暗打量那些有身价、有地位,而且有教养的绅士的装束和打扮。一天,他突然发现,这些人没有一个手上戴戒指的,他回家后立即把自己手上的大戒指取下来,入进了保险箱。 他连讲话也学着大亨的腔调,每天接待来宾他雍容和蔼,答以那么三句:“你的事体我晓得了。” “我会替你办好。” “好!再会!” 晚年时,杜月笙曾向人透露他爱穿长衫的秘密。原来杜月笙年轻时手臂上刺有花纹,长衫袖子长,掳下来,便可将“刺青”遮盖无遗。著名记者徐铸成见到这位“闻人”,原先他认为此等人物纵使不是红眉毛、绿眼睛,总该是一赳赳武夫,但见面之后,却发现只是一个修长身材,面色带青的瘦削老人,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言谈中也很少带“白相人”常说的粗话,一副文质彬彬的作派。 杜月笙正是以这种新的作派,开始周旋于原来陌生的阶层,着力拉拢知识分子,结交文人墨客。 这时,上海滩有位“名律师”,叫秦联奎,是个有真才实学、经验丰富、精湛的法学造诣,他洞彻人性看破事态,判断力强,因为他喜欢替人拆字,屡猜屡中,人们送他一个绰号叫“天眼”。刚执业时,他听说杜公馆多设赌局,场面豪华,年少好奇,托人带去玩。去后,秦联奎小小押了几注,结果连输4000大洋。4000大洋,对刚执业的秦联奎来说,并非小数,心中不免懊丧,悻悻然付了赌账,起座离去。 恰好他的这一场面,被杜月笙见状,便问带秦联奎来的人朱如山:“这位是什么人?” 朱如山介绍了秦的身份,杜月笙当即拿出4000大洋,托那人带还秦联奎,并无不体贴地说:“当律师的靠摇笔杆、用心血、费口舌为生,没有多少钱好赚,我不能赢他的钱。请你帮我退还给他。” 朱如山将钱和杜月笙的话带给秦联奎后,秦大为感激,以后常去杜家,乐于效力,成为杜月笙的义务法律顾问。 章太炎是著名的朴学大师,学界泰斗,杜月笙早想结识,只恨无缘。一次,居住在法租界的章太炎的侄儿,与一位颇有背景的人物发生房屋纠纷,相持不下。章太炎风闻杜月笙是法租界炙手可热的人物,便给他去了一封信,请求帮助。 杜月笙见信后,不但即刻为章太炎的侄儿排难解纷,而且借此机会,专程去苏州拜访章太炎。临告辞时,杜月笙悄悄将一张两千银元的钱庄庄票压于茶杯底下。 回上海后,他又每月派人送钱接济当时境况并不太好的章太炎。 结果,他与章太炎建立了所谓“平生风义兼师友”的交情。以后,章太炎曾以一代朴学大师的身份,为杜月笙修定家谱。 上海滩的“才子律师”江一平,留学法国、获博士学位,后担任国民党上海地方法院院长的郑毓秀,乃至曾任北洋政府司法总长的章士钊,经杜月笙巧为拉拢,都先后出入杜门,成为杜月笙的座上客。曾任吴佩孚的秘书长、人称“江东才子”的杨云史,当过国民党监察委员、号称“诗人”的杨千里,也被杜月笙罗致为私人秘书。 为了便利知识分子投入杜门,杜月笙不惜改变原来沿用的青帮收门徒仪式,将开香堂改为点香烛,磕头改为三鞠躬,徒弟改称“学生子”,杜月笙本人则由“老头子”改称“老夫子”或“先生”,写有三代简历的拜师帖改为门生帖,拜师帖上“一祖流传,万世千秋,水往东流,永不回头”的套语,简化为“永遵训诲”。 杜月笙还在法租界善钟路创办了一所正始中学,亲任董事长,由陈群任校长。并在老家浦东耗资10万元,建起“浦东杜氏藏书楼”,附设学塾。 为了左右舆论,杜月笙极力拉拢新闻界的知识分子。《新闻报》编辑唐世昌,成为他在新闻界所收的第一个徒弟。以后,如汪松年、赵君豪,姚苏凤、余哲文、李超凡等著名报人,也都或明或暗地成为杜月笙的门生。经过这些人,杜月笙控制了新闻界一大批从业人员。 新闻界凡依附杜月笙者,不但职业有保障,而且按月有津贴。据说津贴数额相当可观,按当时币值,如被津贴者将所得津贴存入银行,一年可买一辆轿车。然而,他们如对杜月笙不买账,不但饭碗会敲掉,甚至会有性命之虞。经过这样软硬兼施,杜月笙俨然成为新闻界的幕后操纵者,许多重要新闻,甚至是排好了版的头条新闻,只要杜月笙“闲话一句”,往往会忽然不见。靠着在报界新闻界的力量,杜月笙帮助不少达官贵人抽掉了不宜外扬的桃色丑闻。受惠者因而感激涕零,以后遇到与杜月笙有关的事,一个个都设法帮忙,作为报答。 经此一系列活动,杜月笙不仅在黑社会,而且在知识界也有了自己的影响。上海滩的“三大亨”中,黄金荣、张啸林分别被称为“黄老板”、“张大帅”,惟独杜月笙却得了个文雅称呼———“杜先生”。 但是,杜月笙后来在上海纵横无敌的主要原因,还在于他和蒋介石国民党搭上了关系。 - 施展美人计,力挽狂澜(1) 1926年前后,中国政治风云变幻,革命北伐军与北洋军阀的战争进入了生死较量的阶段。 杜月笙这时的态度是左右骑墙,谁也不得罪,谁都交往,随着局势渐渐明朗,他料定国民党的北伐军控制上海后,仍然离不开他。因此,他有恃无恐,直到1927年初,还和北洋军阀在上海的负责人毕庶澄打得火热。 1927年,3月,上海人大难临头。 南北两大军阀,会师大上海,张宗昌的直鲁部队,孙传芳的五省联军,耀武扬威,杀气腾腾,以北火车站毕庶澄的司令部为中心,在大街小巷堆沙包,拉铁丝网,布置防线,没有人晓得什么时候会爆发巷战,全市的报纸都已经被迫停刊,上海成了孤岛,消息完全隔绝。 与此同时,共产党也正自四面八方悄然的集中,顾顺章和周恩来在多方搜集军火,建立工人武装。李立三、汪寿华、瞿秋白,赵世炎,罗亦农、侯绍裘等领导上海总工会,掌握了上海80万工人,自2月份以来,接二连三的罢工、暴动,工厂拉上铁门,商店自动打烊,几乎使上海华界成为了死市。 尽管英、法两界照旧歌舞升平,繁华不减,但却也笼罩着巨大的恐怖阴影,一旦打起来,子弹不长眼睛,租界和华区唇齿相依,地界犬牙相错,谁能保险不受战火的波及? 大罢工后,中共上海市委和中共中央发表告民众书,积极筹组“上海市民政府”,建立苏维埃式政权,在这上海势将成为外国军队、军阀武力,乃至革命大军陷于混战的战场,不分华界、租界同归于尽的时刻,上海滩的地方士绅和社会群众领袖都在忧心忡忡,四出活动,他们不惜运用一切手腕,采取多种途径,殊途同归,分头努力,保护自己,免得战火燃起,玉石俱焚,将这七百年来罕有刀兵之灾的东方明珠毁之于一旦。 在上海的红道黑道不约而同所作的多方面活动之中,黄金荣、杜月笙和张啸林一致从事软化毕庶澄,瓦解直鲁军的军心斗志的工作。 因为只要他们能够绊住这位直鲁军大将,不但有助于革命军的顺利推展,同时也可以消减上海滩的剑拔弩张、刀光闪闪的紧张气氛,并且免除了许多一触即发的冲突。倘使他们更进一步劝诱毕庶澄早日归顺革命阵营,一举解决这两万余人的直奉军主力,那么,剩下孙传芳的第九师李宝章部,官兵2800人也就成了癣疥之疾,革命军尽可传檄而定,战火也将远离上海而去。 3月10日,由杜月笙、张啸林出面备了一份请帖,请毕庶澄赴洗尘宴,席设英租界上海名妓花国大总统富春楼老六的香闺。 毕庶澄考虑再三,终于欣然应命。杜月笙心知毕庶澄不会不来。 因为一则他知道杜、张都是他顶头上司的要好朋友,摆这一桌酒,无非是给毕军长一个面子。二来只要毕庶澄想在上海立脚,他就不能得罪威镇上海滩、一呼万诺的“三大亨”。 另外,一年多以前他还是一名小小的补充旅长,几曾哪里沾到过“三大亨”的边?“三大亨”肉林酒池,穷奢极侈招待张宗昌,山东河北与关外,无人不交口赞羡,传为美谈。现在轮到他统率兵马,拥兵沪上,“人生几何,对酒当歌”,这一番十里洋场繁华梦,现在不享受一番,更待何时? 杜月笙和张啸林在富春楼老六的香闺为毕军长设宴洗尘的时候,上海花事正当荼蘼盛放,还有张素云、云兰芳、和芳卿三位娇娃,与绝代佳人富春楼老六旗鼓相当,艳名大噪的4人合称四小金刚。她们个个都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在邀请毕庶澄之前,杜月笙曾经亲访富春楼老六,和她关门密谈,杜月笙一走,随即便有各色人等纷至沓来,把富春楼老六那幢一楼一底的房子,布置得美奂美轮,焕然一新。 1927年3月19日,毕庶澄一袭袍褂,轻车简从,悄悄地从上海北站,一出站他就坐汽车到了富春楼老六香闺门口。 杜月笙和张啸林亲自去相迎。这是他们初次见面,但是杜、张不禁大吃一惊,毕庶澄身穿湖色夹衫,一领墨禄马褂,这位直鲁第八军军长、渤海舰队总司令长得唇红齿白,风流俊俏,分明是个掷果盈车的翩翩浊世佳公子,谁也看不出他竟是直鲁军阀中的一员大将。 杜月笙暗暗称奇,心里在说: “难怪他自夸周公瑾再世。” 热烈握手,寒喧已毕,毕庶澄被杜、张二人迎到楼上。 一进房内,房内窗明几净,四壁布置着名人字画,古董珍玩琳琅满目,美不胜收,隐约中似有阵阵幽香袭入鼻子。毕庶澄已如醉如痴,他以为这座海上琼楼的女主人,已在客厅恭候着他,这时他是多么急于一见富春楼老六的艳容殊色,但是他失望了,客厅里只有4名穿着大红大绿的双丫侍儿,在那儿穿梭来往,接待佳宾。 富春楼老六艳名远播,毕庶澄心仪已久,偏偏接下来的安排是酒宴,在火车厢里熬了几天的毕庶澄,由于这一次的盛宴,才开始有了置身十里洋场、金粉世界的感觉。酒过三巡,女主人还不见珊珊来迟。杜月笙这一别出心裁的设计,使毕庶澄心痒难搔,等得心焦得不得了……就这样接连喝了好几杯,毕庶澄突觉眼前一亮,一阵浓郁芬馥的芳香扑鼻而来,令人心旌摇摇,不饮自醉,定晴看时,原来是花国大总统富春楼老六王海鸽登场了。 - 施展美人计,力挽狂澜(2) 王海鸽长身玉立,顾盼多姿,一袭绣花绸旗袍,衬出她迷人的曲线,玲珑剔透,呼之欲出。她淡抹素妆,脑后绾一个横S髻,一身翠绿,映得她雪白的皮肤灿若羊脂。在她的身后,却有4位一色艳红的少女,都比她矮了一截,众星拱月般构成一幅举世无双的仕女图,当富春楼老六秋波一转,电光石火般和毕庶澄四目相接,她大大方方,嫣然一笑,风情万种,艳光照人,毕庶澄仿佛泥塑木雕,完全呆住了。 张啸林和杜月笙互瞥一眼,会意地笑了笑。 王海鸽比一见钟情更胜几分,对待毕庶澄好像是多年的好友、热恋中情人,不是乍逢初见,而是昨天刚刚分别;她娉娉婷婷,走向他身旁一坐,还没开口,先是一阵香风,她向毕总司令道歉,方才是在更衣,因而迟了些入席,一口吴侬软语听在毕庶澄的耳朵里,都成了莺声呖呖,简直像在唱歌曲。 在席间,受了富春楼老六的鼓励,毕庶澄不拘形迹,放浪形骸,在两位大亨面前,他千杯不醉,意兴遄飞,一次次的讲笑话,找人猜拳行令,时而又跟富春楼老六耳鬓厮磨,窃窃私语,那种纵欢作乐,旁若无人的风流英雄本色,比张宗昌的狂嫖滥赌还略胜一筹。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杜月笙十分欣赏他的本色,禁不住对张啸林说。 王海鸽这一晚低吟浅唱,打情骂俏,她暖酥销,腻云享单,媚眼儿频频的飘,把混身解数全部都施展出来了。 开始杜月笙还说好陪毕庶澄赌一局的,但是,他一看毕庶澄和富春楼老六的情景,便知道这一个节目不如早早取消,酒足饭饱,他向张啸林抛个眼色,做主人的反而先离座告辞。富春楼老六和毕总司令也不挽留,于是大家相视一笑,就分手而去了。 毕庶澄初到上海,鼙鼓雷鸣,军情紧急,他本来有心发奋振作,在上海力挽狂澜,为直鲁军建立不世的功勋,但是,黄、杜、张定下了锦囊妙计,而王海鸽也甘愿绸缪,加以羁縻,而使他一斛斗跌进桃花阱里,心猿意马,易放难收,日夜在销金窟里花天酒地。 这一次,毕庶澄沉湎于烟花苑中,挥金如土,花大钱的手不在他顶头上司张宗昌之下。他送给富春楼老六的头一笔缠头资,就达两万大洋,后来开心落胃,玩得昏天黑地,便叫副官、卫士把成捆的钞票搬来打发。富春楼老六的香闺不设账房间,同时又没有保险箱,副官或卫士只好用钞票垫在臀下做凳子,随时等候总司令下令付账。 毕庶澄在富贵楼尽情挥霍,一掷万金,一下子渤海舰队总司令失踪了,第八军官兵见不到军长的面。驻沪海军总司令杨树庄拒绝渤海舰队南下,由他的舰队担任水路防卫。部下找到富贵楼来报告,毕庶澄连声好好,结果是6日之后,杨树庄宣布就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这一来第八军不但腹背受敌,而且断了归路。 北伐东路军下衢州,定杭垣,克宜兴,箭头指向上海,一路势同破竹。张宗昌转战徐州,孙传芳南京苦守,3月17日,张传芳为毕庶澄一支孤军陷在上海心急万分,接连拍发急电,严令全军前去支援南京。谁知这时毕庶澄正玩得忘形,他用钞票攻势连续掼倒上海花界四小金刚,燕瘦环肥,左拥右抱,哪有功夫过问军事应付张大帅?索性来上个将在外帅命有所不受,将一封封紧急电令束诸高阁,置之不理。 自从毕庶澄搬进富春楼老六香闺长住,杜月笙便机智地不再露面,富春楼老六王海鸽自有方法跟他联络。张宗昌惟恐毕庶澄发生什么变故,3月21日请安国军总司令张作霖发表他为海军副总司令,毕庶澄便把指挥部便设在汕头路长三堂子里。富春楼老六一日日跟随着他,直鲁军每天的动向了如指掌,于是重要情报源源不绝地传到了杜月笙那儿。 毕庶澄抗命以后,前线军事节节失利,他一下子焦灼彷徨,杜月笙看看时机成熟了,又叫富春楼老六进一条苦肉计。于是,她在毕庶澄面前有意无意地提起:“我有一次偶然听杜先生说,他曾经怂恿蒋尊簋劝孙传芳向北伐军投降。” “是吗?真有这事?” “孙传芳当时已经同意了,去年10月26日蒋尊簋还到过南昌,晋谒蒋总司令,代表孙传芳接洽投诚条件。孙传芳提出要求:他只想保持苏、浙、皖、赣、闽五省总司令的名义。蒋总司令明知孙传芳心存诡诈,他的答复是:‘如果孙传芳能够先行订定撤退江西、湖北各路军队的日期,准许公开设立国民党党部,开放人民组织集会之自由,筹备国民会议,其余的事都好商量。’” 毕庶澄听了将信将疑,他急急地问: “杜月笙怎么会认得蒋尊簋的?” 富春楼老六回答得极为巧妙,她笑吟吟地说: “连你们大帅都是他的好朋友呢?他为什么不能认识蒋尊簋呢?” 于是,毕庶澄告诉她:蒋尊簋,字伯器,他是中国有数的兵类专家之一,他在军界资格很老,曾经参加辛亥革命杭州之役,并且在民国元年,就继汤寿潜之后,出任第二任浙江都督。 富春楼老六格格地笑,她也细细地讲给他听: “蒋伯器先生在法租界住了很多年,他不但跟杜月笙是好朋友,而且还时常到杜公馆走动。孙传芳尊敬他是老前辈,不好意思请他出山帮忙。不过,他对蒋伯器先生的话很听得进,所以才有代为接洽投降的这桩事体。” - 施展美人计,力挽狂澜(3) 听床头人解释得这么清楚,毕庶澄深信不疑。富春楼老六趁此机会,劝他不如也学孙传芳,她说: “现在上海已经很危险了,人家五省联帅孙传芳都投过降,为什么你还要硬挺?我看你不如趁早接洽,北伐军答应了,你照样带兵做官,留在上海不走,我们不是可以做天长日久的夫妻了吗?” 毕庶澄正在进退维谷,束手无策,这时王海鸽的并头私语乘着软玉温香,吐气若兰,阵阵吹送到心坎上,他渐渐下了投降的决心。第二天,杜月笙恰好飘然出现,顺追来访和他密谈,然后穿针引线,通过国民觉驻沪特派员钮永建,毕庶澄提出条件:“只要北伐军不攻打淞沪地区,我决定演一出‘让徐州’,率领部队由江阴退往江北。” 东路军兵不厌诈,为了想留下他这一支海上孤军而加以彻底消灭,免得这直鲁军的精锐逃回北方,重新整顿后再和北伐军为敌。东路军方面虚与委蛇,给毕庶澄一个喜出望外的答复: “假使毕先生留沪不走,在东路军进抵上海时,缴械投诚,东路军总部可以呈报蒋总司令,派他担任国民革命军第48军军长,兼华北海防总司令。” 毕庶澄喜从天降,手舞足蹈,当天,他就把直鲁军最机密的全盘作战计划交出表示他的诚意。 然后,他又乐滋滋他回到了富春楼老六这儿,把她亲亲热热地一抱,高兴地说:“化险为夷,转危为安,哈哈,我是堂堂国民革命军的高级将领了,来来,一起亲热一下!”于是,从此他一心一意,抱着娇娃高枕无忧,只等东路军早早开来。 东路军一面稳住毕庶澄,一面依旧挥戈北指,一步一步地向上海推进。何应钦亲率第四、五、六纵队,攻宜兴、滦阳,取丹阳常州。白崇禧率一、二、三纵队,进兵嘉兴,直指淞沪。3月15日何总指挥到达深阳,白总指挥便在3月16日,分兵两路,会攻上海。 18日孙传芳因为情势紧迫,援军无望,悄悄地潜离南京,逃往了扬州。19日,周荫人、白宝山等4个师分别渡江撤走,退守江北。20日,东路军前敌总指挥白崇禧挥师进攻松江第31号铁桥,毕庶澄的一个部仓皇应战,一击马上溃散,随即京沪、沪杭两铁路被截断;整个江南,除了毕庶澄这支孤军,只剩下些散兵游勇,到处流窜。 这时候,毕庶澄正被富春楼老六迷得欲仙欲死,他所率领的第八军群龙无首,连主帅在哪里都找不到,而北伐大军如入无人之境,顺利进驻新龙华,跟法租界只隔了一座枫林桥。协同毕庶澄扼守上海的李宝章带着他的一师人早就全部撤退,只留下空荡荡的一座“淞沪护军使衙门”。山东开来的直鲁军军心涣散,斗志荡然,于是共产党利用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宣称:“毕庶澄正在和北伐军接洽投降,第八军即将成为俘虏,押解到南边去整编训练。” 山东老乡听到这个消息,更加心慌意乱,他们就怕老死回不了家乡,见不到爹娘。当夜便有一批批的士兵弃械逃亡,军官们弹压不住,只好反转过来哀求自己的部下和士兵,请他们不要跑散,可是士兵们并不理睬自己的上司,照旧堂而皇之地开小差。 因此,从3月21日起,共产党领导80万上海工人,开始进行暴动,将上海华区分为南市、虹口、浦东、吴淞、沪东、沪西与闸北7区,组织群众,攻击第八军和虹口区警察厅。 这些警察平时只是欺软怕硬的东西,现在一受到攻击,毫无准备,马上就被解除武装,“扫地出门”。警察们被赶到街上,惊魂甫定,仔细一想,才感觉这场混乱实在很不简单,于是有人打电话向邻区警署和上级机关求援,然而电话摇不通,上级机关和邻近警署都遭到袭击。 虹口地区的流氓头子叫孙介福,和杜月笙关系密切,绰号铁胳膊,天生膂力无穷,性格毛焦火躁,他在青帮属悟字辈,是杜月笙的同参兄弟,时常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在地痞流氓中颇为有威信。虹口警署里面便有不少他的徒子徒孙,因此铁胳膊和虹口警署一向声应气求,虹口警署突遭袭击,全部易手,就有一些人十万火急地找到铁胳膊,纷纷要求铁胳膊仗义勇为,救救警署的这次大灾大难。 铁胳膊听工人们起来造反冲击警署勃然大怒,立即奋袂而起,在他的家中一声令下,已有一二百人荷枪执械,大声鼓噪,紧紧跟在铁胳膊的身后,扬言要替警察报仇,打垮暴动者,铁胳膊一面在大街上拔足飞奔,一面恨恨地破口大骂,因为最使他恼怒的不是警署被打垮了,而是暴动者事先没和他打招呼:“打那!这些混蛋!也不想想,虹口是啥人的地界?” 在他的心目之中管他什么革命,造反、暴动、罢工,甚至于两军对仗,只要事情是在虹口发生,就必需事先得到他的同意。共产党在虹口闹出这么大的乱子,居然连他铁胳膊都一无所闻,就是这一点,天王老子也拦不住他去跟共产党拼命。 一二百人的队伍走上北四川路,大呼小叫,手儿连招,于是黄包车夫放下车杠,棍堂茶房丢开毛巾,扦脚匠、剃头司务、汽车司机、搬运苦力、赌场的保镖、妓院的乌龟,三教九流,万众一心,一个个暂时放下自己的营生,加入他们老头子铁胳膊率领的队伍,一二百人化为成千上万。虹口居民看看苗头不对,纷纷的关门打烊,准备避乱。 - 施展美人计,力挽狂澜(4) 这时候,有人打电话到华格臬路,将虹口大战迫在眉睫的消息,通知了杜月笙。 接到报警电话,连杜月笙也是大吃一惊,犹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这批暴动者究竟是什么来路?虹口暴乱没通知铁胳膊,全上海七处暴乱,杜月笙也是同样的事先毫无所闻,不过他的联想力比铁胳膊丰富,遇事尤能沉得住气。他打电话请教钮永建,他不在,机关部的职员答话的时候含含糊糊,不得要领。然而,杜月笙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国民党与这场暴乱可 能有所关连,那么,铁胳膊怎么能去扰乱“革命大业”呢? 杜月笙心中着急,他深切了解老把弟铁胳膊的脾气,当机立断,带了贴身保镖,迈步便向门外走,一上汽车,他便急急下令: “快点!虹口警署!” 几分钟之后,杜月笙的汽车飞驰到了离开警署不及百丈之遥的地方,杜月笙性急地摇落玻璃窗,探首车外,他已经听到人声鼎沸,“打呀!冲呀!”的吼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何况根据他的初步了解,双方都是国民党的同路人,也就是他自家的好兄弟,一想起那火拼械斗的场面与结局,他心中更急,坐在后座,直在顿足催促: “开快点!快一点!” 这时,虹口警署前面,完全是一片混乱紊杂的场景,突然就在这时,连珠响的枪声“砰砰砰”地传来。 “糟了!”杜月笙失口惊呼,重重的一跺脚。 从虹口警署的各个门窗,枪弹横飞,直指向警署大门的青帮子弟,早已有人身受枪伤,躺在血泊之中呻吟哀号。 青帮子弟兵也不是好惹的,一上阵便吃了亏,铁胳膊气冲牛斗,尽管他暴跳如雷,但是枪子儿是不认人的,他无可奈何,只好喝令全队后退,再命令带枪的人各自找好掩体,拔出枪来,频频地向警署回击。 双方正在相持,枪弹“嗤当”的飞,杜月笙在三名保镖的簇拥之下,来到了最危险的地带,他找到了面色铁青、两眼布满红丝的铁胳膊。 “你这是在做啥?”他先发制人,劈头便是一声质问。然后,他大声地说,“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了,你知道吗?占警署的朋友,正是响应北伐军的朋友呀!” 众自睽暌下,铁胳膊虽然吃了杜月笙的排头,但是,兄弟已经倒了几十人,他恼羞地大嚷大喊: “管他是那一路的朋友!管他有多紧急的军国人事?既然耍在我的地界发动,为啥狗眼看人低?事先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看到铁胳膊的情绪反应,杜月笙知道他已因激怒而丧失理智,于是他回头一笑,伸手揽住铁胳膊的肩膀,十分亲热地对他说: “你总是这么直心肚肠,你也不想一想,人家既然是在办军国大事,当然就要保守机密。” 杜月笙说完,也不等待铁胳膊回答,自作主张地开始代替他的同参弟兄,大声发出命令:“全体解散,各自回家。至于那些受伤的人,则赶紧送往附近医院。” 直到这时,铁胳膊才服服帖帖,遵从杜月笙的指挥,他和杜月笙一字并肩,低声地告诉他说: “我方才还拨了一路人马,叫他们去攻打湖州会馆里面的总工会。” “打不得!”杜月笙惊喊起来,鉴于情况紧急,事态严重,他又马上拖上铁胳膊上了汽车,风驰电掣,又赶到湖州会馆。 果然,这边的情形和虹口警署差不多,双方正在进行枪战,远远的有大批流氓地痞呐喊助威。杜月笙和铁胳膊手拉着手,跑到最前面去高声喝令停火,然后指挥子弟兵平安撤退,子弟兵浪涛滚动地急向后涌,刹时间,湖州会馆面前便静悄悄地不见人影。 张宗昌、毕庶澄一手编练的直鲁军精锐之师第八军,加上举国闻名、剽悍善战的白俄部队,包括他们的大铁甲车,在一日之间竟被一群手无寸铁的工人打得落花流水,风流云散。在骚动不已、情况危迫时,毕庶澄还在富春楼老六的香闺中追欢作乐,等候东路军的委令。俄而副官马弁接踵而来,报告大事不好毕庶澄起先还不相信,等到听到了枪声,才匆匆忙忙,穿好衣裳。他望一眼千娇百媚的富春楼老六,英雄末路,喟然一声长叹,然后黯然神伤,离别了销魂毁骨的金粉世界,驱车飞驰,赶赴车站。 这时北火车站还掌握在直鲁军手里,他登车升火待发,这时有一位记者,在千军万马中找到了他,上车求见,毕总司令还算客气,对那位记者先生殷勤接待,略谈数语。当记者问起,外面风传毕总司令已经和北伐军议和了时,毕庶澄不等他说完,便抢着回答: “上有青天,下有黄泉,外面的谣言,日后自会有事实证明。” 然而,事实上,毕庶澄撤向江北,趑趄不前,这就证明其中的问题,火车离开上海后,毕庶澄一直不敢回山东去,张宗昌因为他违抗军令,贻误战机,4月5日,命人把他诱到济南,执行枪决。 - 和蒋总司令的人攀上了朋友(1) 1927年3月22日,上海重新光复,国民革命军正式进入市区。26日的深夜,北伐军总司令蒋介石乘船车来抵达上海。设行辕于枫林桥淞沪交涉使署,随从人员中较重要者有机要处长陈立夫,特务处长杨虎。 27日,蒋总司令抵达上海的消息传遍沪地。这一日举行上海全体市民欢迎蒋总司令及北伐军大会,一大清早,全市飘扬着青天白日满地红国旗,家家户户,打开关闭多日的大门 ,大街上车水马龙,又恢复了太平盛世的热闹风光。 黄金荣、杜月笙和张啸林早就做好了准备,率领大队人马前往会场参加欢迎盛会。但是,正当他们开始分头出发,捕房里忽然打来电话,说是外面又有谣言:工人武装纠察队,今天要利用机会攻打租界,英、法两界已经采取行动,宣布全面戒严,外国兵和巡捕把守每一条通往华界的通路,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他们非常失望,参加盛会的计划因而取消。晚上,杜月笙和张啸林都在牌桌子上,赌得兴高采烈。万墨林跑来低声报告,他说钧培里黄公馆来电话,老板请杜、张二位立刻过去一趟,有紧急大事相商。 杜月笙向与赌诸友说了声:“抱歉抱歉。”然后起身,叫江肇铭来接替他,一把拉起张啸林,两个人往大门外走。万墨林早巳吩咐司机备好了汽车,春寒料峭,夜凉如水,张啸林从热闹的赌局被拖到冷清清的街上,深更半夜出门,他忍不住又在破口大骂,大发牢骚。 车抵钧培里,黄公馆的门房开了大门,顾掌生,马祥生跑到门口来迎接,4个人齐步穿过天井,杜月笙一眼看到客厅里人影绰绰,金廷荪、徐复生也在座上,他望一眼马祥生说: “今天像是在唱群英会呢。” “差不多。”马祥生笑笑,又接上一句:“现在大家都忙,聚一聚,真不容易。” 杜月笙和张啸林相视一笑,意思仿佛是说:哪有深更半夜,无缘无故,约齐了老朋友,光只为了“聚一聚”的道理? 这时,黄老板笑呵呵地喊:“月笙,啸林,你们来啦!” 两个人连忙上前问了老板的好,再跟老弟兄们亲热寒喧,乱了一阵。然后,大家在一组红丝绒沙发上分别落座,杜月笙的座位紧靠着正当中的黄老板,黄金荣看上去很高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月笙,”他笑呵呵地说,“今朝我要叫你会一位老朋友。” 杜月笙环顾四周,故作惊讶地说: “老朋友不是都在这里了吗?” “哎———,”黄老板把脸一甩,“这班老朋友是经常见面的呀。我现在要叫你见的,是一位分别了多年的老朋友。” 于是杜月笙又问: “究竟是哪一位呀?” 黄金荣笑而不答,转脸向后,高声地一喊: “喂,你好出来了吧?” 话音未落,屏风后面扬起一阵声震屋宇的爽朗笑声,杜月笙一怔,一位虎腰熊臂、浓眉纲目的大汉闪了出来。他堆满一脸欢欣的笑容,一对闪闪生光的眼晴,迅速的在杜月笙身上一转,然后,他衷心赞赏地说: “月笙,你现在灵了!” 杜月笙看清楚了他的脸,惊喜交集,高声叫了出来: “哎呀,你是啸天哥!” “多亏你还记得我。”杨啸天又笑,亲昵地一拍杜月笙肩膀:“来,月笙,我替你介绍。”说完,他侧开身子,让他身后一位中等身材、小眉小眼、举止端壮、一脸精明相的中年绅士,走到杜月笙面前来: “这位是陈群、陈先生,大号人鹤,我在广东最要好的朋友,陈先生行八,平时我就喊他陈老八。” “久仰,久仰。” 杜月笙上前一步,和陈群热烈地握手。他说“久仰”,确实是从心中发出来的,这时,他已知道了跟前这两位贵客的分量。民国初年时跟他奔走策划过的老朋友杨虎,曾追随孙中山先生率领海军舰队南下,官拜大元帅府参军。陈群曾是孙中山帐下的秘书。现在北伐军敉平东南,东路军光复黄浦,两位贵客来自何方,有多崇高的身价,多重大的任务,自属不问可知。 “大家坐,大家坐!” 黄老板岔进来请大家就坐,两位贵客和黄老板一字并肩,黄门的几员大将以杜月笙为首,张啸林、金廷荪、顾掌生、马祥生等人,分两排坐定。老板家的俏娘姨重新沏了茶,黄老板使了个眼色,客厅里的佣人悄悄退下。 “月笙。”杨虎带着笑说,“有一位朋友,在南边的时候经常都在提起老板和你。” “是哪一位呀?” “王柏龄。” “啊。”杜月笙觉得十分荣耀,不禁沾沾自喜地说,“他还记得我呀?” 杨虎开他一个玩笑说: “像你这样的人,要想忘记,也是不大容易的啊!” 这得体的恭维引起了满座哄堂。杜月笙心里很感激,马上回应说:“杨虎兄成了气候,出语毕竟不凡。” 杨虎提起的老友王柏龄是日本士官学校第10期毕业生,他修养很深,黄浦军校成立,他担任少将教授部主任,军校成立教导团时,他兼充第二团团长。北伐进军后,他荣膺第一军副军长,兼第一师师长,他的事业正在如日中天,然而不幸的是,南昌攻城之役,他以总预备队指挥官率部应战,孤军深入,然而受挫失踪,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 - 和蒋总司令的人攀上了朋友(2) 但是,这时杜月笙最想知道的是杨虎、陈群是什么官衔?然而,他们两位很巧妙地避而不谈,杜月笙也就不便探问。他心中有数,他们今晚冒险越过租界戒严的重重障碍,化妆进入法租界,一定是有极机密重大的任务。一度隐居起来逢事不太露面的黄金荣对待杨陈欢迎情绪之热烈,言谈举止之诚挚,也显示出他们身份的不凡。但是,这一夜见面,杨虎和陈群只叙契阔,不谈公事,最后分别时,再三嘱咐对他们的行迹务请保持秘密,切勿轻易泄露,杜月笙笑了笑说: “啸天哥,这种事情还要你关照吗?” 大家哈哈一笑,气氛融洽无比。 第二天晚上,大家又相聚,寒暄之后,陈群就说: “这一次蒋总司令由九江到上海,3月19号那天,总司令座舰到了安庆。” 然而,才说两句话,陈群巧妙地把话题一转,他谈起共产党怎样利用国民党作掩护,随着革命军旌旗北指,阴谋企图窃夺政权。他们所到之处,利用工农暴动为手段,闹得地方上鸡犬不宁,秩序紊乱,等等。 陈群一点题,黄金荣、杜月笙这帮朋友马上恍然大悟,如梦方醒,他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纭,都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怪不得这些时候罢工暴动冤枉牺牲了不少人命,我们起先也以为是国民党,不好意思说什么,谁晓得这里面还有大大的内幕呢。” 这时,黄金荣提高了声音,把众人的嘈杂声浪压下去,他问陈群: “蒋总司令怎么会让共产党混进来的呢?” “这些年来,蒋先生都在整军经武,东征西讨,党政方面,他只负一部分责任,”接着,陈群对他们详加解释说,“同时,‘联共’本是孙先生的主张,而蒋总司令,他也曾说过:‘我并不是偏袒共产党,是要扶助中国弱小的革命团体,来和本党共同革命,增加国民革命的力量。’但是,共产党今日的包藏祸心,进行叛乱,又是当初哪里料得到的呢?” 杜月笙很感慨地说: “前几天的工人暴乱,拿人命做儿戏,把上海搅得昏天黑地,乱七八糟。国民党来了,总归这样下去,恐怕不是办法。” “岂止上海,各地都是一样。”趁此机会,陈群把武汉、长沙、广州、九江、南昌、安庆、南京,各地的赤祸泛滥的情形,约略地谈了谈。然后,他点入正题说: “譬如19日蒋先生到安庆,当时在安庆的共产党头目、总政治部副主任郭沫若,和临时省党部执行委员光升,居然定在21日召集全省代表大会,下令解散鲁班阁反共工人的总工会。派工会代表向蒋先生请愿,蒋先生也答应了他们,立即调查处理,但是代表们一离开总司令部,共产分子马上就制造冲突,跟反共工人打了起来。这分明是故意表示不尊敬蒋总司令,向他们示威。” 这时黄金荣愤懑不平地说: “真正岂有此理!” “他们一切都是有计划的,”杨虎插进来说,“打了人,还要恶人先告状,那个共产党郭沫若,也不想想蒋先生是革命的领袖,他自己的最高长官,气势汹汹地闯进蒋先生的办公室,大呼大叫,硬讲反共工人打了他们,光升受了伤。他那种目无长官,撒蛮粗暴的态度,当时我真想跑上去一拳把他打倒。”陈群愤愤地说。 黄老板很关心地问: “蒋先生一定发脾气了?” “当然有点生气,”杨虎抢着回答,“蒋先生叫他马上秉公调查,而且警告他说:‘你以后对于民众团仆的态度,总要不偏不倚才好!’” “23日上午,安庆五大团体举行市民大会,欢迎蒋总司令,”陈群接下去讲,“会里面有人要求撤换光升,驱逐共产党。于是散会的时候,共产党又派大批暴徒来打架,当着蒋总司令面前,实在是欺人太甚,不成体统。” “这一次,”陈群望着杨虎微微而笑,“啸天哥忍不住了,他登高一呼,领着鲁班阁的工友,拳打脚踢,一路打过去,竟然把那批暴徒打得落花流水,抱头鼠窜!” 这时,杨虎沾沾自喜地补充说: “安庆是我的家乡,鲁班阁里有不少朋友,都是跟过我的小兄弟,他们当然听我的招呼。” “打得好,打得好!”张啸林拍手大笑,“这叫做以牙还牙,以暴易暴。对付不讲道理的人,只有用拳打脚踢!” “这一架打得痛快呢,”杨虎站起身,指手画脚地说,“打手们给我们打跑了不是?我心想反正动了手,爽性一路打到底,也好替鲁班阁的朋友出口气,所以我们一连串的又打了共产党盘踞的省党部,市党部、几个左派工会,还有郭沫若的江右军政治部。我们打伤了他们六个,嗨!十多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痛痛快快地动手打架呢!”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陈群在笑声中说: “啸天哥这一仗打出了大功劳来。首先是郭沫若28号逃到南昌去了,安徽全省的共产党势力元气为之大伤。反共分子从此抬头,这样才给安徽留下了一片干净土。” “后来他们又向武汉中央告状,指名告我杨虎,”杨虎反手一指鼻头,“说光升是我打伤的。其实呢,那天我恰巧不曾撞见郭沫若和光升,如果撞上了,哼哼,岂只打伤?打得我兴起了,我不把他们打死才怪!” - 和蒋总司令的人攀上了朋友(3) 一场大笑,张啸林摩拳擦掌地说: “哪一天,把上海那帮共产党也打他一次!” 杨虎望着他,语意深长地说: “你放心,有你打的!” 杜月笙是个聪明人,他听陈群说了一大段国民党首次清党经过的叙述,再添上杨虎最后意味隽永的一句话,他马上有所悟,这两位朋友今夜远道来访,肯定有重要的事情,于是他很诚恳地说: “只要陈先生和啸天哥有所吩咐,即使是赴汤蹈火,我们也乐于从命!” “月笙,你真是了不得的———不得了,”杨虎一拍大腿,十分高兴地说:“就像三国志上面说的,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我想不到你现在居然出口成章啦!” 他话音一落,由黄老板领头又是一阵欢声大笑。 这时,时钟敲了一点,黄老板惊觉为时已晚,他迟疑疑不定地望望杨虎问: “今天夜里———?” “我们不回去了,”杨虎逗趣地反问一句,“老板,你可否替我们订两个房间?” “何必订什么房间呢,”黄老板笑着回答,“只要两位不嫌弃,我这里好歹也有几间客房”。 “谢谢,”杨虎向他双手一拱,侧过脸又去问杜月笙: “你明天什么时候有空?” “随便什么时候,”杜月笙答,“啸天哥只管陪陈先生过来好了。” “好的,”杨虎点点头说,“为时不早,我们今天就这么散了。明天下午两点钟,我陪老八到华格臬路来。” 同为华格臬路的住户,杜月笙和张啸林异口同声地说: “欢迎,欢迎。” 第二日下午两点整,杜、张二人在华格臬路杜宅,接待贵宾而设的古董间里,接待杨虎、陈群。宾主略一寒喧,各自落坐,杨虎说完了开场白,陈群便滔滔不绝,条分缕析,向杜月笙和张啸林细说共产党在上海“挂羊头,卖狗肉”的种种经过。 “这些事情我们昨天就已经有点懂了,”杜月笙深沉地笑着,接续陈群的叙述往下说,“就是不晓得问题会有这么严重。现在我们只希望国民党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我们一定尽心尽力!” “好极了!”杨虎兴奋地大叫,“月笙,我们就只要听到你这一句话就行。” “我想,”杜月笙望一眼张大帅说,“啸林哥的意思,一定和我一样。” “那当然了。”张啸林赶紧慨然地允诺。 陈群微微而笑,他补充一句说: “我们的任务十分重大,除了杜先生、张先生自告奋勇,拔刀相助,还要联合上海各方面的朋友。” 杨虎嫌陈群说这句话有点不知轻重,他怕杜月笙听了不乐意,正要向陈群施眼色,没想到杜月笙却丝毫不以为忤,他一拍胸脯说: “当然,各方面的朋友,我们都会尽量的为两位联络。” 杨虎听了,衷心钦佩,他向杜月笙一伸大拇指说: “月笙,我们十年不见。这十年里,你的长进真了不起,上海滩上杜月笙这个响当当的字号,果然名不虚传。” 这一下午,整整商议了两个钟头,就如何迎接国民革命军,配合国民党中央全面清共,初步确定了几项步骤。 这一些步骤和做法是: 一、杜月笙他们既已了解共产党的阴谋,从此不但要拒绝汪寿华的种种支援要求,而且,要施展铁腕以组织对付组织,以群众对付群众,把汪寿华所掌握的工会和工人尽量争取过来,叫他们反过来打击共产党。 二、杜月笙尽速建立一支民间武力,这支民间武力,负有双重的任务:一方面协助北伐军,维持秩序,确保上海的安宁,一方面监视共产党掌握的武装工人,在适当时机,一举加以解决。 至于步骤,他们决定先从争取上海滩一切有力量的人士着手。于是,就在当天晚上,杜月笙又去和黄金荣密谈,他在金荣哥面前,他代表杨虎,陈群提出一个要求: “杨、陈二位想拜张镜湖张老太爷的门。” “只怕我还没有这个资格引见他们吧?”黄金荣颇为踌躇地说。 “金荣哥,”杜月笙笑笑说,“大概你还不晓得,青帮里有这么两句切口:‘引见无大小,传教分高低。’” “这件事体———”黄金荣终于坦然地说,“月笙,你是晓得的,他们一定要我引见,我的确很尴尬。” 这是因为黄老板身价高,他是从来不会当面要求过别人什么事情的。 杜月笙对黄金荣说:“杨虎、陈群以这么高的地位和身价,在上海做工作,他们为了工作的推展,不惜在此时此地入帮拜门,说来说去,无非为国为民,这种精神是极其可敬的。我希望金荣哥能够看在他们一片诚心的份上,勉为其难一番。” 为国为民!黄老板被他说得满腔热血,激情澎湃,马上抛下烟枪,“嚯”然而起说: “好!大家都在说我老了!我倒偏偏要在临老之前,为国家做点事情给大家看!” “金荣哥。”杜月笙十分欢喜地说:“我们这一帮人,成龙修凤,得道升天,就在这件事上。莫说金荣哥并不曾老,即使你老脱了牙齿,你也要领着我们办好了这桩大事。” “对!”黄金荣眉飞色舞地说,“我们说办就办。” - 风声鹤唳,日夜密谋(1) 华格泉路杜公馆,成为忙碌紧张、发号施令的指挥部了。每天,从早到晚,都是那几张熟面孔在华格臬路杜公馆进进出出,小八股党的头脑,是杜月笙的八员大将,这一次杜月笙借重他们的地方很多。顾嘉棠、芮庆荣,高鑫宝、叶焯山……虽然人人腰缠万金,或多或少办了些事业,如今已有大老板的身价,全都日以继夜,守在杜公馆里听候差遣。 叶焯山奉杜月笙之召,到华格臬路杜公馆来,杜月笙第一次介绍杨虎、陈群和他见面, 简略说了些当前形势和他们所将从事的任务,杜月笙说: “焯山,我们买的第一批军火已经到了,我想交一批人给你,教他们打枪。” 叶焯山绰号“火老鸦”、“阿虎郎”,又称“小阿云”,他性如烈火,有水浒传上的“霹雳火秦明”之风,最喜欢冲锋陷阵,亲冒镝石,他和芮庆荣两个一搭一档,一向是杜月笙的左右先锋。 火老鸦身怀绝招,他的枪法独步沪上,一生不曾遇见敌手。某年,陈炯明部下的军长林虎,在叛乱失败后逃到上海,拥有“岭南神枪手”的尊号,杜月笙带一帮朋友在“一枝香”西茶设宴招待,席间叶焯山向他请教,他那一手“名声遐迩”的枪法是怎么样练出来的,林军长哈哈大笑说: “无非常玩而已嘛。我们当兵的,队伍里子弹多的是,闲来无事,我便打靶。老弟,不瞒你说,我这大半辈子,少算点,最少也打了两万发子弹。” 叶焯山吓得吐了吐舌头,杜月笙一时好奇,请林军长即席表演,林军长说:“大菜馆里不方便吧!” 立刻便有人去跟老板打过了招呼。林军长笑吟吟地从怀中掏出手枪,平放在桌上,命人拿一只磁盘,抛向半空,磁盘自半空中正急速落下时,他不慌不忙,抄起枪来“砰”的一响,一只磁盘立被击为两半,举座正在欢呼,第二次枪声又响,飞坠的两片磁盘之一,又中了一弹,齐齐的又断成两片。 原来,正当林虎面露骄矜之色,将手枪仍旧放回桌上,就在这时不容发的分际,站在他身后的叶焯山,弯下腰来,轻轻说一声:“得罪。”他迅如鹰隼,一把抄起林军长的手枪,于是又听见砰然一响,举座佳宾为之目瞪口呆,原来在另一半磁盘即将坠地的那一刹那,叶焯山又一枪命中,一只磁盘被两枪击为三块,跌落在紫红色的地毯上,一大两小,如刀切豆腐般整齐。 林军长连忙离座起立,肃容相向,和叶焯山亲热地握手。杜月笙等一帮主人个个喜形于色,不约而同地干了一杯酒。 这一天叶焯山在华格臬路奉“月笙哥”的将令,他正连声应“是”,陈群在一旁叮咛: “叶先生,这件事是很机密的,练习的时间和地点,恐怕都要加以特别安排。” 叶焯山轻声地回答: “我晓得,陈先生,我保险不露声气。” 杨虎放声大笑,他在笑陈群的外行: “老八,上海滩不是营房里,他们平常练枪,向来都是极机密的。” 于是大家笑了一阵,叶焯山粗中有细,他晓得共产党势力很大,总工会的工人纠察队也有气吞三山五岳的好汉、飞檐走壁的能人。于是他头一个想起杜公馆的安全问题,他提醒杜月笙说: “月笙哥,你这里的枪枝,也该拿出来分发一下了。” 杜月笙漫不经心地回答: “不要紧,保镖他们都是枪不离身的。” “那还不够,”叶焯山瞟一眼杨虎、陈群,“家里还有两位贵客哩。月笙哥,你不妨将你那些枪都拿出来,上下各人,大家分配使用,这是预防万一的意思。 “你说得对,”杜月笙霍然惊悟地说:“这是最要紧的。” 跟杨虎,陈群天天在一起,杨虎粗鲁无文,英雄本色,他还没觉有什么;但是陈群风流儒雅,出口成章,下笔草缴,文采斐然,杜月笙心里十分羡慕。他想到自己已经参与国家大事了,被国民党寄予重望,他感恩之余更加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多求点学问,多了解些国内外形势。鉴于这样的心态,在这紧张的不眠不休的时候,他反倒精神大抖,定得下决心来努力学习,从这时候开始他每天要“听”报,他不能自己阅报,因为报上的生字、生词、新事物太多,他还不尽认得,识得,懂得。他必须请人读报给他听,他把这位读报的先生敬之如师,他请的是尚慕姜,法租界受人尊敬的中国绅士;尚先生学养俱深,只要杜月笙提得出问题,他就能讲解得出道理。万一尚慕姜有事,杜月笙报纸不可一日不听,他又寻访一位替代尚先生的金立人,或尚或金,帮着他把一日间的国内外大事了然心胸。 除了听报,他还要听书。从前杜月笙听起来,不是列国志,便是三国,水浒。他是喊说书先生到公馆里来连弹带唱,作为消遣的。这会儿一下子对于什么三民主义、五权宪法、政治经济军事与社会等等,他每天请专家来为他讲解,他似乎想把治国平天下的大学问,一骨脑儿咽下肚皮去。 在百忙之中,他每天还要练字,将三字经与百家姓,一日一张,一笔一划地统统勾勒出来。于是,革命、北伐、清共、听书、听报、写字、忙得杜月笙气都透不过来。 一日,妓院老鸨盛五娘偶然遇到杜月笙的大弟子江肇铭,她喊住了他问: - 风声鹤唳,日夜密谋(2) “杜先生这一晌到哪里去了?” “还不是在上海。”江肇铭苦笑回答。 “他在忙些什么?怎么连人都见不到呢?” 听他这样一说,伶俐剔透的江肇铭忽然有所感,他一耸肩膀笑着说: “我们老头子除了赌,还有什么可忙的事情?” 盛五娘吃惊了,她一叠声地问:“这么说,杜先生这一晌仍旧在赌铜钿?” “赌得大啊!”江肇铭平白无辜地叹口气,“他在乾坤一掷呢!” 盛五娘听不大懂,正想再问,江肇铭匆匆道声再会,飘然而去了。五娘不能不信他的话,于是四处添油加醋地说着杜月笙豪赌的场面。 首先对汪寿华下手。 4月9日下午,万墨林被喊进大烟间,他发现大烟间里的气氛,跟往日大不一样,他眼睛向两边一望,杨虎、陈群,张啸林,张伯岐居左,顾嘉棠、芮庆荣、叶焯山、高金宝居右,杜月笙坐在正当中,人人胸挺腰直,板起面孔,尤其是杜月笙双眉紧锁,一脸愁容。万墨林大为惊异:是出了什么事了?否则的话,为什么一个个的神情这么严重? “墨林你来!”杜月笙招招手,把万墨林喊到跟前,目不转瞬地盯住他问:“限定要在今日,你找得着汪寿华吗?” “找得着。” “那么,你亲自跑一趟,送份帖子给他。” “帖子在这里,墨林。”张啸林一伸手,递了份请帖给他,“你要关照那个赤佬,妈特个×!有机密大事相商,叫他一定要来!” “好的。” “呸!”万墨林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一出门他一边走,一边在心中暗骂,“汪寿华是什么东西!杜先生请他吃饭,还要备份请帖,喊我亲自送去。” 在从前,汪寿华和杜月笙并不曾见过几面,照万墨林的说法,汪寿华不够资格到杜公馆来作客,和杜先生平起平坐。 汪寿华是上海工人总工会的委员长。传说汪寿华从小就大胆机智,不怕死,他十三四岁的时候,曾经手执双枪闯进了杜公馆,要索一大笔钱。杜月笙的保镖正待加以“解决”,杜月笙却欣赏他人小鬼大,一身是胆,送了他一笔钞票,笑着让保镖放他走。从此以后,汪寿华便名满沪上,成了敢捋虎须的少年英雄。 但是几年之后,一日,杜月笙忽然接到一封匿名信,信中向他“告借”两万大洋,缴款的方式,请他在某日下午三至四时,把钱放在杜公馆在邻墙角落的那双大垃圾箱里,“借”钱的人将会亲自来取。这一封信使小八股党、杜门中人和亲友家人一致为之震动,就是普通人家,强盗土匪也不会如此大胆,公然索取,指定时间白天取钱。于是,大家撺掇着杜月笙就放两万大洋到垃圾箱去,且看那贼怎样来拿? 杜月笙也要看看那贼到时到底如何把钱取走,届时真的把2万大洋放到了垃圾箱里,然后华格臬路杜公馆的附近八方巡哨,十面埋伏,杜门中人惟怕钱拿走了坍台,躲在那个垃圾箱的周围,把守得如同金汤铁池一般,百把个人一丝不苟地足守了一个钟头,莫说强盗贼骨头,便连一个闲人也不曾撞进。4点过5分大家一道去检视垃圾箱,盖子一掀,惊得人人目瞪口呆,那两万块钱一大包,神不知鬼不觉的不见了。 杜门中人恼羞成怒,于是侦骑四出,明查暗访,一定要将这狡贼抓来惩罚,但是,杜月笙爱惜这个人的“贼才”,这个天大的谜团无法揭开,因此他传知水陆各路兄弟请这位高手挺身出来:杜先生不但不追责见怪,而且诚心诚意要跟他做个朋友。 于是,有一天这人飘然而来,登门拜访,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他自家通名报姓,杜月笙又看他是汪寿华!殷勤接待,飨以酒食,席间杜月笙虚心求教,问他那日是怎样把两万块钱取去的?汪寿华笑了笑说: “容易得很,杜公馆左隔壁的房子上个月不是空出来了吗?那天杜公馆的人只顾了墙外的垃圾箱口,而忽略墙内的里箱门,而我便躲在空屋院中,顺顺当当,把钱拿了就走。” 顾嘉棠等人听他说得如此轻松简单,反而蔑视他们这一帮子无能无用,捺不住心头怒火,又要取汪寿华的性命。杜月笙急忙喝住,汪寿华却不慌不忙地笑着说: “对不起,不劳各位费神,兄弟来时身上缚好两只炸弹,无论我怎样掼下去,炸弹都会爆炸。” 结果,这一帮人眼睁睁地坐着,看他起身离座,扬长而去。 尽管如此,以后汪寿华也上过杜公馆有事相求,但是,他走的是万墨林的门路,他曾冒充浦东人,跟杜月笙、万墨林攀老乡情谊,因此,他一向讨好着万墨林。因此,这时杜月笙要请汪寿华吃饭,派万墨林亲送请帖,万墨林嘴里说不出,心里却是上下怎么也不舒服。 这时的汪寿华自从发动工人,夺取直鲁溃军枪械,成立了武装工人纠察队,成为上海总工会委员长后,李立三、陈独秀对他另眼相看。 湖州会馆高高悬起“上海总工会”的招牌,纠察队荷枪实弹,往返巡啰。 听说老朋友万墨林来了,汪寿华派一名职员代表欢迎。万墨林跟他进入高大宽敞、陈设豪华的委员长室。 “墨林哥!”汪寿华亲热地大叫,“很久不见!” “汪委员长,”万墨林觉得在这里处处令人拘束,他不想多逗留,走过去开门见山地说,“我是专程送请帖来的。” - 风声鹤唳,日夜密谋(3) “啊?”汪寿华眉毛一掀,接过帖子也不拆开来看,先问一声:“哪一个请客?” “当然是杜先生了。” “不敢当不敢当,”他抽出请柬细看,一面在问,“还有些什么人?” “不晓得,”万墨林含含混混地说,“好像只请你一位吧,杜先生说有机密大事和你商议。” “杜先生请客,你一定要到啊!” “一定,一定。”汪寿华说,“墨林哥,你请坐,办公室里没有好招待,等一会儿,我陪你各处参观参观。” “不必,”万墨林向他双手一拱,“我要赶紧回去,恐怕杜先生还有事情交代。” 汪寿华绕过大办公桌,亲自送客到门口。 11日晚7点钟,华格泉路杜公馆气氛严肃紧张,首脑人物都在客厅里,电话铃声忽晌,万墨林跑过去接,他一听声音就晓得是汪寿华打来的,于是,他嘴里应声:“啊,汪先生!”同时向杜月笙以目示意,问他要不要接这只电话。 张啸林机警,伸手夺过电话筒,大声地问: “是寿华兄吗?” “是,是,您一定是———嗯,张先生。” “我是张啸林,今天晚上老杜请客,你要准时来啊。” “要来的,要来的,”汪寿华急急地说,又是一阵子笑,“我正是打电话来问问,杜先生怎么这样客气,是不是公馆里有什么喜庆?” “没有,没有,只不过老杜和我,有点事情要跟你商议,请寿华兄过来,比较方便一点。一小时以后,就只有你,我,老杜三个人”。 “好好,8点钟,我准时到。” 张啸林接电话的时侯,在场的杜月笙、马祥生、芮庆荣、顾嘉棠等人统统跑了过来,团团地把他围在当中。于是,张啸林一等汪寿华那头说话,便把听筒平举在面前,让大家凑拢来听,一直听到对方“咔嗒”一声,将电话挂断了,人人脸上显露宽慰的笑容,长长吁一口气。 打完这个电话,万墨林才晓得,今晚将有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要在杜公馆发生。共进会弟兄举事在即,“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共进会决定在这一晚的八九点钟,开刀祭旗杀共产党人,讨个吉利,先送汪寿华的终。 7点45分,顾嘉棠亲自到外面巡视一周,回到客厅报告杜月笙:“一切按照预定计划布置,妥善周密,保险万无一失。如今诸事齐备,只等汪寿华的人头送来。” 杜月笙还不放心,再问一声: “外面有没有什么动静了有没有形迹可疑的人?” “没有,”顾嘉棠摇摇头,“马路上空荡荡的,只有黑角塔里埋伏好的自家人。” 万墨林注意到杜月笙始终面有忧色,神情不宁,他的脸色带点苍白,说话的声音也很低。于是,他轻声地在他耳边建议: “爷叔,没有你的事情了,你还是早点上楼休息吧。” “这个———”杜月笙迟疑了一下,没有再往下说。 万墨林的耳语被张啸林听到,关切地望望杜月笙,他也附和说: “对的,你在这里,行事不方便。你还是上楼休息的好。” “那么,”杜月笙环望各人一眼,“我先上去,你们各位要小心啊。” “放心好了,月笙哥。”有好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回应他说。 杜月笙步上楼梯,一眼发现从小住在他家的外甥徐忠霖,正躲在楼梯口向下面张望,他快步走过去,拉住他的小手柔声地说: “快回你的房间去,不管外面有什么事情,不许出来。晓得吗?” 这时徐忠霖还不到10岁,畏缩缩地看着他,点点头,一溜烟儿跑回自己的房间。 其余如各楼的太太、少爷、小姐早已奉到严厉的命令,今夜7点进房间,关好门,从此不许出来一步。 杜月笙走到楼前鸦片烟间,歪倒下来,抽几筒鸦片烟来振作一下;万墨林寸步不离,陪侍在侧。偌大的房间静悄悄的,榻后,墙壁上悬一幅“鹰瞬”巨画,苍鹰屹立,气象雄杰。榻上,杜月笙苍白面容,在烟雾迷漫中,若隐若现。万墨林闲得无聊,望着那幅“鹰瞬”出神。在杜月笙的收藏中,这幅画要算是历史最久的,他还记得,是在同孚里,杜月笙雄姿英发,叱咤万人,有一天黄老板得了这幅画,杜月笙说他喜欢,老板立即送给他。 蓦地,远远传来汽车马达声响,杜月笙神情紧张,放下了烟枪,他欠身坐起,侧耳倾听,万墨林望望墙上的自鸣钟,8点差两分,果然是汪寿华如约来到。 汪寿华坐来的车子,刚刚在杜公馆门口停下,预先等好在华格臬路和李梅路转角的那部小包车开始徐徐滑动。汪寿华人到门口,门灯一亮,铁扉移开,杜公馆司阍笑容可掬地喊:“汪先生!” 汪寿华向来动作快,脚步迈得急,他一面跟司阍打招呼,一面大踏步进入铁门。 铁门在他身后关上了,徐徐滑行的神秘车辆恰好驶进汪寿华座车的左边,两部车齐头并进,因为汪寿华的司机又在起步,想驶往前面一处停车的地方。于是,神秘车辆右侧的两扇门同时打开,跳下了两条彪形大汉。 江寿华汽车的前座只有司机,后座坐—位保镖。两条大汉身手矫捷,力大无穷,正好一人服侍一个,硬郴梆,冷冰冰的枪口抵住他们太阳穴,然后低声喝令: - 风声鹤唳,日夜密谋(4) “喊一声,动一动,你们就此没命!” 司机踩定煞车,车停了,两条大汉开车门挤上来,挟持保镖,命令他赶快把车子开走。汪寿华的司机又一次发动马达,这回是驾车疾驶,抛开了并排停着的那部空车。 汪寿华的车子和司机,从此杳如黄鹤不知下落。 与车子加速飞驶的同时,汪寿华正穿过杜公馆宽敞辽阔的庭院,一步步迈向灯火辉煌的大厅。大客厅灯火辉煌,汪寿华偶一抬头,吓得他急忙倒退了一步。 客厅檐前,一盏顶灯散发着熠熠强光,恰巧罩在张啸林的头顶上,他穿一套东洋和服,双手抱胸,昂然直立,豹眼怒睁,薄唇紧抿,脸孔上显得杀气腾腾。在他的身后,一左一右,站定的是上海滩上两颗煞星,汪寿华久闻他们的大名,一个是马祥生,一个是谢葆生。 汪寿华看着苗头不对,大吃一惊,马上一个急转身,抽身便往回走。 当汪寿华一脚跨过门槛,躲身在左门后的叶焯山,便以蛮牛挑虎之势,斜抗右肩臂,用尽全身之力,猛的用刀向汪寿华左胸一撞。这一撞由暗里来,汪寿华冷不提防,但觉痛到心肺,一阵摇晃,险些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哀呼! “哎唷呀!” 这时,顾嘉棠应声闪出,一把捉牢汪寿华的胳臂,在前的芮庆荣又猛伸出手,捂住汪寿华的口与鼻。汪寿华“嗯嗯啊”无法求救,瘦小的身躯被四大金刚捉小鸡似的拎着。这时杜月笙在前楼听到他那一声“哎唷呀”的惨叫,他额头沁汗,脸色大变,从鸦片烟榻上一跃而起,抢出门外,登登登地跑到扶梯口。万墨林则急起直追,一步一步地紧紧跟在他身后。杜月笙一直跑到楼梯口,高声一喊: “不要‘做’在我家里噢!” “晓得了,月笙,”张啸林回过头来宽慰他说,“他妈的!他们就要把他架出去啦。” 杜月笙右手撑着扶梯栏杆,左手松弛地垂着,万墨林抢过去扶好他,轻轻地喊: “爷叔,爷叔!” 杜月笙仿佛不曾听见,他一面转身回房,一面喃喃自语: “不能‘做’在我家里。否则,以后就没有客人敢上门了。” 说完,杜月笙躺回烟榻,又休息了二三十分钟,还是坐立不安,焦灼烦躁,万墨林不敢问他缘故,只是不时暗暗地望他一眼。不久,楼下有人来通报:“黄老板来了。” 杜月笙正待欠身离榻,准备迎接。紧接着,下面报告杨先生、陈先生到,又是王先生汽车停在前门,杜月笙只好振作精神,下楼接待陆续而来的客人。 那一部黑夜飞车,由高鑫宝亲自开着,连车灯都不开,出华格臬路,飞奔疾驶。车中的四大金刚,任务早经分配,高鑫宝担任驾驶,顾嘉棠坐在前座,负责眺望把风;后座里,芮庆荣和叶焯山四条铁臂把浑身动弹不得的汪寿华紧紧箍住,尤其芮庆荣那只蒲扇大的右手,五指叉开,仿佛五根铜条,他始终紧捂着汪寿华的口鼻,使汪寿华既透不过气,又喊不出声。他只有竭力扭动全身的肌肉,做无效的挣扎。 当能够看到分法华两界的枫林桥时,顾喜棠头也不回,低声提醒后座的人: “快到枫林桥咧!” 芮庆荣望一望掌握中的汪寿华,恨意顿生,他从鼻孔里迸出声音,咬牙切齿地说: “姓汪的,你造的孽也够了。北火车站前面,被你送到死城里的人,血迹未干!今朝是我跟你讨还这笔血债!你好生记住,枫林桥是你归阴的地方!” 说时,他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运足全身气力,集中在他的右手五指,那五根铜条自汪寿华的口鼻移向咽喉。动作快得不容汪寿华发一声喊,车中各人只听见他喉间咯咯有声,叶焯山和汪寿华的身子贴得很紧,他觉察到汪寿华垂死刹那浑身的痉挛和肌肉的颤傈,突然汪寿华身体一挫,极力向前抓爬的那只左手松散的坠落下来,恰好落在叶焯山的膝盖,叶焯山一阵恶心,把那只死手拎起来甩开。死手软绵绵的,仿佛有些儿微温。 芮庆荣从牙缝里嘘一口长气,松开右手,收回手时便去揩脸上的汗,于是,汪寿华重心不稳,先是头一歪,然后身体往下溜,看上去他已断气。 “怎么样?”顾嘉棠在前座急切地问。 “解决了。”芮庆荣大声回答,侧脸关照叶焯山,“推他下去,用脚踏牢。” 两弟兄合力把汪寿华的尸首从后座沙发推向地面,前后座之间的空间太小,汪寿华像一团烂棉絮被塞下去,由芮庆荣和叶焯山伸脚把他踩住。 车子驶到沪西,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发生意外危险,共产党纠察队不时在这一带出没,碰上了他们或者是遭遇军警检查,其后果之严重难以想像。四大金刚并非吃了老虎豹子胆,他们杀了汪寿华,自己也是胆颤心惊的。 前面有一道稀疏的树林,四周罕见人迹,汽车停在马路边,再往下走二三十步,这是他们预定的汪寿华埋骨之所。高鑫宝把车子停好,打开后座车门,芮庆荣反躬着身子下车,他跟叶焯山一前一后,抬着汪寿华的尸体。 顾嘉棠很快的掀开后座椅垫,取出麻袋与工具,4个人七手八脚,把汪寿华像只龙虾似的塞进了大麻袋里。于是分执钦、铲、铁锹,仍由芮、叶两人搬运麻袋,一阵小跑,进了树林。 - 风声鹤唳,日夜密谋(5) 看了一下地势,顾嘉棠伸手一指说: “好,就是这里吧。” 芮庆荣和叶焯山听他这么说,四只手同时一松,把麻袋抛下,他们两个也来参加掘坑掩埋的工作,四大金刚各站一方,用最快的速度,在树林里挥土如雨地挖了起来。 坑挖好了一半,顾嘉棠伸手揩汗,突然之间听到有沉闷的呻吟,心里一阵毛骨悚然,他手里的铁锹“当啷”一声跌在地上。 “这个赤佬还没有死?” “瞎说,”芮庆荣左手一甩,“这只小猢狲,我只消两只指头,就可以取他的性命。” “嗯———”麻袋里的汪寿华果然又出了声,这一回大家都听见了,然后,月色下,芮庆荣瞪大了眼睛,他牙齿咬得格格响,他右手抄起铁锹,大踏步往麻袋那边走。 “你要做啥?”顾嘉棠高声地一问。 “嘘———”叶焯山立刻叫他噤声。 汪寿华果然不曾被掐死,芮庆荣老羞成怒,火冒三千丈,他冲过去,将铁铲高高举起,正想一连几铲剁碎了汪寿华。顾嘉棠一个箭步,蹿到他跟前,一伸手接住了他那条铁臂,低声地叱喝: “不可以!” “为什么?”芮庆荣气息咻咻地反问,“难道你想放他的生?”。 “用不着你多费这个气力,”顾嘉棠语气缓和了些,“管他死呢活呢,快点把坑挖好,埋掉算了。” 芮庆荣还不肯依,于是高鑫宝、叶焯山一齐跑过来,说好说歹硬把盛怒中的芮庆荣拖开。四大金刚加快速度,转眼之间掘成了一个高可半人的大坑,高鑫宝、叶焯山合力把麻袋抬来,“蓬”地一声抛入坑底。顾嘉棠口口声声在催快呀快呀,四个人挖起泥土把坑填上。然后,就在封穴的一刹那,一团漆黑的东方天际蓦地亮起一片白光,像电闪,时间却又久了些,像大量的火药爆炸,偏是听不见任何声响。四个人面面相觑,虽说是久闯江湖,见惯阵仗,这时候一个个也不免有点疑神疑鬼,心惊胆战,顾嘉棠望一眼三位弟兄,轻声地说: “好了,可以回去复命了。” 于是,高鑫宝、叶焯山回头就跑,顾嘉棠跟在他们身后。惟有芮庆荣性烈人胆大,他毫不在乎,又把那一坯浮土重重的蹬了几脚,方才离开。 汪寿华之死,对于共产党无异是一个致命的打击。秘密处决了汪寿华,四大金刚火速撤离,小包车飞快的驶回法租界。怕引人注意,他们特地绕了几圈,才回到华格臬路杜公馆。 进门以后,远远望见大厅里灯火灿灿,人来人往,顾嘉棠用肘部轻撞芮庆荣,告诉他说: “今天真是热闹,刚才沪西解决了汪寿华,此地大本营又要歃血为盟了。” 芮庆荣不解地问: “歃血为盟?” “老板、月笙哥、张大师、杨虎、陈群和王伯龄,今夜金兰结义誓共生死。”顾嘉棠详加说明,“因为共进会弟兄天不亮就要出动,冲锋陷阵,危险得很。所以,大家事先约好歃血为盟,吃血酒,表示从今以后有福共享,有难共当。这是给大家打打气的意思。” 芮庆荣一面走,一面凝神倾听,他的眉头又皱起来了,声音闷闷地问: “吃血酒不是洪帮的规矩吗?怎么我们青帮也来作兴这一套呢?” 顾嘉棠笑笑,他说: “管他哪一帮的规矩哩,只要大家表示诚心就好。” 边走边谈,到了大厅,4个人齐步进去。四面一看,场面大得很咧。除了黄、杜、杨、陈、王六位主角,黄、杜、张“三大亨”手下的大将,共进会的弟兄,还有许多朋友,密密层层,或坐或立,把跳舞厅般大小的一座客厅,挤得全场爆满。 大厅正当中,高高悬起一幅“刘关张桃园结义”的绣图,一对巨烛粗如儿臂,三支线香轻烟缭绕。八仙桌上摆好猪头三牲,香花鲜果,使一片喜气洋溢中更添了几分庄严肃穆的意味。 六位结义弟兄,今天一例换了黑马褂、蓝绸衫、黑贡缎鞋,他们正忙着和到贺的客人寒喧、谈天。杜月笙,杨虎和陈群站在一处,杨、杜两位个子高,出人头地,一眼瞥见四小兄弟从外面进来,脸上的笑容一收,四只眼睛十分焦急而紧张地想从他们面部的神情,寻求答案———汪寿华是否顺顺当当的解决了? 顾嘉棠,叶焯山会意,向他们深深的一点头,莞尔一笑。于是,杜月笙和杨虎,立刻恢复满面欢容,继续跟宾客周旋…… - 杜月笙弄来了大炮(1) 4月11日深夜,黄、张、杜、王、杨、陈6位,在亲友弟子群臣毕集的庆贺声中,祭告天地,喝了血酒,誓愿共患难,同生死,结为异姓弟兄。观礼者鼓掌欢呼,情绪极为热烈。黄金荣满脸堆笑,站在大厅中间,向大家频频地拱手,一面高声地说: “谢谢,谢谢!只是今夜朋友到的多,招待容有不周,还请各位原谅!” 他这是在以大阿哥的身份,代表6兄弟称谢。但是大家一见黄老板开了口,以为一定会发表长篇大论,那晓得他只不过寥寥数语,客套几句,因此人丛里有人不依,大声地喊: “我们马上就要出动了,请老板跟我们讲讲话,打打气!” “好哇好哇!”众人起而附和,还有人清脆响亮地拍起了手。 黄老板窘了,他虽说是法租界的华捕头子,但是平时在大场合下讲话却很少,此刻胀红着那张紫膛脸说: “各位晓得我一向不会讲话,要打气———”他一眼在人群里发现了张大帅,如逢大赦,连连地向他招手:“啸林,来来来!你替我说几句!” 张啸林微微笑着,有人把他推向客厅中央,他就站在黄老板的旁边,未曾开言,先学谭鑫培咳两嗽,吐一口痰,于是整个大厅鸦雀无声。 “各位朋友,今天我们6位弟兄结拜,承蒙各位光临捧场,道谢的话,老板方才已经说过了。打气的话呢,我看各位劲头足得很,哪里还要我再来说呢!” 引得大家全笑了,张大帅却又伸手一指墙上的自鸣钟说: “现在已经一点钟了,夜里来不及办酒席,而且只怕各位也没有这么好的胃口。我跟月笙备了一些粗点心,请各位赏光,算是宵夜。如果那位有兴趣喝几杯老酒,挡挡寒气,那更是欢迎之至,尽请自便。” 他这几句话一说完,大厅四面八方的门,闪出来一批批杜公馆的男听差、俏娘姨,手上捧只托盘,大肉面、蟹壳黄……各色各样的中西美点一应俱全。爱喝酒的朋友,尽可从香槟酒到洋河高粱酒中任意挑选,主人备的下酒菜有卤莱和花生核桃之类的干果。 于是大厅里着实乱了一阵,众家弟兄端酒的端酒,呼朋叫伴,找一块地方,成一个小组,吃喝起来。一则杜公馆这里首创的自助餐方式,使大家觉得新鲜,二来夜已深沉,这份丰盛的酒食来得恰到好处,令人陡然精神一震。 黄老板和张大帅并肩而立,不时齐同一致地徐徐转身,注视男女佣人有否招待不周,等到大家专心吃喝完,嗡嗡地人语笑声渐渐又起了,张大帅这才提高嗓门大声喊开了: “两点半钟,等我们迈出杜公馆的大门一步,我们就要应了‘生死有命’那句老话!碰碰看到底是谁的浪头骨高?妈特个×,赤佬纠察队搞得上海滩上天下大乱,鸡犬不宁。赤佬强横霸道,胡作非为,如果让他们霸占了上海,我敢保险没有一个好人活得下去!我们喝春申江的水,吃上海滩的饭,上海老百姓怎么样看待我们,我们不管。但是老话说得好,‘瞎子吃汤团,肚皮里有数’,我们平时讨人嫌、遭人怨,挨人骂,无非都是我们的不好,上无片瓦,下无尺土,偏偏要着缎着绸,喝酒吃肉,今朝!” 说到这,他猛地一声吼: “上海人大难临头,赤佬把他们逼得无路可走,我们倒要讲讲江湖的道义,使使侠士的威风,哪怕拼了这条性命,我们也要出了这口气,解决解决问题,把那般赤佬打他一个落花流水,替黄捕滩除大害,开太平!这就是我们今朝华格臬路英雄聚义的目的!” 张大帅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昴,荡气回肠,使在场的每一个人全都怒发冲冠,血脉偾张。顾嘉棠把一碗大肉面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兴奋地一拍大腿,伸手把叶焯山手里的一杯白兰地夺来,一仰脖子,一饮而尽;然后他猛力一甩酒杯,乒零乓啷,打得粉碎,就地跳了起来,大喊大叫: “张大帅说得痛快!出动的时间快到,就请各位满饮一杯,我们分头出动,拼了这条性命,消灭那班赤佬祸害!” 大厅里群情激愤,情绪到达最高潮,“走哇走哇!”“杀光赤佬!”的喊声此起彼落,有人干杯,有人放下面碗,一屋子乱哄哄的,个个都在争先恐后地抢在头里出发。一片紊乱中,杜月笙突如其来地叫了一声: “请众家兄弟听我杜某人的一句话!” 斯言一出,宛如上演魔术,一厅的紊乱迅速秩序井然,人人站在原位,肃静无哗,这时,杜月笙才声清气朗地往下说道: “今天的事,不管成功失败,我们惟有尽心尽力。尽心尽力以后,失败了不怕难为情,成功了我们也大可不必居功!我只奉请各位一句,千做万做,小吊码子不做!” 陈群笑容满面,深深点头,他仿佛是在向杨虎表示:杜月笙四两拨千斤,一语中的,他的心胸和见识要比张大帅还略胜一筹。 众家弟兄恭敬地应了声是,自鸣钟当地一声,两点半钟,人潮再向外涌,共进会弟兄开始出动了。 上万的共进会弟兄自法租界出发,一路静悄悄的,穿过大英地界,分批由外白渡桥、乍浦路桥、四川路桥广自来水桥、天后宫桥渡过苏州河,沿北四北路、北江西路和北河南路齐头并进,直扑宾山路上的攻击目标。法租界领事费信早就被杜月笙买通了,每一条通往华界的道路豁然敞开,各路全无阻碍。 - 杜月笙弄来了大炮(2) 静悄悄的,完全按照预定的部署,上万人马分成三层,把宝山路上两幢高大的建筑图书馆与印刷所团团的围住。打前锋的人各就各位,各自寻好开枪攻击的地点,同时找到必要的掩护。 张伯岐是这次行动的总指挥。他一身都是胆,站在第一层包围圈第一线,手执勃郎宁手枪,巍然指向天空,顾嘉棠、叶焯山、芮庆荣、高鑫宝站成四方形,位置在总指挥的前后左 右,在他们的后面,预先挑选的一百二十名敢死队分列三排,准备冲锋。 这时,张伯岐慢慢地抬起右手,就着月光,两只眼睛定定地看着表,一万多人鸦雀无声,心跳怦怦,连大气都不敢透。一万多人个个都是破题儿第一遭亲身经历这种大阵仗,既新鲜又刺激,全都憋着一肚子劲。 这时,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他是芮庆荣新近收的学生,瞥不住了,悄声向他旁边的人耳语: “我便急,要去撒泡尿。” 他刚走到一处墙角,拉开裤头小解。正在这时,张总指挥眼看时间到了5点20分,他高高举起的右手,“砰”地开了一枪,与此同时,他严声一喝: “散开!” 其实,散开便是冲锋的暗号,末后一个开字还在余音袅袅,紧接着,一万多人齐齐地挤命吼叫: “缴枪!缴枪!” 这吼叫声如晴天霹雳,似澎湃怒潮,在寂静如死的深夜中炸响,顿时天地变色,地动屋摇,四条猛汉拥着张伯岐一马当先,120名敢死队手枪齐轰,鼓噪猛冲,在他们后面像有一万多条嗓子齐吼:“缴枪!缴枪!”枪声、吼声、步声,像平地起了阵阵焦雷! 敢死队一路顺利无阻,将要冲到铁门口,门里闪出一个人,裤腰上插一支盒子炮。他歪戴鸭舌帽,身着工人装,跑过来质问: “喂,喂,喂,你们在这里吵点啥?” 火老鸦芮庆荣跟他劈面相逢,也不答话,左手把他怀里的枪一抄,右手的勃郎宁抵住了他的眉心,“砰”地一响,来人一个跟头往后栽倒。 芮庆荣一枪打死了工人纠察队副队长杨凤山。 趁着铁门开了缝,敢死队一鼓作气往里冲,这时候铁门里的警卫发现他们的副队长被打死,急忙卧倒,用轻机关枪和盒子弹连连向外面轰击。正因为他们闭起眼睛放枪,漫无目标,枪弹四飞,密如连珠,在黑夜里织起辐射式的火网与弹道,几乎要把整个门框都封住了。 张伯岐一看情形不对,当机立断,下令撤退,他高声地喊: “分开来往两边跑,千万记住,一定要紧挨墙角!” 敢死队马上照办,墙角是大楼上射击的死角,纠察队不管怎样从窗口往下开枪,也无法伤及下面的人一分一毫。 沿着两面高墙,敢死队兵分两路,绕到了大楼后头,在嘉庆里附近,由于这一面墙四层楼的窗口还不曾开枪,张伯岐喊道:“快!”120名敢死队没有1个人带伤,安然无恙地统统退到包围圈的第一线。 喘息定了,张伯岐再下命令,他猛一回头,向后面的人说道: “往楼上打!” “往楼上打!”一声接一声地传下去: “往楼上打!” 乒乒乓乓,手枪、步枪,咯咯咯咯,手提机关枪,哒哒哒哒,马克欣机关枪,偶尔来一声更响亮惊人的“蓬———轰”,那是炸弹甩在石墙上。 一直打到9点多种,局面转趋沉闷,这时候,26军第2师第5团开到,由一位精明能干的邢团长率领副官、卫士拿着一份公文担任调停,限令在上午11点钟以前,以军号为记,双方停火。张总指挥很客气地接待邢团长,邢团长官名震南,保定军校二期毕业,他也很尊敬张伯岐是位革命元勋。张伯岐一面和邢震南寒喧,一面使眼色命顾嘉棠去打电话,向坐镇总部的杜月笙请示。 电话里,杜月笙毅然决然地说: “现在我们只有往前冲,尽快把东方图书馆攻下!” 张伯岐立即遵命,一连三次冲锋,机枪、步枪、手枪这一类轻武器射不穿钢筋水泥的墙垣,三次冲锋三次退却,毫无进展,不起作用。 杜月笙在电话里发了急,高声地嚷叫: “告诉前面的弟兄,我马上来!” 放下听筒,他振臂一呼,黄老板、张啸林、金廷荪……老一辈的弟兄全部出动,赶赴而来进行增援。因为费信已经如约封锁了所有的通路,他们先坐汽车,然后跨越田塍,从北火车站左首沿着铁道跑过来。“三大亨”到了战场,引起一万多徒子、徒孙欢呼雀跃,人人争传佳音——— “杜先生来啦!” “黄老板也来了!” “还有张大帅,———哇!金牙齿阿三!” 随即,共进会总部和前敌总指挥在战地举行紧急会议,会场背景是一万多徒子、徒孙在摩拳擦掌,准备在“三大亨”面前奋力抢先,有所表现。 “血气之勇不能成事,”张啸林细心观察战场形势,他断然地下了结沦:“要想攻下这幢大楼,必须拉几门大炮来轰。” “那里有大炮?”黄老板急急地问。 “要么———”张伯岐睃一眼杜月笙,“我听说大英地界小钢炮多得很。” 可是,费信肯借吗?黄老板心里的话还不曾说出口,杜月笙却已一拉高鑫宝,他不假思索地说: - 杜月笙弄来了大炮(3) “走,我们去寻找费信。” 杜月笙带了他的高级翻译高鑫宝,冲进费信的办公室,他开门见山,命高鑫宝照翻,他要商借英租界里所有的大炮。 看杜月笙额头沁汗,神情严肃而紧张,费信又羡又爱,他哈哈大笑地说: “杜先生,你要那么些炮做什么呢?你在宝山路打仗的情形我都知道了,让我借20门小钢炮给你,好吗?” “好的,谢谢。” 马上,20门小钢炮运到了最前线,张总指挥如获至宝,眉开眼笑。20门小钢炮充了前兵,在商务印书馆前面的空地上一字排开,然后张伯岐向身后众家弟兄高声地一问: “有没有会开火炮的?” 像问话回声似的往后传,一会儿便集合了一百多人,他们搬炮弹的搬炮弹,上膛的上膛,拉导线的拉导线,根本无须指点,动作还蛮熟练。张伯岐估量好了距离,亲自下达命令,正当他要喝令,“开炮!”时,杜月笙挤过来一拉他的肘部。 “什么事?”张伯岐转脸颇不耐烦地问。 “里面好人、坏人都有,可否先开几炮,吓吓他们。只要他们肯缴枪投降,也就罢了。” “我正是这个意思嘛!”张伯岐一皱眉说,头也不回地大喝一声:“开炮!” 正当中的5门炮应声而放,一下子宛如山崩地裂,震耳欲聋,5颗炮弹流星般射过去,又是连声巨响,“乒零砰啷!”转眼间硝烟散处图书馆门框轰去半截,两扇铁门支离破碎,无法再复原形了。这时,只要张总指挥喊一声:“冲锋!”大队人马即刻一拥而入。 但是,惊天动地喊出来的却是一万多名弟兄的欢呼与喝采,他们眼见图书馆的大门被轰掉了,兴高采烈,欢声喧天。有人甚至于跳将起来,振臂雀跃,那情景就像在跑马厅里得了头彩。 这一次,杜月笙和张伯岐都把纠察队估价过低,虽然他们看见运来了大炮,轰开了铁门,但却仍然不投降。这边一开炮,他们便回敬几排枪,将炮兵阵地前面的黄泥巴打得翻了一个转。 这时,有一名临时炮兵害怕了,他气急败坏地跑到后面说: “张先生,张先生,我们的位置太突出了。” “我晓得。”张伯岐脸孔一沉,不再理他,扬着脸对杜月笙说:“要打仗,心肠软是不行的。” 杜月笙同意地点点头,于是,张指挥又发号施令,他指派顾嘉棠、叶焯山、高鑫宝,每一个人领5门炮,拨三二十个人,分为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开始轰射图书馆的每一面墙,同时他更悄声地叮嘱他们说: “你们先轰四楼,再轰三楼,然后是二楼和楼下,总之,轰平了上一层,再轰下一层。” 芮庆荣正在焦躁,他气冲斗牛地问: “为什么不由下往上轰,轰坍了二楼,叫三楼四楼那批王八蛋,统统摔下来跌死!” “你不曾听到杜先生说吗?”张伯岐瞟了一眼杜月笙,“我们要先开几炮,吓吓他们。你要先从底下轰起,那几千条性命只有完结。” 杜月笙脸一红,打仗他是外行,不再插嘴晓舌了。他和张啸林两个离开总指挥的身边,带着一大群跟班和保镖,一路路的去慰问众家兄弟,并且为他们打气。 花了半个多钟头,才把四面炮兵阵地布好,张总指挥传令下去,谁的炮位先定好,谁便先展开攻击。于是“轰隆轰隆”到处都是炮声。纠察队的武器只有步枪、手枪,枪打不到炮,而一炮便可以打坏十几条枪十几个人,纠察队那边顶不住了。张伯岐心知胜券在握,脸上出现得意的笑容,一声叱喝,指挥成千上万的弟兄潮水般的向图书馆里涌去。炮声止歇,枪声也只剩下零零星星的,胜利者大呼小叫,这时四层楼的房子里一片大乱,人翻马仰。 这样混战下去不是回事,顾、叶、芮、高四条大汉前呼后拥,为杜月笙挤开一条路,他们让杜月笙站在楼梯转角,高声地喊: “大家不要打了!先捉纠察队的头脑!” 杜先生的吩咐,从一楼传到四楼,秩序立刻安定,各队队长四处搜寻。这里虽然是纠察队的总指挥处,可是总指挥顾顺章却不在,一问他到那儿去了,有人回答: “清早4点多钟的时候,湖州会馆总工会传来枪声。总指挥当时便带了四五个人,到那边探视去了。” 这个说法令人难以置信,顾嘉棠闷声不响,看见办公室的电话还没损坏,拉起电话拨到吕班路共进会总部,一方面报告顺利攻占图书馆的捷报,另一方面,请总部查询湖州会馆总工会那边,是否捉到过纠察队的总指挥顾顺章? 顾顺章在湖州会馆,对于共进会总部来说,顾嘉棠这一问倒是一项值得注意的情报,那边答应即刻去查,随时通知。顾嘉棠搁下电话说: “我们先把这头理清楚。” 没等多久,电话铃声急响,高鑫宝抢着去接,他每听一句,便高声的报告一下,于是电话一打完,大家全都晓得了总部回报来的佳音。 原来,清晨4时,600多位共进会弟兄对湖州会馆内总工会会所发起攻击,当场获枪械无数,还抓到了十几名首要分子,然后把他们押解到第26军第2师师部。顾嘉棠打电话回总部,要求查询纠察队总指挥是不是在湖州会馆,总部留守人员想起那十几名俘虏,再用电话请问第二师,师部军法官根据这条线索,把共进会的俘虏带出来盘问清查。这一查立即便查出了结果,俘虏中有纠察队总指挥顾顺章,跟他的两名卫士,一位军医和两员书记。 - 杜月笙弄来了大炮(4) 原来,顾顺章是在商务印书馆总指挥处听到湖州会馆附近有枪声,他很不放心,带这一批人来巡视,当时他们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可是等他们步入总工会略作休息,耽搁了20分钟不到,外面又是枪声大作,共进会弟兄发动全面攻击,起先他们也曾进行顽强抵抗,后来在强大的压力之下就被擒住了。 共进会弟兄同心协力,冲锋陷阵,四路进军,全面大胜。 然而,4月12日中午,淞沪警备总司令白崇禧却贴出了布告: 为布告事: 本早闸北武装工友大肆械斗,值此戒严时期,并前方用兵之际,武装工友任意冲突,殊属妨碍地方安宁秩序。本总指挥职责所在,不得不严行制止,以保公安。除派部队将双方肇事工友武装一律解除外,并派员与上海总工会妥商善后办法,以免再启斗争,而维地方秩序。所有本埠各厂工友,务各照常工作,毋得轻信谣传,自贻伊戚。 为此布告,仰各界人等一律知悉。 此布。 看到这一布告,人们在马路上交头接耳,议论纷纭,搞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共进会的弟兄们还没看到这张布告,因为他们绝大多数仍在闸北跟工人纠察队拼命,枪炮齐施,杀得难分难解。 可是,到了下午5点多钟,上海戒严司令部司令兼第26军军长周凤岐堂堂皇皇,不假辞色,也发出了一通布告,大幅石印,遍布上海华界通行要道和大街小巷。 照得本日拂晓,本埠各处忽闻枪声四起,即经派人调查,据报系有工人及莠民暨类似军人持械互斗,势正危急等语。当以本埠地处耍冲,偶有不靖,势将影响大局。况当戒严之际,尤不容有此等越轨行动,危及安宁。本部职责所在,不得不力予维持,妥为消弭。当即分饬所部,赶赴各地弹压,不论何方面有不遵约束者,即依照戒严条例,勒令解散缴械,以靖地方。去后,兹据报称:所有各地持械之工人莠民等,势甚器张,无法制止,业经遵令一律解散,并将所持枪械,暂为收缴等情前来。似此突如其来之事变,业已平定,深恐地方人民未明真相,转滋误会,合亟布告,仰尔军民人等一体知悉,务宜各安生业,勿得惊忧,致碍治安,倘有不逞之徒,仍敢造谣生事,一经查觉,定当严办不贷,切切! 此布! 看到“莠民”、“类似军人”、“越轨行动”、“影响大局”等词语,共进会不少人愤愤不平,为之哗然。他们向杜月笙提出抗议:“明明是共进会弟兄赤胆忠心,自发行动为国家流血汗,为革命作前驱,拼了性命去打纠察队,然而东路军总指挥和戒严司令出告示,却将仗义勇为的共进会弟兄和武装叛乱的纠察队并列,同时声讨,说他们‘大肆械斗’,‘任意冲突’,在‘戒严时期妨碍秩序,搅乱安宁’,这种说法怎能令人心服气平、接受得了呢?” 于是,黄老板和杜月笙,加上共进会方面参与机密的首脑人物,苦口婆心,舌敝唇焦,竭力地向这般出过气力、建了功劳的朋友解释。杜月笙大声疾呼地说: “我们只问自家做得对不对?用不着管人家说我们好不好。何况各位应该可以了解,官方不比私人,他们办事总体有顾忌,我们绝不要中了共产党的奸计,挑拨我们和军队的感情,闹得互不相安,正好让他们渔翁得利,东山再起!” 为了表示坚决支持与拥护,杜月笙下命令,由他私人千方百计买来的那一批枪槭和所有的弹药武器统统送到26军,请周凤岐转呈中央,表示共进会也缴了槭。 4月13日下午,以董福开为主席的善后委员会,正式接收湖州会馆“上海总工会”,宣告将原有的“总工会”取消,另行组织“上海工联总会”,负责各工会组织、工人领导以及各项纠纷的处理。 第二天,行动大队在陈群、芮庆荣的指挥之下,由驻军和警察协助,全面搜查共产党所在的“上海特别市临时政府”,“上海特别市党部”、上海学生联合会、平民日报社和中国济难会,按图索骥,前后逮捕共产党员1000多人,全部解交龙华总指挥部讯办。与此同时,上海清党委员会正式成立,由陈群、陈德徵、冷欣、黄惠平、冷西、陈超、桂崇基、高方、潘宜之、周致远、俞国珍等担任清党委员。 - 情海余波,薛二被捉(1) 黄金荣自露兰春事件以后,已决定归隐退休,不再过问外面的事务。 因为在“三大亨”中,他是有资格享享晚福的。在上海滩上,他拥有规模庞大的娱乐事业,好几十幢街堂房子,光是收收房租,一个月也有万把块的收入。在漕河泾乡间,他又造了一幢占地60余亩、斥资200万元的颐养之地黄家花园。这座私人别墅是上海的名园胜迹之一。园中水木清华,祟园奢丽,正厅名为“四教”,镌有蒋介石总司令颁题“文行忠信”四个大字,假山石笋,都是花了大价钱远自北平和西湖运来。 这时,他又有一项鲜为人知的秘密,即又跟一个女人同居了。由于子孙长大了,以前的床头人别人都知道,因此他只好瞒住家里人,在新城隍庙附近租了小房子住。 60岁的黄金荣只剩下一位近亲的长辈姑老太太。林桂生与他离婚,露兰春也跑了,姑老太太时常劝他再讨一个。黄老板给逼急了,只好笑嘻嘻地承认:“已经有啦!有啦!” 秘密泄露,小辈们寻了去,才知这原来是上海丈量局局长曾绍棠曾伯伯的下堂妾,跟林桂生也是要好朋友。她抽鸦片烟,喜欢白相,离了曾局长后便和黄金荣同居,黄家小辈因为她住在漕西,喊她西海好婆,杜月笙称她“西海太太”。 黄金荣很想把这位新欢也带进黄家花园,就此关上大门,宴宴然做他的富家翁。 然而,4月12日的清共这一仗,把黄金荣已销沉的壮志又复激发,他心知这次功劳建得不小,而国民党的要员之中有不少是他的旧交,因此事后蒋介石论功行赏,特别授他以三等勋章。于是,他把蒋介石发的勋章和法国领事发给他的少校的奖状,一齐挂在客厅里面。同时,杜、张、杨、陈四位老把弟,不时金荣哥长,金荣哥短的奉承几句,使得黄金荣更是觉得当前的这个大环境真是交好运的时候,只要他动动脑筋,拨拨嘴唇皮,大可以重振往昔的声威,再建自己的势力。 于是,“四·一二”清党政变之后,蒋介石的军队进驻上海之初,黄金荣振作精神,多方联系,一心一意准备东山再起。随后,杜月笙的心腹大将芮庆荣当了行动大队长,黄金荣的左右手徐福生立刻跟进,出任淞沪警备司令部的谍报处长。黄、杜二门,各有其人,掌握了拥有上海滩上生杀予夺大权的两项重要的职位。 虽然,黄金荣老谋深算,机智深沉,有了东山再起的想法,但他并没有马上行动,而是凭他丰富的阅历、犀利的目光,冷眼观察国民党派到上海来的各级干部,以及国民政府经常往返京沪的中枢人物。他不久便看出,他最接近的杨虎、陈群,不但不能作为“新派人物”的代表,而且他们终将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因为在绝大多数的国民党人中,已经涌起了对他们深表不满的暗潮。随后,他又发现像陈果夫、陈立夫兄弟是官职比杨虎、陈群高,地位比他们更重要的国民党大员,人人工作紧张,生活刻苦。不久他又听说某要人为太太买了一双丝袜,竟然在国府纪念周上挨了骂,更有某红人买进一幢洋房,始终不敢搬进去住,种种传闻,甚嚣尘上,这足以证明蒋介石不同于旧官场,于是黄金荣举一反三,见微知著,方激起的雄心壮志立即冰消瓦解,烟腾云散。因此,他表面上声色不动,暗地里已在准备打退堂鼓。 接着下来,又发生了两件事,促成了他从大上海的新战场上提前退却。首先是他和一位年轻有为、干劲十足的国民党官员交过一次手,其次是露兰春的新任夫君薛二突然被捉。 一天,黄金荣听说上海市政府要检查各戏院演出的戏剧,这使他大为光火,他振振有词,断然地加以拒绝: “租界上的事,市政府管不着!” 市政府派一位秘书耿嘉基来向他说明,耿是市政府与租界大亨间的桥梁,专负双方联系协调之责。照说黄老板应该对他客气一点,但是,黄金荣晓得耿嘉基每个月要吃杜月笙1000元的俸禄,他三言两语把他打发出去。 过了几天,耿嘉基写了信来,介绍一位主管戏剧检查的年青朋友,专诚拜访黄老板。黄老板不会想到市政府的小朋友也这么难弄,接见了,很费了些唇舌,解释清楚自己的难处,然后端茶送客。 这时,他所持的理由是租界上无法奉行市政府的命令,然而隔不多久,法国驻沪总领事、兼法租界公董局总董范尔谛忽然把黄少校请了去,婉转地劝他:“中国人开设的戏院,何妨接受中国官员的检查?” 一听之下,黄金荣瞠目结舌,无词以对,他只好答应照办。 第二件事出得更妙,原来露兰春和薛二双宿双飞,恩恩爱爱,小孩子一个个的生下来,露兰春洗去花心,深居简出,一心一意相夫教子,薛二家里有钱,大少爷常年游手好闲,除了在家吃吃鸦片烟,闲极无聊,有时候也难免跑跑赌场,输赢不计,只是消遣消遣。 那一天在江湾跑马厅,薛二正杂在人堆里看赛马,突然有两条大汉挤过来,一左一右,伸手把他一挟,硬梆梆的枪口抵住了肋条骨,接着是低声地叱喝: “不要喊!跟我们走!” 于是,薛二被捕。 薛二是个锦衣玉食、享惯了福的大少爷,被两条大汉从人丛里抓出来,塞进了汽车,一路驱车直疾驶,还没有驶到枫林桥“清党委员会”,又惊又怕,鸦片烟瘾发作,他已经眼泪鼻涕直流,呵欠打得闭不拢口,两名行动员见他一身软得像泥,两脚下不了地,只好把他连拖带拉,半抬半掖,不经过盘问就先关进监狱。 - 情海余波,薛二被捉(2) 露兰春等了一天,晚上不见薛二归来,提心吊胆,捱到天亮。她在上海原也交游广阔,认识不少有钱有势的朋友,但是自从嫁给了薛二,两年闭门不出,一般老朋友早就不相往来。这日因为薛二彻夜不回,她知道一定出了事,急切无奈,只好抛头露面,到处打听老公的下落。 谁知,打听的结果却使她大吃一惊。原来是黄老板那边的人算起两年前的旧账,薛二身 陷囹圄,他被囚的地方正是专门盘问处决政治犯的枫林桥!这一下她吓得遍体冷汗,魂灵出窍。 但是,她不敢直接去求黄老板、杜先生,或者张大帅,便只好找人托人为她千方百计想法办,拿出大笔钞票,请刀下留人,救救薛二的命。 当天,就有用洋钱银子买得来的消息———薛二是以共产党嫌疑分子的罪名,羁押在枫林桥交涉使署。这就是说,薛二随时随地都有绑赴刑场,一枪毙命的可能。问题的严重性还不止此,消息来源告诉她,再不火速设法,只怕薛二等不到审判枪毙,他就要白送性命一条。 原因是他的鸦片烟瘾奇大,叫他三天不吃饭无所谓,如今关在大牢,黑粮断绝,薛二片刻难熬,并且薛二性欲极强,进去以后没过过性生活,饱受折磨。 露兰春和几位热心朋友商量,认为所要请托的对象不但得跟“三大亨”够交情,而且还要在杨虎、陈群的面前也能说得上话。想来想去,露兰春只好由热心朋友周培义专诚拜访陆冲鹏。 周培义把薛二处境之险恶、薛家上下的焦灼,一五一十告诉陆冲鹏,然后,他请陆冲鹏挺身而出,设法“刀切豆腐两面光”,将这桩事情摆平。 陆冲鹏眉头一皱,摇头苦笑地说: “这桩事情,现在只可釜底抽薪,还不到开门见山谈条件的时候。薛二在监牢里,我先设法使他稳住。黄老板、杜先生那边,讲穿了惟恐尴尬,我只能去探探动静。” 说完,他立刻拿起电话,打到枫林桥,电话是打给行动大队长芮庆荣的,芮庆荣亲自接听,陆冲鹏一听他的声音,当时就直打直地说: “我晓得薛二在你们那边,‘死罪容易过,活罪最难熬’,你帮帮忙放一码。让我派人送几只鸦片烟泡给他,先保住他一条性命,你说好吗?” 芮庆荣在电话里笑了起来,他说: “陆先生,你的消息真快!”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陆冲鹏坦率地回答,“来托我的朋友,此刻便站在我的身边。” “好好好,你把东西带过来吧,”芮庆荣的脾气一向爽快,做事讲义气,绝不拖泥带水,“我负责给你送到。” “还有一桩,”陆冲鹏顺水推舟,再做个人情,“薛二身体不好,务必优待优待。” “晓得啦。”芮庆荣应允,接着又压低声音,叮咛一句:“不过,这些事情你最好不要让大帅知道。” 这一句话露出了破绽,放下电话,陆冲鹏疑云顿生,想了好久。明明是黄老板的干系,而杜月笙、张啸林跟黄老板向来三位一体,一鼻孔出气,假使捉薛二是为了“惩治”他诱拐露兰春,芮庆荣接受自己的请托,“优待”薛二,为什么芮庆荣单怕张啸林一个人晓得? 于是,陆冲鹏一面通知周培义,转告露兰春把鸦片烟泡、食物、寝具和给监牢里上上下下打点的钱送去;一面打定主意上华格臬路杜公馆走走,探探杜月笙的口风。 来到杜公馆后,陆冲鹏又转弯抹角,旁敲侧击,趁两个人一榻横陈,抽着大烟时,他提起了薛二被捉的事。杜月笙放下烟枪,一声长叹,他连连摇头地说: “事情老早过去了,何必今天又来翻一次粪缸!” 陆冲鹏大喜过望,因为杜月笙这么一说,他的态度昭然若揭,公报私仇捉薛二他是绝对不赞成的。他知道,杜月笙有这个表示,薛二的事情也就有了转机。 “为这桩事体,啸林哥刚才跟我发过一顿脾气哩。”望着陆冲鹏苦笑,杜月笙感而慨之,“其实,我不过是因为金荣哥打电话来,跑过去问他一声。” “啊?”陆冲鹏抓住机会问,“大帅为什么发脾气?” “他说我们‘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杜月笙肩膀一耸,“他想尽方法把薛二罩上个共产党的帽子,喊芮庆荣捉他进去,无非是替金荣哥报当年的一箭之仇,趁此机会出口恶气。他怪金荣哥和我不领他的情。” 陆冲鹏连忙点头,然后,他坦然地说:自己今天专诚拜访,正是为了薛二的事,因为他不相信外面的传说,薛二的被捕和黄、杜、张“三大亨”有关。他直言不讳地说道: “以你们三位今天的身份和地位,何止于去做这种惹人批评、令人不平的事情?凭良心说,当我听到了这个消息,当时就很着急。薛二固然是不够朋友,老板、杜先生和张先生要是果真有心与他这样计较,那才更加叫我担心。” “你这个话说得不错。”杜月笙欣然同意,“上海滩上已经人心惶惶,草木皆兵了,枫林桥那边也不知道枉送了多少条性命。我们站得这么近,无风都要起三尺浪哩!还能做出这种事来落个话柄?!” “杜先生这样说,我就放心了。”陆冲鹏吁了一口气,又问,“不过,杜先生的意思,这件事情应该怎么了呢?” - 情海余波,薛二被捉(3) “你今天来得正好。”杜月笙欠身坐起来说,“因为办这桩事情,我需要用你!” “用我?” “啸林哥这一着正好应了一句俗话:‘关老爷卖马,周仓不肯画押!’” 譬喻得妙,杜月笙和陆冲鹏一齐笑了起来,两人笑了一阵儿,杜月笙咳嗽一声,又正色地说:“金荣哥打电话给我,气得跳脚,他说啸林哥那里是在帮我的忙?他简直是在给我添麻烦!黄金荣破人家庭的事是绝不做的。但是话虽如此,啸林哥那边刚才也是光过了火,说了不少难听的话。因此之故,我现在夹在当中很为难,无论我出面说什么,总归要有一面心里不好过。所以,啸林哥和陈老八那边,最好还是你推说薛家的请托,由你出面去说一说。” “好的好的。”陆冲鹏很高兴,他满口应允,一跃而起:“我这就去枫林桥,先看陈老八。” 陆冲鹏非常佩服杜月笙的高明,又多说了几句心腹之言,而黄老板和杜月笙又正好借陆冲鹏为传声筒,把自己的态度委婉地播传给了人们。而杜月笙在洗刷嫌疑,解脱干系之余,又把请释薛二的差使轻轻地往陆冲鹏身上一放。黄、杜的目的达到,张啸林那边又不至于失了兄弟的和气。 陆冲鹏和杨虎、陈群交情很深,现在他又把黄、杜二位的心意和态度一一照说不误。杨虎心知张啸林自作主张,表错了情,有了陆冲鹏出面,他马上将露兰春的心上人薛二宣告无罪释放。 然而,后来上海滩上谣言纷纷,都说轰动一时的薛二被捕事件获得解决,薛家曾付出20万现大洋的代价。这笔钱究竟是谁拿了?各有不同的说法。事实上呢,薜家是用了钱,不是20万,而是18万,起先有人去探黄老板的口气,说是薛家愿意拿18万出来“了事”,黄金荣勃然大怒,他说: “笑话!难道我会用卖家主婆的钱?” 黄金荣坚决不要,同时也甚为气恼。但是薛家救人心急,话已说出了口,白花花的大洋钱立刻抬到了枫林桥。这笔钱到哪里去了?名义上说是薛家捐给国家,事实上却是这么一回事。杨虎自己拿了9万,剩下9万陈群先则不肯要,后来因为交了一年多的桃花运,杨虎就用这钱为他在宝建路营了一所金屋。 有一天,陆冲鹏到沪上名迹“也是园”,一眼看见陈老八和两位风姿嫣然、举止大方的妙龄女郎在池沼红渠间喝茶谈天,欢声不断,陈老八穿的是便服,两位小姐面孔很熟。陆冲鹏没有惊动他们,过后很久他才想了起来,这两位小姐一姓程、一姓范,都曾经是押在枫林桥的“共党嫌疑犯”。程小姐聪明能干;范小姐则更是安徽名门之后,她的父亲领导过安徽某地辛亥起义。程、范两位嫌疑不太重,于是不久便由阶下囚升为座上客,被陈老八安置在清党委员会办公。 陈老八和这位程小姐,曾在宝建路秘密同居一年多,这桩机密他惟有对陆冲鹏毫不隐瞒。双飞双宿年余以后,程小姐的旧情人和她有了联络。程小姐的那位早年的男朋友,这时在德国执业医师,于是,一天,佳人香踪杳矣。 陈群眼看着风去楼空,也只有空拍大腿。 - 又娶了新媳妇(1) 杜月笙一生之中,女人无数,可以说是享尽了艳福,但是,他真正为爱情所苦,女人使他辗转反侧,坐卧不宁的,是在1929年,他42岁,声誉日隆,事业突飞猛进的那一段时期。 一天,黄老板开设的黄金大戏院请到了三位红极一对的名坤伶。这三位名坤伶是三母女,老太太小兰英唱老旦,大小姐姚玉兰唱须生,二小姐姚玉英唱武生,三母女合挂一块牌, 给戏迷们看来确实新鲜,尤其三母女是梨园世家,唱做俱佳,玩艺儿不在任何名伶之下,于是轰动了上海滩上,黄金大戏院场场客满,夜夜财源滚滚。 杜月笙很爱皮簧,他自己学会几出戏,唱的是须生和武生,黄金大戏院来了两位年轻貌美、色艺双全的生角,他当然要去欣赏欣赏。他头一天看了姚玉兰的戏,便深深的被她吸引,百忙之中一到姚玉兰的戏快上场,他就什么都不顾了,驱车疾驶,赶往黄金大舞台。 每天赶着捧场不算,他还拉了要好朋友去看。有一次王柏龄到上海来玩,他便请王柏龄看姚玉兰。王柏龄对姚玉兰也很夸赞,两人谈着谈着,杜月笙突然一本正经地说:“我想娶这一位小姐,你看如何?” “好哇,”王柏龄极表赞成,说:“你要是娶到了她,闺房里面对唱起来,那才是人生一乐。” “就怕———很难。” 王柏龄很诧异了: “就凭你杜月笙,这个条件还不够?” “唉,你有所不知,”杜月笙深沉地叹口气,“她们是讲究老法规矩的梨园世家,那位老太太好厉害,三母女形影不离,捧她捧到了今天,我还不曾跟她说过一句话哩。” 原来,在杜月笙向王柏龄透露心事以前,他早已展开了追求攻势,亲自到后台拜访,说些仰慕艺事的话。便装的姚玉兰,端庄秀丽,但是,在后台的她们两姐妹从不答理别人。别人问她话,她只是嫣然一笑,一切交际应对,都由老太太出面代理。 杜月笙跟沈月英的结合,是两情欢好,相互看中了意,后来又经过黄金荣的担任大媒,讨陈氏夫人和孙氏夫人,杜月笙半辈子不曾碰过恋爱的苦杯,没有尝过相思的滋味,惟独如今他每晚都在台下,沉迷于投手举足、一曲绕梁的姚玉兰,情丝“剪不断,理还乱”,真是尝尽了“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的魂牵梦萦之苦。 实在难以忍耐了,有一天,他想出了一条门路。 黄老板声明退休以后,几爿戏馆大都由他精明干练的大媳妇李志清掌管。李志清身为老板,又是女流,跟小兰英三母女,由于业务的接触,结成闺中的密友。———这些,是杜月笙老早已经打听清楚了的。 何不去求计于“妹妹”呢?妹妹,是黄、杜、张“三大亨”对李志清这个小辈的昵称。 抽一点空闲,驱车钧培里,见过金荣哥,聊了些时闲天,杜月笙找到了李志清,向她招招手说: “妹妹,你来,我有事情问你。” “啥事体?” “我问你,小兰英是跟你蛮要好?” “当然要好呀。” 顿了顿,杜月笙自己先笑,然后,他还是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他喜欢姚玉兰,想托李志清代为试探一下,假如他想娶姚玉兰为妻,是否有此可能? 李志清咯咯地笑,最后还是答应了。她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将杜月笙的心事一说,小兰英三母女都有点出乎意外。 以杜月笙的声望、财势以及他对姚玉兰的一片诚心,小兰英未尝不愿有这么一位金龟婿?她私底下问过姚玉兰,姚玉兰晓得杜月笙对待自己完全是发乎真诚。只不过,双方年龄的悬殊先不说,头一桩杜月笙现在就有三房妻室,姚玉兰时正锦绣年华,花容月貌,虽说小姑居处犹无郎,可是,拜倒于她石榴裙下的少年子弟也确实不少,她想来想去,嫁给杜月笙诚然一生有靠,但她又很不甘于做小。 李志清一心促成,两头传话,把姚玉兰的心意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杜月笙。杜月笙想了一想,再跟李志清坚决地说: “你可以代我向她们说明:第一,我一定要跟姚玉兰白首偕老;第二,我绝不会把她当做偏房。” 杜月笙越急,越能表示他的爱意,李志清往返折冲,几经交涉,姚玉兰和她的母亲终于开出了“最低限度”的条件: 一、必须公开宴客成亲。 二、必须和华格臬路杜公馆里的那三位夫人分开来住。 李志清把话传过去,杜月笙喜出望外,他毫无难色,一一应允。 杜、姚之间的婚事,至此,总算是谈出了一个结果。 李志清也很高兴,她跟杜家叔叔开了个玩笑说: “杜家叔叔,有时候想想,我自己也觉得好笑。世界上真会有这种事情,你找我和婆婆,两代人为杜家叔叔做了两次媒,居然都做成了。” 杜月笙听了,哈哈大笑,他晓得李志清指的是她婆婆,也就是他的桂生阿姐,在14年前,一力促成了他和沈月英的婚姻,而这一次,却又是他的侄媳李志青帮他撮合了又一次的理想姻缘。 心中高兴,杜月笙许了心愿说: “妹妹,你这次为我的事体,辛苦了,我一定要好好地谢你。” “杜家叔叔,你要谢我什么?” - 又娶了新媳妇(2) 当天,杜月笙便派人去买了一支金手表,送给李志清,作为谢礼。 杜月笙和姚玉兰结婚以后,姚玉兰自幼是随同父母闯过码头,见过世面的,她是走红多年的名伶,一口京片子,清脆嘹亮,杜月笙的交游范围越来越广,越来越往高处攀,像姚玉兰这么一位风光体面、应付裕如的杜太太,一下子弥补了杜月笙多年来的一大遗憾。 新居设在辣斐穗路辣斐坊16号,租了一层豪华考究的西式楼房,行年四十有二,杜月笙四度作新郎,对外尽量避免张扬,可是好朋友知道的依然不少,所以这场婚事仍旧办得相当风光热闹。 老公又娶亲,沈月英更加显得萎靡、消沉,她惟一的儿子杜维藩大了,每天要出去读书,而家里娘姨、丫头,保镖、当差一大堆,服侍这位大少爷是无微不至,处处周到。沈月英反倒觉得插不下手,她平素身体虚弱,多灾多病,于是一天到晚躺在床上吃鸦片烟,她吸烟瘾越来越大,大到成天入不离灯,手不离斗。沈月英的母亲、娘家的老账房焦文炳,合住在华格臬路杜公馆对面的一条弄堂里,她只要出房门,下楼梯,走不到三两百步路,就可以去跟老母亲相聚个一天半天。但是她连这几步路也懒得走,于是母女都三月两头的见不了面。曾有一次,杜月笙突然之间看见了她,颇为她的形消骨立、弱不禁风而骇然惊怵,但是,他想不出法子使她戒绝鸦片,恢复生气,由于金廷荪的太太跟她蛮要好,因此出个主意,让她到金家去住了一段时期。 金家相当守旧,金廷荪的老太太规矩极多,她晓得杜月笙和金廷荪有手足之情,便将沈月英也跟自己的儿媳妇似的看待,晨昏请安,老太太搓麻将的时候要陪着,外面不论送什么东西进来,还得送到老太太的房中去看过。沈月英在金家住了一段时期,消愁遣闷,振作精神谈不上,相反的却是受不了老太太的规矩,住得苦不堪言。隔不多久,她又如逢大赦地搬了回来,自此以后,鸦片烟毒更严重地剥夺了她的健康。 三楼太太孙佩豪比较豁达,她善于自己排遣,将全部时间精力贯注于她的一对爱儿———维屏和维新。当这两个孩子念到初中时,她便请杜月笙,把他们带到英国伦敦去求学,维屏、维新都有很好的成就,孙佩豪便伴着儿子在海外过着优游的岁月。 和姚玉兰结婚以后,杜月笙生活上的情趣倍增,夫妻俩有相同的嗜好,闺中高歌一曲,兴味无穷。姚玉兰结了婚便洗去铅华,一心一意做杜夫人,自此告别了红氍毹的生涯,海上顾曲戏迷们倍感惘怅,但是姚之歌也并非如广陵绝响,遇有义账救灾,或者亲朋戚友一时兴起来而上一次彩排,她也兴致盎然地粉墨登场。 结婚一年,她给杜月笙生了个女孩子,这更使得杜月笙欢喜得好像天上掉下来奇珍异宝,因为这是杜月笙的第一个女儿,杜月笙给她取个名字叫美如,他对她的钟爱还不止于“掌上明珠”,杜美如满月的那天,蒲石路杜公馆不仅大宴亲朋,并且演出堂会,由当时风糜沪上的梅兰芳、马连良联合演出,张学良夫人于凤至亲临道贺。后来,她一直在说:就那回在上海看到了骨子好戏。 - 第三部分 插手于金融业(1) 经过“四·一二”事变后,杜月笙仿佛跳过了一座“龙门”,蒋介石继聘他为司令部参议之后,又聘他担任“国府谘议”,他成了上海滩上惟一一个势力遍及法、英、华三界的大亨人物。党国要人陈群、杨虎、王柏龄、陈希增等是他的结拜兄弟,一些党部委员、黄色工会首脑们纷纷拜他做“先生”。 杜月笙在社会上的巨大能量,使上海滩上素来自视出身高贵,从不与“下三界”(流氓 、赌棍、烟贩子)打交道的金融实业界上层人物,也开始对他刮目相看,接连抬他出来担任一些要职,如“法租界商界总联合会”主席和“纳税华人会”委员兼首席顾问。 不久,法租界华董空缺,中外阔佬又捧他登上了5人华董首席的宝座。 但是,杜月笙却有一块心病,他总感到自己的出身底蕴不香,总摆脱不了“下三流”的心理影响。要使自己正式列入“上等人”的行列,必须要有实业作为“涨身价”的后盾。 正当杜月笙朝思暮想如何踏进实业界的时候,机会恰恰就来了。 1928年春节,大年初一,杜公馆来了一位新客人,此人是任北四行储蓄会经理的钱新之。 钱新之,名永铭,浙江湖州人,留学过法国,在清末状元张謇出任交通银行总裁时,他就担任了交通银行的总经理。前些日子出任国民政府财政部次长,如今是“四行储蓄会”的经理,堪称上海金融界的巨子。 北洋军阀时代,私立的银行很多。1927年5月国民政府在南京成立后,蒋介石把自己的中央银行抬为银行之首,在金融上控制其他公私银行及钱庄。原来的两家公立银行———中国和交通,依然保持原样,由“四大家族”的另外两家孔(祥熙)、宋(子文)加以控制。 私立银行中,主要有北四行和南四行。北四行是由原来在北京、天津设立总行的金城、盐业、中南、大陆四家银行组成。国民党政府在南京成立后,北四行的重心也逐渐南移,并组织了四行准备库,发行中南银行名义的钞票,成立四行储蓄会,大量吸收存款。后来,还造了当时远东最高的大楼———国际饭店。 钱新之到上海后,住在租界的公寓里,有两只箱子失窃,内中有几件“传家之宝”。他向租界当局报案,巡捕房一连查访几天,杳无音讯,毫无办法。 大前天,他转几道弯子托了个朋友,请杜先生帮忙。 杜月笙满口答应:“我一定要想办法。把东西找回来!” 第二天,也就是大年夜11点光景,两口箱子由司机阿发送到了钱新之的住处,物归原主,里面的东西一桩不少。内中有两样已被当掉,是杜月笙派人赎回来的。钱新之要还赎款,司机不肯收,说是杜先生关照,交个朋友。 钱新之感激不尽,大年初一,特地来杜公馆拜谢。 杜月笙一听银行界大名鼎鼎的钱经理来访,一迭声地吩咐:“快请,快请!”他自己忙着迎上去。 寒暄之后,杜、钱二人一见如故,在小客厅里谈得十分投机。不到半小时,脑子活络的钱新之便以老友的口吻,向杜月笙进言: “杜先生,依小弟的愚见,以您的手腕、名望,今后应大办工商实业。名列工商业界后,您的名望会更大更重,地位更加巩固,在上海滩更令人瞩目。” “噢———”杜月笙其实早就有这想法,此时却装起了糊涂,久久没有表态做声。 “这个长远打算不知杜先生想过没有?”钱新之坦诚地说。 “钱先生,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是要搞实业,也想干实业,只是那么多行当,干什么呢?我杜某还有所不知,请钱先生赐教一、二。” “要搞实业吗?首先应有个银行,先挤入财界。在上流社会站住脚跟,且不说争身份,它也是发财的好门路,银行一面吸收客户的银根一边放债,做生意,借本生息何乐而不为呢?” “开玩笑吧?钱先生,开银行,说说容易,做起来就难了。我到哪去搞那么多资本?不敢想啊。” “杜先生经营着五爿赌台,进账一定不少吧,据我钱某所知,先生仅为法国领事那那齐亚每月的红包就有18万之多,这还不包括总巡长费才尔、总探目乔万士的18万。还有杜先生在闸北、南市经营的福寿宫、凌烟阁的烟馆,也给市党部的陈群5万红包,这数也不错的吧!具体做法,容我代杜先生筹划。过两天,我们再细谈。这两天,杜先生可以先找找人,拉些股东。” 钱新之当场表态愿意出力。 杜月笙一听,知道这事有望了,当即表示同意。钱新之一席话把杜月笙的心说活了。 送走贵客后,杜月笙上车去钧培里。这一次给黄金荣拜年,除了礼节性的意义之外,又加上了一层实质性的东西———请兄长一道开银行。 “月笙,这玩意能赚钱吗?”黄金荣有些拿不准: “你能不能拿得准?钱赔进去可捧不上来。” 黄金荣对于赚钱的行当,一向以为是贩鸦片、开赌场、戏馆为最,吃“黑”食吃惯了,大模大样地办银行、开工厂,他觉得既出力又不保险。 杜月笙可不一样,他已经认识到了现在弟兄们的社会地位都普遍提高了,不像模像样地办些实业,难以在上流社会立足。虽然黑道也不能丢,但那毕竟是上不了台面的,久了终会使人怀疑。 - 插手于金融业(2) “大哥,我们现在的情况和以前不一样了,光靠鸦片、赌场,上不了台面,这银行是最体面的,外国的许多大老板都是银行家。你入一股,挂个常务董事的名,不过问事务,到时分红利,怎么样?” 黄金荣觉得这样行。因为他知道,事情由杜月笙去做不会差的,杜月笙不可能做亏本的买卖。他不插手事务,只享受财香,何乐不为? “我就听你的,入一股。” 趁着拜年的机会,杜月笙又跑了几家,拉了些股份。 到年初三,钱新之果然送来了一套筹款方案。他向杜月笙建议说: “先生可以从三方面筹集资金:凑、堆、挖。” “何所谓凑、堆、挖呢?”杜月笙问道。 钱新之却笑而不答。但是,精明的杜月笙很快就悟出了他的真意。而钱新之却不明其里,接着又解释说: “所谓凑,就是从鸦片行、赌场里拼凑。在“黑”行业中,租界里的10家大土行,每家的流动资金少的十几万,多的几十万,而且盈利极高,为了给杜先生捧场,凑出几十万是没什么问题的。” 杜月笙自己所控制的上海最有名的5大赌场:富生、荣生、义生、利生及源利,每天进出的金额,动辄几万、几十万,提出一部分资金,还不是小菜一碟?于是他又问道: “什么是‘堆’呢?” “这是银行同业中的老规矩,凡有新银行开张,各同业都需在开幕那一天向新行存进一笔巨款,名为‘堆花’,表示道贺。上海滩有十几家银行,这个数目也是很大的。以杜月笙的名望和势力,谁敢不来‘堆’一‘堆’这锦上之‘花’呢?” 杜月笙点了点头,至于“挖”呢,杜月笙更是心明如水,钱新之也不多说了。 不久,杜月笙就付诸实施“挖”了。 恰巧,这时一个姓吴的小子是上海第一个大财神,名叫吴耀庭。大概是得意忘形,或者色胆包天吧,父亲刚去世,他便与父亲的七姨太干上了。 有一日,他和七姨太赤裸裸地在床上大战三百回合,被家里的其他姨太太当场捉住了。 “谁叫你天天理她不理我们?”众人指着姓王的小子说。 “你想独吞那1000多万遗产吗?”众人指着七姨太说。 一下子,家里闹得开锅一样,几个遗产的共同继承人趁这个机会,准备侵吞那1000万,便告他个忤逆,要剥夺他的继承权。 但是,吴耀庭也不是个吃软的人,死活不答应自己少要一分父亲的遗产,一家子正闹得不可开交时,其他姨太太们一下子把他告到了上海县衙打官司。 杜月笙听到这事,一拍大腿,对一个门徒说:“永铭,你去对姓王的说,这件事我来摆平,1000万遗产他稳拿到手,只是他要向银行投资50万,我给他个董事名头。” “好,杜先生能帮忙,我想姓吴的正是求之不得的。” 果然双方一拍即合,杜月笙连哄带吓,唬得几个姨太太乖乖地缩了头,50万大洋捞进了杜月笙手里。 后来又有一个姓朱的,也是靠杜月笙摆平的,得了一宗遗产,把其三分之一入了股,成为银行的大股东。不出一年,杜月笙如此巧妙地集资竟达200万之巨。这种资源来得很奇特,在金融界也是绝无仅有的。 经过这么一番筹划,银行当年就开张了,这就是有名的“中汇银行”———中国由大亨开办的第一家银行。杜月笙自任董事长,黄金荣、张啸林为常务董事,金廷荪做了监事。 但是,杜月笙烟赌有道,实业无方,手下的弟兄不是昔日的流氓白相人,就是一些跑街结账的小脚色,对经济可以说一窍不通,结果开张干了两年,只获利十几万元,勉强维持银行职员的工资和业务交际费用。 尽管如此,杜月笙利用其明敲暗诈、月黑风高的惯技,在金融界还是迅速地打开了局面。 中汇银行的北面是上海华商纱布交易所,杜月笙办公室的窗子斜对着它。每日里,杜月笙都能看见交易所门庭若市,生意兴隆。 “让我也来凑凑热闹吧。” 一天,杜月笙望着那车水马龙般的人自语道。 不久,交易所内一群流氓起哄、怪叫、吹口哨,交易所被迫停业。交易所明知是杜月笙在捣鬼,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叩开中汇的大铜门,请杜董事长出面镇压小流氓。 杜月笙彬彬有礼地答应了。 当然,中汇是从来不做赔本买卖的。不久,华商交易所的理事名单中,忽然冒出了杜月笙的大名。而中汇的金库中,一下又增加了50万的储金。 在“豪夺”的同时,杜月笙也常常“巧取”。 外国人发明汽车以后,人们发现汽车比马车方便,既快又省力,而且乘坐舒适。因此,到了30年代初,汽车不断更新换代,轮胎需求量大增,一时使制造轮胎用的橡胶供不应求,市场上的橡胶价格也不断猛涨。橡胶生意空前看好,外国几家橡胶园和从事橡胶生意的商人获得了巨额利润。 做橡胶股票生意很赚钱!上海的外国人嗅觉十分灵敏,有个叫麦边的英国流氓立刻找到杜月笙,说: “杜先生,现在橡胶在国际上十分走俏,我想与你合作做这方面的生意。” - 插手于金融业(3) “怎么做?” “我们可以发行股票,你不是有个中汇银行吗?我们可以联合起来炒股票。” “这些花纸头,炒到最后能赚钱吗?”杜月笙不懂这玩意儿。 “这一点杜先生放心,有你这样的人做后盾,我们是一定能赚大钱的。” 于是,麦边与杜月笙联合在上海开了一家从事橡胶生意的“蓝格志拓殖公司”,兜售橡胶股票。 麦边诡计多端,搞这样的事很有一套。 一开始,他请人写了一篇文章,刊登在几家中外文报纸上,大肆吹嘘橡胶怎么好,用途怎么广,以耸人听闻的言辞大做橡胶广告。 然后,在杜月笙的帮助下,他又拉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冒充董事,每个礼拜召集他们开一次董事会,借此机会,大造声势,宣扬他在国外的橡胶园大获丰收的消息。他所做的这一切使人们相信,买麦边的橡胶股票有靠山。 与此同时,这个洋瘪三暗中向外国银行借钱,摆噱头,每隔三个月,用借来的钱发给一些持有橡胶股票的股东们一部分中间利息,给那些想发财的人尝尝甜头,并以此标榜自己守信誉。 在杜月笙的帮助下,麦边雇用了大量人员冒充股票的认购者,虚张声势,一大早就涌到中汇银行门口,排队抢购橡胶股票,致使很多不明真相的人也纷纷涌到中汇银行,争着抢购橡胶股票。 结果,中汇银行因人多拥挤,秩序大乱,不得不停止营业。消息传出,哄动全市。麦边和杜月笙就这样变着戏法,乘机把橡胶股票一涨再涨。 他们看到股票价格一日比一日上涨,快涨到极限时,中汇银行突然宣布,某月某日,所有的橡胶股票停止押款。 布告贴出,犹如晴天霹雳,急得那些股东们想去跳楼。因为银行拒绝股票押款,说明橡胶股票已分文不值,完全成了一张“空头支票”。人们做梦也不曾想到,这些花花绿绿的橡胶股票一夜之间就成了一堆废纸。而麦边则带着分得的近千万元,拍拍屁股、卷起铺盖逃之夭夭了。 其余的一半钱,则被杜月笙悄悄地吞了下来。 这次橡胶股票风潮致使上海滩几十家商号、工厂、钱庄等纷纷倒闭。其中正元钱庄的老板陈逸卿、北康钱庄的老板戴家宝和谦余钱庄的老板陆达生,挪用各自钱庄客户存入的远期支票,向其他钱庄调换巨额资金,套购了大量的橡胶股票,最后钱庄倒闭,三人手挽手在涨潮时在吴淞口外跳了海。 除了利用洋人施骗弄钱,杜月笙纵横金融界,还有绝招。 1931年7、8月间,长江、黄河、珠江流域共有16省暴雨成灾,受灾人口5000余万,有近15万人因洪水死亡。8月12日,杜月笙、王晓籁等人发起、组织了“上海筹募各省水灾急赈会”,大张旗鼓地举行募捐,这倒也不失为一件善举。 就在这期间,杜月笙听说称为“南三行”之一的上海商业储蓄银行投资的一宗食盐生意在长江里翻了船,损失将近200万。杜月笙得信后,马上指使手下人到该行去存款,等到商业储蓄银行把这些钱放出去后,便让人四处传播谣言,说“商储”亏空了几千万元,银根特紧,董事们正在挖肉补疮云云。 这一谣言一出,市民们惊慌不已,惟恐自己的存款“泡汤”,纷纷连夜到商储门口排起长队,争先恐后地挤兑现金,杜的手下也趁时起哄,前去提款。 最初,商业储蓄银行的董事们仗着实力雄厚,不以为然。可三天下来,提取存款竟达总库存的一半。这下董事长陈光甫急得满头大汗,再过几天,存款定然会全部取光!因为这时挤兑的势头仍有增无减。 陈光甫感到背后有人在“拆台脚”,但他无法追查根原,要紧的是先刹住这股挤兑风,于是急忙向中国、交通两行呼救,要求紧急借贷预付提款。多亏两家总经理的支持,陈光甫紧急借来两卡车银洋,但挤兑之势已如决堤洪水,他怎么弄也无法遏制这股狂潮。 到第4天下午,陈光甫已无路可走,急电南京财政部次长钱新之设法解决。 钱新之将商业银行的危机问个明白后,不加思索地说道:“你去华格臬路找杜月笙,就说我请他出面帮个忙。” 当天晚上,陈光甫依照钱新之的指示来到杜月笙府上,好话说到大半夜。 杜月笙自然领钱新之的情。他对陈光甫只说了一句:“明早在开门之前,在商储见。” 次日上午,商储门口突然来了一队小汽车,为首的一辆牌号是“7777”。这是上海市民人人皆知的杜月笙之车。杜月笙等跨出车门,申报存款300万元。 见此状况,如潮挤兑的客户顷刻作鸟兽散。 杜月笙只需亮个相,一场偌大的难关便闯了过来,这令金融巨子陈光甫惊叹不已。 无独有偶,四明银行也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四明银行创立于清朝末年,名义上是银行,但实际上是一家钱庄,该行由宁波人创办,开始银行行址在宁波路、江西路转角,和广帮的联保保险公司为邻。后来,四明银行从宁波路,迁到北京路、江西路转角的原上海华美书馆的部分基地上。 四明银行的经理叫孙衡甫,他原来是一家钱庄的伙计,但是,工于心计,很会盘算,因而在业务上发展很快,银行最高存款额曾经达到4000万元,成为上海较大的商业银行之一。 - 插手于金融业(4) 然而,四明银行以及孙衡甫本人却倒也很有趣。该行经营作风完全沿袭钱庄那一套。孙衡甫性格怪僻,平时深居简出,不大同人交往。孙自以为很有钱,凡事不求人,讨了大小老婆七八个,个个如花似玉,妻妾们整天陪着他,家中人个个嗜好鸦片,烟枪林立。一到时候,老子、儿子、老婆、姨太太人人吞云吐雾。孙衡甫偶尔外出,必要坐上装有防弹玻璃的汽车,外加四五名保镖,前拥后簇,好不威风。 除了四明银行之外,孙衡甫还办了一个四明储蓄所,花头也很多,如开办学费储蓄,婚嫁储蓄等,千方百计吸引客户储蓄。他对房地产经营也很感兴趣,用大量资本投入房地产的购买。据说,单就里弄房屋,最多时就曾达1200幢左右。此外,孙衡甫还利用北洋军阀政府金融管理的混乱,发行钞票,作为其主要的资金来源。四明银行发行的钞票,纸张和印刷很一般。纸张为棉料,浸水即可分为二层。然而,这时上海其他银行发行的钞票都不印2元卷,惟独四明银行印有2元券,故显得十分别致。 但是,四明银行也有触霉头的日子。 1931年底,四明银行也发生了挤兑风潮。 由于孙衡甫将银行资金大量收买房地产,一旦碰到这种急煞人的事情,银行就难以招架子。然而,孙衡甫比陈光甫熟悉上海滩的市面行情。危情一出现,他马上只身一人来到杜公馆,把一张50万元的支票交给了杜月笙,要求存入中汇银行,条件是请杜月笙能调剂出一些现大洋,帮助平息挤兑风潮。 杜月笙便说:“这好办,明天早上我就送银元去,保证让那些兑钱的人放心。” 第二天,杜月笙亲自押了100多只箱子送到四明银行门口。 这时,四明银行门口人很多,秩序很乱。杜月笙让人从汽车上搬下一只箱子,打开,说:“各位客户,请不要拥挤,四明有的是钱,请放心!都能兑到大洋。” 说完,他挥了一下手,有一个手下人把箱子打开,人们一看,果然是一叠叠光亮的银元。接着,银行的职员和押送人员一起上阵,把那100多只箱子全搬进了仓库。 挤兑的人一看,四明的实力这么雄厚,怕什么,钱放在这里最保险。于是,人们纷纷离去了。还有些已兑过钱的人听说了这事,马上又回来,把钱重新存了进来。 其实,那100多箱只有前面几箱是银元,后面的箱子里全是石头。 杜月笙的声誉在银行界顿时鹊起,许多银行纷纷来请这尊保护神,杜月笙一下子成了浦东、国信、亚东等银行的董事长,中国银行、交通银行的常务董事和其他一些银行的兼职。 陈光甫为答谢杜月笙的援助,把50万元无息贷款存进了经营不善的中汇银行,还将“商储”的一部分业务转送给他。 杜月笙得此援助,立即扩大“中汇”在实业界的经营范围。 不久,杜月笙被上海滩上的金融巨子们选为上海银行分会的理事。 自此,他白相人的长袍外面又罩上了一件“金融家”的绅士长衫。 随着中汇银行的兴旺发达,杜月笙的事业与名望跃上了新的高峰。到抗战前夕,上海滩上请他列名为董事、监事的银行、钱庄、信托公司多达70余家。有一些公司还请他出面任董事长。 - 禁止日货,于松乔撞墙(1) 正当杜月笙在上海滩飞黄腾达、节节高升之时,九一八事变发生了。 1931年9月18日晚,日本关东军按照预谋,派工兵炸毁了南满铁路沈阳北部柳条沟的一段路轨,反诬是中国军队所为,以此为借口,向北大营和沈阳城发动突然袭击,挑起了九一八事变。 对此,蒋介石却命令国民党东北当局,“日军此举不过寻衅性质。为避免事件扩大,绝对不抵抗。”这种不抵抗政策,束缚了东北军队的手脚,东北锦绣河山很快陷入日军铁蹄之下。日本帝国主义的野蛮侵略,在中国激起汹涌澎湃的抗日怒潮,上海人民奋勇投入这个爱国运动。9月24日,上海3万5千名码头工人举行抗日罢工,10万学生举行抗日罢课。9月26日,上海各界人民举行抗日救国大会,通过要求对日宣战、武装民众和惩办失职失地的官吏等决议案,会后举行了抗日示威游行。10月初,上海各业80多万工人组织了抗日救国联合会。 民族矛盾的上升,不仅使工人、农民、城市小资产阶级一致要求抗日,民族资产阶级也开始表示了抗日要求。反映民族资产阶级意志的上海《申报》便多次发表评论,抨击国民党政府的不抵抗政策,要求停止内战,一致对外。 这股洪流将杜月笙也卷入其内。经国民党上海市党部首肯,以杜月笙、虞洽卿、王晓籁、王延松、陈霆光等人为常务委员,组成了“上海市反日救国会”,后由陶百川改名为“上海市抗日救国会”,由国民党上海市党部委员陶百川任秘书长。 杜月笙鉴于五卅运动的时候,对于英国人采取经济抵制的策略极有成效,现在他再次建议抗日救国会从“禁止日货入手”,发动对日本人的反抗。抗日救国会迅速地在各重要地点成立了检查所和保管所,吁请上海市民,全面拒买、拒卖洋货,检查所人员并采取直接行动,到处搜查日本货物,一旦有所发现,立即加以没收,交给“保管所”去加以储存。 “检查所”和“保管所”需大批的执行人员,抗日救国会除了召募爱国人士和学生义务担任外,主要的人力来源还得靠杜月笙发动自己青帮弟子们,并且,在爱国工人中遴选出大批的干部。———陆京士在上海从事劳工运动多年,他是杜月笙和上海劳工之间的一座桥梁,他负责杜月笙和劳工大众的联系,也是杜月笙处理劳工问题的最高顾问,私人代表。 对日经济绝交,抵制日货运动在上海滩上风行。一天,天后宫桥检查所由邮务工会出身,杜月笙的门人于松乔负责。各地检查所、保管所纷纷成立。他和一位名叫刘心权的热血青年,以“射入射马,擒贼擒王”之势,一上来便到“合昌祥”绸布庄抄出两大箱日本棉布。于松乔吩付跟去的检查员将这两箱东洋货充公,按照抗日救国会的规定,载送到“保管所”去暂行封存。 与此同时,于松乔和刘心权也回到了天后宫桥“保管所”,坐侯好戏开锣。一因为这两箱东洋布大有来头,它的物主,便是上海市纱布同业公会理事长、合昌祥的大老板、在上悔商场影响力极大的陈松源。 过不了多久,果不其然,一部轿车开到天后宫桥,陈松源昂首走进抗日救国会天后宫桥分所,在他的身后还有两名身壮体强的保镖。 “这里是什么人负责!”陈松源大咧咧地问道。 “是我,”于松乔挺身而出,自家通名报姓:“我叫于松乔!” “久仰,久仰,”陈松源鼻孔里哼哼地冷笑,“方才贵所有人到小号合昌祥,取走了两箱布匹,我恐怕这里面一定是有所误会了。” “没有误会,”于松乔斩钉截铁地回答,“合昌祥的两箱东洋布,就是我亲自去查出来充公。” 陈松源呆住了,他从来没碰过这么大的钉子,他摸不透于松乔是哪一路的朋友,居然有眼不识泰山,连他陈松源都不认得?态度如此强硬,说话更是一副公事面孔,半点情面也不讲。 两名保镖“食人之禄,忠人之事”,挤过来向于松乔发了话: “喂,朋友,你不要有眼无珠啊,你晓不晓得这位先生是谁?” “管他是谁!”于松乔挺一挺胸,“我只晓得公事公办,在这种国难当头的时候,还要贩卖东洋货,让东洋人赚钱,造了枪炮子弹打中国,那是奸商,是汉奸,汉奸、奸商贩卖的东洋货就得没收!” “什么奸商不奸商?”保镖的发了火,“你胆敢当众辱骂我们陈理事长?” “什么陈理事长不陈理事长?!”于松乔大义凛然,反唇相讥,“理事长要贩卖东洋货,一样的是奸商!” 至此,陈松源赫然震怒,两名保镖破口大骂。于松乔屹然不为所动,他直指陈松源的鼻尖说: “我警告你,我们这里是办公事的地方,你要再这里无理取闹,我就……” “你敢怎么样?”陈松源厉声一喝,打断了于松乔的话,接下去又是狺狺的骂,而且,他竟指挥保镖干脆点硬上:“你们进去给我搜,把我们的货色搜出来,抬回店里去!” 两名保镖听了老板的吩咐,恶狠狠地抢前一步,正待推开于松乔,直往保管所里闯。于松乔早有防备,动作好快,他伸出手去一把捉牢陈松源的领口,使劲的拖他往里头走,一面走时一面叱喝: - 禁止日货,于松乔撞墙(2) “你敢带人来抡我们保管所?好哇!我现在就把你们关起来!” 保镖的一看老板被捉,又气又急,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拔出手枪,对准了于松乔,大声喝道: “赶快放手!迟一步便请你吃卫生丸!” “你们敢?”于松乔身子跟陈松源一贴,紧拉住他倒退三步,他决心把这位布大亨关进一间小房间里。 两名保镖大跳大叫: “再不放手,真开枪啦!” 于松乔已经把陈松源拖到小房门口子,他侧过脸来高声答道: “有种,你开!” “砰!”地一声枪响,而于松乔刚好把陈松源推进那间临时拘留所。枪声警动了检查所里的工作人员,大家一涌而出,跑过来就要夺下保镖手里的枪,两名保镖一看大势不好,掉转身去便往外逃。 第二个回合终于平安无事地渡过,陈松源被关在小房间里,顿足咆哮,猛力捶门。于松乔只当没有听见,他往房门口的地板上一坐,大声地说: “我今天是看牢你了!” 陈松源的保镖回陈家去报告,陈家立刻央人四出营救,纱布大亨陈松源被抗日救国会的人捉牢关起,消息随即传遍了上海滩,人人吃惊,个个失色。纱布向为上海十大业之一,陈松源是纱布业公会的理事长,这件事几乎掀起了轰动沪上的轩然大波。 于是乎,天后宫桥抗日救国会的门前车水马龙,开始热闹了。 抗日救国会常务理事兼秘书长陶百川和上海市党部委员吴开先闻讯赶到了天后宫桥,他们两位对于松乔的不假情面、认真负责的态度颇为嘉许,但是,陶百川婉转地向他说明: “抗日救国会不过是一个民众团体,我们可以从事爱国运动,但却不是权力机关,我们有什么权力,用什么罪名把人家捉来关起呢?所以于先生你扣押陈松源的事,在法律上是说不过去的,请你马上把陈松源放出来,我们再商议解决这桩事体的办法!” 于松乔依然坐在地上,挡住了羁押陈松源的那扇房门,他声色不动,心平气和地说: “陶先生,你地位高,口才好,学问一等。我于松乔无论讲地位、讲口才、讲学问,统统服贴你。不过今天的这件事情,不管我错我对,我已经下定了决心,天王老子的话我也不听。陈松源带了保镖,带手枪来抢所里的东西,我非关他不可,假使有人想来拖开我,”他伸手指一指左侧的网筋水泥墙壁:“我立刻就撞墙头自杀!” 陶百川和吴开先一再的善言譬解,讲道理给于松乔听,于松乔偏偏不听,陶、吴两人拿他毫无办法,颓然地走了,另行设法。 门外汽车不停地从远处开来,上海有身价,说得起话的大亨全来了,虞洽卿、王晓籁……有人疾言厉色,有人娓妮动听,什么好话歹话都说尽,要于松乔释放陈松源,他的回答只有一句话: “啥人敢来拖我,我立刻撞墙自杀!” 这边事体闹僵,外面却风波越来越大,上海市商会为了抗议“抗日救国会非法拘留纱布公会陈理事长”,并图加以营救,已在召开紧急会议。一天后宫桥抗日救国会里,冠盖云集,亨字号人物着急焦躁,一大群人面对着于松乔束手无策,上海商界的压力却在不断的传来,再不释放陈松源,商界即将如何如何,最后,又送来了哀的美敦书:陈松源如果今晚仍不获释,从明天早晨起,上海各行各业,决定无限期的罢市,以示抗议。 于松乔还是坐在地板上,纹风不动。 乱哄哄的,挤了一屋子人。抗日救国会原为抗日御侮的民众团体,如今闹得将与上海商界全体为敌,兄弟阅墙,徒使亲者痛而仇者快,这将如何是好?人多,口杂,推推挤挤,吵吵嚷嚷,于是有人趁乱想把于松乔抱住拖起来,破了他这一铁卫,开门释出陈松源。 当他们冒险地一动手,于松乔说话算话,剑及履及,他突如其来地奋身猛冲,向左首墙壁狠狠地撞去,砉然一响,众人惊呼一声:“哎呀!”再看于松乔时,他已撞破了头,皮绽血流而下,但是他撞壁成伤以后,又飞快地退回小房门口,照样端坐不动,只在气呼呼地连声说道: “我就在这里等死好了,我就在这里等死好了!” 这么一来,更加没有人敢近他的身子。 真正到了无法可想的地步,陆京士,这位于松乔的同门弟兄,方才得到消息,匆匆地赶来,他挨近血流满面的于松乔,不胜忧急地问: “松乔,你自己身体要紧,你可否告诉我,你要哪一位先生出来说一句话,你才肯听?” 于松乔已很虚弱,他揩揩脸上流着的血说: “惟有杜先生。” 大家都听到了,如释重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陆京士赶紧打电话到华格臬路杜公馆,杜月笙刚好在家,他听到陆京士的报告,顿时便说: “你去跟松乔讲,他犯不着为这件事牺牲性命。我立刻派车子来,接他到枫林桥骨科医院治伤。” 陆京士又跑向于松乔的身边,把杜月笙交代的话,一一说明。 于松乔仰起脸来问: “杜先生的意思是叫我离开这里?” “当然是的。” “不管陈松源了?” “你快去治伤要紧。” “好吧,”于松乔这才站起身来,目不斜视,跟陆京土挤出人丛,往外面走。———上海全体市民明天不必耽心会罢市了,于松乔去进了医院,上海纱布同业公会理事长陈松源也就“刑”期届满,宣告开释。 在抗日救国的大前提下,陈松源自知理屈,于松乔的行动虽然超越范围,但是他满腔忠义、慷慨壮烈的精神,却赢得上海各界人等的一致赞佩,于松乔扣留陈松源的故事传诵遐迩 ,他成为了抗日救国的英雄硬汉。 这一个轩然大波由于陈松源的“不予追究”而风平浪静了,但是,却为抗日救国工作做了很好的宣传,一日之间,上海滩市面上的东洋货一扫而空,并非检查所的人员将它们全部没收,而是经售的商家,私忖自家的“牌头”不会比陈松源更硬,抗日救国会的人既然如此铁面无私,执行认真,商家避免货色充公,亏损血本,多一半将之退回日本厂方或批销机构,一小部分用货款买的现货,则只好把它暗中藏到仓库里去。 - 听了吴铁城的话软了下来(1) 东三省的日本关东军节节推进,一路势同破竹,由于蒋介石的不抵抗主义,东三省外加上相继被侵的热河省将被日本皇军全部占领。日本正向中国大陆“胜利进军”,此一事实使所有旅华日人气焰高掇,趾高气扬;他们深信整个中国大陆俱将沦为日本的属土,因此,当上海高揭抗日大纛,全面抵制日货时,大小商店争先恐后地退回货物,旅沪日人便觉得这是不可容忍的,骄狂的气焰使他们丧失理智,他们也迅速的组织起来,设法对抗,凶残横暴地发动攻击。———这便是“一·二八”事变前夕的上海情况,中日两国国民壁垒分明,敌意 甚深,他们在从事淞沪之役爆发的前夕,中国人和日本侨民相互敌视,咒骂、打架、械斗,甚至于破坏和暗杀,纵火、爆炸。 10月12日,杜月笙在家里得到消息,下午1点钟,日本人将在北四川路日本小学,举行“居留民大会”。于是,他开始做一连串的部署,于是,上海的日本人遭到一系列戏剧性的打击。 1点钟,日人“居留民大会”准时集会,出席的日侨人数超过4000人之多,会场情绪是冲动、激愤、骄狂与跋戾嚣张,他们决议上电日本内阁总理、外相,陆相、海相和关东军总司令,请求速用断然、强硬而有效的手段,根本制止“不法而暴戾”的对日经济绝交,并且彻底解决中日问诸悬案!会场日人群情汹涌地宣称:“为达成上项目的,我居留民有忍受任何牺牲的觉悟!” 3点多钟散会,他们又举行示威游行。 大队日侨沿北四川路拖逦向南,他们在行经美租界地段时,中国人默无一言,并无反应,但当他们游行到了华界闸北白保罗路及虬江路一带时,游行队伍中的少数青年再度跑出行列撕毁路旁的抗日的标语,于是,愤怒的中国青年立即高声喝打,飞快地冲上去抱以老拳,而且在转眼之间从两侧店铺里冲出来更多的愤怒群众,“打东洋人”的喊声响彻云霄。耀武扬威的日本人畏缩了,他们掉首逃回租界,被截留住的人则勉力招架,中国人已经得手,公安局的警察方始一涌而出,就地劝散。与此同时又有公共租界的巡捕赶来。这“事出偶然”的中日民众第一仗,是日本游行大队遭到迎头痛击,四下溃逃作鸟兽散而中国民众则打了人又出了气,最妙的是,英捕房巡捕以“保护”为名,捉去了三名日本青年。 东洋人逃回家中气喘咻咻,大不服气,于是又频繁接触,计划出动反击,然而,他们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他们又挨了当头一棒! 全上海所有的米店和煤炭店,一律拒绝跟日本人做生意。买不到米和煤,使东洋人马上面临断炊的危险,于是他们大起恐慌,而且气忿难忍,但是他们却又不敢动蛮,只好动文的,与米店、煤店老板进行理论。因为他们已经看到,每家米煤店的附近都有怒眉横目的壮汉逡巡,如果他们不是劳工群中的英雄,便是白相地界里的打手,他们的任务是对煤、米店加以监视,同时制止日本人的吵闹和纠缠。 孰不知,这些暗中组织者和巡逻的打手全是杜月笙的部属。 从10月中旬开始,零星的斗殴事件层出不穷,日本外交当局提出的抗议不绝如缕,闸北江湾一带对于侨民居住最多的日本人来说几乎已成为黑暗恐怖地界,倘若不是成群结队,徒手的日本人简直不敢外出。“打东洋人”成为上海市民成天挂在嘴边的兴奋口号,连三尺童子也晓得“敌忾同仇”“抗日救国”。 有一天早晨9点多种,公共租界有一个骑脚踏车的日本人疾驶而过,路边有一个小孩冲上来高喊:“打倒东洋人!”这名日本人愤怒之极,下车一耳光将小孩甩倒在地,然后匆匆逸去,街心立刻麇集大批气冲牛斗的中国人,恰巧有一部汽车满载日人而来,于是汽车被中国人拦住,车上的日人池鱼遭殃,全部被中国人打得一身是伤。 而打日本人的中国人多是杜月笙的弟子。10月28日,浦东申新纱厂秘密向日本新井洋行购买耐火砖瓦14600余件,日本人保证使用海军和陆战队士兵护送货物,但是“抗救会”浦东检查所迅及获得厂内工友告密,28日这批砖瓦将要分装五艘驳船,曲安宅军艇护航运送。检查所为此订定了精密的计划。 于是新井洋行的砖瓦刚要装船。检查所人员突然掩至,砖瓦笨重而且体积甚大,但是他们依然迅速地加以没收充公,全部搬走。正在搬进保管所的货栈。日本海军老羞成怒。全体武装登陆;持枪冲锋,中国人见了东洋兵毫无惧色,双方随起一场激烈的械斗。中国人有7名受伤,东洋兵才夺回了一部分砖头。 日本人开设的工厂和商店货物雄如山积,一件也卖不出去,因为“抗救会”的封锁越来越紧。他们握有任何一处的情报线索,东洋货“一见天日”莫不马上遭到没收,中国商人没有一个胆敢贩卖日货,当他们的资敌行为被发现就会被罚金,没收财产,并且本人要穿上印有“卖国贼”字样的囚服,立在站笼里供人参观或辱骂。在“抗救会”严格执行全面经济制裁的过程中,日本工厂商店惟有宣告关门大吉,老板们躲在里面宛如置身孤岛,她们装置无线电话,和其他日人保持联络。 除了跟日本人进行持续不断的斗争外,杜月笙更运用他在其他方面的影响力,使上海金融工商各界,慷慨解囊,踊跃捐款捐物,为马占山的义勇军和流离失所、相继逃抵关内餐风露宿的东北难民雪中送炭。 - 听了吴铁城的话软了下来(2) 当马占山将军在黑龙江英勇抗日的消息南来,杜月笙大为兴奋,他启动邀集一批朋友,说:“东北义勇军孤奋斗,喋血抗战,后方民众应该给予精神鼓舞和物质上的支援!” 大家听了非常赞成,经过这一批朋友出钱出力,他们第一笔便募到了10万大洋,汇到黑龙江去慰劳前方将士。杜月笙还有心继续劝募,并且想派人亲赴黑龙江慰劳义勇军,看看他们能帮什么忙。这个计划后来因为日本发动全面进攻,马占山的东北义勇军被迫退到海伦 ,后来通过俄国的西伯利亚,转进西北边陲新疆,杜月笙才怏怏作罢。 对于援救大批入关的东北难民,杜月笙办理长江水灾赈济举行平剧义演,他会同有关方面组织了一个“东北难民救济游艺会”,借新世界剧场邀集名伶名票,各种游艺杂耍的演员义务演出。同时更举办轰动一时购“名拨选举”,前后历时整整一月,杜月笙每天都准时到,并亲自指点一切。这为期一月的募捐公演,一共募得20万余元的赈款,杜月笙将之全部如数交给赈交济委员会,汇到北方去救济难民。 既要暗中指挥上海抗救会从事对抗日本的斗争,又得风尘仆仆地在沪杭道上主持义演募捐,杜月笙在这一段时期,食少事繁,辛苦万分,于是一些手下人劝他多休息一些,甚至一些人问他何苦这样不顾性命的忙碌紧张,杜月笙听后,双目炯炯地瞪住他说: “若不如此,我们便死在这里!” 到了1932年1月份,日本外交当局为抗议“抗救会”行动的官文书已经堆积如山,但是抗救会不屈不挠,继续纠葛旅沪日侨,1月18日,重大的冲突爆发,成为“一·二八”淞沪之役的前奏。 座落在华界江湾马玉山路的三友实业社,1月18日下午4时,有5个日本和尚从门前经过,三友工人群起而攻之,将他们打成重伤。3天后,21日凌晨两点半,三友社突然失火,英租界巡捕出动驰救,发现了三四十名日本浪人,他们阻止巡捕鸣钟告警,双方发生冲突,互有死伤。 中国工人打伤东洋和尚,日本浪人纵火焚烧三友社,于是中日双方同时提出严重抗议,外交战在1月23日掀起最高潮,日方由日本舰队司令出面,向上海市政府提出哀的美敦书,要求立刻制止抗日运动,并且解散各抗日团体,否则日本海军即将开始“自由行动”。 上海市长吴铁城于1月7日就任新职,他接获日本舰队司令的最后通牒,立即向中央执行委员会和外交部请示,同时,他因为战祸业已迫在眉睫,急需了解抗日救国会的态度。他和杜月笙公谊私交关系极铁。在此半年以前,杜祠落成,吴铁城不但送匾,捐款与建杜氏藏书楼,而且他更亲临致祭,道贺。所以,他在1月28日上午,在与日本驻沪总领事村井做最后谈判之前,在他法租界海格路望庐私宅打了一个电话给杜月笙,告诉他说: “情势很紧张了,日本第一先遣舰队开到了黄浦江里,村井约我在12点钟最后谈判,为了避免战祸糜烂地方,日方的要求我们可能会得答应。” 杜月笙在电话中问: “市长的意思是答应制止抗日运动,解散抗日团体?” “是的。” 沉吟了一下,杜月笙的最后决定仍然还是顾全大局,相忍为国,他说: “假使市长决意如此,我想,抗日救国会暂时宣告解散,便利官方办理对日本的交涉,大家多半是可以谅解的。” 吴铁城却说: “不,问题不在这里?” “市长是说……?” “宣告解散抗日团体不成问题,问题在于制止抗日运动这一点。” 吴铁城说得不错,制止抗日运动才是令人为之棘手的难题,民众抗日情绪正因三友实业社被焚事件汹涌澎湃,愤慨激昂,上海的民众团体,已经组成了后援会,要求政府向日方严重抗议,索取赔偿。而就在吴铁城、杜月笙通电话的时候,河北、虹口两区的民众不约而同地放弃了自己的家园挈带细软,扶老携幼,像浪潮般地拥入苏州河南的英租界,两区街甫十室九空。这些不愿做日本顺民的上海居民破釜沉舟的表现,是以此说明他们对日本人是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心理。其他方面的反日行动一概不提,单说在那尽弃所有、绝不事敌的紊乱行列里,如果出现了一个日本人,谁也不敢想像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 如何控制上海市民的情绪,制止一切所可能发生的“抗日行动”,在抗日怒潮高涨至极的时候,莫说上海市长没有把握,即令出动全上海的军警弹压疏解,只怕也是枉然,因此,当吴铁城说明了当前困难症结之所在,连上海滩上以“闲话一句”驰誉于世的杜月笙不禁也为之踌躇迟疑,不敢承诺。他考虑了半晌,也只好委婉的答复吴铁城说: “这一件事,在现在这种局面之下,能否绝对做到,我想随便哪一位也无法打包票。不过,我答应市长,从放下电话听筒开始,我会千方百计尽力而办。” 得到杜月笙这样的答复,吴铁城已经满意了,20年后,当他撰文哀悼杜月笙之逝时,往事如烟,而他记忆犹新,他在纪念文中写着: “……1932年,余长沪市之初,即遘“一·二八”之变,当时日牒之答复,后方之应付,以及停战之协定,地方与政府意见—致,合作无间,因应适宜,实出(杜月笙)先生之助。” 1月28日正午,吴铁城获得杜月笙的承诺以后,胸有成竹,满怀欣喜地去和日本驻沪总领事村井仓松进行最后谈判。这一次谈判持续一个多钟头,为了取信于日方,既已取得抗日教国会实际主持人杜月笙的谅解,吴铁城当场在日本人面前下令上海公安局: 查本市各界抗日救国委员会有‘越轨违法’行为,本市长本诸法治精神,仰该局即将该会取消,以维法纪,切切此令。 吴铁城的诚恳坦白,决断明快,使村井仓松为之愕然。村井仓松“所愿”已遂,无话可说,再提出5名受伤东洋和尚的医药、抚慰等几点鸡毛蒜皮的要求以后,双方随即达成协议。村井仓松辞出上海市政府,吴铁城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答复日本总领事抗议书所列载协议各点。他请市府秘书长俞鸿钧亲自当面递给村井,俞鸿钧驱车疾驶,争分抢秒在下午1点45分将答复书送交村井仓松,并且得到村井满意的表示,日方只是敦促上海市政府切实执行而已。一天风云仿佛已成过去,俞鸿钩匆匆赶回市府向吴铁城复命,吴铁城当即拍发“勘未”,“限即刻到”的电报,将交涉经过分呈南京中央执行委员会和行政院,然后,吴铁城心头一松,拖着疲乏的身体,回家休息。 全上海的新闻记者,只有《时报》的金雄白事先探悉吴铁城“一·二八”中午要接见村井仓松做最后的谈判的消息,因此他独自在海格路望庐吴公馆坐侯,两点钟敲后,吴铁城满脸疲容的回来一见到金雄白,他开口便说: “对日交涉已经顺利取得协议,战祸可望避免。” 吴铁城的这两句话字字皆有所依,没有一句假话,他对日交涉不但取得协议,而且村井仓松已经接受了他的答复,日方惟一坚持的条件取销“抗救会”,停止抗日行动,吴铁城尚且在交涉之前就跟杜月笙获致协调,杜月笙顾全大局,这时已在全力疏导之中。 但是,金雄白还有点不能置信,他率直地追问了吴铁城一句: “真的顺利解决了吗?” 吴铁城怫然不悦,厉声地说: “我是市长,又是办理交涉的负责人,不信我的话,就不必来问我。” 金雄白肃然而退,当天下午,上海《时报》以巨大木刻红字为标题,发布此一独家消息。并且时报还出了号外:中日问题和平解决。全上海人紧紧绷着的心弦豁然松动,业已迁往上海租界的闸北、虹口两区民众,心中笃定,现出笑容,又在通往虹口闸北的通街大道组成长龙,仗不打了,大家放心大胆地回家了。 - “一·二八”淞沪之战爆发(1) 跟吴铁城通过电话以后,杜月笙诚惶诚恐,真把化除敌意、严禁冲突的日方要求遵照吴铁城的意思当做一件大事办理。 两个多月以前,他发动劳工大众、帮会兄弟奋不顾身,从事抗日救国,也博得了好名声,而现在他又必须紧急刹车,要全体市民停止抗日运动,出尔反尔,何以自圆其说?杜月笙感到踌躇难决。当他挂上电话听筒,跑到隔壁去和张啸林一商量,说:“事急矣,不管说不 说得过去,还是赶紧采取行动,以免稍一迟延,误了大局。” 张啸林一听也急了。于是杜门中人全体出动分赴上海各区,剀切陈词,并且留下来担任监视,他们传达杜月笙的吩咐,说:“务必保持冷静,尽量避免中日之间的敌对行为,至于这一紧急变化是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膏药?目前天机不可泄露,事后则大家不问可知。” 由于《时报》号外公布了吴铁城市长的谈话,再加上马路消息,耳语新闻尽在传播着杜先生说如何如何,上海市民动动脑筋据以判断,至少在这一两天内,大上海可保平安无事。 这是大风来临之前,上海半日之宁谧。 正值上海抗日救国会以全民力量,对抗日本军阀的侵略,在上海滩上,租界华界犬牙交错地区,从事抵制与抗衡的战斗时期,有一支中国军队,悄然地从江西剿共前线,奉命警卫首都,被调到京沪铁路沿线各地来,他们的总部便设置于上海。 这便是在20世纪20年代,大名鼎鼎、出尽风头的19路军。 19路军的高级将领都是当年的风云人物,杜月笙的要好朋友,其中包括总指挥蒋光鼐、军长蔡廷锴、参谋长赵一肩。19路军下辖3师,第60师长沈光汉,61师师长毛维寿,78师师长区寿年。 19路军初到上海,他们头戴草笠,赤脚穿着草鞋。一袭黯灰军装,肤色黧黑,神情倦怠,他们的武器只有步枪和手榴弹,此外最具威力的重武器也只不过是轻机关枪而已。 蔡廷锴的指挥部设在真茹,驻扎上海的19路军的营房设在闸北。闸北和虹口很近,虹口是广东人的麇集之地,是老广的势力范围,基于同乡的关系,19路军和虹口居民声应气求,相处得非常融洽。 然而,虹口也是日本侨民丛集之所,日本人和广东人在这一地区经常爆发冲突,广东人因同乡队伍19路军之进驻而得意洋洋,引为后援,而日本人则对这支其貌不扬、打赤脚穿草鞋的部队十分藐视,因此他们大言不惭地说:“日本皇军一旦发动攻势,保证在4个小时之内,占领闸北。” 1月28日午夜11时20分,纵使日本驻沪总领事村井仓松已接受了上海市政府的“答复书”,《时报》号外发表了令人释然的“中日问题和平解决”的好消息,日本海军陆战队指挥官鲛岛却不顾国际间的道义以及日本外务省的立场,狂妄骄横,不计一切后果地下令海军陆战队兵分3路,向19路军阵地开始攻击。 日本海军陆战队分为3个大队,共约3000余人武器精良,配备得有轻重机枪、野炮、曲射炮和装甲军队。鲛岛以为如此优势的火力和兵力,再加上日本皇军的赫赫声威,一定可以不战而屈19路军,把穿草鞋、打赤脚的19路军吓得节节后退,不敢抵抗。谁想他这个算盘打错了。扼守宝山路———宝兴路一线的19路军奋起还击,死守阵地不退,这些忠勇无比的草鞋兵一面沉着应战,一面打电话到真茹指挥所,把已经就寝的蔡廷锴“喊”起床来。 蔡廷锴一惊而醒,他听清楚了日军业已大举进攻,不暇思索地他下达了第一道令,正与前敌指挥官的意旨不谋而合,那便是动人心弦的一句话: “誓死抵抗,寸土必争!” 1月28日午夜闸北枪声大作,炮火喧天,全上海的居民才心情轻松地准备渡过一个晚上,可是枪炮之声又震醒了他们的睡梦,人人惊惶失措,相顾愕然:“怎么又会打起来了呢?” 中日大战一开始,日军丝毫占不到便宜,闸北地区街道狭窄,里弄纵横,以北四川路六三花园和日本小学为根据地的日本海军陆战队一个师,展开攻击的初期显然不甚得利,日军的重武器在巷战中无法发挥威力,当他们的装甲车如庞然巨物冲到了宝兴路时,19路军的弟兄置生死于度外,他们冒险攀登到装甲车上,揭开车盖便将冒烟的手榴弹丢进去,于是轰然一声,车毁人亡,就这样,好几辆日军装甲车接连炸毁了。 天崩地坼的一番恶战,日军伤亡惨重,陆续增兵,他们前后使用了陆军11万、军舰10余艘、飞机数百架,而我方固守阵线的只有19路军3个师,兵力3万,以及稍后中央增援的第5军及其他部队,以陋旧武器、劣势火力顽强抵御。他的总兵力始终不到8万人,居然能扼守防线,誓死不退,达一个月之久。从此“皇军无敌”,暨“4个小时占领闸北”的日军狂言,为之粉碎。 1月28日深夜,杜月笙被闸北传来的枪炮声惊醒,他披衣起床,出外探视,只见正北一片火光,烈焰腾宵,红光映亮了半爿天,这是日机轰炸所引起的闸北大火。大战果然爆发了,他痛恨日本人外交言和而又进行军事进攻的欺诈伎俩。同时,他更耽心闸北战区那些惨遭屠戮、家破人亡的同胞,他忧急交并,喃喃自语地反复说道: - “一·二八”淞沪之战爆发(2) “那边的人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想想他们现在是多么的着急!” 这是杜月笙对于“一·二八”事变的初步反应。 随即,杜月笙和吴市长、蔡廷锴军长通过了电话,了解实际情况,在电话中他向这两位在沪最高军政长官自动请缨,慨然发出壮语: “但有用得着我杜某人的地方,万死不辞!” 第二日早晨,杜月笙便开始奔走,纠合上海的名流、士绅、各界领袖,利用“抗日救国会”的原有基础予以扩大,迅即成立了“上海市抗敌后援会”,他推举上海申报主人、著名的企业家史量才为会长,表示这一个民间团体地位超然,不属于任何派系,而是上海全体老百姓的组合。筹备会议席上,杜月笙除了坚持这一主张,他并且拒绝担任副会长的职务,他说:“不论办任何事我负责跑在前面,担任副会长,则任何人都应该比我优先!” 有人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杜月笙的答复很简单: “我只晓得我自己一定会尽心尽力的办事,担不但任名义,没有关系。而我把名义给别人,别人要想不做事情,就不行了。” 但是,会场中几乎人人都认为杜先生必须名义和实际一道来,一致推举他为副会长,他无法推卸,只好应允,却又提议增设副会长一名,由上海市商会会长王晓籁充任。 全上海市民对于19路军奋勇抵抗日军,所激发的爱国热忱达到了疯狂的程度,杜月笙对这种民众的情绪,通过其服务新闻界的门人发动上海各报、各电台,以最大的篇幅、最长的时间,全面报导19路军对抗日军疯狂攻势的新闻,报纸长篇累牍,电台日夜不休。于是,当报纸或电台提出劳军的呼吁,要求后方同胞支援前线,上海人作了空前热烈的响应,从百万富翁到人力车夫,捐钱的捐钱,捐献实物的捐献实物,大众传播工具使前方后方打成一片,由杜月笙负实际领导责任的抗敌后援会沟通前方和后方,使之结为一体,前方将士视大后方为自己的家庭,后方同胞把前方将士当做家人父子。这弄得报纸电台不得不经常代替该会发出通告: “昨天本报(或电台)说19路军需要××,顷据抗敌后援会负责人郑重表示,以各界同胞捐赠数量太多,早已超过实际需要,该会亦无地代为保管,请大家从现在起不要再捐了!” 与杜月笙关系密切的上海市总工会,“一·二八”战役序幕一揭开,立即联合上海工界成立战地服务团,战地服务团按照军队“团’的编制,前后成立第一、二两团各为一千余人,第一团团长由杜月笙的学生朱学范担任,第二团团长则为对杜月笙极景敬的周学湘。 19路军在前线杀敌,战地服务团则作为前方与后方的桥梁,两者的任务同样艰巨辛劳,冒险犯难,但是19路军持有武器,战地服务团赤手空拳,他们所凭恃的仅只是爱国热忱,血气之勇,经常穿越枪林弹雨之间,他们负责救、护伤兵、运送弹药,慰劳品和食物,倘若遇有战区扩大,他们更得冒着生命危险,抢救难胞,护送灾民,他们竭尽所能的为前方将士服务,并且分劳任事,以使将士们能峻专心一志,努力杀敌。 杜月笙忙碌紧张,风尘仆仆的领头干,抗敢后援会和战地服务团对于“一·二八”之战的贡献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并且,它们的表现更激发了全国同胞的爱国情绪。 - 杜先生介入了国际交涉(1) “一·二八”之战打起之后,日本海军陆战队遭到19路军张君嵩团迎头痛击,损失惨重。于是,急于停火休战的,不是毫无抵抗准备的中方,而竟然是发动战争的日军指挥官海军中将野村。 野村是继“一·二八”事件祸首、日本第一先遣舰队司令盐泽少将之后出任日军指挥官的。他急急地想停火的原因有二,一是日本海军陆战队兵弱将少,经过连日苦战,屡遭败绩 ,再打下去,惟恐兵力不继,因而他想用缓兵之计暂时停火,而请国内陆军迅速增援而来。第二是因为“一·二八”夜袭原是日本恫吓性质,妄想不战而胜,获得与关东军兵不血刃、垂手而攫东北相媲“美”的战果,日本驻沪海军实际上并没有获得日本大本营在上海燃起大战的训令。而“一·二八”之役已备受国内指责,野村一举没能得逞,便色厉内荏,心里发慌,生怕重蹈关东军总司令本庄繁的覆辙。 另外,英美两国已经公开出面调停,但是日本外交惯伎一向不赞成第三国介入,同时野村更恐当众“示弱”,有失日本海军颜面,画虎不成反类犬。所以,他宁愿采取秘密途径,穿过强有力的民间人士,试探中方的“和平意愿”。 在他的心目中,杜月笙是最佳人选,一则杜月笙是支持“一·二八”抗战最有力量的社会领袖,其次,杜月笙和中方在上海的军政领袖吴铁城、俞鸿钧、蔡廷锴等都很熟悉,同时,他在中央处理沪局的大员如孔祥照、宋子文、顾维钧等人的面前也有说话的资格。 还有第三层原因,日本人对于杜月笙崛起市井,显赫沪滨,早已寄予密切的注意。1927年4月12日清党之役后,日方就已千方百计企图拉拢杜月笙。在杜月笙的周围做好手脚,下过功夫,他们不惜派些北洋政府的失意政客,挟资巨万,以“投其所好”的方式,设法跟他接近。 于是,在杜月笙所参加或由他所邀约的赌局中,便常时会有鲜衣怒马、出手阔绰的北方人物出现,如名气响亮、曾为民初政坛活跃角色的李老六李立阁,以及他的本家弟弟,排行十一,爱打大麻将,一输十万八万却无吝色的李择一。在华格臬路杜公馆,在辣斐德坊姚夫人的香闺,李氏兄弟经常为座上豪客。1931年、1932年之交,姚夫人的香闺非常热闹,杜月笙每天晚上在她那边,最低限度有一桌麻将,一桌牌九,呼卢喝雉,通宵达旦。 李择一跟日本人很熟,说一口流利的日本话,他曾在1921年,担任中国出席华盛顿会议代表团最高顾问周自齐的随员,他长住上海,和杜月笙结为好友,杜月笙在上海从赌场鸦片干到金融工商,他交际广阔,头绪极多,跟东洋人打交道,机会也不在少。李择一满口日文,一副东洋腔调,跟日本驻上海的外交官、特务机关、金融工商各界的日侨都有来往,都有私交。因此,在“日本事务”方面,他由于和杜月笙非常接近,自然而然成为杜月笙的顾问,有时候居间介绍,代为联络,传传话,递递信件,为杜月笙效劳。野村急于邀约杜月笙作投石问路式的私人接触,其所谈的问题必然与中自两国未来前途有关,日本军方要试探停火谈和的可能性,因此,野村一找便找到了杜月笙的朋友李择一,他命李择一去跟杜月笙接洽。 李择一受命之后,马上见到了杜月笙,寒暄已过,他便开口说: “日本军方认为中日间的问题,应该面对面的自行解决,他们不赞成有第三国参与其间,这样反而多生枝节。假使杜先生能以抗敌后援会的身份,祈求避免上海人民生命财产的损失,而想从中促成的话,兄弟可以想个法子,约一位野村中将的高级幕僚来谈一谈。从他的谈吐之中,也许摸得出他们的停火方案。” 玩味李择一的这一番话,杜月笙胸中很清楚,李择一说的并非他自己的意见,最低限度他是得到日本军方同意而来的,他心里虽然十分欢喜,但是仍在表面上装做声色不动地回答: “这件事情,就算对我个人来讲,也是极严重的,你可否让我考虑一下。” 李择一懂得这事重大,知道杜月笙的意思是这事必须事先征得中国官方的同意,才可应允跟日本军见面,因此,他连声应允,说道: “当然可以,杜先生什么时候考虑好了,务请赐我一个电话。” “一定,一定。” 送过了客,杜月笙自己先沉思默想,李择一的话是真是假?有否不良的用心?日本人真想停火吗?还有,为什么要找上他?他将这几点全想过了,有了几分把握,认为这件事情值得一试,于是邀集他的那几位好朋友、学生子,亦即他的高级智囊团,前来商议。通常,遇有任何重大政治、外交问题,他都要跟他们详细研讨过后,才自己下判断,做决定。 杜月笙向在座诸人叙述李择一来访的经过,其人的略历及其背景,然后,他说出自己深思长虑,所作的初步结论:“至少对于我个人,这里面不至于有什么圈套,我认为这件事值得向官方一提,因为闸北、虹口几成一片瓦砾,中国百姓正遭日军的残暴屠杀,十九路军未必能够尽歼日军,达成全面胜利。仗在中国地界打,多拖一天,就不知道要遭到多大的损失,最要紧的,中央可能不愿在此时此地,和日本付诸决战。” 一介平民杜月笙,居然能够侧身国际交涉,成为居间交流、打破僵局的重要角色。这个消息使座中各人大为兴奋。于是,大家踊跃发言,贡献意见,大多数人赞成杜月笙的主张,有人说:“先生应该尽量促成中日停火的实现。这样做不但对国家社会有重大的贡献,而且足以解民倒悬,对于先生个人声望与地位的增长与提高,这更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 杜先生介入了国际交涉(2) 不过也有人持相反的论调,反驳说:“日军最不容易打交道,“一·二八”那天日本军方和外交当局分道扬镳,各行其是,脸上微笑,手下动刀,便是最好的例证。野村中将想找先生居间干旋,准定是不打好主意。” 正当持此论调的人反复陈词,侃侃而谈的时候,无意之间触发了灵感,有人猜中了日方的秘密,于是当即有人欢声大叫: “对啦,东洋军这两天损失很大,这一定是他们要增援了,在用缓兵之计?” “这,”杜月笙微微地笑,“我起先也曾料到,只不过后来我又在想,东洋人想缓兵,我们自己是不是也需要缓兵呢?还有一层,即使东洋人想缓兵待援,而我们却用不着缓它,那么,野村通过李择一跑来送秋波,这个消息,我们也需要通知吴市长和蔡军长,要请东洋人吃败仗,这不正是好机会吗?” 一番分析,说得头头是道,入情入理,智囊团诸人深感满意,而且一致赞成,打消异议,同意杜月笙提出过结论:“应该先把初步接触经过通知官方,请官方指示究将如何处理。” 官方接到杜月笙以私人身份所作的报告和说明,他们没有理由不相信话是从杜月笙嘴里说出来的,自属千真万确,一丝不假,不过这件事情来得突然,而且蹊跷,他们需要经过长时期的研判和讨论,最后官方对此保持极为审慎的态度,绝不介入杜月笙和日方私人间的接触,以免又中日方的诡计。吴铁城的答复是朋友式的忠告:“必须谨慎小心,步步为营,自己先立定脚根;需不需要和日本军方人员会晤,这个问题应该由杜月笙自己决定。” 心领神会,杜月笙懂了,他不再请示官方,私下部署会晤日本军方的事。 但是,杜月笙没有冒然行动,他先到法国总领事馆,跟驻沪总领事甘格林接席密谈,甘格林慨然答应:“一定充分合作。” 得了甘格林的承诺,杜月笙不打电话,他派人去把李择一请来,当面告诉他说: “你上次所谈的事情,我考虑过了,你的话说得很对,我想不妨一试。只不过有一点,会面的地点可否就在法国总领事馆,并且由我去邀约甘格林总领事到场参加?” “这个,”李择一顿了顿,然后陪着笑脸问:“杜先生可不可以告诉敝人,你为什么要做这样地安排呢?” 杜月笙笑吟吟的反问: “是你要问,还是东洋人必须晓得?” “是我在请问,”李择一忙说:“杜先生你不要忘记,我李某也是中国人啊。” 打了个哈哈,杜月笙答道: “这个道理很简单,我有我的立场,我的名誉地位必须有所保障。甘格林和我公谊私交都够得上。他答应过我:万一将来事情弄僵,对于我有不好的影响,甘格林可以挺身而出,代我洗雪。” “但是,”李择一困惑不解地问:“甘格林是法国人呀,他怎么能够……” “大概是你忘记了吧,”杜月笙莞尔一笑:“甘格林兼任法租界公董局总董。我呢,从1927年起,承蒙法界各位朋友的错爱,直到今天,我担任公董局华董,和华人纳税会会长,已经有5年了。” 李择一这才恍然,杜月笙实在不愧黄金荣交口赞誉他的“聪明绝顶”:野村中将想利用他“上海抗敌后援会”负责人的地位,但是杜月笙却具有多种不同的身份,他和日本军方代表在法国领事馆见面,请甘格林以法租界总董身份参加,那么,必要的时候,他可以请甘格林出而证明,杜月笙在某月某日某时,确系以法租界华董,华人纳税会长的立场,与日本军官某人晤谈,某日本军官意图试探向华方谋取暂时停火的可能。日方并不是向“上海抗敌后援会”常委分子的杜月笙威协恫吓,面致哀的美敦书,而是在吁求第三国的外交官员(甘格林又是总领事),代为向中国传达意愿。 换言之,照杜月笙的安排,野村中将的代表,届时便算是在请求第三国出面,向华方提出停火要求。 李择一毕竟还是个中国人,他深信日本人情报工作做得再好,也搞不清楚杜月笙的多重身份可以巧妙运用,“拔一根毫毛又变出一个孙悟空来”,他毫不犹豫地去还报野村,同时更下了点“功夫”,说服野村派遣代表赴法国总领事馆,会晤杜月笙与甘格林,为暂时停火的可能性初步交换意见。 到了约定时间,杜月笙一袭狐裘,两部包车,满载保镖、秘书和自备日文翻译,准时驶抵法国总领事馆,进入甘格林的大办公室,两人略一寒喧。不久,李择一便陪着几位身着便服、西装大衣的日本军官来到,由李择一负责逐一介绍。 谈话开始,日军代表趾高气扬,板成面孔,一开口便用中国话训杜月笙: “‘一·二八’战争的爆发,完全是你们的19路军不遵守撤退命令,因而引起。由此可见,你们是一个没有组织、没有纪律的国家!” 杜月笙并不是一个心浮气盛,睚毗必报的人,相反的,他一生最大的长处之一,便是“忍人之所不能忍”,从而才能“相忍为安,任重道远”,但是,当着甘格林的面,这位日军代表声势汹汹,摆出“严词厉责”的姿态,却使杜月笙火冒三千丈,他气涌如山,勃然大怒,他抗声而答: “19路军该不该撤退,我是老百姓,我不清楚!不过你们的关东军司令本庄繁,不得你们政府的准许,就下命令炮轰北大营,占领中国的沈阳和东三省,倒是各国报纸上都登得有的,日本有这么乱七八糟的关东军,难道也算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国家?” - 杜先生介入了国际交涉(3) 这一席话不但说得慷概激昂,义正词严,而且,针对日本海军方面的心里弱点,用关东军的备受指责,直捣日军心脏,折冲尊俎,攻心为上,也许这便是杜月笙无师自通的外交天才。总而言之,斯语一出,使日军代表为之语塞气沮。李择一连忙出来打圆场,他陪着笑脸向杜月笙说: “杜先生,今天谈的事情很多,让我们坐下来,从长计议,好吗?” 杜月笙却仍然不假辞色,避而不答,他注视日军代表的反应,直等那几名便衣军官全都面现尴尬,无可奈何地先坐下去,他才傍着法国总领事甘格林,和日军代表隔一张长会议桌面对面坐着。 日本军官的脸色好像岛国多变的气候,他们疾颜厉色唬不倒杜月笙,反被杜月笙抹下脸来训斥一顿,随即变为谦逊恭顺,杜月笙不是初次与东洋人交手,他懂得他们的心理,李择一是土肥原系下的角色,他比杜月笙更为了然。于是,他不吝越俎代庖,借助为筹,站在中间人的立场,说了一大堆话,用意在弥补一碰即僵的局面,重新挑成话题。 双方以缄默表示同意。 “杜先生是以上海市民生命财产为重,勉为其难,当仁不让,到法国领事馆来会晤日军代表,听一听日方停战的意向,然后以私人友谊,代为转知上海军政当局,‘试探’一下可否借此重开恢复谈判之门。” 李择一长篇大论,侃侃然说完了这一大段话,顿一顿,见日军代表并无不怿的反应和驳斥的表示。杜月笙方面他不必考虑,因为这一席话正是为了杜月笙所说的。于是,李择一先请杜月笙发表意见。 “我今天只带了耳朵来,”杜月笙语惊四座,不疾不徐地说,“我既跟李先生说的一样,我是来听听日方有没有诚心停火的。” 李择一抢着回答:“当然有,当然有,否则的话,他们这几位代表就不会来了。” 日军首席代表又赶紧补充一句: “不过,日方停火是有条件的。” 杜月笙机警地一语不发,他仿佛没有听见。 甘格林眼看场面又要闹僵,他命翻译为他传言: “杜先生方才说过,他今天来此,就是为了听取日方的意见,贵方如有条件,请提出来,让杜先生衡量一下,可否代为向华方转达。” 于是日军代表又施展他们惯用的伎俩,极尽威胁利诱之能事,一连串的提出许多停火方案。首先,日军代表要求华方“遵照”日本海军司令部,在1月28日深夜11时20分,向市政府和公安局所致送的最后通牒,请19路军撤出上海,以免肇致两国军事冲突。杜月笙听了,哈哈大笑,他说: “冲突老早造成了,结果是日本军队伤亡不小,飞机被打下来,铁甲车也被19路军活捉,现在要避免冲突,照说应该是日本海军撤出上海吧。” 日军代表老羞成怒,怫然色变,悍然地说: “日本海军陆战队的行动完全合法,我们在事先曾经获得上海各国防军的谅解,进驻闸北,保护经常受到攻击的日本侨民!” 杜月笙别转脸去问甘格林: “这倒是新鲜事了,闸北是中国地界,各国防军有权准许日本军队进驻?” 甘格林笑着摇了摇头。 于是,杜月笙冷冷地说: “这就是了,依我说,还是日本军队开回公共租界去算了。” “华方也要撤兵,”日军代表强词夺理,“否则,那就不公平。” “华方撤兵,”杜月笙高声地问:“闸北地方秩序,由啥人来维持?” 日军代表抗声答复: “可以商请中立国家,如法国、英国、美国派军警暂时驻防。” 杜月笙再进一步地问: “包括那些地区呀?” “包括日本皇军现已占领的华界地区,和19路军驻守的防线。” “这便是日方的条件吗?” “最低限度的条件。” 日军代表回答得斩钉截铁,这使杜月笙很生气,他站起来以手作势地说: “日本人强占了中国的地方,立刻撤退是应该的,中国军队在自己的地方上驻防,为什么也要撤退呢?再说,日本军队在打仗之前已经进驻越界筑路区域,再加上战后占的华界,拿这一大块地方请法、英、美军队暂时维护秩序,把中国和日本的军队分开,难道还嫌不够呀?为啥还要把19路军的防线也让出来?” 李择一不等日军代表开口,插嘴进来说: “杜先生,今天会见日军代表,主要是为了传达日方的愿望,方才日军代表已经把这一点说得很清楚了。”他委婉地提醒杜月笙:“杜先生是否可以跟有关方面商量过后,再由官方采取外交途径解决?” 与此同时,甘格林也附和地说: “李先生说得不错,正式的交涉,原应由官方办理。” 至此,杜月笙无话可说,只得应允。日军代表辞去,他匆匆回到家里,耿嘉基和王长春已在客厅里等侯,他很详尽地把交涉经过告诉了他们,耿、王二人回枫林桥市政府向吴铁城复命。 当天,吴铁城采取两项行动,其一,是下午在英国领事馆召开调停战事的会议,他改变初衷派员出席。市政府代表当着各国领事的面,质问日本领事: - 杜先生介入了国际交涉(4) “日军进攻闸北,是否获得上海租界各国防军委员会的谅解?而且是根据这一个委员会的防务会议拟订计划而为的?” 日本领事不防有此一问,众目睽睽,无法抵赖也不能撒谎,他只能坦白承认: “日军进入华界,并非防务会议的原议,而是日方为了保护闸北地区的侨民安全所采取 的自由行动。” 上海市政府代表根据日本领事的答复,立即质问: “对于日本军队的此一自由行动,日本政府是否愿负完全责任。” 这时日本领事三浦板下脸来,大喝一声: “当然负责!” 由于这一段对答,日方蓄意侵略,昭然若揭,在道理上先已站不住脚,这是外交战上的一大胜利,中方代表回市政府,将经过一一陈明。吴铁城非常高兴,他立刻打限30分钟到的急电给南京外交部,请外交部电知中国驻国际联盟代表颜惠庆向国联提出陈述。 当日的会议席上,市府代表曾经根据杜月笙所提供的情报,正式提请日军退入租界范围,至于他们所让出的越界筑路及其附近地带则交由英、法、美军暂时维持。日本领事这时对于军方试探停火已有所闻,只是不晓得内容,再加上法,英、美领事一片附议之声,他不便擅作主张,答应请示村井仓松总领事以后再作定夺。 杜月笙事后听到消息,欢声大叫: “好哇!捉牢他们一条小辫子了!” 吴铁城以情理猜测,认为日方确有谋和诚意,至少谈判之门已经敞开,所以便采取第二项行动,通知杜月笙,转请法国驻沪总领事甘格林,劝促英、美总领事迅即召开第二次会议。吴铁城并且透露:他将邀同19路军的高级将领出席,因此极可能借这一次谈判停止战火。 各国总领事最怕的便是战火蔓延,波及租界,同时也深远地影响各国在华利益。由于本身的利害关系,列强中没有一个愿意见到日本并吞中国。所以,甘格林的意见马上得到支持。2月1日傍晚,英国领事馆又有盛会,吴铁城、19路军78师师长区寿年、日本总领事村井仓松、海军第一先遣舰队司令官盐泽少将一体出席,英、美、法防军司令、公共租界工部局和法租界公董局总董列席参加,在这个中日代表面对面谈的会议席上,最初拟议日军退回租界线内,我军撤到维持日军占领地区的两千码后,日本人先表示反对,接着又扬言电呈日本政府请示。但是,会议终于决定,自2月2日起,双方互不攻击,停火3天。 这3天之内,双方只有小规模的接触,吴淞炮台和日本军舰炮战两小时,有12架日机轰炸南北炮台。闸北、虹口风平浪静,也就在这休战的3天,战区百姓得以搬迁一空,他们有的逃进租界,有的流浪异乡。但是无论如何,有这3天从容撤退的机会,却救了不少生灵。 停战届满的前几个钟头,日本皇军又罔顾信用提前开火,下午3点钟向闸北开炮,飞机更在青云路、宝兴路,新疆路、宝通路等处投掷炸弹。双方协议,于是又被日军片面撕毁,即将赴援的一师陆军已奉日本内阁批准正在登轮驶沪途中。中日大战,至此面临新的高潮。淞沪浩劫又是难免。 不过,也就在这停火的3天之内,国军精锐第87师王敬久部和第88师孙元良也已顺利开抵战场。另外,国民政府更调集了兵精械足的税警总团和中央教导队担任江湾、庙行,大场一线的防务,奠定了往后苦战30余天,誓死不退,大举歼灭日军的胜利基础。日本人的援军第9师团,混成第27旅团则到2月7日才开始投入战场,自2月4日至24日,是为一·二八之役第二阶段,日方的司令官也换了陆军第9师团长植田谦吉中将。 2月24日以后,围军屡挫敌锋,日方迫不得巳,再换白川义则大将出任司令官,又增派第11和第14两个师团,这上海淞沪之战的第三阶段,一直打到3月3日双方进入半休战状态,然后延展到5月5日。 就在中日淞沪之战第二阶级,杜月笙以其强大的群众力量为后盾,又得着机会,使他在外交场合作狮子吼,碰台拍桌,霹雳一声,大大地出了一次风头。 日本军队攻击中方阵地,自始至终都以公共租界为基地,公共租界也有日本人的一份,租界当局似乎无话可说。但是中国外交当局却仍一再的向英美公使提出措词强硬的抗议。2月22、23两日。国军对于日军以租界为庇护所,深感忍无可忍,于是发炮攻击逃入租界的日军,当英、美、德等领事馆向中方提抗议的照会,外交当局立即不假辞色,堂堂正正地回答他们: “请即采取必要步骤,防止日军在公共租界登陆,并利用该租界为军事行为之根据地点,使此一状态不再存在。因为,公共租界附近流血之争斗,正由于该项状态而使然!” 然则,2月24日以后,日军新任司令官白川义则大将亲自指挥,以江湾跑马厅为炮兵阵地,集中兵力,包围19路军第61师的江湾阵地,展开最猛烈的攻击。自江湾阵地一线到庙行小镇,接连打了9天,中国军誓死不退,寸土必争,19路军名将,一位旅长翁照垣喊出了口号:“没有枪,用刀;没有刀,用牙齿咬!” 在部署这一次大规模的攻击以前,日本皇军的计划,原想假道法租界,由真如和彭浦,侧击大场,直拊江湾、庙行一线19路军的后路。这个计划果若成功,中方就要吃大亏。 - 杜先生介入了国际交涉(5) 这时,杜月笙及时侦悉在2月24、25、26日那3天,前后共有好几千名日军,乘黑夜登岸,潜往法租界的辣斐德路、祁齐路一带。他们分散开来,住进日本侨民开设的商店及其所有的住宅。杜月笙并且得到消息,这数千日军企图由法租界冲入沪西,抄袭江湾、庙行,进犯我军的右翼。 他马上通知吴铁城和蔡廷锴,19路军紧急加强江湾、庙行后侧的防务,吴铁城则十万 火急呈报外交部。2月27日,外交部便照会法国公使,请他转告驻沪总领事和法租界当局“严重注意”,“迅将潜伏界内的日军立予驱逐”,“嗣后务须严密防范,勿使潜入,以免肇成祸端”。 杜月笙不等外交部的照会抵达,他先跑去跟甘格林办交涉,当面质问:“有没有这个事情?” 甘格林明晓得杜月笙已有所闻,说不定还掌握着证据,否则他便不会无的放矢,跑来大兴问罪之师。所以他坦然承认确有其事,不过接下来他又婉转解释:“日本军人素称横蛮,尤其近来气焰高涨,不可一世,潜入法租界的日军有数千人之多,而且武器装备一应俱全,倘若租界当局采取强硬行动,因激生变,那么,日本皇军固然驱逐不了,说不定法租界这弹丸之地,可能为之糜烂。” 杜月笙听了,气愤填膺,他正色地告诉甘格林说: “中日之战,国际联盟已经在谴责日本。法国政府的立场,即使跟国际联盟不一样,最低限度也要守中立!如今你听任日本军队混入法租界,而且我听说他们还要利用法租界做攻击中国军队的根据地。中国军队为了自卫,假使跟前几天公共租界发生的炮轰事件,照样的‘上’你一当,试问总领事,你对法租界居民的生命财产又那能够保障法?” 甘格林被他质问得无词以应,只好支吾其词地回答: “我想,中国军队不至于这样冒昧地从事炮轰法租界,同时,日本军队在租界上也不会耽搁得太久!” 杜月笙一挺胸说: “我是法租界公董局的华董,又是华人纳税会会长,保护居民生命财产的安全,我也有一份儿。日军混入法界,要出大事体了,不能再拖,我请你明天一早,邀请各国领事和中日双方的高级代表,开一次会,大家商量商量,并且彻底解决这一大问题。” 甘格林发急了,大声地问: “你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全部公开?” “公开了好得多。”杜月笙再进忠告,“否则一定会出大事体啊!” 甘格林这时意识到,纸包不住火,杜月笙已经侦知日军潜入法界,他必定已经通知了中国军政当局,迫于无奈,点了点头,答应召集会议。 第二日,法国总领事馆冠盖云集,各国驻沪总领事全体到齐,中国方面因为情势紧急,问题严重,特由上海市府秘书长俞鸿钧亲自出席,杜月笙是法租界华界的首脑,他准时赶来参加。 时间一到,甘格林宣告开会。以主人身份,他首先说明召集这次会议的目的,日方认为他们有权在租外驻军,中国政府则指控日军利用租界庇护,向华军发动攻击,因此租界当局变成了助纣为恶。接着他坦白地指出:“这一个问题必须澄清,租界可否任由日军驻扎或通过,领事团应该有所决断,免得徒滋纠纷。” 甘格林将领事团讳疾忌医的一大问题予以直接揭发,公开提付讨论,并且促使领事团表明态度。对于中国来说,他是帮了大忙,然而,日本总领事村井仓松却不胜愤怒,他抢先起立,大放厥词,威胁恫吓的语句从他“愤怒”的声调中像湍流急瀑般喷溅出来,他那种凶横野蛮的态度使在座各国领事为之愕然。 但是,这是很严重的一个问题,没有人敢于保证村并的恫吓威胁不会成为事实,会议席上的情势对于中方相当不利,甘格林提议将之公开化的重大问题,倘若即刻加以表决,可能会达成相反的结果,使日军利用租界为军事根据地变为公开、合法。 村井在厉声咆哮,各国领事噤若寒蝉,大家暗暗的在担心。 谁也没有料到这时杜月笙光了大火,他猛的一拍桌子。20年来杜月笙历经磨炼,炉火钝青,几乎就不会有人看见他当众发过脾气,惟独这一次,他在各国领事之前,攘臂挥拳,高声喝道: “好,东洋兵可以进租界,住租界,利用租界打中国人,你们尽管通过这个议案,不过,我杜月笙要说一句话:只要议案通过,我请日本军队尽量的开来,外国朋友一个也不要走,我杜月笙要在两个钟头以内,将租界全部毁灭!我们大家一道死在这里!” 晴天霹雳,震得与会各国领事目瞪口呆!日本外交官可以讨价还价,杜月笙却以“闲话一句”为其金字招牌。租界面积不大,人口密度至少冠于亚细亚。杜月笙在上海能掌握多少群众,在座的人没有一个心里不明白,只要他一声令下,自有为他拼命效死的人毁灭租界,从杜月笙的嘴里说出来那就不是炎炎狂言,空口白话。 正在这时,杜月笙便在全场震惊,一时无从反应的那一瞬间,一个转身,大踏步离开会场。 杜月笙动了真火,吓得高高在上,趾高气扬的各国领事,一个个就像泥塑木雕的菩萨,开不了口也动弹不得。杜月笙带来等在外面的一帮弟兄,连同保镖司机,和司机助手,此刻仍在台湾开车的钟锡良也在内,得意洋洋,欢天喜地,簇拥着杜月笙回家了。 听说了租界开会这事,芮庆荣毛焦火躁,说声风便是雨,他一路大谈其如何邀集各路人马,甩炸弹纵火放手枪,要把寸土寸金的租界搞成断坦残瓦,尸山血海。高鑫宝在笑他憨,顾嘉棠心直口快,啐了芮庆荣一口说: “呸!月笙哥摆得下千斤重担,你怕外国赤佬真的敢挑?说说罢了,你们放心,外国亦佬绝对不会再提东洋兵利用租界的事啦。” 这一点倒是给他料中了,当天领事团开会的结果虽然是不了了之,可是日本军队从此以后就不会借道租界,同时白川大将两路夹攻庙行、江湾国军的计划宣告胎死腹中。当夜,潜伏在法租界的数千日军,“怎么来,怎么去”,他们趁夜摸黑,悄然撤离。 3月6日,中日双方开始休战,5月5日,经过国际联盟的调处,中日双方正式签订停战,淞沪之战于是宣告结束了。 - 笼络金融界人士 徐新六是浙江兴业银行总经理,曾留学英、美,专攻经济,获得过博士学位。由于他精明能干,善于经营,浙江兴业银行在他的手中得到很大发展。1935年,国民党政府推行所谓“法币政策”,乘机以官股打入并控制各重要银行,浙江兴业银行却挺住了,未让官股取得控制地位,成为当时寥寥无几的以商股为主的银行之一。金融界人士因此对徐新六更加另眼相看。 为了扩大在金融界的影响,杜月笙处心积虑地接近徐新六。经过一段时期的了解,他掌握了徐新六私生活的秘密,决定以此诱徐新六就范。 原来,徐新六颇重名誉,讲究“绅士风度”,极力给人一种洁身自好、彬彬有礼的印象,在上海滩素以私生活严谨而著名,金融界因此称其为“圣人”。但孰知“圣人”仅在外表,骨子里同样风流,徐新六早已秘密有了偏房,且生有两男一女。这件事,徐新六掩藏得很严实,专门为他的偏房在外修造了房子,无论家中太太还是周围的亲朋友好,一无所知。 可是,看着偏房所生的孩子一天天长大,徐新六的烦恼也与日俱增,他担心自己一旦去世,偏房和在秘密状态下生的孩子得不到社会承认,便无法分享他的财产。因此想找一位有势力的人物,在他死后,能出面为他的偏房及孩子作证,从而使他们能取得他的一部分财产。 杜月笙是无孔不入的,徐新六的心思当然瞒不过他。 夏天,徐新六上莫干山避暑,杜月笙也寻踪而去。 当晨风习习之时,或晚霞烂漫之际,杜月笙总陪着徐新六散步。幽幽空谷、飒飒林涛,更唤起徐新六百般柔肠,千种情思。杜月笙的娓娓劝慰和慷慨承诺,使徐新六感觉碰到了肝胆相照之人,便把自以为掩藏得严实的秘密对杜月笙倾吐了,并就此事写下一封亲笔函件,交杜月笙保存。 杜月笙花这么多时间去陪伴徐新六,想掏出的正是这段话,当下便信誓旦旦地表示:“你健在,我为你保密;你一遇上不测,我一定出面为其偏房及她所生的孩子作证。” 徐新六一方面感恩不尽,同时也明白他的把柄已落入了杜月笙之手。以后,杜月笙在金融界有所要求,徐新六当然只能尽力相助。 - 仗势欺人 20世纪30年代时,以孔祥熙为后台的“七星公司”在上海大做投机生意。因其情报准确、资金雄厚,在上海市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赚了很多钱。对这种利用特权获取暴利的作法,民族资本极为反感,市面上一时沸沸扬扬,颇多非难。为了保护自身利益,上海一部分商人达成默契,共同对付“七星公司”。 有一次,“七星公司”自恃财力雄厚,企图造成黄金价格看跌的趋势,逼上海黄金持有 者大量抛出黄金,然后由他们吃进。为此,他们在黄金交易所不停地抛空,黄金价格每日看跌。但上海经营黄金生意的商人,却串通一气,看着黄金价格惨跌,就是不肯抛售手中黄金,遇上适宜的机会,还吃进一些“七星公司”抛出的黄金。“七星公司”没想到他们影响市场行情的法宝,这一次竟不能奏效,但空头已做太多,老本大蚀,结果轮到上海商人向他们讨债。孔祥熙虽为“七星公司”后台,但投机生意失败,由他出面公开赖账却也不方便,于是,他授意杜月笙干预。 杜月笙出面,将这次黄金交易中成为债主的诸多商人找了去。 在聚会上,他不无威胁地说:“这次生意,朋友走油跑马,我不会看冷铺,账不管有多少,统统送过来,我准备倾家荡产代赔。” 这些久在上海滩浮沉的商人们,当然懂得杜月笙这番话包含的真实意思,只得强作笑颜地说道: “笑话,别人掉了枪花,倒要叫杜先生倾家荡产赔出来,世界上没有这种道理!照杜先生牌头,账一笔勾销。” 到手的钱被硬挖了去,未免肉疼。更令这些从事黄金交易的商人们心悸的是,这次黄金交易所的抛空风潮,虽然以他们险胜而平安渡过,但“七星公司”如卷土重来,做更大的投机买卖,他们将很难抵御。出于这种顾虑,他们想了一个所谓妙计,即推举杜月笙担任金业交易所理事长,想借他的面子使孔氏家族有所收敛。 这种想法正合杜月笙心意。杜月笙插手这次风潮,就是为了向当事者双方显示他的实力,一方面抬高自己在四大家族心目中的地位,另一方面,炫耀与四大家族的特殊关系,以吓唬上海滩的商人。此举果然奏效,在“杜月笙”三个字前面,从此增加了“金业交易所理事长”的头衔。 金业交易所之外,杜月笙还通过帮助孔祥熙任总裁的中央银行和宋子文任董事长的中国银行等控制中国通商银行后,谋取了中国通商银行董事长的职位。 中国通商银行由盛宣怀创办于1897年11月,它所登的广告中必定有这样一句话:“我国首创第一家银行”,牌子老、影响大。盛宣怀死后,该行由傅筱庵接管,是受四大家族控制的中央、中国、交通、农民四行之外的一家重要银行。宋子文、孔祥熙早想染指该行,但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1935年,国民党政府推行“法币政策”,“法币政策”规定:“以中央、中国、交通三银行发行的钞票为法币”,1936年又增加了中国农民银行,其他银行发行的、正流通市面的纸币,逐渐以这四行发行的钞票换回,停止使用。 为了防止各银行滥印钞票调换“法币”,在“法币政策”公布前,国民党政府调查了享有钞票发行权的12家银行发行的钞票数量。其中中国通商银行的钞票发行额为3430万元。掌握了这种情况后,中央、中国、交通行秘密集中了中国通商银行的大量钞票,突然前去该行兑现。因事出意外,加上傅筱庵见上海地价暴涨,正在河南路耗资1000万元建一座“中国通商大厦”,头寸吃紧,未免捉襟见肘,无法满足兑现要求。国民党政府立斥该行“准备不符规定”,以维持金融为名,提出加入官股,并指派董事或董事长,想全面控制中国通商银行。 傅筱庵不甘认输,极力作梗。国民党政府抓住他与北洋军阀有过来往的辫子,加他一顶阴谋祸国的帽子,下令通缉查办。傅筱庵惶恐之下,只身逃到了日本帝国主义控制的大连躲藏。 傅筱庵一走,中国通商银行陷于一片混乱之中,它若破产倒闭,势必造成上海金融市场的波动。宋子文、孔祥熙意在控制该行,并不想让它倒闭。但傅筱庵被官方整怕了,并且国民党政府已公开对他发出了通缉令,不便出面请傅筱庵回沪,此事便交给杜月笙办。 杜月笙乐得作好人,当即托人带信给傅筱庵: “请先生回沪把中国通商银行的账目算清,天塌下来,有杜某人顶着。” 傅筱庵仓惶出逃,本是权宜之计,见杜月笙出面作保,决定顺水推舟,返回上海。他对带信人说:“杜先生铁肩担道义,真非常人也。我决定回上海,刀山鼎镬,在所不辞。” 他这话一箭双雕,一方面表示自己是为顾全杜月笙的面子才回沪的,另一方面借着吹捧杜月笙,强调杜必须对他的身家性命负责。词美意深,可谓老奸巨滑。 傅筱庵回沪后,七拼八凑,又将投资千万、尚未竣工的“中国通商大厦”作价300多万元拍卖,勉强还清债务。但是,遭此打击,中国通商银行气息奄奄,欲振乏力。孔祥熙、宋子文等感到火候已到,便授意杜月笙出面代中国通商银行要求中央银行支持。之后,中央银行便以“救济”为名,把大量“官股”塞入中国通商银行,并将中央银行业务局长顾诒谷调去中国通商银行任总经理。杜月笙担任了中国通商银行董事长,因此在金融界的地位当然更非昔日可比。 凭借与官僚资本的特殊关系,杜月笙还相继担任了中国、交通银行董事,浦东、国信等银行的董事长,以及上海市银行公会理事。虽然银行公会理事长的头衔未归于他,但他在金融界终于也成为一个能兴风作浪的人物了。 - 打入面粉厂 如果说杜月笙插手金融业,是以建立中汇银行为开端,那么,盘得华丰面粉厂,则是他跻身工商界的标志。 华丰面粉厂设在小沙渡路上,老板为卢少棠。30年代时,卢少棠因在赌场上惨败,背上数十万元的债务,无奈之下,产生了卖掉华丰面粉厂的念头。 开设面粉厂在这时是很赚钱的,杜月笙得知卢少棠的想法后,立刻叫他的重要经济顾问杨管北设法将华丰面粉厂搞到手。杨管北找到华丰面粉厂一位与他熟悉的陈经理,证实少棠确有卖厂之意,同时了解到已有人抢先一步在接洽买厂事宜。杨管北闻讯,心急如火,要求这位陈经理设法将这桩生意让给杜月笙,经他软硬兼施的努力,卢少棠被迫答应以109万元的低价,将华丰面粉厂卖给杜月笙。 价格谈妥后,杨管北按杜月笙授意去找傅筱庵。 这时,傅筱庵刚从大连避难回来,为处理中国通商银行的债务及与孔祥熙等人的矛盾,正有求于杜月笙。杨管北见到傅筱庵后,告诉他: “卢少棠准备卖出华丰面粉厂,因债务所迫,价格定得相当低,只需109万大洋。” 然后,他虚情假意地劝傅筱庵买下。其实,卢少棠要卖出、杜月笙想盘进华丰面粉厂的消息在当时已不是新闻,以傅筱庵的地位和关系不可能不知此事,他见杨管北突出此语,当然能听出其弦外之音,连忙摇动双手说: “不,不,我从没想过要买面粉厂,我不买,应帮杜先生买下来才对。” 杨管北闻言,心中暗自高兴,他知道傅筱庵会猜透他的意思。嘴巴上却仍然甜丝丝地说: “还是傅先生买下来妥当。” 傅筱庵干脆进一步点明:“不,不,还是由杜先生买下来,交给你来管理。这才是最好不过了。” “不过……” 傅筱庵不得不接过话头,连忙说:“钱没有问题,中国通商银行可以借给低息贷款。” 杨管北东拉西扯,绕了一个圈子,终于得到了他想得到的这句话。就这样,杜月笙不用拔一根汗毛,华丰面粉厂便稳稳当当落入他的手中。 华丰面粉厂到手不久,杜月笙那干瘪但却包藏着无穷欲望的肚腹又开始了新的算计。他的双眼盯上了上海面粉交易所理事长的位置。 因为取得这个位置,可以左右上海,乃至江南、江北数省的面粉生意。 这时执上海面粉业牛耳的是担任上海面粉交易所常务理事的著名实业家荣宗敬及其弟荣德生。荣家兄弟是无锡人,早年在上海当学徒,积攒一定资金后,开设了广生钱庄。还在光绪年间,荣家兄弟便投资面粉业,在上海开设“茂新”面粉厂,创出了深受欢迎的“兵船牌”面粉。以后又接连开设了茂新二厂、三厂,直至十厂。“茂新”之外,又设“福新”厂号,也是一厂、二厂,直至十厂。杜月笙以区区一厂之力,通过正常的市场竞争,当然不可能胜过荣家兄弟。但他有国民党权贵撑腰,有黑社会捧场,有玩弄阴谋权术的超人本领,凭借这些,杜月笙刚刚打入面粉业,便急不可耐地要与荣家兄弟一决雌雄。 杜月笙首先出高价将王禹卿及“兵船牌”商标从荣家兄弟手中挖来。王禹卿绰号“面粉二王”,多年主管荣家以“福新”为厂号的10家面粉厂,在面粉行业中,素以精明干练,经营有方著称。此外,杜还聘来了大同面粉厂总经理卞筱卿,让这两人与杨管北同任华丰面粉厂常务董事,负责全厂业务,以加强华丰面粉厂的竞争能力。 同时,杜月笙想方设法拉拢面粉行业中与荣家兄弟有矛盾的商人,以孤立荣家,扩大自己的力量。在上海面粉交易所活动的生意人,分属于两个面粉业公会:上海面粉业公会、苏、浙、皖三省面粉业公会。荣家兄弟的影响主要在上海面粉业公会,而杨管北因祖上在扬州、高邮等处开有面粉厂,因而与苏浙皖三省面粉业公会关系密切。这两个公会所代表的势力,围绕价格及市场分配等问题,长期以来明争暗斗,角逐激烈。 1931年,国民党实行“裁厘加税”政策后,这种矛盾进一步尖锐。厘即厘金,是旧中国政府在交通要道设关卡,对运销商品征收的一种捐税,1853年清政府在镇压太平天国起义时,由帮办扬州军务雷以诚首推行。“裁厘加税”政策对苏浙皖地区的面粉业商人是一个沉重打击。因为,他们用于加工面粉的小麦基本在当地采购,不需长途贩运,很少厘金负担,只有把面粉运到上海的途中才需交纳厘金。所以,“裁厘”未使他们减轻多少负担,“加税”却使他们增加很大支出。而上海的面粉业商人要到外地采购小麦,途长路遥,支付的厘金数额大大超过苏浙皖三省面粉商人,因此,“裁厘”使他们得益不少。苏浙皖等地的面粉商人,本来就因运费等问题,在竞争上处于劣势,“裁厘加税”政策实行后,他们的境况更糟。 杜月笙看准这是笼络人心的好机会,亲自跑到苏浙皖三省面粉同业公会去活动,敦促三省面粉业商人,一同写了一个“呈文”,一方面表示拥护“裁厘加税”,同时要求考虑三省面粉业商人的损失,所征税收应比上海面粉业商人少百分之五十。这一“呈文”经杜月笙之手辗转,国民党政府江苏省财政厅送到了行政院财政部和实业部,之后,杜月笙又四出活动经宋子文、孔祥熙批准,江南面粉商人上交之税减少百分之四十,江北面粉商人上交之税减少百分之五十。 杜月笙因此获得苏浙皖三省面粉业商人的好感。 经杜月笙授意,这部分商人又和与杜月笙关系密切的一些上海面粉商人暗中收购上海面粉交易所股票。 在取得拥有发言权的股票数额后,他们立刻要求召开上海面粉交易所股东大会。这时, 担任上海面粉交易所常务理事的是荣宗敬,理事长是与他关系密切的王一亭,他们对杜月笙秘密进行的拉票活动一无所知。结果,在股东大会上受到猛烈抨击,被迫同意改选理事。 选举结果,杜月笙名列榜首,志得意满地取王一亭而代之,坐上了上海面粉交易所理事长的交椅,杨管北则随之成为常务理事,从此他在面粉业取得举足轻重的地位。 - 盯上航运业(1) 杜月笙挥拳打入面粉业后,他仍不满足,踌躇满志,又盯上了上海的航运业。 大达轮船公司是张謇创办的一家著名民营轮船公司。张謇曾是清末状元,又是近代中国著名的实业家。 张謇,江苏南通人,光绪20年甲午恩科状元,赐进士及第,授翰林院修撰。这年夏天 ,慈禧太后从颐和园回宫,文武百官照例应该跑在路旁接驾。这一天恰好雷雨交加,地面泥水几寸厚,张状元被淋成了落汤鸡,又在积水里跪了多时,回到会馆,夜不能寐,他自言自语地喟然长叹: “我读书当官,身列朝堂,难道只是为了做磕头虫而来的吗?我饱读圣贤书,志气何在?” 于是,他辞官回乡。这位42岁的状元公,自4岁开始念千字文,经过38年的寒窗苦读,结果是只做了120天的小京官又回家了。 张謇辞官后从商,从光绪21年到民国15年,他先建立了大生纱厂,以后又连建了8个厂,设置了电厂、油厂、面粉厂、机械厂、轮船公司等无数企业。 1904年6月,张謇在上海高桥租下南市十六铺一带大量沿岸土地,建设仓库、码头,成立大达外江轮步公司。8月,又在南通天生港设置码头和仓库,成立天生港轮步公司。之后,又从国外买进两艘客货两用轮船,合大达外江轮步公司及天生港轮步公司为大达轮船公司。该公司的轮船班次,被称为沪扬班,专跑上海经南通天生港至扬州霍家桥一线,独占此航线24年。 1926年8月24日,张謇病逝。不久,大达轮船公司经理鲍心斋也辞世而去。创始人的相继故去,给该公司经营上带来一定混乱。不巧的是,以后又连逢两场灾难,一是大达轮船公司存有巨款的德记钱庄破产,大达轮船公司因此损失好几十万。二是大达轮船公司所属“大生”、“大吉”号轮船先后失火烧毁,船上旅客死伤众多,货物损失严重,都要大达轮船公司负责赔偿。这两场灾难使大达轮船公司负债累累。这时,原由大达轮船公司独占的航线之上,又出现了竞争对手———大通轮船公司。该公司以上海滩的洪门大哥杨在田为董事长,法租界公董局华董费伯鸿为总经理,靠山不弱,实力也强大。大达轮船公司早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受到这一劲敌的竞争,更是步履维艰,渐渐到了濒临倒闭的边缘。 大达公司的主要债权人是镇江帮金融巨子陈光甫开设的上海商业银行,陈光甫眼见大达风雨飘摇,朝不保夕,心里相当的着急;与此同时通州帮的实业巨子也在为此一问题焦头烂额,不知所措。于是,镇江帮金融界和通州帮实业界人士频繁接触,最后,他们认为如果能找一位通天教主、大力人士做后台,再聘一名富于魄力、精明强干的经理,也许可以死马当做活马医,解除大达的危机,让它站定脚跟,起死回生。 他们想来想去,认定这一对搭档的最佳人选惟有杜月笙和杨管北。持这一主张最坚决的,是大达公司常务董事兼上海商业银行业务部经理越汉生。 很不凑巧,这时杨管北刚好盲肠炎开刀,在闸北仁济医院里休息。于是,双方在医院里开始了接洽。 结果,已经有了点眉目,忽然又横生枝节,掌握南通事业大权的吴寄尘,坚决反对杨管北去管大达公司的事,他所持的理由是———杨管北年纪太轻,惟恐他少不更事,负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杜月笙得到消息,淡然地一笑,他对于人与人的关系摸得最透,一听吴寄尘公开反对杨管北,立刻便知道是“南通地产质询”结的冤。 原来早几年,大生纱厂周转失灵,南通实业界元老张謇的得力助手,被张謇所倚重的吴寄尘为了解救大生的危机,竟将“上海南通地产公司”的产业,坐落上海九江路22号的整幢洋房进行出售,然后把售得的款项移作大生纱厂救亡图存之用。 这一来,上海南通地产公司的股东为之大哗,南通地产是独立的企业,跟大生纱厂无关,它毫无理由被牺牲了去救大生。吴寄尘是迫不得已而出此,但是大生的危机解除,上海南通地产的股权问题却又变得无法收拾了。上海南通地产的股东们要求召开股东大会,为保障本身的权益提出质询,要求吴寄尘赔赏全体股票所受的损失。 股东大会举行前夕,愤懑不平的股东们想起了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到时候谁来提出质询?因为南通事业的股东多半是张謇的亲友和旧部,他们站得住道理却是碍不过人情,谁好意思去跟张謇的代表人吴寄尘细算账目,要求赔偿? 于是,有人提出镇江杨家的小开杨管北。杨家及其亲戚投资南通实业为数不少,小开本身是大生纱厂的董事、三厂的常董,又在大达轮船公司和南通地产都有股份。杨管北年纪轻,冲劲足,他学的又是经济与法律。老一辈的有人找到杨管北一怂恿,杨管北果然答应担任开路前锋。 第一次开会,杨管北理直气壮,义正词严,口口声声讲法律,要赔偿,吃亏的股东有了开路先锋群起而攻之、这弄得吴寄尘极不是滋味,更是对杨管北这个初生牛犊感到不悦。问题拖了又一年,赔偿仍然不见兑现,再召开股东大会时,吴寄尘请了曾任江苏财政厅长李耆卿担任主席,各股东因为血本无归,心情焦躁,于是纷纷发言,措词激烈,竟使李耆卿气得中途退席。从此,吴寄尘将所有令他难堪的账都记在杨管北身上,认为这一个后辈虽然年轻有才,却是不通人情,形同叛逆。 - 盯上航运业(2) 以后,吴寄尘对杨管北始终耿耿于怀。 这件事总得要化解化解,杜月笙想出一位适当的调解人,杨志雄。一则,杨志雄风度翩翩,舌辩滔滔,是他智囊团中外交人才的首选;其次,杨志雄是吴淞商船学校的学生,吴淞商船是张謇一手创办的,杨志雄毕业于该校,后来又曾出任该校校长,因此,他和南通张家颇有渊源。 请杨志雄来一商量,杨志雄说: “这件事我倒有两条路子,四先生的少爷张孝若,在汉口当扬子江水道委员会委员长,我也在汉口当船主,我们经常在一起,相当的熟。” “还有一条呢?”杜月笙知道。四先生就是大家对张謇的称呼。 “吴寄老有位侄子在金城银行当经理,叫吴蕴齐,我们也是要好的朋友。” “那么,”杜月笙建议说,“你是否先去跟吴蕴齐谈谈,请他劝劝吴寄老,要我跟小开去,无非是挽救大达。我充其量只能挂个名,搞轮船我不会,真要救大达,还得靠小开。” 杨志雄赞同地点了点头,回去了。他这时在德商西门子洋行当总顾问,吴蕴齐常到他办公室来,因此,第二天他便见到了吴蕴齐。他还怕他传话传不清楚,特意转弯抹角说:“我久仰令叔,吴寄老是通州实业界的老前辈,只是自己无缘见面。” 言下之意想请吴蕴齐引见引见。 吴蕴齐很高兴地说: “这有什么问题,我今回去就跟家叔说一声。” 第二天,却是吴寄尘由他的侄儿陪同,亲赴西门子洋行,专诚拜会杨志雄来了。吴寄尘一到,使杨志雄深感不安,颇有点窘。不过吴寄尘兴致很高,他和杨志雄一见如故,促膝恳谈。在这一次长谈中,杨志雄很技巧地提出杜月笙的见解———一切应以挽救大达为前提,杜月笙深知杨管北有彻底整顿大达的能力,使这一历史悠久、具有光荣传统的事业机构,发扬光大。吴寄尘对杜月笙的热心诚恳,非常感动,他在杨志雄的面前,马上表示出欢迎杜杨的决心与诚意。 当杨管北开刀的伤口愈合,出了仁济医院,他只晓得又有一项新职在等待着他,还不知道其中有过一段曲折。听说杨管北要接大达公司的事,杨管北的亲戚长辈纷纷的把股权移转给他,以使他持有够多的股份强化他在公司的地位。同时,杨管北也建议杜月笙不必去当空头董事长,杜月笙深以为然,于是也大量收购其股票;结果在大达轮船公司的股东大会里,杜月笙和杨管北以足够的股权,当选董事,再经过董事会推请杜月笙为董事长;张孝若为常务董各兼总经理,而以杨管北副之。此外还有杨志雄和胡筠庵两人,也当选了常董,杨、胡两位常董同为杜系人物。 这时,苏北一带遍地盗匪,声势滔大。由于盗匪多如牛毛,横行霸道,苏北各地交通几已继绝,商旅通过除非预缴“保扩费”,否则随时都会被劫。这样使得在一省之内,从上海汇钱到苏北,100块钱的汇费高达20元。盗匪使得苏北货不能畅运,大达轮船公司的货物也经常被抢。 杨管北上任后,立即雄心壮志,准备在这个交通阻塞上打开大达公司的局面。他请杜月笙约来了青帮大字辈前人,在运河苏北各码头坐第一把交椅的高士奎帮忙,高士奎在青帮比杜月笙高两辈,但是由于时局倒转,情势不同了,高老太爷不但对杜月笙很客气,而且还口口声声地喊杜先生。 高士奎一约便到,杜月笙告诉他说: “有点小事情,想请高老太爷走一趟洪泽湖。” 洪泽湖,位置在苏皖边境,早先是蚌埠通往清江浦的要道,后来因为烟波百里,成了强盗土匪的渊蔽。 高士奎听说杜月笙要请他走一趟洪泽湖,蓦地兴起怀乡之念,他欣欣然地说: “30年没有回过家了,既然杜先生要我去,我就走这一遭吧。” 杜月笙大喜,当下请问: “什么时候动身呢?” “随便,”高士奎答道,“反正我是闲人,明天后天都可以。” 送走了高老太爷,杜月笙又叫杨管北来,吩咐他送高老3000块钱的“路费”。 杨管北不在青帮,但是他跟青帮人物很熟,就在他的手下,大达公司大裕轮的买办,众人称为孙大哥的便是一位大字辈,因此,他选大裕作为此行的专轮。 高老太爷抵乡,消息马上传遍清江浦,码头上黑压压的一片,数不清有多少人来迎接———其实,还有不少青帮人物一路远迎,肃候老太爷在船上吃过了晚饭,轮船驶向淮安,到清江浦时,他又接受了盛大热烈的欢迎。 被清江浦的朋友苦苦挽留了6天,天天欢宴,不曾一刻得闲。6日后,高老太爷乘车往杨庄老家。 在杨庄,高老太爷一住又是10天。他的龙亲老眷,街坊乡邻,一拨儿一拨儿地跑来向老太爷磕头。高老太爷也忙着一家家的拜访、叙旧,他家中存有300石米,加上自己带来的3000块钱,一笔笔的送光为止。 到达杨庄的次日,高老太爷派人传个话,叫高良涧和临推头之间,亦即洪泽湖相隔最远的两岸,管事的大寨主吴老幺来见。话传过去,在第4天早上,这位苏北最有势力的大土匪头子挥桨如飞地赶到了杨庄。 一进高老太爷的家门,吴老幺向高老太爷三跪九叩首,执礼之恭出人意外。高士奎跟他叙一叙,这吴老幺居然也是“悟”字辈,算是老太爷的孙子。 - 盯上航运业(3) 高老太爷望一眼垂手肃立的吴老么说: “你晓得吧?我这次是特为找你来的!” 吴老么作了个揖,不胜惶恐地说: “老太爷,我怎敢当?” “上海有个杜月笙,”高士奎问,“你听说过没有?” “久闻杜先生的大名,”吴老么答道,“就是至今不曾瞻仰过。” “这位朱信科先生,”高士奎伸手一指,“就是杜先生的要好朋友,杨管北请来当代表和你联络的。杜先生和杨先生在办大达轮船公司,大达的船要开辟苏北航线。我找你就为这件事——看到大达公司的船来,你要好生照顾啊!” “请老太爷放心,”吴老么慨然承诺,“大达公司的船只管来,他们船上要是少了一颗麦,统统由我赔偿。” 就这样,三言两语,打开了苏北航线,甚且远远伸展到蚌埠,清江浦之间。待高士奎回到上海,杨管北立即开始筹备薛鸿记帆轮联运公司,并另行筹组达通小火轮公司,航行皖北、苏北各线,只载货,不搭客。他设立各地分支机构尽量起用青帮人物,譬如蚌埠办事处请“大”字辈的夏金贯主持,清江浦有“大”字辈冯守义坐镇,扬州、镇江则以通字辈向春廷总管一切。凡此青帮人物一概以经理名义月支薪水大洋200元。但是实际业务杨管北仍得另外选派有经验的人负责办理。 然而,第一次航行就出现了惊险镜头。达通小火轮公司的一艘船驶到了柏树湾,这一带因为地形关系,河道曲曲折折,成之字形,一向是盗匪出没抢劫船只之地。这时行驶于这一地区的船只俨然一条长龙,形成船队。第一艘是扬子公司的轮船,第二艘是戴生昌的船只,达通公司的火轮殿后,还一连拖了十几条木船。 船队驶抵柏树湾,大概是夜晚九、十点钟光景,周遭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突然之间,岸上响起清脆嘹亮的枪声,紧接着便有粗犷的声音大喊: “把灯熄掉!人回舱里去,谁敢探出脑袋,枪就不认脑袋!” 月黑风高,碰到强盗,这时恐怖紧张的气氛达到了极点。达通拖轮和木船上的员工水手,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浑身发抖,可是他们受惊吓了许久,只听到前面停泊的轮只上哭喊之声不绝于耳,自己的船上竟然毫无动静。于是有胆子大些的探首外望,两岸静悄悄,不见人影火光,心想一定是土匪得手以后就撤退了。当夜他们疑惑不定的各自去睡,第二天清晨一问,果不其然,扬子和戴生昌的两条船、货物和行李全部被劫走了,惟有达通公司的船在匪徒们眼中好像不存在没看见似的,秋毫不犯。 随后,达通公司等于是保了险的、托达通运货土匪不会来抢的,消息迅速传开,托运货物的主顾纷至沓来。达通苏北航线的建立和开通,使大达公司的业务突飞猛进,盈余直线上升。 杜月笙接任大达轮船公司董事长,派杨管北接管业务,任何人都以为他们上台一鞠躬,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和大通公司成立协议,遏止跌价竞争以免愈赔愈深,两败俱伤。因为凭杜月笙和通达公司的杨在田、陆费伯鸿双方的交情和作风,他闲话一句,什么事情都可以摆得平的。然而说也奇怪,当杨在田、陆费伯鸿蚀了不少钱后,眼见杜杨上任上场,笃笃定定地在等杜月笙递过点子过来拜码头,谁知杜月笙闷声不响,声色不动,丝毫没有展开谈判,讲讲斤头的任何迹象。 起先他们很纳闷,后来恍然大悟,杜月笙他们手条子够狠,大达公司自从杜杨登场,情势丕然一变。杜月笙他们跟银行界交情够深,拨只电话就可以调来大批大洋,此其一。大达打开了苏北航线,开设大兴公司,一掼下去就有3000万的活动能力。大达、大兴、薛鸿记连成了一条线,代办货物,平安运达,立即押汇,三大业务做得热闹风光,一笔生意三层赚头,洋钿银子滚滚而来,拿这里面的赢余来跟大通公司在一条航线上拼,可以说轻而易举,不费气力——搓麻将掉了人又另扳了庄,大通公司今非昔比,他们着着居于下风。 于是,硬挺了一年,反倒是大通公司要叫救命了——再赔下去,就要掼倒。于是,杨在田和陆费伯反客为主,迫不得已向大达提出要求,希望双方相忍为安,顶好是想个什么法子,盘算盘算成本,打开这个恶性竞争的局面,彼此都能获得合理的利润。 有一个绝妙的法子,但是,老朋友面前,杜月笙却不出口,他振振有词地推托: “大达的事情,统统都是小开管。老兄的意思很好,但是要去跟小开商量。” 大通公司只好再去找杨管北谈,杨管北的答复使大通公司方面颇感意外——他抓住大通方面人士的慷慨陈词、顺水推舟地这么说: “既然竞争对于双方不利,那么,我奉送各位一个意见——何不联营?” “联营?怎么个联营法呢?” “那还不简单,”杨管北双手一摊:“大达、大通成立联营处,共同经营上海到扬州这条航线。” “双方所占的比数,怎么样算?” “有一个最合理的计算方法,我们联合去请一位最有名的会计师,请他细查大达、大通过去3年的账,以两家公司的总营业额为准,订定双方所占的比数。” 大通情势危急,只有照办,双方请来了上海滩有名的奚玉书会计师,查过了账,纪录显示,在以往3年,两家公司的总营业额中,大达公司占63%,大通公司占37%。 照这样的比例,在即将成立的联营处里,不论船只吨位、新旧、设备、速率,以及包括水上,陆上所有的资产,孰者为多,熟者为少,大达公司所应分得的赢余,要比大通超过将近一倍。这样,大通说这样不能干,大达说不干就算了。几经折冲,几经谈判,最后则由大达公司让步,将双方所占比例,调整为大达公司55%,大通公司45%。合约刚刚签好,交通部又召开全国第一次航业会议,杨管北即席提出大达、大通两轮船公司联营10年的报告,请交通部准予备案,同时,由联营处提供保证:不分客运货运,今后绝不涨价。 制服了大通轮船公司后,大达轮船公司的赢利更逐日递增。不久,当虞洽卿因连任二届上海船联会理事长而必须改选时,杜月笙便以大达轮船公司董事长的身份,如愿以偿地获得了这一工商界的重要头衔。 - 在纱布交易中夺交椅(1) 上海的棉纱交易市场,也是杜月笙想加以控制的行业。 早在1928年,杜月笙已开始在纱布交易所做棉纱生意。随着他在工商金融界势力的膨胀,这笔生意越作越大。但他不满足,希望能坐上纱布交易所理事长的交椅,这样他可以更加得心应手地大作投机买卖。 他等待着,终于找到了机会。 一天,张啸林眼看棉纱交易的钱好赚,于是也往里面扎。他一上来就抛空,而且抛出的数额来得很大,杜月笙说:“此刻抛空恐怕不利啊!” 张大帅眼珠子一弹,开口便骂: “他妈的!老子抛空就不许不利!月笙,你也来,胳臂不能往外弯,总不能说我抛空,你反倒做多吧?” 杜月笙被他说得笑了起来,点点头说: “好,我奉陪,不过,我少做点。” “不行,要做就大做!”张啸林自有道理,“必须我们两个都做大,才可以把价钱掼下去!” 哪晓得张大帅这一宝没有押准,闯出了穷祸,他大做其空,纱布交易所便天天利多,拍一板就涨一截,而且天天涨停板,一连一个多星期,纱布交易所出观了空前未有的怪现象。 每天从早到晚,张大帅把“他妈的!”一路骂到底,结果他做空做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他跟杜月笙隔一盏鸦片烟灯,扳着指头算,他妈的真正不得了哇,现在每拍一板,就要蚀本十多万。 上海棉纱帮以通海人士居多,亦即南通与海门。陆冲鹏是海门的大地主、国会议员、棉纱帮的几位亨字号人物。跟他有交情的其中有一位叫顾永园的,跟他是很知己的朋友。顾永园当时也在做空,蚀得来性命攸关,一日他忽然来访陆冲鹏,劈头便是一句: “不得了,张先生都要倾家荡产了!” 陆冲鹏惊了惊,忙问: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顾永园把张啸林纱布做多,陷身泥潭,进迟维谷的窘况,细细一说。接下来他又义形于色,气愤填膺地道: “纱布交易所,从来就没有这种猛涨不停的事体!我们人人都晓得,这完全是里面有几个理事在作弊,就是苦于找不到证据。” 陆冲鹏刚要插嘴问,顾永园忙不迭地又向他娓娓细诉,他把棉纱交易所的种种黑幕,解说得十分详尽。 由而陆冲鹏明白了顾永园的来意,于是他单刀直入地问: “要怎么样才可以对付他们。” 事急矣,顾永园自告奋勇地说: “要跟鲁智深醉打山门一般,闹个卷堂大散。我愿意当先锋,上台质问,叫他们明天一上来就停拍,否则的话,十多万十多万地赔上去,到了明天这个时候,张先生和我无法交割。” 陆冲鹏懂得了,再问: “你当先锋,是要杜先生、张先生做主帅。” “杀鸡焉用牛刀,”顺水园一声苦笑,“我只要他们做帮我摇旗呐喊的小兵。” “好的,事不宜迟,”陆冲鹏准备起身,“我这就到华格臬路去。” 他先到隔壁头,张家,大帅直立檐下,对着空空如也的院子出神。 “啸林哥,”陆冲鹏喊醒了他,“有话要跟你说。” “唉!”张啸林极其罕见的叹了口气,立刻就又骂出脏话来:“他妈的!半辈子不曾这么烦过。走,我们里面去谈。” 一坐一躺,陆冲鹏开口便问: “烦什么?啸林哥,是不是做纱布做出了纰漏?” “他妈的!”张啸林啪地把鸦片烟枪一掼,倏然欠身坐了起来,“老子方才正想着呢,发三五十杆手枪出去,叫他们把那个鬼交易所打成稀烂。” “打烂它不是办法,啸林哥,”陆冲鹏莞尔一笑地说,“我是来约你一道去隔壁的,去跟月笙商量商量看。” “好哇!他妈的,”张啸林站下了地,“我们这就去呀。” 杜月笙在隔壁也是烦不过,什么客人都不见,正在一榻横陈香两口消愁解闷呢。 张啸林和陆冲鹏撞进去的时候是中午11点钟,三兄弟唧唧哝哝,从原则谈到细节,计划精密,步骤分明。最后,陆冲鹏面带笑容地驱车离去,又找顾永园,向他“面授机宜”。 第二日上午,坐落在爱多亚路北的纱布交易所,准时开市,然而,稍有警觉的人,就会发现气氛有点异样,交易所里外多了几十位穿短打的朋友,鸭舌帽拉低到眉毛,怒眉横目,腰际还有鼓了起来的“家伙”。 交易所的伙计正要高声宣布开拍,顾永园铁青着脸,一马当先,他在人丛之中指手画脚,慷慨陈词,指控若干理事勾串舞敝,制造一发不可休止的涨风。他要求马上宣告暂时停拍,由各经纪人成立调查小组,彻底清查弊端,然后依法处理。 被指控的理事纠集场务人员,冲向前,要把“扰乱秩序”的顾永园拖出去,扬言送巡捕房究办。但是这一些赤手空拳的场务人员左冲右突,却受阻于在厅内那些板紧着脸的“陌生客”,谁也没法挨近顾永园的身边,有一名伙计不经意的发现,陌生客腰硬梆梆的那家伙是手枪,他脸色发白,簌簌地抖,神鬼皆惊的一声骇呼: “他们带了手枪的!” 这一喊,交易所里的理事职员哄然一声,四下敞开。 情况十分紧急,其中,一个理事冲进办公室去拨电话,向巡捕房求救。 - 在纱布交易中夺交椅(2) 这时,杜月笙拖出来的老英雄,“大八股党”的老前辈,戴步祥、戴老二已牢牢地守在捕房紧急电话旁边。 电话铃声响,戴老二伸手一接纱布交易所十万火急的请求,戴老二声色不动地听对方把话说完,当对方迫切地在等待回音时,戴步祥轻轻地把电话挂断。 一次、二次、三次…… 纱布交易所第四次打电话来,根据沈杏山转述的“锦襄妙计”,戴步祥终于开了金口: “好,我会派巡捕来———看看苗头。” 又过了半天,四名巡捕懒洋洋地来了,经纪人一见如逢救星,正要迎上去诉苦。顾永园又在场子中央大声疾呼,他要求巡捕查封经纪人的账簿,以揭露黑幕,然后按照法律程序进行诉讼。 交易所的人眼见顾永园根本就不怕巡捕,甚至他还想指挥巡捕代他“执行任务”,于是更加着慌,他们打电话给闻兰亭、袁履登。闻、袁两人一听交易所出现了带枪的人,顿时惊得脸色大变,他们叫交易所的人沉着镇静,切忌慌张,同时安慰说: “不管来人是谁,都没有关系,我现在就去见杜先生。” 袁履登和闻兰亭驱车到了杜家,正待迈步入内,早有杜家的听差虚拦了拦,陪笑地说: “对不起,杜先生还没有起来。” 闻兰亭好言相商地说: “本来是不敢惊动的,实在是因为事情紧急,没奈何,只好烦你们进去通报一声。” “真对不起,”听差两手一摊,“杜先生说他要多睡些时,我们底下人,那个敢去喊哩。” 闻兰亭和袁履登一想,这话说得也不错,总要找一位有资格,够交情的朋友,才可以把杜月笙从被窝里拖出来。两人一商量,自知资格不够,于是又驱车疾驶去求傅筱庵。不会想到傅筱庵也是高卧隆中未起。这两位大亨逼得没有办法,只好去寻阿德哥———年高德劭、望重上海滩的虞洽卿。虞洽卿不但跟杜月笙够交情,还可以在他面前倚老卖老,他一听袁履登和闻兰亭的报告,当时就知道这件事情不得了。洽老为人向来热心,着起衣裳上了汽车便去杜公馆。 杜公馆的听差看见洽老驾到,不敢再拦,让他带着袁、闻两人,直登二楼,洽老一面走一面在喊“月笙!月笙!”进门一看,杜月笙真睡着了,但是洽老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把杜月笙摇醒,而且逼着他穿衣着裳,刷牙洗脸,然后3部汽车4个人,首尾相衔,风驰电掣地开到了纱布交易所。 交易所的经纪人,伸长颈子在门口等,远远看见杜月笙的汽车疾驰而来,犹如天降救星,他们一个个雀跃三千,回过头去便是声声高喊: “好啦,好啦,杜先生来啦!” 这时候,顾永园还站在台上慷慨激昴,义正词严,在口若悬河地质问,一听“杜先生来啦”,也不觉呆了一呆,踮起脚来望时,一眼瞥见虞洽卿、袁履登、闻兰亭陪着杜月笙驾到,他一看就明白了,毫无问题,他已经把风潮闹得很大,上海商界领袖全到,是他们把杜月笙硬拖来解决问题的。 方才顾永园在大呼小叫,厉声质问,风浪之猛仿佛把爰多亚路这幢大楼都要掀倒,如今杜月笙、虞洽卿和袁、闻两人在大厅门口一站,好像摇摇欲坠的大楼即刻恢复了重心。经纪人、交易所员工和心中有病的理事一起吁了口气,晃悠悠的一颗心,也稳稳妥妥落回肚子里了。 杜月笙面带微笑,一步步地往大厅里走,虞洽老等人反倒跟在他的身后,拥挤的人潮眼见杜月笙在进来,人潮速速的划开一条大道。 一直走到台下,杜月笙仰脸望着顾永园,笑容可掬地问: “这位先生,可认识在下?” 顾永园连忙双手一拱地说: “久闻杜先生的大名,就恨缘浅,始终没有机会拜见?” “笑话,笑话!”杜月笙抱了抱拳,又问:“先生既然晓得我杜某人,我杜某人有一句话,不知道先生愿不愿意听?” “杜先生的一句闲话嘛,”顾永园坦爽地说,“兄弟当然只有惟命是从。” “多谢,多谢,”杜月笙笑了笑,“那么,就请先生赏光,到舍下去一趟。当然了,交易所这边的朋友也要请他们到一到,不管有什么事体,让我们从长计议。” “好的。”顾永园很快地走了下来,“杜先生叫我去,我就去。” 大队人马一走,时间已近中午,纱布交易所虽然风平浪静,安静如常,可是,一上午的功夫就这么耽搁,只好改在下午再开拍。 到了华格臬路杜公馆,双方坐下来面对面谈,杜月笙和虞洽卿是仲裁人,张大帅没有露面,他在隔壁头很紧张地等消息。 顾永园理直气壮,毫无怯意,当着这么几位大亨的面,他还是一口咬定,这一次棉纱一路暴涨必定有内情、有毛病,他极力坚持查封经纪人的账,否则,他不惜身家性命,要告到法院。 好说歹说,摊出底牌,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董事们承认了促使棉纱暴涨确实是为了打击空头,因而难免做了点手脚,但是,事已至此,骑虎难下,怎么个了法呢? 始终都在注意倾听两方言词的杜月笙,这个时候开口说了话: “依我看是容易得很,套一句戏词:怎么来的便怎么去吧?” 有好几个人不约而同地问; “杜先生,请你指示一个办法,好不好?” “官司呢,不要打了,今天下午,纱布交易所还是要照样拍。否则的话,事体越闹越大,风言风语传出去难听。各位以为如何?” 除了顾永园以外,在座的人一致如逢大赦,喜上眉梢,异口同声地说: “杜先生讲的,极有道理。” “不过,开拍以后,”杜月笙慢条斯里地又说:“要是行情再涨,做空的朋友,不是更加要上吊了吗?所以我的意思是,今天下午一开拍,行情就要跌,让它跌停板。然后,后天再跌,天天都跌,一连跌它几个星期,跌回两不吃亏的原价,也好让做空的朋友补进来,天下太平,皆大欢喜。” 做多的人很伤脑筋了,他们搔耳挠腮,迟疑不决地说: “这个……” “不必这个那个了!”杜月笙接口很快,“就照我刚才所说的,怎么来的怎么去,非法获利,物归原主。各位既然会做利多的手脚,这利空的布置,想必更加容易。” 做多的人为之哑然,于是,双方正式成立协议。杜月笙的这一着,不知救了多少做空出毛病、急得要跳黄浦江的投机家,他赢得了这一帮人的衷心感激,另一方面,他公开露了这一次脸,使杜先生的威信普遍建立于商界人士的深心之中。结果以后但凡出了严重问题,他们都要借重他的片言解决。基于这种心理,纱布交易所一致推他担任理事长,杜月笙不干,让给穆藕初,后来穆氏出长行政院农本局,他才兼领了这重要的一席职务。 经过激烈角逐,杜月笙在金融工商界的势力得到长足发展。他终于取得了在金融工商界具有重要地位的上海市商会的领导权。 - 步入一生最繁忙紧张的时期(1) 事业扩充,因水涨而船高,杜月笙声誉日盛,交游的范围也越来越广,朋友和学生越来越多。但是,正在这时中国的时局急转直下,进入了另一个时期。 时间进入1936年底,中日关系空前紧张,华北华中,两军严阵以待,大战一触即发,但是蒋介石大肆叫嚣:“和平未到完全绝望时期,绝不放弃和平;牺牲未到最后关头,绝不轻言牺牲!”因此,这时的国策是“力谋以外交方式调整中日两国帮交,冀弭战祸”。 然而,日本方面却并不管这些,1936年,外相广田弘毅提出了举世闻名的广田三原则,作为日本侵略中国所应采取的路线,所谓的“广田三原则”,简言之为: 一、中国政府彻底拒绝反日。 二、中、日“满”合作,华北特殊化。 三、中、日“满”共同反共。 揭开广田三原则的虚伪面具,实际上,广田给中国人下的毒药是“经济提携”的诱饵,即利用经济提携方式,来推进它的“大陆政策”,完成“日满支集团”的迷梦。抗战爆发的前一、两年里,大多数国人都被这美丽的糖衣所迷惑,以为中日大战在短暂时期可以避免,借外交途径可以解决中日问题。 1936年10月,日方派遣其外务省东亚局局长桑岛来华,协助他们的川越大使进行中、日谈判。 1937年初日本“经济提携”运动又形成高潮。日本新外相佐藤在众议院发表演说,声明日本对华政策是仍然坚守广田三原则,不放弃既得利益。两天后,日本又派出了一个大规模的“经济考察团”,以日本国家银行总裁儿玉谦次为团长,重要团员中有大日本制糖株式会社礼长、政坛要角、战后曾任外相的藤山爱一郎。 这一个“经济考察团”来华,在战云弥漫、低气压笼罩下的远东,可谓举世瞩目,很多人都对此寄予厚望,因为,它的成功,至少可以暂保东方的和平,它若失败,战火恐怕就要接踵而爆发。 中日双方对此一和战关键的“考察团”,事先有周密妥善的安排。有关方面同意,以日本经济考察团为骨干,配合中国的金融工商界有力人士合组一个“中日贸易协会”负责推进“日支经济提携事项”。 拟议中的“中日贸易协会”,分设筹备主任两人,华方主任委员为华北金融巨子周作民,日方则系日本银行总裁儿玉谦次。这样安排,日方又恐周作民不能代表南方的金融工商界,于是他们透过外交途径,表示希望杜月笙能参加。于是,蒋介石又指定杜月笙为该协会的常务委员,同时,中日双方都要求他负起“经济考察团”抵达上海时的一系列联系招待工作。 这一项重要的任务确使杜月笙的声望为之增进,地位也又提高了许多,然而,这也给他带来了难以出口的极大痛苦。因为在基本立场上,他是不折不扣的爱国反日主义者,为此他曾有一鸣惊人的表现,另一方面,他更是上海金融工商业者的义务保镖,大家寄望于他利用地方势力抵拒外来入侵力量,日本经济考察团分明是挂着侵略者的招牌而来,政府方而也在战备不够充分之际,有意委曲求全,在这种情形之下,全国金融工商业者以至各地民众都得准备牺牲,“以空间换取胜利”,“以最后牺牲之决心为和平最大努力”,任何人都不能违反既定的国策。但是,杜月笙有多大的权限能够代表全体商民,在蚕食鲸吞贪得无厌的日本“经济考察团”对面作迫不得已的让步?这就是杜月笙莫大的为难之处。 但是,当儿玉谦次一行抵达上海时,周作民、杜月笙等还是热烈地欢迎了代表团一行,杜月笙正强颜欢笑,满腹愁闷。日本“经济考察团”3月14日抵沪,当天接到了南京蒋委员长的请柬,于是,次日便由周、杜等人,陪同他们晋京,参加蒋委员长的招待茶会。 在茶会上,蒋委员长说了一通欢迎词后,强调说: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杜月笙听到蒋委员长正告“日本经济考察团”,义正词严的这句话,让他感到兴奋鼓舞,这时,他冷眼旁观“日本经济考察团”众人,儿玉、藤山等听了蒋介石的这一句训斥,顿时脸色大变,仿佛有不胜感慨,敢怒而不敢言,这时,杜月笙感到非常之痛快,从此内心中也就暗暗的有了决定:他应设法抵制日本人的经济侵略。 当日本经济考察团回到了上海,杜月笙便开始采取不合作态度,在各项谈判中当仁不让,据理力争。除此以外,他还请上海大佬,前任总商会长虞洽卿,趁日本考察团在沪时期,出席日本商工会议所的一次集会,即席发表演说。虞洽老深明杜月笙之意,在演说中满口都是经济提携必须立于平行互惠的立场的论调,日方大失所望。因为中国政府和人民立场坚定,不容动摇,一致表示“政治问题不获解决,谈不上经济提携”,日本人经此碰壁,所能采取的途径只有诉诸武力,于是图穷匕见,7月7日,发动了震惊世界的芦沟桥事变。 抗战一揭开序幕,吉星文坚守宛平的消息传来上海,杜月笙同仇敌忾,奋袂而起。这时,他是中国红十字会副总会长,上海市地方协会会长,又兼上海市临时参议会议会长,然而他却并非中国民党党员,因此,上海地方协会秘书长黄炎培,来到杜月笙跟前,建议说: - 步入一生最繁忙紧张的时期(2) “上海地方协会的前身,便是抗日后援会。现在全面抗战已起,前方将士需要上海人民协助很多,后援会应该立刻恢复。” 史量才事件之后,黄炎培的表现越来越左倾,杜月笙对他早有戒心,如今听他这么一说,当下进一步地加以试探,于是他问: “怎么样的恢复法呢?” 黄炎培头头是道地说: “求速效,利用原有班底,只消把机关名称改过来。求扩大影响,发挥力量,一定要容纳各党各派,各方面人士参加。抗战是全民的战争,不是任何党派所能单独应付得了的,譬如杜先生,还有我黄某人,就不属于任何党派呀。” 心里有数了,杜月笙莞尔一笑,淡淡然地答道: “芦沟桥刚刚开火,还不晓得等会又要讲和,这件事非同小可,歇两日看看风色再谈吧。” 他支开了黄炎培,隔不多久,第二位客人到了,这是上海市党部常务委员兼组织部长吴开先。杜月笙一见名片,连声请进,两人分宾主坐定,吴开先约略分析了一下当前形势,他认为七七的枪声已为全面抗战揭开序幕,中、日问题惟有付之一战,因此,他向杜月笙请教,应该如何发动民众组织,支援前线将士。杜月笙静静地听他把话说完,马上流露出兴奋的神色说: “我认为这件事应该由上海市党部出面领导,发动全上海民众团体,组织上海市抗敌后援会。” 顿一顿,他又果决地说:“全上海只许有这一个抗敌后援会,市党部只管积极领导进行,我一定尽全力协助。” 杜月笙和吴开先商定原则以后,他一再强调绝不允许任何人另起炉灶,分散力量,他的表示不但提高了吴开先的警觉,而且使他衷心感激,认为杜月笙能够摒弃黄炎培这个几十年的同乡、老友,而凡事以国民党的利害为前提,此一情谊对于他个人以至国民党都是极可珍贵,令人感动的。 为了争取时间,杜、吴两人立即采取行动,两人就在华格泉路杜公馆客厅里,拟出了一纸名单,并且登时命人善写请帖,分头投送。这份请柬由杜、吴两人具名,邀集上海市声望最高、潜力最厚的大好佬们,第二日上午,在爱多亚路中汇银行开会,商讨重要问题。 第二天早晨,黄炎培还在筹思如何说服杜月笙,中汇银行的会议室早已冠盖云集,高谈阔论,迅即顺利无阻的正式成立“上海市抗敌后援会筹备会”,当场推定杜月笙,潘公展、钱新之、虞洽卿,徐寄庼、黄涵之为主席团,尚且议决在3天以后,召开大会。 等到黄炎培那边得到消息,木已成舟,左派人物在抗敌后援会中一概榜上无名,被拒之门外了。 三天以后举行成立大会,到了各界代表好几百人,当场选出了121位委员,再由委员复选常务委员35名,说来也是凑巧,一·二八事变时的抗战后援会者秘书长陶百川刚好学成归国,如今又正好当选,秘书长之职又正好原壁归“陶”。 大会决定设立筹募、供应、救护、宣传等各委员会,大家七嘴八舌,闹哄哄地在推举负责人选,杜月笙不耐烦,站起身来高声说: “抗敌后援的事体要自告奋勇,让我杜某人先来自告奋勇,各个委员会里头,最难做的大概是筹募委员会了,这一个就由我来!” 等一会儿,不曾看见有第二位自告奋勇者,于是杜月笙又在喊: “第二难的就要算供应委员会了吧,新之兄,你来做这个,好吗?” 钱新之只好笑着点头,表示接受。 大会组成,人员推定,杜月笙说: “支援前方,等于救火,不能耽搁一刻,我们要立刻开始办公。但是,问题来了,办公所需要的经费呢,市党部没有这笔预算,即使有,数目太大也难以负担。杜月笙说要铜钿容易,成立初期的一切开支,由我杜某人一个人负责垫出。” 不久,上海各界一致热烈支持抗战,掀起比“—·二八”事变时期更为盛大壮阔的捐献浪潮,捐款之势如风起云涌。秘书长陶百川查查账目,发现杜月笙私人垫付的经费数值已不在少,因此遵照前议,从捐款中提出一部分拨还,杜月笙一看那张支票,登时退还,他说: “市民捐款是为了抗敌劳军的,我杜某人哪能可以在这里面扣账?” 说得大家都笑了,告诉他说: “那杜先生也不能白垫这些钱呀?杜先生既不肯收,账上也不便处理,要不然,就移作杜先生的捐款吧!” 杜月笙这才点点头说: “做捐款可以,不过,不必写我的名字。” “不写杜先生捐的,写谁呢?” 想了想,杜月笙决断地答道: “就写常务委员会捐助!” 打仗、要钱,而且要花大钱。正当杜月笙在为抗敌后援会的事,忙碌紧张,席不暇暖,一日,华格臬路到了贵客,财政部长宋子文来找杜月笙商量,政府决定发行五50000万元救国公债,财政部已经组成一个“劝募委员会”,办公地点,必须设在上海。 “宋部长,”杜月笙脱口而出地说,“要办公地点,不晓得我杜美路那幢新房子够不够用?” “足够了。” “那么,我立刻腾出米,捐给劝募委员会用。不管用多久,杜某人分文租金不收。” - 步入一生最繁忙紧张的时期(3) 接下来,宋子文和杜月笙商谈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上海一地公债应该如何劝募?杜月笙深思熟虑,他建议: “募公债,当然是越多越好,这一次,最好方面广点,工商界的朋友,希望他们尽量认购,上海市民也要普遍的买。” 宋子文对他的建议表示赞许。于是,杜月笙便一口气成立了两个劝募队,上海市民劝募总队长由他自己担任,上海商界劝募总队长则推上海总商会长王晓籁,后来王晓籁说他一个人“抗不住”,向杜月笙请救兵,杜月笙便一脚跨过去,兼了商界劝募队的副总队长。 七七事变以前,中国驻日大使杜月笙的老朋友许世英回国述职,不久他生了病,正在就医时期,大战爆发,中、日交涉剑拔弩张,7月13日他奉命带病返任。杜月笙闻讯,马上赶到北站迎接,然后一直送他到驶赴日本的海轮上。这时,江上风清,微波不兴,悬太阳旗的军舰就在附近停泊,许世英绝口不提他赴日交涉有否成立和议的可能,只是意味深长地说: “恐怕你又要大忙特忙一阵了。” 杜月笙明白许世英的暗示,他不禁慷慨动容,眉飞色舞地答道: “我今年刚50岁,年富力壮,身体对付得过去,只要国家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杜某人必定万死不辞!” 4天后,7月17日,蒋介石在庐山发表声朋,指出芦沟桥事变后,日本军阀的狰狞面目亦已全部暴露,他们增派大军发动猛攻,向华北各地狂轰滥炸,宣布中国对日宣战。7月底,北平陷落,8月初,上海形势紧张,先闹了一次水兵失踪又被寻获的挑衅丑剧,8月9日,当全国各地军政要员,纷纷赴京共赴国难,举行军事会议声中,风云险恶的上海终于响起了枪声,日本海军陆战队的一官一兵,乘坐汽车,准备强行冲入虹桥机场,被机场卫兵制止,双方发生枪战,两名日本官兵当场击毙,国军阵亡一人。 于是,8月11日,27艘日本军舰开进吴淞口,摆好备战姿态,威胁中国撤退驻防上海的保安队。从这一天起,上海人开始知道战祸已不仅不可避免,而且迫在眉睫了,闸北成千上万的居民携带箱笼细软,像潮水般地涌向租界,人潮淹没了街道,遍地都是弃置的家俱行李,汽车被迫停在街心,涌进租界的难民越来越多,租界无法全部接纳,于是绝大部分的人只有餐风露宿,抱着不曾打开的铺盖,睡在水泥地上。杜月笙督饬租界的慈善团体,竭尽一切力量,进行救济。 8月13日,淞沪大战爆发。“一·二八”之战中力抗日军的国军劲旅中,87师王敬久部扼守江湾新市区,88师孙元良部则进驻上海北站,明晃晃的刺刀和隔阵的日本兵针锋相对。 驻上海的日本海军陆战队6000人,从天通奄钢筋水泥、金汤铁池般的兵营出动,9时15分,分兵两路,向江湾及闸北两地的国军挑战,日军一开头便使用立体战术,飞机滥炸,大炮猛轰,继之以列队冲锋,第一天,我军奋身反扑,越战越勇,用手榴弹和刺刀压迫敌人节节后退。 14日掀起了沪战的高潮,使上海人一时拍手欢呼,一时悲泣哀号,早上,报纸出了号外,日本空军从台湾松山机场起飞,轰炸中国空军基地杭州笕桥,经我飞机起飞迎击,一举击落敌机9架,造成0∶9空前绝后的辉煌胜利,捷报传来,上海市民雀跃三千,兴奋若狂,奔走相告。因此,当天下午我战机飞临上海上空,轰炸敌军根据地公大纱厂,虹口一带,以及停泊黄浦江中的日本旗舰“出云号”时,上海人全然忘了自身的危险,争先恐后,万人空巷的到江边观战。中、日战斗机、轰炸机在租界以外的空中鏖战,上下翻飞,落弹如雨,一会儿虹口被炸,腾起了千百丈高的烈焰浓烟,一会儿浦东的美孚油库中弹,团团烟雾弥漫江面,触鼻的浓烟被江风吹到了浦西来,没有人躲得过它的侵袭,奸几百万人全在呛呛咳咳。 在虹口、闸北,87师和88师大发神威,多次发起冲刺,使东洋水兵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包围圈渐次的缩小。 这时杜公馆电话机也一直响个不停,好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国军第36师宋希濂部和第98师夏楚部即将开到;4个师的主力部队一起努力,有望将6000敌军全部包围而加以歼灭。 正在欢天喜地,额首称庆,突然之间传来天崩地坼的巨响,华格泉路杜公馆房屋摇摇晃晃,玻璃窗哗啷啷,吓得杜月笙以及众人脸色发白,目瞪口呆,万墨林刚一清醒,立刻便去接电话问出了啥个事情。哪晓得他的问话还不曾说完,接着又是一声轰炸,天摇地动,令人失魂落魄,万墨林手中的电话听筒差点儿被震落到地上,他一叠声地问讯,等到对方答复过后,他来不及挂上电话便高声大叫: “爷叔,不好了,大世界门口落了一颗炸弹,炸死了不晓得多少人!” 杜月笙勉定心神,疑惑不已地问: “是一颗炸弹?还是两颗?” 于是,万墨林再拨电话,又去打听,这一次,消息得来详细得多了,他报告说: “爷叔,是一架中国的飞机,受了伤,飞过租界,一共落下来两颗炸弹,头一颗落在大世界,炸死了1000多人,第二颗落在大马路外滩,也炸死了好几百个!他们说那两处地方正是血流成河,尸积如山,惨极了!” - 步入一生最繁忙紧张的时期(4) 这便是淞沪之战第二天的一大悲剧,正因为中国军队打了胜仗,租界马路上人山人海,居民们都出来看热闹,欢欢喜喜地像是过年,不料受伤的战机失去控制,所携炸弹自动坠落,造成了两千余人的重大伤亡,使上海人乐极生悲,啼笑皆非。但是,上海同胞的爱国热情空前高涨,他们抹去眼泪,态度更加坚强,他们没有埋怨,相反的都在称颂那位不知名的空军英雄。因为他冒着机毁人亡的危险,强使那架受创的飞机飞越人烟稠密的租界和市区,如果他跳伞逃生,任让飞机坠降,那更不知要带给上海人多大的灾害。 8月15日,沪战的第3天,日本军机全面出动,猛炸京沪沿线,闸北虹口战况空前激烈。正在这一天的晚上,华格臬路杜公馆,到了一位神秘而又极不寻常的贵宾,使杜月笙欣喜莫名,矍然而起,一叠声地在喊:“戴先生,请进,请进!” 于是,这位贵宾笑容可掬地被请进客厅,他中等身材,一举一动充满活力,高额,两道剑眉,有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诚挚而热情,马脸上鼻大、嘴阔,天庭特别的饱满。他便是戴笠,字雨农。从那一天他和杜月笙紧紧地握手以后,成为杜月笙最亲密的战友,如手足般的至交。戴杜的结合,并肩作战,使他们两人对于抗战贡献出莫大的力量。 戴笠,原名春风,又字征兰,浙江江山仙霞乡人。 抗战前夕,戴笠所领导的军统规模已很庞大,军统人员的活动范围从都市大城市直到边陲村镇,乃至海外各地。日本军方特意给他们起个名字,叫“蓝衣社”。 杜月笙和戴笠肝胆相照,都是至性中人,他俩之间结识甚早,早在上海滩,杜月笙对与戴笠便有过交往。现在,他和戴笠分宾主坐定,数语寒暄,戴笠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然而,这却使杜月笙大为犹豫。 因为戴笠指手画脚,侃侃而谈,他所提出的请求和计划,使做了半辈子太平绅士、社会领袖的杜月笙听来,太疯狂、太大胆了,几乎是疯人所为的事情。 原来,就在不到半月之前,戴笠在天津凭几则电令,无中生有,组成了一支2000余人的军队,拥有长短枪700多支。抗战爆发后,戴笠也电令军统天津站长王新衡设法组织“便衣队”,在敌军占领地区从事袭击敌军。由于爱国青年的同仇敌忾,纷纷自动投效,不数日间便成立了两千多人的劲旅,这一次的成就激发了戴笠的雄心壮志,他亲赴上海拜访杜月笙,想用“别动队”的名义,在上海扩大范围,建立一支人数更多、力量更强的新军。 戴笠极其兴奋,滔滔不绝地向杜月笙透露他的惊人计划,他希望这支新军能有足够的兵力,分布于沪西、浦东和苏州河一带,正式协助盟军作战。杜月笙知道这一地区是如此的繁复和辽阔,忍不住打断了戴笠的话,他试探地问: “戴先生所讲的足够兵力,大致需要多少人呢?” 戴笠回答简洁而干脆,断然地说: “最低限度,要1万人。” 杜月笙听了,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一下子要组成1万大军,谈何容易?如果是打归打,呐喊助威、聚众滋事,凭杜月笙在上海工、商两界的庞大势力,白相人地界的无上权威,莫说万儿八千,便要十万、八万的人马,也是叱嗟可办,然而戴笠却是要编组军队,在顽强敌人的大炮机枪飞机炸弹之下,叫上海滩上吃油着绸、纸醉金迷的少年儿郎脱下便服,着上军装,长期离开家庭,别妻离子,不经训练就上火线去打仗。杜月笙就是自己能豪情气慨不改,脱得下这件长衫,再去当一名中将少将,可是,他能拖得动上万儿郎不惜抛头颅洒热血为国牺牲吗? 戴笠看他沉吟不语,迟疑了一下,又更加重语气地说: “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抗战前途,与此大有关联,所以,我离开南京以前,已经跟蒋委员长请示过了。委员长认为事在必行,他并且答应,所有的番号、军械、弹药,粮饷,都可以由中央颁发。” 一听中央,一听蒋委员长,杜月笙眼前一亮,与此同时,心中也做了决定。既然戴笠极力主张,蒋委员长也认为事在必行。那么,不管成功与否,结局如何,就惟有尽量的朝这个目标去做才行。 但是,他还不敢肯定地答复,先说道: “既然这是一件大事,那我们就得多找几位朋友,分头设法去让大家帮忙。” “杜先生这个话说得很对。”戴笠剑及腹及,行动敏捷,答话时便已掏出了纸笔,“我们彼此商量,开一个筹备者的名单出来。” 两个人凑在一起,有商有量,不多一会儿,便开出了一张洋洋大观的名单,政界的要人,有上海市长俞鸿钧、新任广东省主席吴铁城、金融工商界的贝祖贻、钱新之,军警两界的则有吉章简、蔡劲军,杜月笙、戴笠都是当然委员,此外再拉上了一位杜月笙的老朋友,精通战略、擅长指挥大军作战的刘军长———刘志陆。 名单拟好了,戴笠很高兴地搓搓手说: “准备的地点,暂时就设在三极无线电学校。” 三极无线电学校便在法租界辣斐德路,距离杜月笙、姚夫人的住处不远,这个安排对杜月笙来说当然是很方便的了。 谈到行动队的编制和人员的募集,戴笠条分缕析,轻松地说: “杜先生,募集1万人马,其实并不太难。我说的5个支队和1个特务大队,把在京沪一带负责情报和行动工作的人员集中起来,编一支队一特务大队,绰绰有余。还有正在受训的高中以上学生,要他们投笔从戎,自动参加,我想得个两三千人,应该没有问题。照这样算起来,杜先生你这边只要号召个六七千人,编成3个支队,就尽够了。” 这说得杜月笙也兴奋起来,他马上答道: “刚才我也想到了的,上海各区的保卫团,有人,也有枪,而且多少受过一点训练。他们的团长,多半是我的学生,譬如说闸北保卫团团长洪雁宾,吴淞保卫团团长唐承宗……叫他们去问问保卫团的弟兄,愿不愿意参加?我想,找个千把人或许不是问题。” “对呀!”戴笠欢喜得一拍掌,又提醒他说,“杜先生,你莫忘了,你还有两员大将。” “哪两个?” “陆京士和朱学范。” “啊!”杜月笙恍然大悟,当下便说,“戴先生的意思是到工人中间去征集?” “当然了!”戴笠说得很有把握,“上海工人有100多万,他们大都是爱国不肯后人的,请陆京士他们站出来一号召,集合几千人,那还不是言话一句。” 8月15日,杜月笙、戴笠的一席长谈,便这么奠立了“苏浙行动总队”、“忠义救国军”的成立基础,同时也缔结了杜、戴两人生死不渝的真交情,使戴笠成为杜月笙一生之中最亲密挚切的好朋友,同时,更重要的,由于这一次会,竟使行年半百的杜月笙,在他往后的14年生命中,命运与前程,全部为之丕然改变。 经过杜月笙、戴笠的一致努力,他们在短暂的一两个月中,完成了中国历史上破天荒的奇迹,一支出生入死,百炼雄师在指顾之间会卒成军,人数1万还超过了800人。随后这一新编劲旅,分别由蒋介石颁给“苏浙行动委员会”,和“苏浙行动委员会别动队”的番号。行动委员会设3位常务委员:杜月笙、戴笠、刘志陆,15位委员,杜、戴、刘和负责筹备诸人之外,又加上了财政部长宋子文,军方的俞作柏、张治中,此外还有杜月笙硬拖进去的啸林哥———张啸林。由于张啸林在抗战初起时便不断的发出颓废悲观论调,使杜月笙对他更为关切,防患未然,杜月笙的想法是先把他的名字列入委员名单,免得他果真落水当了汉奸。 这时,闸北、江湾,中日大战打得如火如荼,天崩地裂,整个上海滩一天到晚都听到隆隆的炮声和咯咯的枪响,抬头一望,便是烈焰腾霄,浓烟蔽天。凄厉恐怖的战争景象使上海滩500万人触目惊心,同样的也让他们热血沸腾,义愤填膺。杜月笙自八一三战幕揭开,他便步入一生中最繁忙紧张的一段时期,每天从早到晚,由晚入夜,他有数不清急于晤面的访客,也有无其数的事物在等待他决定和处理。别动队的成立和编训急如星火,救国公债的幕集也势同燃眉,抗敌后援会里百事如麻,从脑满肠肥、日进斗金的大老板,到三餐不继,形容枯槁的黄包车夫,他们人人涌跃输将,各个争先捐献,黄金美钞,法币铜板,医药用品,毛巾肥皂,把所有的“后援会”办公地点堆成了五花八门,无所不有的百货公司。这许多慰劳物品和金钱,都必须逐日统计公布,并且送上前线。” - 日本人拉他,杜月笙避居公寓(1) 正当杜月笙毁家纾难,参加抗战,把支援前线、推销公债、编组新军的工作干得有声有色,劲头十足时,日本军要、特务头脑、亲日人士和准备刀口舔血、混水摸鱼的汉奸却依然想得出法子,找得到空档,对杜月笙施以威胁、利诱。他们百计纠缠,想尽一切方法,不惜一切代价,想拉笼杜月笙,从而利用他在上海滩深厚的力量,帮助他们早日占领上海,彻底有效地统治并运用遍地黄金的上海滩。 拉拢正在一心抗日的杜月笙,乍听起来,这简直是痴人说梦,与虎谋皮,像个不近情理的笑话奇谈。但若认真分析起来,大风起于萍末,每一件事情的发生必定有其背景与起因。日本人侵略中国,有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上海滩上有一个路路皆通、无往不利的杜月笙,日本人早就百计笼络,希望拉他过去大加利用,上海的日本总领事馆,日本陆军部、海军部的特务机关,甚至于都每月列出经费预算专做杜月笙的工作,派人窥伺刺探、跟踪调查,将杜月笙的交往情形、生活状况列成专案,经常分析研判,向上级提出报告,作为争取杜月笙的参考资料。 日本对外侵略的主张分为三大派系,文人政客认为对中国应自经济侵略入手,进而掌握一切的人力、物力资源以及庞大的市场。海军觉得中国已是日本的囊中之物,不必浪掷兵力,挑起战火,他们主张向南洋和美国进军,认为日本陆军应该专为对付苏联而用。陆军以少壮军人和关东军系为中心,坚决主张先解决中国问题,取得广大的人力、物力资源,充作侵略全球的基础。 因此,日本海军对于挑起中日之战并不热衷。就在抗战前夕,日本海军军令部长永野修身,从日内瓦回日本时途经上海,他曾由翻译官和日本驻沪总领事陪同,到法租界华格臬路,登门拜访杜月笙。 当时,杜月笙非常惊讶,因为这位日本海军大将竟是专程前来眼他谈生意。永野修身推崇杜月笙在金融工商业方面的“长才”,“推心置腹”地说:“以杜先生的声望和才能,应该放开手来做大买卖。” 杜月笙逊谢地说:“一来自己眼高手低,不是经营大事业的材料,二来做大买卖需要大本钱,我没有这个能力。” 于是,永野修身便立刻提出实际方案,他这个方案是足以令人疑信参半、惊喜交集的,他说:“日方准备投资日币3000万元,和杜先生开一家‘中日建设银公司’,我们所以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把宋子文所办的‘中国建设银公司’的生意抢过来。” 永野修身的提议大胆已极,但也非常切合实际,他为杜月笙描绘美的远景:上海有日本海军的机关,驻军也是海军陆战队,倘使说得更明白一点,日本陆军的势力在东北与华北、华中、华南则属于海军的,以日本海军舰只与陆战队,加上受他们操纵指挥的侨商和浪人,配合杜月笙在上海的广泛人缘,深厚潜力,莫说“中国建设银行”不足为惧,甚至他们能够掌握整个华中和华南的资源和贸易,倘若以发财而论,这一个机会实在是空前难有的。 尽管永野修身说得舌翮莲花,天花乱坠,杜月笙也晓得他有诚意,而且所说的话也是真的,但是他始终保持礼貌的态度,微微而笑,凝神倾听。等到永野修身把所有的话说完,杜月笙非答复不可了,他却是眉头微皱,连声苦笑地摇着头说: “我是中国老百姓,无钱无势,永野部长先生未免太抬举我了。” 于是,永野修身赶紧声明,他所说的都是由衷之言,希望杜月笙不要祷词推托,说两句客气话敷衍了事。这样,岂不是辜负他一片诚心了吗? 逼着要摊牌,杜月笙只好这么说了: “一个中国老百姓,去跟外国的政府机关合资开办公司,这恐怕有点不合体制吧。” 谁知连这个说法都不能使永野修身知难而退,因为他还备有十分迁就杜月笙的第二套方案,那便是由杜月笙自己出面组建一家规模宏大的银行公司,其所需资金,则全部由日方供给,银行公司经营方法和日本海军方面的暗中助力全部按照刚才所说的办。 杜月笙简直无词推诿了,只好虚晃一枪,暂且避过这事,他说: “这是一件大事,请永野部长给我一段时间,容我详加考虑。” 几日之后,他派人去拜见日本海军验沪武官,请他转告永野修身: “前此谈,极感盛意,惟碍于国家民族主义,未敢从命,歉仄之处,伏祈鉴谅。” 八一三沪战既起,日本特务人员千方百计地游说劝促杜月笙,甚至对他纠缠不休,利诱不行,又进行恫吓威胁,小角色施尽解数,无计可施,则更派出一等一的高级军政要人出面。日本人仿佛已下定决心让杜月笙留在上海,帮助他们统治这即将陷落的中国第一大都市。 但是,他们低估了杜月笙的爱国热诚,并且又将杜月笙对他安身立命所在的大上海之恋估计太高,他们认为杜月笙绝不会离开他的根据地———上海,舍不得放弃他在上海拥有的“庞大”事业。 更重要的日本人根据情报资料显示:杜月笙经济拮拘,债台高筑,1937年8月间,他积欠各银行和私人的款项,业已高达300余万元。 于是,日本人对杜月笙“绝对走不了”的判断深信不疑,同时多方面的下功夫,游说杜月笙投日。由于许多二等脚色游说失败,曾经当过张作霖的顾问,日本关东军重要角色板西利八郎,居然高轩莅止,光临杜寓。 - 日本人拉他,杜月笙避居公寓(2) 板西一连拜访杜月笙好几次,利用他在日本军部的崇高地位和显赫声势,他当面对杜月笙等许诺:一旦皇军完成占领上海,他将给予杜月笙许多重大的政治、经济利益。 杜月笙起先和板西利八郎虚与委蛇,凡事避免正面答复,渐渐的,杜月笙的太极拳越打越不着边际,于是板西一怒而去。 利诱失败,再继之以威迫,紧接着板西不断登门拜访的是换穿便装、相貌堂堂的土肥原贤二。这个日本侵华的急先锋,心黑手辣,杀人如麻,他是日本特务的开山祖师,从东北而热河,而冀察———天津,丰台、冀东和香河,凡是他所到的地方,要不了多久必有重大灾祸。在华北一带,土肥原这个名字,大有止小儿夜啼之威。土肥原绰号亚洲的劳伦斯,他当过日本驻东北特务机关长、第5师团旅团长,1937年7月中日之战爆发,他高升为日本大本营特务部长,军阶是中将,土肥原中将随着沪战南下,他鉴于板西利八郎的软功失败,因而在杜月笙面前唱起大花脸脚色来。 土肥原一进门,开头便指出杜月笙没有离开上海的可能,他声势汹汹地说:“即有可能他也断然不会允许,他将竭尽一切努力,截断杜月笙离开上海的出路,打消他远行的企图,因此,他指出: 杜先生你既已失去离开上海的一切希望,你就应该彻底而充分地和皇军合作。” 除此以外,土肥原还气势汹汹,严词指责杜月笙不该出钱出力,奔走呼号,并且如此热心诚恳、废寝忘食的支援国民政府,鼓励国军与皇军对敌,造成皇军的重大伤亡。他极力威胁地说: “如果杜先生不肯为皇军效力,我们要列举你对皇军的敌意行为,然后施以膺惩。” 面对着如此强横霸道,无理可喻的土肥原,杜月笙怒火中烧却又拿他无可奈何。杜月笙住在法租界,土肥原有权扬长来去,旁若无人;并且,他是日本大本营的特务部长,诡谲狡狯,神鬼莫测,杜月笙明明知道土肥原必然有备,断乎不容杜月笙命人将他抓下杀了。 杜月笙为了抗日人士联络方便,这时一度在辣斐德路辣斐坊16号姚玉兰夫人的香闺里见客。土肥原拜访杜月笙大放厥词的第二天下午,杜月笙正跟弟子徐懋棠促膝密谈,轧轧的飞机声,一阵阵地吵扰了他们的谈话。 正感到烦躁,姚玉兰一脚踏进客厅来,清脆悦耳地京片子,却是在说: “今儿个可怪啦,这架飞机怎么直在咱们的头顶上转呀!” 一句话,蓦地兜起杜月笙的一桩心事,眉头一皱,侧耳细听———越听越不对了,杜月笙虎地跳了起来,夺门而出,到了天井里面,他以手遮阳,仰起了脸,朝天空眺望,可不是有一架东洋军机涂漆着红色膏药在辣斐坊杜公馆的附近,绕过来又兜过去,仅在顶空低飞盘回。杜月笙骤然脸色都变,莫不是土肥原的大言炎炎,真要兑现? 大事不好,杜月笙满面惊慌,忧心忡忡,折转身又匆匆地跑回客厅,往沙发上沉沉一坐,他两眼发直,谁也不理,定定时坐在椅上出神。 徐懋棠刚听说了土肥原口出狂言,出言威胁;此刻便就明白,杜月笙为什么会突然之间,跑到天井里去看飞机,而且看过以后立即神色大变。于是,这时他便低声地喊: “先生,先生!” “嗯?”杜月笙像是猛地被他惊醒,眼睛望着徐懋棠,茫然地问:“啥事体?” “先生,土肥原无非是逞逞威风,”徐懋棠忙道,“表示他能调动得了飞机,飞到这里来兜几个圈子,用意是吓吓我们。” 姚玉兰插嘴说道: “说不定他们也真的来侦察什么的,自从闸北江湾开了仗,咱们这儿,大门口天天车水马龙,达官要人,出出进进。” 杜月笙依然不置一词,只是望了姚玉兰一下,做个无言的苦笑。 客厅里静了些时,飞机还在盘旋不去,三个人都在深思长考,默不做声。终于,徐懋棠灵机一动,双手一拍,欢声地喊了起来: “先生,我有个对付他们的好办法!” 杜月笙望着他说: “你且说来听听看。” “先生,最近我在浦石路买了一幢公寓,18层楼的洋房。地点适中,房子也很讲究。先生跟太太何不搬到那边去住,一来避人耳目,二来18层楼公寓房子,先生住在中间,日本飞机即使再来,也是什么情形都看不出来的呀。” 杜月笙一想,这个主意确实不错,问声姚玉兰,她说毫无意见,于是一声决定,说搬就搬,姚玉兰就从辣斐穗路搬到捕石路,住进18层楼的公寓大厦,时间一久,上海人便改口称她为“18层楼太太”。 - 张啸林上了日本人的船(1) 张啸林在浙江避暑圣地莫干山,置有一座别墅,修竹万竿,一色青碧,号称“林海”。“八·一三”沪战一起,他却闲情逸致,百事不问,哪管上海滩上打得天翻地覆,尸山血海,他却一个人悄悄地上山歇夏享他的清福。但当沪战一打三个月,日军精锐齐出,立体作战,国军寸土必争,渐渐地也支不住了,眼见即将转移阵地,日本人便更加积极地加紧进行投水策反的准备。对于杜月笙他们争取得更急,定下千万条计,一面严密监视他的行动,一面稳住上海“三大亨”之二,劝黄金荣一动不如一静,保证他的生命和财产,再派人潜往莫干 山,跟他密谈,叫他如此这般讨日本大老的喜欢。张啸林开门山中坐,贵宾远道来,日本人一邀,当下不禁大喜,立即匆匆准备,急急返回了上海。 一到上海,杜月笙便得到了消息,他很欢喜,兴冲冲地穿过中分杜、张两家的那扇月洞门,一进张啸林的客厅,便亲亲热热地喊了声: “啸林哥,回来啦!” 张啸林把鸦片烟枪一放,身子抬也不抬,他侧过脸来,望杜月笙一瞥,十分冷淡地回一句: “月笙,这一晌你大忙啊。” 一听这话,杜月笙便知大帅有点不对劲,马上陪小心,装出一脸地笑,走过去,就在张啸林的对面一靠,于是两者兄弟并排躺着,隔盏烟灯,杜月笙搭讪地说: “倒是越忙精神越好。” 张啸林不答也不理他,引枪就火猛抽,他故意将那极品云土光喷出不吸,一口口的烟喷过去,把杜月笙那张脸紧裹在云雾之中。 老弟兄别后重逢,怎可以不搭腔的呢?杜月笙忍不住了,便又开了口道: “啸林哥,最近前方的消息不太好。” 直等到那一筒烟抽完了,张啸林才一声冷笑地答道: “干我屁事!” “啸林哥,”杜月笙喊一声,又顿一顿,语调明显表示他的关切是出于内心的,“难道说,东洋人打来了,你还留在上海?” 把烟枪重重地放下,张啸林豹眼一睁,咄咄逼人地说:”那能怎么样?东洋人要打进法租界呀?” 杜月笙勉强保持笑容说: “进租界,我看一时还不至于,不过……” 一语未尽,张啸林便已抢着打断了他的话说: “东洋人既然不会进租界,你喊我跑个啥?” “不过,”杜月笙着急地说,“东洋人占了上海,这租界就成了孤岛,我们总不能困在这里,十年、八年出不了这几条大街呀?” 张啸林一个欠身,虎地坐了起来,目光闪闪,直盯着杜月笙,于是杜月笙也坐直了,两兄弟面面相对,一问一答,却是越问越快也就越答越快。 “到时候你出了租界又怎么样?” “只怕东洋人不肯放过我。” “东洋人为啥不会放过你?” “因为我是中国人。” “东洋人到中国来了就不要中国人了呀?” “这个———我杜某人绝不做亡国奴,受东洋人的欺侮?” “东洋人什么时候欺侮过你了?” “啸林哥,你听到外面轰隆轰隆地炮声没有?你晓不哓得东洋人每发一炮,我们要死多少同胞?” “对不起,我没有算过,我只要炮弹不在我的头顶心上开花就好。” “啸林哥……” 张啸林阴阳怪气地又不答话了,身子一歪,闲闲地挑出烟膏自己烧烟泡。 又过了一会儿,杜月笙下定决心,毅然地说: “啸林哥,无论如何,我们要一道走,老弟兄了,不分生死我们都要在一起。” 张啸林故意打个岔,反问一句: “走到那里?” “香港。” “你在香港有田?有地?开得有银行?办得有工厂?” “我什么都没有,”杜月笙诚恳地说,“但是中央政府……” “中央政府给你几个钱一月?” “啸林哥,你晓得我一生一世不会做官的。” “那么,你要我跟你到香港去跳海?” “不,啸林哥,少年子弟江湖佬,有道是:‘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 “你忘记了,月笙,你跟我一样,这一生一世就没有靠过父母,我们的吃喝用度是自己赚得来的,我们的花花世界是自己打出来的!” “就是说嘛,啸林哥,我们到香港一样可以办事业、开工厂呀!” “你省省吧,月笙!”张啸林手里的烟签“啪”地一声丢在烟盘里,他冷嘲热讽,先来一句,然后骨嘟嘟连喝几口茶,抹抹嘴,哇哩哇啦地一阵吼叫,“自从前些年,为了那烟土的事你我兄弟闹过一架,本来我打定主意,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何妨不来个‘萝卜青菜,各人各爱。’月笙你爱开银行、办工厂,当那首席绅士、当议长、会长、十七八个董事长,那你尽管去当。我呢,我爱洋钿,我要发财,我还是做我的土、做我的赌,等到国民政府当家,新生活运动一来,土跟赌都做不成了,我就在租界上住下来,赚到了钱,小乐意,赚不到钱,我回家啃老本。月笙,你说这样不是很好吗?” 前尘往事,齐集心头,面对老友,杜月笙觉得非常难过,他只喃喃的喊了声: - 张啸林上了日本人的船(2) “啸林哥!” “虽说我有心桥归桥来路归路,各走各的,但是月笙,”张啸林声音一低,就仿佛有不尽欷吁,“今朝事体不同,我眼看你就要一脚往大海里去,见得到想得到的,我如果怕你懊恼而不说,那就是我对不起兄弟。” “啸林哥,你请说。” “我刚才说过,你所爱的那些调调儿,什么声望呀、名气呀、地位呀,现在你大约都有了,这个,你有你的本事,做老哥的不能不说一声佩服你。但是,你可曾想到?除了一个名,这些年来你究竟得了些个什么!社会公职担任了几十处,一只角子不拿,还要倒贴开销。银行开了好几家,各有各的后台老板,董事长、理事长挂了十七八个,说句不好听的,月笙你数给我看看,有哪一家真正是你杜月笙的财产?民国十六年我陪你玩枪,打共产党,那一年里你便欠了300万大洋的账,替你还清债务的是烟土。这一次到了民国二十六年,十年以来,你哪一年不是挖东墙补西墙,我替你算算你身上背的债,最低限度也有个三五百万。你人在上海,还可以通融商量,你踏出上海一步,声望地位扳了个庄,就不晓得有多少只手向你伸过来!到那时候,你拿什么钱去还?” 提起这个恼人的大问题,张啸林以为杜月笙必将黯然无语,垂头丧气,不料,杜月笙却哈哈大笑,一开口便这样说道: “啸林哥,承你指教,不过呢,对于钱财,我有我的看法,我不说什么‘生不来,死不带去’,‘钱财是身外之物’一类的话。我只是抱定一个主张,钱财用得完,交情吃不光!所以别人存钱,我存交情,存钱再多不过金山银海,交情用起来好比天地难量!” 张啸林是个大老粗说不过杜月笙,怔了半天,才缓和语气,换个题目来谈: “月笙,你倒给我说说着,东洋人有哪点不好?” “啸林哥,你不必考我,”杜月笙深沉地笑笑,“你要我说东洋人的坏处,只有一桩,那就是自古以来,我们中国人从不曾跑到东洋去杀人放火,到处开枪!” “我再问你一句,月笙,东洋人对于我们,会不会有什么好处?” 杜月笙答得斩钉截铁: “就算有好处,那也是毒药!” “即使是毒药,终归是好处!”张啸林却把话倒转来说,他又振振有词地道,“月笙,你可曾想到,东洋人来了,可能把全中国都变成从前的法兰西租界,到了那个时候,你、我、金荣哥还有无数的老弟兄,也许可以再开一个比大公司大十倍、百倍、千倍的大公司。” 杜月笙闭上眼睛,严肃地说: “这些种种诱话,都是恶梦!” “我看你要坐禅入定了哩!”张啸林非常遗憾地说,“好了,月笙,我们不必再往下谈,人各有志,无法相强。归根结底,我只问你一句:你以为我把心中的话,都跟你说过了吗?” “说了。” “那么,我也告诉你,”张啸林一脸苦笑地道,“我要对你说的,就只剩几句俗话了。你‘两眼不观井中水,一心只想跳龙门’,谨防‘物离乡贵,人离乡贱’,‘剃头担子一头热’,我只巴望你不要有朝一日懊悔起来,‘热面孔贴了冷屁股!’” “啸林哥,不会的。” “但愿如此。”张啸林叹口气,又扮出笑容来说,“月笙你几时启程?让我为你饯个行吧?” 杜月笙笑笑道: “八字没有一撇呢,还早。” “你我的话都说尽了。”张啸林不惜重复一遍,“从今以后,不论你我的遭遇如何,我们就算是问心无愧,彼此都很对得起了。” “啸林哥!” “你去忙吧,月笙,”张啸林忽又和蔼可亲地说,“我没有事,还想香两口。” 杜月笙又捱了一会儿,黯然辞出,回到家里,他像有了心事,悒悒不乐,久久不语。 - 在天罗地网中离开了上海(1) 11月初一晚上,大家用过了晚餐,杜月笙华格臬路古董间里,只剩下杜月笙、陆京士、朱学范和徐采丞4个人。 房内气氛肃穆,大家神情凝重,四人密商,由杜月笙先开口,他说道: “究竟走不走?如何走?” 陆京士抢先发言: “先生所说的问题,我认为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怎么走?” “当然,”朱学范立刻起而附和,“先生提了如何走,实际上也就不会考虑走不走。” “谈到怎么走,我有三点意见。”陆京士紧接着说: “第一,非走不可;第二,大家先把皮包准备好,放在手边,准备随时走;第三,要等到最稳妥有利的时机,才可以动身。” 杜月笙则告诉他的几位心腹,这时日本人千方百计要把他留在上海,国军撤退的第二天,日方便派一位他的朋友,正式告诉他: “今天日本军方请我转告杜先生两件事情,第一,东洋人占领高桥以后,头一件事,便是派一队宪兵去保护杜家祠,禁止闲杂人等前去骚扰。” 杜月笙说,他曾报以一声冷笑,说道: “依我看,这是他们的诱擒之计,他们以为杜月笙要离开上海,一定会去拜祠堂,祭告祖宗,趁此机会,正好把我捉牢。” 来人付之一笑,又道: “第二件事,据日本人说:沿江一带日本兵已布置重兵,严密防止杜先生等出境,十六铺和杨树浦两边都有大队日兵把守。我看他的意思说,如果杜先生从租界码头上船,必要的时候,他们会不惜闯入租界,也要阻拦你。” 杜月笙眉头一皱,就说: “这么说起来,东洋人是决心要把我杜某人困在上海滩了。” 来人还是望着他笑,深深地点头,一会儿,又说: “东洋人已经开好一张名单。要在下月份成立‘上海市民协会’,内定杜先生担任会长,委员则有王晓籁、陆伯鸿、荣宗敬、姚慕莲、顾馨一、尤菊荪等等……” “好歹叫东洋人死了这颗心,”杜月笙轻轻地一拍桌沿说,“最低限度,王晓籁早就上了船,此刻只怕已经到达香港了。” 说客知难而退,走了。几个人听杜月笙详细说完这一幕,陆京士插嘴问道: “先生大概都问过了吧,到底还有哪些人,准备撤出上海滩?” 于是,杜月笙将他多日以来,一一劝驾或试探的结果屈指数来: “金荣哥说他年岁大了,吃不来风霜雨露的颠簸之苦。隔壁头走火入魔,即使我们动身也还得瞒住他点。廷荪哥有点迟疑不决,他决意留下来看看风声。” 朱学范便问: “顾先生他们几位呢?” 提起顾嘉棠,杜月笙便得意洋洋地说: “顾嘉棠、叶焯山他们倒是很难得,他们宁愿放弃在上海的事业和财产,决定跟我到天涯海角。” 陆、朱、徐三人赞叹了一番。杜月笙向徐采丞微微地笑,意味深长地说道: “依你看,东洋人派重兵扼守杨树浦和十六铺,监视租界码头,他们的目的恐怕并非在我杜某人一个人身上吧?” 徐采丞也笑了,他坦率地答道: “自然了,租界里还有不少大佬不曾走,比如说宋子文、俞鸿钧,钱新之、胡笔江、徐新六等等,假使能够生擒活捉,影佐的功劳也不小啊。” 杜月笙听后,哈哈大笑,然后便扫了一眼跟前的几名心腹,宽慰他们说: “因此,你们便不必为我操心了,还有这么多要人在上海,逃离虎口,戴先生他们一定有稳当妥善的万全之策。” 说到这里,杜月笙顿一顿,眼睛望望陆、朱两人,问道,“现在的问题,就在你们两个了,京士、学范,你们打算怎么个走法?” 陆京士答说: “我早已决定了,先到宁波,再从浙赣铁路去长沙,转汉口。学范决定直接到香港。” “很好。”杜月笙点点头说,“时侯不早,你们还是各自回去准备。中央政府迁川,我往后必定会到重庆去的。今日就此分别,后会之期,相信不会太远。” 最稳妥有利的时机,一直等到11月25日。晚上,宋子文一个电话打到杜公馆,简单明了,他只是通知杜月笙说: “船票买好,法国的‘阿拉密司’号,停在法界码头,明天晚上上船。” 当日,杜公馆家人亲信议论纷纷,惟恐日本人派兵或是暗中便衣劫持拦阻,于是,有的人建议杜月笙化装了再溜上船去;有的人主张多派弟兄沿途布置,还有的主张出现紧急状况拼死保护,突围登轮,甚至有人建议宴借重捕房和英法军队的力量,请他们在杜月笙登轮前后派兵守卫,宣布戒严。 “算了吧。”杜月笙却一挥右手,不耐烦地说,“我杜某人一不化装,二不要保护,到了时候,我一个人走。至于戒严,最好请你们戒戒隔壁头的严,现在只要张大帅听见你们哇哩哇啦地喊,那我才真的走不成咧。” 杜月笙的这话吓得众人不敢言语了。于是他先和妻子儿女道过了别,又对他们陆续赴港做了安排。临到最后,杜月笙才说出他的苦衷: “明天我走,上船前后难免要冒三分险,所以我谁也不带。” - 在天罗地网中离开了上海(2) 第二天,行前,他又召见了万墨林、黄国栋,他先问黄国栋: “你算清楚了没有?我的负债额一共是多少?” “老早算好了,只是爷叔很忙,不曾问起。”黄国栋报了一笔数目,人欠、欠人两抵,杜月笙的亏空数超过200万元。 万墨林暗地里一吐舌头,却不料被杜月笙一眼瞥见,他带笑地说: “这笔数目很大啊?” 万墨林声音宏亮地答道: “当然了,爷叔,200多万咧!” 但是,杜月笙却出人意外地扬声大笑,他站起来,一拍万墨林的肩,朗声地说: “墨林,你不必担心。你看好了,这趟我出门,到抗战胜利了回来,最多换掉一只金痰盂,就可以把这两百多万的债还清。” 杜门中人将杜月笙的这几句话反复咀嚼,私下频频讨论,大家都弄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以为杜月笙其他地方还有金窖。他们哪里知道,杜月笙终其一生既乏经济眼光,也无数值观念。可是他这一次作个预言,8年之后果真兑现,抗战8年,胜利还沪,币值一贬再贬,胜利后伪币兑法币是两千对一,旋不久改金圆券,杜月笙还清8年前200余万巨额债务,拿金圆券折算,真是轻而易举。 这时,他再问万墨林一句: “墨林,这些天来,我陆陆续续关照你的事情,你都记牢了没有?” “记牢了,爷叔。” “那么我就不必再说一遍了。”杜月笙宽慰地笑笑,又道,“还有许多我一时想不起来、不曾关照你的事件,我也不必多提,总而言之,我在上海的时候,一切事体应该怎么办,我不说你也晓得,我离开了上海,不妨照旧办理便是。” “晓得啦,爷叔。” 晚上,夜幕降临了,杜月笙轻装简从,微服成行,他只带一名随身仆役,一部汽车开到法界码头,一路顺利无阻。“阿拉密司”号法国客轮灯光烁烁,倒映在黄浦江里,像有无数银蛇乱闪乱窜。 杜月笙平安无事上了法国豪华邮船,洋茶房鞠躬如也,导引杜月笙到大餐间,里面灯光莹莹,暗香浮动,正当中有一张大圆桌,围坐一群高冠峨服,雍容华贵的中国大佬要人,他们之间有人偶一回头,看见杜月笙翩然驾到,于是欣喜万分地发出一声欢呼: “好啊,杜先生来了!” 杜月笙一眼扫去,宋子文、钱新之、胡笔江、徐新六……都是极熟极要好的朋友,于是一一握手寒暄,谦让入座。一群老友虽然还不曾逃出虎口,却都是兴致很高,不停地发出欢声笑语。 一会儿,又由杜月笙领头发出一阵欢呼,大餐间里更热闹了,因为上海市长俞鸿钧虽姗姗来迟,但仍及时赶到。 在法国邮轮大餐间里,在中国大佬要人分别归房就寝,成千上万的日本“皇军”,正在餐风露宿,披星戴月,荷枪实弹地在十六铺、杨树浦,沿黄浦江两岸紧密布岗,虎视眈眈,准备随时截拦劫持中国留在租界的那几位大佬,只是他们徒劳无功,非常失望。 第二天早晨“阿拉密司”号启碇,万千“皇军”也只好眼睁睁地望着法国邮船徐徐通过黄浦江,辞离吴松口,驶入万顷烟波,驶在浩翰无际的中国东海,直航香港。 - 异域香港,仍然门庭若市 杜月笙在上海红透半边天,跑到香港来总归是个“逃难的”,论交结官府,香港是英国人的天下,杜月笙自上至总督下至当差、警察,一点关系也拉不上。谈帮会弟兄,杜月笙倒有一个。即青帮中人,后被称为“香港杜月笙”、“夜总会皇帝”的李裁法。 他28岁,到香港三四年间刚刚正在往上窜。李裁法自幼敬仰杜月笙,他一生一世都在想向杜月笙看齐,他在上海时曾拜在“通”字辈王妙纪的门下,而在新光大戏院担任售票, 他因新光戏院老板夏连良的介绍,认识了杜月笙的结拜弟兄、“小八股党”之一的芮庆荣。李裁法对芮庆荣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很尊敬,杜月笙抵港不久,芮庆荣不久跟着而来,李裁法便与芮庆荣异地重逢,同为一气,间接也成为杜月笙在香港的一支力量。相反的,杜月笙等人到香港,青帮在港声势,自也为之一壮。 日本人在上海布下了天罗地网,结果还是被杜月笙从容不迫,“绝不化装”而逃出,新憾加上了旧恨,他们便对杜门中人狠狠的报复,使得杜月笙在香港干着急,心急如焚,于是,他又尽量设法让他要紧的人多逃出来几个。家人中是姚玉兰先来,和他在九龙半岛饭店闭室而居,长子杜维藩继而赶到香港不久又回上海,沈月英离不了鸦片烟榻没来,三楼孙夫人远远地去了英国,二楼陈夫人则只在他旅港时期来探过一次夫,视同掌珠的大小姐杜美如跟她母亲姚玉兰往返港沪之间好几回,杜公馆里最能干的大媳妇多一半时间留在华格臬路照料一切。 要好朋友来的是张骥先,跟北洋中人交情很深的吴家元,“小八股党”的头脑来了顾嘉棠、芮庆荣和叶焯山,杜公馆秘书翁左青,后来加上徐采丞介绍的胡叙五。杜月笙分配工作,派翁左青管文电和账房、胡叙五则专任记室,弟子里面则召来了沈楚宝、林啸谷、朱学范、郭兰馨,还有一个要紧人物张子廉,杜月笙要叫他来从速建立洪门关系。 人马一拨拨来,场面渐渐打开,开旅馆长住房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于是杜月笙便派人找房子,作小住香港的打算。这香港杜公馆便在姚玉兰到港以后,设立于九龙柯土甸道113号到115号,双开间门面,三层楼,恰好与上海华格泉路杜公馆差不多。屋主是澳门烟赌大亨,素有“澳门杜月笙”之称的高可宁,“澳门杜月笙”高可宁有的是钞票,前些年他一口气娶了两位“名儿媳”,一个是葛兰,一个是尤敏。 张骥先、吴家元、顾、芮、叶等人大家一道住在杜公馆。 于1938年1月20日,许世英自驻日大使任内下旗归国,没有寻到房子以前,便住在香港杜公馆的三楼,居室和张骥先遥遥相对,闲来无事,他临了八大幅王右军的圣教序送给杜月笙,杜月笙很高兴,悬在客厅的两壁,往后江南名士,和于右任一齐办过《民吁报》的前监察使杨千里也被杜月笙接到香港,杜月笙如果有什么重要文稿、题词题字,常常要借重他的大手笔。杨千里曾集杜句,为杜月笙题了一副对联,杜月笙便喜滋滋地挂在客厅中间,联曰: 三顾频烦天下计; 一生好做名山游。 杨志雄和杨管北两位智囊,由于上海方面事务很多,总是在沪港之间来回的跑,杨志雄去了上海,杨管北便留在香港,杨管北要走,杨志雄再来。在杜月笙的带领下,秦待时、江倬云、庞京周、毛和源等一般老朋友都接受了杜月笙的忠告,相继避难香港,这帮人也是杜公馆的常客。 这时,杜月笙担任两项职务,那是每天他都要做的事情,一个是“中国红十字会总会”副会长,会长王正廷这时在菲律宾,一切业务全交给杜月笙,杜月笙又交给他的得意门生、“红十字会”秘书郭兰馨代拆代行,郭兰馨便在杜公馆三楼右首要一个房间,作为办公室,长驻办公。另一个业务是“赈济委员会常务委员”,主管第9区的贿济工作;这里的日常行政事项,杜月笙派他另一得意门生林啸谷负责主持,林啸谷在楼下也要了一间房,每天过来办事。因此,柯士道113到115号杜公馆,里面又设了“中国红十字会总会”和“赈济委员会”两大机关。 赈济委员会的对面,住的是芮庆荣和吴家元,后来叶焯山到了,芮庆荣的家眷不久也赶来,他搬到德承街去自立门户,他的那间房便移交给叶焯山,叶焯山仍是在打光杆,这位百发百中的神枪将,一直在香港替杜月笙把头一道关。顾嘉棠跟芮庆荣两个,住是住在外头,每天中午以前,一定会照往先早年的老规矩,准时准刻,到杜公馆来向杜月笙哥报到。机密大事他们还是要杜月笙商议参详。 杜月笙自己一家,不论来了多少人,都住在二楼。 无意间,杜公馆仿效了曾国藩的会食制度,每天中午,开一桌饭,人多再加,家人父子,亲戚朋友,老弟兄,师爷、秘书还有学徒子、徒孙们,谈谈说说,聚而食之。菜色不多,却是极精,因为港沪之间多的是轮船、飞机往来,香港市场买不到的江南菜肴,川流不息送到杜公馆,因而使这一帮流浪客减了思乡之情,餐餐吃得朵颐大快。他们交换消息、商议事体,都在这一餐饭间,轻松愉快的进行。 1937年12月16日,中日大战进行了5个多月,南京陷落两天后的东京《朝日新闻》发表消息:“中国若愿议和,日可停止战争。”但是,中国上下已经决心抗战到底。因为中外人士都认为战事虽然延长,但是日本必败! 南京失陷,日本急想结束战争,他们授意德国驻华大使陶德曼向中国提出议和条件,与此同时,进攻芜湖的日军第6师团都已经奉令“凯旋”,日本兵欢声雷动,纷纷将行装搬回码头,结果是日本人议和条件被蒋介石断然拒绝,于是日方恼羞成怒,1938年1月16日由内阁总理近卫文麿发表声明: 日本政府今后不以国民政府为谈判对手,期望真能与日本提携之“新政府”成立且发展 ,而拟与此“新政府”调整两国国交。 日本致力于制造汉奸傀儡政权,以贯彻其“以华灭华、以华制华、以战养战”的政治阴谋。这是军事进攻以外的另一毒辣险恶新攻势。1938年初,杜月笙经政府明令发表为“赈济委员会第九区特派员。”同时,由已升任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副局长、而实际主持局务的戴笠拨给他一笔经费,请他多方设法,派人去把日本瞩目的“汉奸”对象,自1926年段祺瑞垮台时分布于平津京沪一带做了寓公的皖系人物,亦即所谓安福派人,一一的接到香港地区。 杜月笙的这一使命其实并不简单,因为安福也罢,皖系也好,段祺瑞手底下的人物多半亲日。日方操纵汉奸组阁的一纸名单,其榜上有名的,不是跟日本人有公宜,便有私交,而且还个个交情很深。 因为1920年7月14日爆发的直皖之战,吴佩孚在短短4天之内把段祺瑞的皖系大军打得土崩鱼烂,风流云散,那般安福要人困在北京,无路可逃,纷纷躲在往东交民巷和六国饭店,但是,英、美、法等各国领事开会决定拒绝庇护和容纳他们。这时只有日本使馆同意收容他们,这样安福要人们才得以潜逃而脱险。如今,这一股人投置闲散了将近12年,官瘾又相当的大,虽然杜月笙有意营救他们南下,但是,他们自己的心中的愿不愿意,却是谁也无法臆测。 于是,杜月笙派吴家元和李择一,还有朋友朱秀峰与陈兰,穿梭不停地往来于港沪、港津道上,分别拜访,再三致意,拍胸保证,秘密安排,居然在敌伪特务严密监视检查之下,从虎口中抢救出来大部分列名汉奸榜的伪朝新贵,使日方费尽心血,威逼利诱摆出来的伪政府“堂堂阵容”,被杜月笙“拉角”拉得台柱尽折,惨不忍睹,只剩下小猫三、两只。 在这一段时期,经杜月笙之手接出来的日方目标,大名鼎鼎的就有段祺瑞的司法总长章土钊、交通总长曾毓隽、财政总长贺德霖、外交总长颜惠庆、陆军总长吴光新、临时参政院副议长汤漪,这许多显赫一时的北洋皖系大佬,抵达香港之初,大部住在杜月笙的家里,诗酒留连,日夕盘梗,再加上半个东道主、曾经当过段祺瑞任临时执政的北京政府第28任国务总理许世英,内阁十大阁员到了六、七个,香港杜公馆开出一桌饭,俨然是段祺瑞内阁复活了。 - 家道变故,一夜感慨不已 正在这时,突然之间从英国伦敦来了航空信。原来,孙夫人带维屏和维新两个儿子负笈英伦,1938年底两兄弟转赴美国求学,孙夫人关切国内大局和杜月笙的行止,当她获悉杜月笙业已逃出虎口到了香港,她便命维屏、维新去美国,自己飘洋过海到香港来了探视丈夫。 杜月笙对于孙夫人万里来共患难,非常高兴。随后孙夫人从1938年到1941年, 足有3年随侍杜月笙之侧。 抗战发生后,杜月笙家庭之中发生的一项变故是沈月英逝世。 沈月英身体一向虚弱,鸦片烟瘾又越来越大,整日从早到晚,一榻横陈,喷云吐雾,鸦片剥削了她的健康,毒素在加速她的死亡,1938年底,她旧疾复发,衰弱不堪,杜维藩两夫妻1天24小时衣不解带的侍疾,一度情势危急,孝心可嘉的杜维藩还割了股。 晚年时期,沈月英是和杜月笙分了居,杜维藩对他母亲之死是非常伤心的。 早在1937年底,杜月笙逃出重围,只身抵达香港时,便有不少亲友向他忠告,日本人既已对他的门徒、学生采取报复手段,杜维藩和杜美如这一对长子、长女住在上海就有危险。因为谁都知道:杜先生最喜欢的便是大少爷和大小姐,杜维藩之结婚和杜美如之满月,铺张之盛,场面之大,向与杜月笙开祠堂、陈夫人过生日相提并论。杜月笙自家曾经解释他为什么对这两个孩子特别钟爱,因为,——— “维藩和美如出世,脚步走得最正。” 这话怎么说呢?原来,杜维藩诞生于民国五年,从那一年起,黄金荣、张啸林和杜月笙“三大亨”义结金兰,打出了十里洋场的大好江山。而杜美如出世,是为民国十九年,杜月笙从这一年起脱颖而出,连升三级,和财金工商、乃至党务政治都结了不解之缘。 所以,杜月笙听到亲友们的警告,身在客地却思念子女,这想得他愁眉不展,魂梦为萦。于是,他向上海家中拍出一封封的电报,叫杜维藩和杜美如快到香港来,杜维藩在1938年春匆匆的到香港一趟,不久便因为他母亲的病,夫妻两人双双又回了上海。杜月笙心底下极是担忧,却是苦于拦阻的话说不出口,他不能留下儿子不许他去娘面前尽孝心,因此一直到1939年9月,杜维藩在上海办好了他母亲的丧事,才戴着重孝,十分沮丧的重来香港。 一到杜公馆,当他见到望眼欲穿的父亲,又是悲从中来,杜维藩放声大哭,扑跪在杜月笙的面前。 这一晚杜月笙心情悒闷,他辞却一切应酬约会,跟杜维藩谈了很久的话,倾吐他自己的感慨,同时也抚慰惨遭失恃之恸的大儿子,他曾意味深长地说道: “当初娶你娘进门,两夫妻一家一当还是朋友们帮的忙,我没有正当职业,用钱又松,家里经常青黄不接,我们一家也只有你娘跟我吃过几年苦头。开不出伙食的时候我常在想,只要两夫妻同心协力,有朝一日混出一个平安是福,窄门浅户,粗茶淡饭,我跟你娘就此满足。哪里想到往后场面越来越大,事体越来越多,一直到现在为止,我们都没有过过那种衣食无忧、绵密深稳的小家庭生活咧!如今回想起来,越加叫我心里难过。” 这一夜,父子两人都觉得是从所没有过的亲近,军国大计、银行公司、朋友弟兄、徒子徒孙全抛开了,两父子间仿佛就只有沈月英凄然带笑的孤魂正和他们在一起。从沈月英说起,杜月笙又感触自己的一生,他又谈起了许多不堪回首的往事: “小时候我从浦东到浦西,水果店里学生意,每天清早忙到夜晚,老板给饭钱,只够到摊头上吃两客蛋炒饭,人家食量小,叫一客蛋炒饭还可以喊一碗黄豆肉骨汤,我刚从乡下来,身体结实,食量大得吓坏人,一顿两客蛋炒饭还不够饱,因此一日到夜肚皮里闹饥荒。天一亮西瓜船到岸,船老大把西瓜一只只往下抛,我们这些小伙计在码头上一只只接,做过不久,只要西瓜碰到手,我就晓得瓜好瓜坏,挑一只好西瓜装做一时失手,西瓜落地,碎成几瓣。老板看见了,跑过来骂两句,等歇收了工,把地上的碎片拣起,吃蛋炒饭以后,嘴里面渴,正好拿烂西瓜当汤汁茶水。” 杜月笙悼念亡妻,抚慰爱子。从这以后一改常例,他和儿子、媳妇也一道玩玩。 - 拆了汪精卫的台,却得了后来致命的病(1) 1938年12月29日,汪精卫从重庆出走,经昆明、潜抵河内,发表通敌求和的艳电,主张停止抗战,对日谋和。 1939年元旦,国民党中常会举行临时会议,决议:汪兆铭危害党国,永远开除党籍,并撤除其一切职务。5月3日,汪精卫在日本人的严密保护之下,由河内直赴上海。他起先住在虹口日本军区,而当时的上海,有一句口号,那便是“不过四川路桥!”因为一过四 川路桥便就离开了租界,到了日本人占领的区域,亦即上海人鄙夷的“歹土”。 汪精卫在四川路桥那边住了几天,随后就搬过桥来,住进了千极斯斐尔路76号,这是一幢宽大幽深的花园住宅,原来是陈调元的产业,日本人将它侵占,拨给汪精卫充作举行伪“国民党全国代表大会”的会场,后来便改作汪伪政府的特务机关大本营。 汪精卫所召集的“代表大会”,决议了所谓“和平大计”,“改选总裁及中央委员案”,他们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沐猴而冠,拿日本人“发还”的关税余金,每个月4000万元作为经费,收买党羽,招兵买马,积极布置成立为虎作伥的傀儡汉奸政权。这时,由于汪精卫在国民党内地位甚高,许多忠于国民党的上海市党部人员和工商金融界人士受了他们的蛊惑,不明真象,贸然附从,这使得敌伪势力因以变大,而国民党在上海的组织几乎为之整个动摇。 于是,在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第6部任职的前上海市党部主任委员吴开先奉命赶赴上海,他身边携有国民党蒋介石致沪上耆彦虞洽卿等5人的问候函件,行政院长孔祥熙写给上海银行界领袖李馥荪、秦润卿等的私函十余封;吴开先单枪匹马,空手亦拳,他悄然地由重庆经昆明、河内而香港,先去探访杜月笙。 这时,徐采丞充分利用其天时地利与“人和”,已成为杜月笙在上海的方面大将。为了许多机密任务,他经常往来于上海、香港间。1939年10月,徐采丞香港回了上海。不到两天,杜月笙照例下午过海去告罗士打会客办公,他正和翁左青、胡叙五商议事情,猛一抬头,看见徐采丞神色匆匆地推门进来,愕一愕,便问: “你不是刚刚回去的吗?怎么又……” “有一件紧急大事,”徐采丞坐定下来回答,“不得不原船赶来香港。” “什么紧急大事?”杜月笙急急地问。 徐采丞先不答,从怀中掏出一张字条,递给杜月笙。杜月笙接过来看时,见字条上只有九个字: “高决反正速向渝洽。” “高———是否高宗武?” “是的。” “这张字条是谁写的?” “是黄溯初先生请徐寄庼写的。” “黄溯初是那一位?” “他是进步党梁启超财政经济方面的智囊,又是老日本留学生,跟东洋人关系很深,从前当过国会议员,抗战之前做过生意,因为经营失败,跑到日本去隐居。他是高宗武的老长辈,高宗武从读书到做官,得到黄溯初的帮助很多。” “采丞兄,可是你认得这位黄先生吗?” “不,黄先生是徐寄庼的同乡友好。” 杜月笙大惑不解地问: “这件大事,怎么会落到我们头上来的?” 于是,徐采丞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说了。原来,此次他一回上海,刚刚到家,徐寄庼便登门拜访,告诉他说:高宗武以外交部亚洲司长的身份,起先驻港从事情报工作,他一向抱着“和平救国”的大愿,又因为日本前首相犬养毅的儿子犬养健,跟他是日本帝大时代的同学。犬养健在日本情报“梅”机关非常活跃,因此种种缘故,高宗武才成了汪精卫与日方之间的穿针引线人。 “这个人我晓得,”杜月笙打断了他的话说,“前些时香港华侨日报登过一条消息,隐隐的指高宗武来往上海香港,是在秘密从事谋和。高宗武看了很不开心,扬言要告华侨日报。华侨日报的朋友托我出面解释,我叫人去跟高宗武说了,这位朋友很义气,马上答应了看我面子打消原意。” “杜先生和高宗武之间还有这一层关系,那就更好了,”徐采丞欣然地说,又道:“高宗武后来跟汪精卫到了上海,一直都是负责办交涉的重要人物,但是不久他到东京,近卫首相把‘中日密约’开出来,他一谈之下,发现东洋人所谓的‘和约’要比21条还狠。假使签订了这项‘和约’的话,那么整个国家民族的命运都要断送,为此他觉得彷徨苦闷,于是他跑到长崎晓滨村,找到了他敬重的黄溯初,向他讨教。” “是黄溯初教高宗武反正的?” “高宗武自己早有这个意思,”徐采丞答道,“据黄先生说:高宗武认为他所从事的是和平救国工作,绝不是卖国求荣。黄先生不过鼓励他,点醒他,答应帮他的忙,代他设法向重庆方面接洽。” 但是,黄溯初因为自己是进步党人的关系,他对国民党不无偏见,他在长崎和高宗武相约,高宗武回沪不久也到了上海。徐寄庼和黄溯初是同乡好友,黄溯初便去找到了徐寄庼,一席密谈,最后提起如何安排高宗武反正,要使他平安逃出上海,又得保证国民政府不咎既往,许他将功折罪。徐寄庼一听之下,当即说道: - 拆了汪精卫的台,却得了后来致命的病(2) “你要找这么样的一个人,要么只有杜月笙。” 黄溯初说杜月笙我虽然并不认得,但是这个人行侠仗义,一言九鼎,却是有口皆碑,无人不知。他能答应承揽这一件事,我便放心。 杜月笙听徐采丞说到这里,岔嘴问道: “高宗武是负责办理日汪交涉的人,他若反正,那么,汪精卫跟日本人订的密约内容,是不是可以带得出来,公诸于世呢?” 徐采丞断然地说: “那当然没有问题。” 于是,杜月笙翌然而起,双手一拍,眉飞色舞地高声说道: “采丞兄,这件事情关系抗战前途,国家大局,确实值得一试。你便在香港住两天,我乘最近一班飞机到重庆,我要去见蒋委员长,当面向他报告。” 1939年11月5日,杜月笙自香港直飞重庆,进谒蒋介石,请示高宗武反正事宜,应该如何处理? 杜月笙谒见蒋介石,结果他得到委员长的指示:“从速反港,秘密进行。” 杜月笙十分振奋,搭中国航空公司的飞机,兴冲冲地离开重庆回香港去。 然而,他所搭乘的这一架飞机飞到半路,竟碰到日本军机扫射追逐,飞机师为了保全飞机和旅客的生命,拼命盘旋攀高逃脱敌机的轰击。民航飞机逃,敌机则紧随不舍,这时民航飞机既没有空气调节,又缺乏舒适安全的各种设备,杜月笙在飞机上,一时感到天旋地转,金星四迸,身子猛烈的摇来晃去,时上时下,鹘起翻飞,这转得他头昏眼花,几乎昏厥,最后飞机爬升到8000公尺的高度,机上不备氧气,而高空空气稀薄,杜月笙呼吸艰难,几度窒息,撑到后来实在受不了,他便眼睛一闭,爽性等死。 幸好,敌机追逐到了8000公尺以上的高度,眼看民航飞机驾驶员翻腾揉升,技术高明得很,再追下去,也是徒劳无功,枉费心机,于是便一个转弯,飞开去了。敌机放弃了目标,这一飞机人才算是拣回了性命,然而,杜月笙却特别的惨,他喘息不止,坐不下去,惟有躺在飞机上一路到香港。 香港杜公馆的家人、亲友、门生、弟子,都在香港启德机场,伫望杜月笙自重庆归来,大家谈谈笑笑,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蓦地,有人高声地一喊: “不对呀,辰光已经过了,怎么飞机还没有到呢?” 一句话提醒了大家,派人到航空公司去问。结果航空公司回答:“我们也不知道。”事实上,他们已得到客机遭日本军机攻击的消息,但为免得引起骚动与不安,他们奉命向接机者保守秘密。 时间越过越久,翘首北望,依然不见飞机的影踪,杜门中人更着急了,有人议论纷纭,有人窃窃私语,终于,机场中人纷纷口耳相传,说客机受到敌机的袭击,却是苍天庇佑,赖驾驶员的技术高明,已摆脱敌机,毫发无伤正向启德机场飞航。 杜公馆接机的人才额手称庆,喊声:“阿弥陀佛!”航空公司的职员又是神情严肃,紧张仓惶地来寻接杜月笙的人,劈头便说: “杜月笙先生在高空体力不支,据飞机师的通知,需要准备担架。” 众人刚刚欢喜的一颗心又齐齐地往下一沉,连忙找到机场医护室,寻了两个抬担架的工友,飞机一到便抢先冲上飞机,把急喘咻咻,无法起立的杜月笙抬下了飞机。 这便是使杜月笙烦恼痛苦12年,严重损及他的健康,最后终于使他难免一死的气喘病的由来。他在这次敌机袭击中逃出了性命,却换来一副百病丛生、经常不适的身体。 在担架上被抬回家中,庞京周给他打针吃药,紧急救治。亲友、弟子忙得团团乱转,好不容易使杜月笙喘过气来了,他脸色苍白,挥挥手说: “你们都出去,请采丞留下来。” 在病榻上,杜月笙欠起身躯,跟徐采丞说: “请你立即回上海,代我办到两件事体,第一,请黄溯初先生火速来香港,跟我当面接洽。第二,转告万墨林他们,只要高宗武说声走,便不惜一切代价,务必把他和他的家眷平安无事地先送到香港来。” 徐采丞是在第二天动的身,他回上海,不上十天,黄溯初首先飘然南来,杜月笙大病方愈,亲自去迎接。为了安全保密,他又请黄溯初在杜公馆下榻。 高宗武的一笔账都在黄溯初的肚皮里。于是,黄溯初和杜月笙促膝密谈,他把高宗武三度赴日的种种经过、中日密约的要点,逐条逐项向杜月笙一一细说。杜月笙咬文嚼字,坦率地说,“这实在太多了,一下子难以记得住。” 于是,黄溯初哈哈大笑,亲笔给他写了一份报告要略,杜月笙欢欢喜喜地双手接过,他眉飞色舞地说: “我明天再搭飞机到重庆去。” 姚夫人见杜月笙连日忙碌紧张,飞重庆又飞出了气喘毛病,心中灼急,又不晓得他究竟忙的是什么事情?听说杜月笙才隔了10天又要飞重庆,她心里担心得很,便向杜月笙苦劝: “坐飞机未免太危险了,这一回,您就走河内、昆明,走陆路去,好吗?” “不好!”杜月笙打着戏腔,告诉她说,“我此刻恨不能身插双翅,破空而去!走陆路,那又得十天半个月,怎么来得及啊!” 但是,杜月笙冒险再次飞往重庆,这次却带了庞北周医生同行,以防万一。这一趟总算托天之福,安安稳稳,到了重庆,蒋委员长即刻传见,杜月笙报告完毕,蒋介石便写了一封亲笔信交给杜月笙,请他设法转交高宗武。 - 拆了汪精卫的台,却得了后来致命的病(3) 杜月笙得了蒋介石的亲笔函件,心知大事已成,当前最要紧的还是迅速采取行动,免得贻误时机,一着错,满盘输。 第二天他又飞回香港。然后把委员长亲笔信交给稳妥可靠的人,秘密携往上海。接下来,他便是整日引颈翘望,苦等高宗武安然南来。黄溯初也住在杜公馆苦苦等侯,杜月笙长日陪伴佳宾,好在黄溯初见多识广,为人又很风趣,天大的事搁在心上,他也是从容自在,谈 笑风生。杜月笙从黄溯初那边获益不少,杜公馆上下虽然不清楚黄先生的身份,却是人人对他尊重而又亲近。谁都喜欢听他聊天,畅谈国家前途、天下大事。 由于敌伪方面戒备森严,防范紧密,徐采丞发动杜门中留在上海的人要想营救高宗武安然脱险,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由于日、汪之间的“日支新关系调整要纲”谈判已完成,签字仪式订在1939年12月31日举行,高宗武决心等到密约签订过后,再盗出原本,献诸中央,揭破汪精卫等卖国的勾当。所以,他到1月4日才成行,行前,他又救出了正有生命危险的陶希圣。 汪精卫举行伪“国民党全国代表大会”,新成立的伪中央党部,先行设置的机构只有外交,宣传和警卫三个“部”,“外交部长”由汪精卫自兼,“警卫主任”是周佛海,副主任李士群、丁默邨,宣传“部长”即由陶希圣充任。 “日支新关系调整要纲”开始谈判,陶希圣一看日方提出的条件,日本全面控制中国的野心昭然若揭,他们把中国划分为“满州国”、“蒙疆自治政府”、“华北”、“华中”和“华南”5个地带,而把海南岛和台湾一般列为日本的军事基地。5大地带还不包括外蒙、新疆、西甫和西北以及西藏,那便是说,日本要瓜分中国。陶希圣认为,像这样“白纸写上黑字”,要借中国人之手去签署,这件事是“断不可能的”,因此他拒绝在中日密约上签字,一面称病不出,一面暗中策划如何出走。 陶希圣的态度已使汪精卫、周佛海等大起疑忌,1940年元旦前后,便有人秘密通知陶希圣,说是李士群、丁默邨主持的汪伪特务机关极斯斐尔路76号正在计划刺杀他,陶希圣两夫妇当时就决定:“如果不能逃出上海,只有自杀一个办法。”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1940年元旦,高宗武忽然在法租界环龙路陶希圣住宅出现,他来探病,并且拜年,陶希圣告诉高宗武说: “他们有阴谋不利于你,你怎样?” 高宗武便说: “走了吧。” 事实上,徐采丞、万墨林已经遵照杜月笙的吩咐,替高宗武预备好了船票,同时严密制定了保护他顺利成行的计划,临时加上陶希圣同行,当然不致发生什么困难。1940年1月4日,上午,高宗武按照预定计划登上了美国轮船“胡佛总统号”。陶希圣则独自一人,乘车到南京路固泰饭店前门,下车后,进入大厦,马上赴后门口,换乘一辆出租汽车,直奔上海滩码头,果然他也告顺利成行。 1940年1月5日下午,高陶抵达香港,杜月笙、黄溯初等人心头悬着的一方巨石才轻轻落下。 顶要紧的人到了,日、汪密约原经高宗武的内弟沈惟泰摄成底片,交给高宗武夫人秘密收藏,也携来香港。 “日汪密约”经由沈惟泰所拍的底片一共冲洗了两份,一份送呈重庆中央,一份由高宗武夫妇共同署名,交给杜月笙,转至中央通讯社发表。但是发表之前又生了波折,中央社方面因为高宗武在“密约全文”前面加了几百字的叙言,说明当时经过,他们认为不妥,便指出高宗武不曾亲自盖章而不足以信,而且手续不全。高宗武夫妇解释说:“图章当然该盖,但是仓卒离沪,不及随手携带。” 于是便为了图章的问题,双方相持不下,即将功德圆满的一件大事几乎就要闹僵。急起来,杜月笙便悄悄关照他的手下,说道: “我此刻到吴铁老公馆去,你等好在这里,等到11点钟,你再赶到吴家指明找我。你不妨质问我,到底是全文照发,还是一定要删去前言?你若见我尴尬,你就高声发话说你受高宗武之托,要立刻将全部文件收回。” 吴铁城这时已卸任广东省主席,小住香港,是中央在港最高级人员,当晚11点钟杜月笙导演的这一出戏,让他助手声势汹汹、装模作样,以强硬姿态演出。果然使吴铁老着起急来,他亲自嘱咐中央社,序言密约,一概照发。于是,1940年1月20日,《日支新关系调整要纲》及其附件之原文摄影皆发表,这一重大新闻轰动世界。 轰动一时的高、陶事件接近尾声,高宗武想出国留美,继续深造,由杜月笙经手替他办好了护照。当他知道杜月笙因为他们的事高空遇险得了气喘重症时,非常不安,后来,在美国为杜月笙遍访名医,请教病因及治疗方法,而且经常寄回药品。 但是,为此“高陶事件”,汪精卫对杜月笙恨之入骨,他恨声不绝地说: “我跟他有什么过不去?他竟这么样来对付我!” 当时,他就令伪政府特务头脑李士群专程到广州指挥,派遣凶手到香港去解决杜月笙。然而杜月笙早就防范严密,刺客没有下手的机会。但是,汪精卫仍不甘心,他再派人去香港警署,借口有人密告杜月笙是“流氓”,要把他驱逐出境。 戴笠的中统特务王新衡首先侦得消息,十万火急地去通知杜月笙。但是杜月笙不肯相信,他付之以淡然一笑,反过来安慰王新衡说: “不会有这种事情的,新衡兄,你放心好了。” 然而,没过几天,柯士甸道杜公馆和告罗士打的房间,居然有警署的人跑来说是奉命搜 查。这一下,杜月笙才知事态严重,于是他便去找王新衡商量。 王新衡说:“为了正本清源,彻底消除汪精卫的阴谋诡计,应该把事体闹到香港总督那边去。” 这时,俞鸿钧正任中央信托局局长,住在香港,而俞鸿钧在他担任上海市长时期招待过香港总督,他和港督私交很深。因而王又建议杜月笙找到俞鸿钧,结果,俞鸿钧以非正式的国民政府代表身份,向港督送上一份备忘录,说明杜月笙是中国的高级官员,社会领袖,他是国民政府正式委派的赈济委员会常务委员,又是中国红十字会副会长,此外还兼任国家行局交通银行的常务董事,以及国家资本占50%以上的中国通商银行董事长,他指出港警搜查中国官员的住宅及其办公会客的地点,完全是非法而无礼的行动。港督接到了俞鸿钧的备忘录后,当即表示道歉,同时保证此后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一桩公案就此了结,汪精卫的报复也因他后来病逝东京而一直无法得逞。 在国人交相詈骂声中,汪精卫等一些汉奸,在南京成立伪政权,他邀约在上海的德、意、日三国驻上海的外交官、侨领、使馆人员,由日、伪军数百人随车保护,自上海开一列专车到南京,参加他的“还都典礼”。这当,一列车驶近浒墅关,便由忠义救国军潜伏上海的地下工作者,预埋炸弹,轰然一声,列车全毁,死伤汪伪贵宾和日伪军数百人,酿成重大惨案。杜月笙在香港得到捷报,不禁颔首微笑,频频说道: “我们送的这一串鞭炮,着实不少!” - 铁血除奸行动,把张啸林给杀了(1) 军统在上海设有工作站,站长是周道三,它直属军事调查统计局,情报工作“行动”一环是由戴笠亲自指挥。杜戴一家亲,在上海成立“行动小组”时,戴笠便请杜月笙介绍一位负得起责的人,担起这个出生入死、冒险犯难的要紧任务。 杜月笙向戴笠介绍了陈默。 陈默,字冰思,中等身材,精神抖擞,他是杜月笙的得意门生,在军校高校班受过训,抗战之前在做上海警备司令部稽察处经济组长。陈默是杜门中后起之秀的狠脚色,辣起手来几乎不下于顾嘉棠,论头脑精细,胸中学问却还在顾嘉棠之上,更理想的是他有军事训练基础,条件非常适合。 陈默奉杜月笙之命,加入军统后,结果,上海行动小组和忠义救国军老干部严密配合,制裁敌伪的除奸工作自此轰轰烈烈的展开。 1938年1月14日,正在活动上海两特区法院院长职务的范罡,是在上海滩上享誉十多年,专替强盗开脱的所谓“强盗律师”,这一天他走到威海卫路155弄20号他家门口,迎面飞来一颗枪弹,他猝不及防,当即倒地毙命。次日各报登载这一消息,轰动一时,暗杀的手法干净利落。这是为陈默接事的第一件得意工作。 紧接下来,“上海市民协会”负责人尤菊荪,“市民协会委员”杨福源、“上海市政督办公署秘书长”任保安,“市民协会主党”顾馨一,还有日本人伪绥靖第三区特派员中本达雄,都先后遇刺,饮弹毙命。 随后,范耆生和郑月波又陆续被刺。 在这些被暗盯的汉奸中,大有杜月笙的老朋友在。在8月18日,在自营的中央饭店被杀的陆连奎,便是公共租界跟黄金荣地位相埒的青帮弟兄、捕房头脑。当杜月笙势力打进大英地界时,陆连奎一向跟月笙哥交谊密切,合作无间。法捕房的副探长曹炳生在马路上中枪,他等于是杜月笙的部下。当年与杜月笙一起同心协力开公司的知己心腹俞叶封也因为参加了张啸林所组织的“新亚和平促进会”,主持棉花资敌工作,被杜月笙的弟子大义灭亲,用机关枪扫死在更新舞台的包厢里面。 上海滩上雷霆万钧,铁与血俱,使得民心大快,同仇敌忾之心更加增涨,可是,杜月笙内心之中的矛盾、挣扎、激烈交战,也与日俱深。俞叶封被杀之后不久,他开始为张啸林担心。 这时,张啸林早已决定当汉奸,过过他一生当中独缺一门的官瘾,1939年夏,他组织了什么“新亚平平促进会”,公然为敌张目,帮东洋人办事。这时陈老八当了维新政府内政部长,张啸林便一心一意想当一任“上海市长”或者是浙江“省政府主席”。 当时机逐渐成熟时,杜月笙弟子的枪口开始奉命瞄准了他———张啸林。杜月笙在香港日夜焦灼,绕室彷徨,他无法阻止戴笠的执行命令,他更不忍老把兄死在他的爱徒之手,无可奈何的两难之中,他曾想尽办法,辗转请朋友去劝他保住晚节,悬崖勒马。可是,张大帅一语不合,立刻豹眼一翻,破口大骂,“妈特个××”声声不绝,谁又敢去惹他的怒火,捋他的虎须,而自讨没趣? 张啸林的性格和杜月笙完全相反,他一生一世都想做官,但是,他却不爱做国民政府底下“奉公守法”的公务员,他的官瘾是要像戏台子上或那些北洋军阀那样为所欲为,抖尽威风的那一种。但是自从1928年北伐成功,军阀从此连根割除,在张啸林的心目中,只有当当“汉奸官”才可以逞逞威风了。 杜月笙晓得他这位老把兄的心理,因此一直为他暗地着急,惟恐他一捞上了汉奸官,将来会受到国法和民意的制裁。但是奇怪得很,上海沦陷3年多,一直想当汉奸的张大帅居然官星不动。后来,杜月笙根据陆陆续续得来的消息才知道,东洋人自杜月笙“月夜走脱”之后,利用上海大亨的目标便落在黄金荣身上,他们曾不断派人上漕河泾拜望黄老板。黄老板虽然爱财,爱心却有,他对付东洋人的法宝是一个“病”字,无论是谁上门,黄老板必定是“抱病在身,不好见面”为由,然后由他的家人、学生连声“抱歉、抱歉”,日本人晓得拖黄金荣出山绝无可能,只好退而求其再次,转而瞄向张啸林。 但是张啸林目高于顶,满口三字经,噱头又来得个多。日本人要找他的时候,他便故意往莫干山一躲。日方派一名驻杭州领事登山拜访,张大帅谈起生意经来口气大得吓坏人,他说: “妈的个!要弄个浙江省主席给我玩玩,倒还可以商量!” 日本人一听,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当时便说张先生这个职位恐怕有点困难,张啸林倒也干脆,他回答说:“既有难处,那就不必再往下谈!” 后来张啸林又回了上海,在大新公司五楼再开了一个“俱乐部”,内容无非是鸦片烟和赌,整天和他混在一起的是老朋友高鑫宝、俞叶封、程效沂等人。这时,共产党的游击队控制乡村,袭击敌伪物资,使上海的补给供应极为困难。于是又有日本人去找张啸林,叫他负责设法向外地采购必需物品,张啸林认为这种独门生意有钱可赚,他便组织了一个“新亚和平促进会”,召集他的弟子和手下一起统统参加,到乡下去替东洋人办货。结果,他包办了从上海运煤到华中的“贸易”,又担当食米的搜刮和搜购,他给老弟兄俞叶封一项优差,请他专门搜购棉花。 - 铁血除奸行动,把张啸林给杀了(2) 在日本人的迫切需要之下,张啸林的生意越做越大。他从安南购煤运到上海转销华中一带,后来,风行中国各大都市20余年的三轮车,曾是安南河内特有的交通工具,这便是张啸林瞧着好玩,命人带了一辆到上海,随后被顾四老板顾竹轩借去做样子,依式仿制,结果,三轮车从上海慢慢盛行起来。 张啸林不曾做成汉奸官,却是着着实实发了汉奸财。 这时,他跟杜月笙相隔万里,但是,当年兄弟两人的习惯依然保留,每年夏天必定要上莫干山,住进他的“林海”,舒舒服服地享受一番。 1939年“秋老虎”过后,他下了莫干山,然而回到上海后他便发现事体不对,杜月笙的那一批狠脚色弟子奉命征奸除害,在上海滩大开杀戒,张大帅扳着指头一数,汉奸搭档已经被暗杀了好几个。“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这种血淋淋的实例不能不使他暗自着慌。尤其张啸林回沪不久,他的好朋友伪上海市财政局长周文瑞便在四马路望平街中被枪打成重伤,两星期后伪“和平运动促进会委员长”李金标又被行刺,侥幸保全了性命。旧历年近,风声却越来越紧,都说重庆地下工作者枪口已经对准了张啸林。从此以后,张啸林也吓怕了,他不再敢到公开场合露面。惟独一样,每天夜晚他出一趟门,到大新公司五楼的俱乐部玩一玩。 果不其然,1931年1月15日,新艳秋在更新舞台唱“玉堂春”,由于这时俞叶封正在力捧新艳秋,而那日又是新艳秋临去上海的最后一场演出,张啸林却拗不过俞叶封的苦请,他包了楼上正当中几个包厢,说好要亲自驾临,给新艳秋捧一次场。 偏巧那晚临时他有事,改变计划不曾上更新舞台,俞叶封和几个朋友高居楼中,喝彩声不绝。台上唱得正热闹,一阵机关枪响,全场秩序大乱,在场军警一查,只见俞叶封倒卧于血泊之中。 也就在这个时候,张啸林“搜刮物资资敌,为虎作伥,罪大恶极,应予迅即制裁”执行的命令,瞒着杜月笙,直接拍发到了上海。 经过了这一次惊险万分的刺杀事件,张啸林自此闭门不出,连俱乐部也不去赌了,与此同时,他加强警戒,一口气雇了二十几名身怀绝技、枪法奇准的保镖,华格臬路张公馆前后门都有日本宪兵守卫,日夜巡逻,如临大敌,就像铜墙铁壁的堡垒一般。 便这样,平静了一两年,一直到1941年夏天,张啸林照例上莫干山避署,很不凑巧,恰值忠义救国军的“苏嘉沪挺进总队”,以莫干山为根据地,通过吴兴,向金泽,章练塘一带频频出击,使敌军受到重大损伤。日本人一怒之下,将附近丰草和数十里的参天修竹放一把火烧个精光,借口是使游击队不再有茂林修竹可以躲藏。莫干山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张啸林心惊肉跳的住不下去了,他匆匆返回上海,仍旧深居简出,避风头。 这时,奉命执行暗杀张啸林的杜门弟子当然晓得张大帅的心情,忠义不可两全,公私哪得兼顾?第一次出动,情报的掌握相当准确,几时几分,张大帅要坐汽车出去赌铜钿,经过哪些条十字口,在哪一分秒,红灯一亮,汽车非停不可,一阵机关枪扫过去,便有十个张啸林也逃不脱半个。铁血除奸行动队员把张啸林送到了地狱的门口。但是到了下手的那一瞬刻,时间分秒不差,路线完全正确,红灯亮时毫厘不爽,眼看张大帅的汽车已开到机关枪下,无须瞄准,即可将他射杀,然而,负责开枪的十分不巧,偏偏早了那么秒把半秒钟,“嘟嘟……”打过来,张大帅的司机阿四是见过大阵仗的,当下将要踩刹车的右脚猛的将油门踩下,于是汽车一个冲锋,飞也似闯过了路口,闯红灯不犯死罪,这样张大帅在鬼门关口过了一过。 大帅差一点儿吃到了机关枪弹,尝到了重庆分子的厉害,却使他更死心塌地当汉奸,仍然不知皤然悔改。于是又有那么一天,张大师正和他的学生时任杭州锡箔局局长的吴静观,两个人在华格臬路三层楼上商量事情,他听见楼下天井有人高声争吵,探身窗口向下俯望,发现是他那二十几名保镖在那儿互相骂。张大帅的脾气一向毛焦火燥,这一来难免又发作了,因此他上半身伸到窗户外,向楼下保镖们厉声喝骂: “妈特个×!一天到晚吃饱了饭没事干,还要在我这里吵吵闹闹,简直是毫无体统!老子多叫点东洋宪兵来,用不着你们!快些,一个个的把枪给我缴下,统统滚蛋!” 要在平时,照说大帅一光火,哇哩哇啦一骂,挨骂的只要乖乖地走开,等一下大帅气平了,满天星斗必定一扫而空,像屁事也不曾发生。谁知今日却不一样,保镖头脑,这位名唤林怀部的忠义之士,一面拔出手枪,一面抬头回话: “他妈妈的,不干就不干!张啸林,你要当汉奸,待我送你上西天!” 骂声未停,枪声已响,林怀部的枪法一似百步穿杨,一枪射中了张啸林的咽喉,但见张啸林身子向前一仆,头颅向下垂着,上海“三大亨”中的老二,就此一命呜呼,得年65岁。 林怀部年轻力壮,身手更是矫捷,枪声响处他还在破口大骂,与此同时,他身子已经溜进客厅,三步并做两步,一霎眼便爬上了两层楼梯,他一路如入无人之境,冲进张大帅尸身所在的房间。当时,吴静观正在拨电话喊日本宪兵,才拨完号码,还不曾来得及通话,林怀部便扬手一枪击中吴静观的后脑,红的是鲜血,白的是脑浆,恰似开了一朵大花。两名汉奸,一师一徒,一步路走错,终于不得善终,死于非命,訇地一声巨响,吴静观的身躯扑倒在桌子上。 - 铁血除奸行动,把张啸林给杀了(3) 林怀部轻而易举,打死了两名汉奸,他面露笑容,不怯不惧,从三层楼一路欢呼跑下来,他从容自在通过28名带枪的保镖,夺门而往华格臬路冲,一面奔跑一面还在大叫: “我杀了大汉奸!我杀了大汉奸!” 没有人上去抓他,林怀部的保镖同事只是说: “老林,好汉做事好汉当!” “当然,”林怀部傲然的一拍胸说,“我绝对不逃。” 然后,他握枪在手,跑到华格臬路上,等安南巡捕一来,他一语不发,将枪交出,束手就缚。 由于喊声、枪声闹得天翻地覆,隔一扇月洞门的杜公馆留守的人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一会儿杜家大少奶由佣人陪着,过去探视张家伯伯。结果,她看到了终生难忘的骇人情景:张啸林的尸体被翻转过来,仰面朝天,遍地血污,由于林怀部的那一枪从咽喉贯穿到右眼,因而大帅的眼珠被射了出来,只剩几根小血管或者是韧腺,将那支血淋淋的乌眼珠幌悠悠的吊住。 这一天的下午4点多种,离上海853海里的香港告罗士打酒店八层楼咖啡座上,王新衡正陪着杜月笙谈天,突然之间看见一条幽灵似的人影,正在向他们徐徐走来,杜月笙惊了惊,一抬头看见那是翁左青。 翁左青在当警察巡官时曾救过张啸林的命,演出一曲捉放戏,并且他打那以后弃官跟着张啸林走,他们伙同了另外一位好朋友程效沂,三弟兄从杭州打天下,一路打到上海去,20多年的血汗打出了一个花花世界,后来由于黄、杜、张不分家,翁左青从张家踱到隔壁头,替杜月笙掌管了16年的机密。这时,他脸色惨白,泪眼婆娑,身躯摇摇晃晃,脚步踉踉跄跄,他好不容易走到杜月笙的跟前,伸出抖抖索索的右手,递给杜月笙一份才送到的急电。 杜月笙惊疑不定地望他一眼,伸手接过了电报,匆匆浏览一过,王新衡正自惊愕,却见杜月笙在把那份电报递给他看。正在这时,杜月笙当着茶座的众目暌睽,一时悲从中来,翻倒苦海,双手掩面,吞声饮泣。他尽力想忍住,但是,热泪横流,如决江河。王新衡晓得他心中的凄苦悲酸,看过了电报更知杜月笙为什么如此伤心,王新衡俯身向前,低声地劝慰: “张先生走错了路,国人皆曰可杀,奉命执行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总怪他不顾大义,咎由自取。杜先生,你不要再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再哭也没有用处了啊!” 杜月笙呜咽啜泣地回答他说: “新衡兄,你讲的道理一点不错。但是张先生和我有二三十年的交情,我们曾经一道出生入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哪里想到当年的兄弟,如今落了这样一个大不相同的结果。现在我心中非常难过,真想号啕大哭。” 王新衡百计安慰,说了许多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有因必有果,任何人都没可奈何的话,杜月笙却始终都在流泪,再开口时依然有不尽的哀恸与感喟。 “张先生要当汉奸,他之死当然是罪有应得,不过,我心里明白,这一定是陈默他们交代林怀部干的,由我的徒弟杀了我老兄,论江湖义气,我实在站不住道理!” “论江湖义气,”王新衡接口说道,“张先生就更不该去当汉奸,做那出卖国家、欺压同胞的勾当,而且,杜先生一再劝他拦他,他都不理。” “是呀,”杜月笙伸手揩揩泪水,“我几次三番的拉他,他就几次三番的大骂我,我倒不是怕挨他的骂,实在是骂过了之后,他还是不肯出来。” 张啸林坚决拒绝杜月笙的说服,结果是大官没有当成,反而白送了性命,给杜月笙带来无比的憾恨。但是,与张啸林同样被制裁的,不久又有杜月笙的另一位好朋友。 这位是中国通商银行先前的大老板傅筱庵。傅筱庵投日落水后,负责执行的人是杜月笙旧日的保镖。不过,他得到万墨林的首肯,拿了杜公馆两万大洋的工作费。最后说动常到杜家走动的傅宅厨司朱老头,在禁卫森严、如临大敌的虹口傅市长公涫,一斧头送了傅筱庵的终。 为了便利港沪两地的联络和通讯,杜月笙叫他的得力助手,精明能干,胆识俱壮的徐采丞,利用他和日本影佐特务机关的关系,在上海设立秘密电台,和杜月笙经常保持联系,从而也使军统方面,指挥上海地下铁血锄奸行动员,如手使指,极其灵活。由于徐采丞不便和地下工作人员直接联络,杜月笙便喊万墨林到香港来,深居简出,受了一个星期的临时训练,当万墨林重返上海,他就开始担任上海地下工作者的总连络之责。 从1938年元月到1939年底,陈默领导的行动小组一共制裁了62名日本人、大汉奸,在上海工作站的指挥之下,他们从事过22次造成敌人重大损失的破坏工作。这些忠肝义胆,慷慨激烈的热血男儿,斗起东洋人来,胆子大得吓人,炸仓库,烧机房,在他们当成了家常便饭,即连重重戒备、停泊江心的日本军舰,他们也敢摸上去破坏爆炸,杀人放火,如入无人之境。日本运输舰卢山丸在杨树捕瑞熔造船厂修理,刚刚修好,便被他们放一把火烧掉,接下来给他们焚毁的日本运输舰,还有顺丸、沅江丸、南通丸,音户丸,至于作为水上运输工具的军用小汽艇,被他们烧毁20艘之多。 持续的暗杀,持续的爆炸,不断的纵火,不断的破坏,造成日军重大的损失不算,军统人员和杜门子弟的英勇,简直吓破了皇军的胆,他们在占领大上海后,时时被袭击,处处遭暗害。一名宪兵补充队长高荚三郎生病住进自己的野战医院,居然被杜门中人下了毒药,毒发身死。两个日本间谍、“上海市政府”顾问池田正治和喜多昭次,大白天里在四马路望平里熙来攘往的人丛中散步,突然之间,砰砰两枪,立即倒卧于血泊之中。由于上海行动队的神出鬼没,种种英勇大胆的表现,使得上海敌伪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天到晚,坐卧不宁。日本人终于发现,他们损失数万精兵,激战整三个月,将上海占领以后,反而寸步难移,行动不得自由,无数日本军民反而落入了阴风凄凄的死亡陷井。 - 管家万墨林被抓(1) 由于全民一致支持抗战,使军统局长戴笠起了一个构想,他要促使海内海外所有的洪门、青帮、理教,全部纳入一个重要组织,使遍布各地、不计其数的帮会中人,都能屹立在抗战的大旗之下,团结奋斗,献出他们庞大无比的潜伏力量。 他把这一个构想,说给杜月笙听,获得杜月笙的热烈支持。但是,为了便于进行起见,杜月笙又建议戴笠先从洪门青帮在香港的关系入手。于是,1940年夏,戴笠挽请吴铁城 出面,在香港请过一次客,香港洪门领袖如梅光培、客地青帮首脑杜月笙攀的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致出席,杯觞交错,一席尽饮,戴笠便以这一次漪欤盛哉的大宴会为基础,画出了中华民国人民行动委员会的蓝图。 为了成立“人民行动委员会”,杜月笙再度赴渝,这一回因为时间充裕,他没坐飞机,而是河内经昆明到达重庆。 这时,全国各地帮全领袖都已汇齐,山主、龙头、舵把子与大爷们齐集南温泉,成立大会,盛况空前,会中的洪门大爷们给杜月笙一份从所未有的殊荣,一致推举他为“一步登天”的总龙头。尽管杜月笙说他德薄能鲜,不敢接受,但是,最终还是坐上了第一把交椅。 由于帮会弟兄人多势壮,在全国每一角落里都有其影响,所以,自从杜月笙负实际领导责任以后,人民行动委员会确曾为国家民族做了不少事。譬如说协助役政人员推行兵役,发动各地人民救济难胞,以及捐献金钱,打游击以及从事种种地下工作,其中表现最突出的一幕是捐款献机,一次捐献飞机20架,在重庆珊瑚坝机场举行的“献机典礼”曾构成8年抗战中一次情绪热烈、场面壮观的动人特写镜头。 当杜月笙在重庆干得轰轰烈烈,支持抗战工作,做来有声有色时,时间到了1940年12月下旬,渝沪间的秘密电台,突然传来一个坏消息,万墨林在沧洲饭店门前,被汪精卫特工总部极斯斐尔路76号的打手,横拖竖曳地捉了去,而且立即施以酷刑,老虎凳、辣椒水、烙铁板……打得他死去活来,体无完肤。上海来的急电说:像敌伪这么样狠的“做”他,万墨林熬不熬得过,撑不撑得住,大有疑问。 得到这个消息,杜月笙和戴笠大为震惊,极其焦灼。 因为问题不单是万墨林个人的生命安全,而是万墨林等于是重庆地下工作者在上海一地的总交通,倘使他一屈服,据实招供,中央在上海的各机构,大有一举摧毁之可能。于是,杜月笙、戴笠得讯以后,立即电知吴开先等人从速逃离住处,变更联络方式。同时,杜月笙心急如焚的匆匆返港,竭力设法营救万墨林。重庆和敌伪之间的地下工作血斗中,杜月笙又步入了一个金戈铁马、短兵相接的阶段。 万墨林是如何被抓的呢?原来,1940年后,11月19日,日本正式承认汪精卫伪政权,发表日、“满”、“华”共同宣言。这一天,汪记政府开张,群奸喜气洋洋,他们在上海邀了大批德义日轴心国家的外交使节、日军高级军官,乘“天马号”专车兴冲冲的赶赴南京捧场,参加签字典礼。于是,消息立刻经由上海秘密电台报到重庆。戴笠当即时决定,把这列专车炸掉,造成重大死伤,给汪精卫一次迎头打击,使他面上无光。 爆炸火车任务,由上海忠义救国军地下工作人员配合军统局苏州站联合执行。他们派出警卫,掩护爆破队,乘夜潜伏到苏州城外京沪铁路线上的李王庙,将地雷炸药埋藏在外跨塘附近的铁轨中间,引线长达300公尺,一直通到一道茂密的树林之中,由詹宗象与薜尧负责按动电钮。 一切准备就绪后,上午9点钟,天马号专车风驰电掣般驶来,詹薛两勇士急忙将电钮按下,但听天崩地裂一声巨响,地雷爆发,威力奇大,天马专车在爆炸声中断腕决腹,血流盈野,哀呼惨叫之声令人不忍耳闻。这一次爆炸使全车的人不死即伤,损失惨重。天马号翮覆后,詹宗象和薛尧虽然知道目的已达到,可是他们胆子很壮,又穿出树林探看残敌,结果不幸被日军发现,密集扫射,中弹成仁。 这一次爆炸事件日方死了两名大佐、两名日本内阁的庆贺专员和情报员多人,还有德义使节及随车军队,死伤共达一百余人之多。爆炸消息传到南京,汪精卫大坍其台,狼狈万分,暗恨重庆地下工作人员过于辣手。这一破坏行动不仅使他触足霉头,而且使他尤为生气,所以,当重庆特工胡兰成向汪精卫建议:“特工除非将来废了,既不能废,便该直属‘元首’,如今极司斐尔路76号的李士群归财政部长兼警政部长、兼特工委员会主席周佛海掌握,全世界各国都没有这样的先例。” 接着,他又进言撤销“特工委员会”,而且在“军事委员会”之下改设“调查统计局,”汪精卫在召见李士群后,不久扩充其机构,成立“调查统计部”。 汪精卫给李土群的第一项任务,便是取杜月笙的性命,同时打击并瓦解重庆地下工作人员在上海的活动。 李士群是一个狠角色,他豁达有胆略,跋扈而聪明,办事有条有理,他奉了汪精卫的密令,精神抖擞,双管齐下,他一面诱捕重庆和共产党派在上海的地下工作者,忠义救国军的干部和杜门相关人物都是他下手的重点对象,于是,与汪伪政权做对的除奸勇士何行健、杨杰、林子江、王天木、苏成德、万里浪、唐惠民、朱文龙、马啸天等都相继落入他的陷阱,李士群对他们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终于使其中的意志薄弱者摇身一变,又成为了为虎作伥76号的汉奸特工。第二步李士群决心东施效颦,他也要运用青帮力量,负责行动工作。但是,上海滩上有头有脸的青帮大亨,惟杜月笙为首是瞻,李士群拉不动,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拉到杜月笙好朋友季云卿的司机、门徒吴四宝,他千方百计把吴四宝拖进76号,他和吴四宝结拜兄弟,派他当“警卫大队长”。 - 管家万墨林被抓(2) 对于汪“主席”当面交代他的谋刺杜月笙的任务,李士群自然不敢怠慢。他在76号加强部署完成以后,设计先抓杜月笙的管家万墨林。 万墨林中计被绑于1940年12月21日下午4点钟。 这时正值上海地下除奸工作的最高潮时期,国民党派有三位大员常驻上海,中央常务委 员蒋伯诚是中央的代表,吴开先以中央组织部副部长,上海工作统一委员会常委的身份负责实际领导责任,中央青年团的吴绍澍也在上海另设单位搜集情报。万墨林奉杜月笙之命,对这三位大员都要设法掩护,尽力协助。三位大员也都把他作为左右手,在交通、联络方面非万墨林不可。除此之外,万墨林还有一项更紧要的工作,那便是付钞票,戴笠借杜月笙之手不时拨钱给万墨林,上海的地下工作需要特别经费,执行者要到万墨林手上领取,有时候事前还得通知他一声: “万先生,上面的命令要‘做’某人了。” 万墨林问好要多少钱,点过了头便去取,任务完成后领钱不误,经费不足,万墨林会进行调好,像这样的事例不胜枚举,朱升刺杀傅筱庵一案,由万墨林付讫工作费两万元,就是一例。 诱绑万墨林,李士群使的是“番虎伏窝”之计。 吴绍澍手下的一名情报员朱文龙早已暗中被李士群收买,李士群令朱文龙谎称自己已暴露身份的假情报,利用万墨林的秘密通话路线,跟万墨林连通三次电话,请他传递一项“极重要”的情报。万墨林因为风声太紧,不得不谨慎小心,他推托过两次,第三次则先约下午4时,临时再改晚间8点,会晤地点是华灯初上、行人如织的国际大饭店前门。这是大英地界,殊不料他绕行到朱文龙背后时才拍他的肩,四名大汉一拥而上,当众反解他的双手,把他捆了一个结实,万墨林立刻向附近站岗的美国宪兵大叫“救命!”美国宪兵跑过来干涉,76号的人掏出英租界准予缉拿许可证,满街的人限睁睁看着万墨林被架上汽车,绝尘而去。 这时,杜月笙正在重庆,惊悉万墨林被抓的消息,急忙匆匆返港,一面急电吴开先等迁移住处,改变联络方式,一面分知恒社在沪同人,竭尽一切努力设法进行营救,他亲自电嘱徐采丞,要他从日本人方面下手,逼迫76号放人。徐采丞原是史量才的重要干部,史量才被刺后才跟杜月笙、钱新之接近,曾以纺织业者参加上海地方协会,上海沦陷后,地方协会群龙无首,徐采丞于是在黄炎培下面做了秘书长,因此被人视为是杜月笙的驻沪代表。利用日本军政两方派系林立,又都喜欢跟中国大亨们勾勾搭搭的心埋,纵横捭阖,执行杜月笙交代的任务,专讨东洋人的便宜。 万墨林被关进76号,辣椒水、老虎凳、雪里红诸般毒刑,统统用过,但是,他拼命咬紧牙关不招。否则,上海地下工作人员大有一网打尽的可能。然而,他能熬到什么时候,谁也不敢预料。要照一般情报员的配备,像他这样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交通联络”,牙齿缝里应该嵌进小毒药瓶,一旦被捉立刻咬破自杀,然而他又是杜月笙差遣的情报人员,当初谁也不便请他装上这个;第二个救急的办法便是遣人入狱,秘密将他处死灭口,这一着不必说杜月笙断乎不忍,即使他下了决心不惜大义灭亲,出碍于76号得了万墨林就如获至宝,于是戒备森严,如逢大敌,谁能找得到下手的机会? 杜月笙忧急交并,他集中精力营救万墨林。然而汪精卫对他恨之入骨,他与李士群方面并无交情,于是,他暗渡陈仓,他和钱新之一道出面请李北涛前去南京,携带一份贵重的礼物。拜访周佛海,要他看在旧日交情份上保全万墨林,并且予以“优待”。 李北涛原先追随周作民,跟周佛海也有私交,他见到周佛海时,除了婉言请托外,也模拟杜月笙的口吻,软中透硬,叫他“识相”、“落槛”一点,杜月笙的势力这时依然弥漫大上海,甚至京沪沿线。临走之前,李北涛大言不惭地威胁说:“杜月笙的这桩大事摆不平,必然会影响将来你们的‘见面之情’。” 周佛海一生只忠于自己,利害得失一概只顾到自家为止,1927年他当共产党,被陈群捉住,险些送了性命,立即反水;往后他在南京做官,经常到上海吃喝玩乐,也曾身为杜门座上客。杜月笙的行情和潜力,他一向摸得很清楚。现在碰上杜月笙派李北涛来痛陈利害,几句话甩过去,他便打定了主意:从万墨林身上找线索,摧破重庆地下工作者这桩大功劳他宁可不要,杜月笙的面子却不能不买。李北清一走,他便一张条子飞到76号: “万墨林性命保全,并予优待。” 3天后,万墨林从阴风凄凄的76号移转到四马路总巡捕房收押,总巡捕房的督察长刘绍奎不仅与杜门相关,而且归戴笠直接指挥。 得了“同志”刘绍奎的照顾,万墨林等于从地狱升入天堂,待遇极其优厚,而且多了脱逃的机会。李北涛顺利达成初步任务,他便留在上海,暗中策划买通日本人,把万墨林悄悄的送往香港。 但是,他处事机不密,李北涛的密谋被为周佛海获悉,他迅即采取行动,命76号提回万墨林,乘夜快车押到南京。周佛海接见万墨林,先跟他开个玩笑,然后开门见山地说: “万墨林,你所做的事情自己明白。76号的门进去容易出来难,使你释放很不简单。我此刻是买杜先生的面子,只要关节打通,我自会放你。我说话算数,你也要向我提出保证,从今以后莫再到处托人,增加我的困难,我请你安心地等好消息。” 万墨林拍胸脯答应了。从此,万墨林便南京关一阵,上海押一押,却是从来不拷、不打、不“骂”,不给他吃苦头。徐采丞一直都在千方百计找路子,1941年5月间,终于被 他找到了一条康庄大道,东北籍的国会议员金鼎勋跟日本人渊源甚深,杜月笙得讯以后,立即电告徐采丞从速进行。徐采丞邀同顾南群与朱东山,一同前往金家恳请金鼎勋设法帮忙放人,金鼎勋十分豪爽,一口答应帮忙。 金鼎勋走日本决策机构“兴亚院”这样高级路线,说服兴亚院的高等参谋冈田和一位相关巨商坂田,由坂田、冈田影响兴亚院,指使日本军方: “皇军如需彻底统治上海,杜月笙有无法估计之利用价值,顷者犹在多方争取杜氏之际,汪政府特工羁押其亲戚既亲信万墨林,实为极其不智之举。” 至此,杜月笙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在兴亚院和日本军方的重大压力之下,亦即周佛海所谓的“关节打通”,万墨林终于获得开释。 - 撤离香港 1941年12月8日,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偷袭珍珠港,同时,马尼拉、香港、新加坡都遭到日军袭击,泰国宣告投降。北平、上海、天津的英美驻军全被日军攻击后解除武装。这一天,是世界近代史上最重要的一个日子。这时,杜月笙正在陪都重庆,但是,对于他来说,由于香港的失陷,和上海英、法两租界被日军侵入,两处地方的家人、亲友,门徒、学生一下子沦入魔掌,生死不明,焦急凄苦,恐惧紧张得不得了。这一夜,他通宵不眠,和戴笠寸步不离,筹思如何利用日军尚未占领的启德机场,派遣飞机,紧急救出那些人。 人多机少,这一纸名单的研拟,真是绞尽脑汁,煞费思量。 戴笠的一位好朋友“阿伍”是香港华侨,家资巨万,他早年学过航空,驾驶技术十分高明。12月初,阿伍应戴笠之邀,飞赴重庆瞻仰抗战的司令塔、复兴中华圣地。太平洋战争突起,阿伍在重庆大为着急,因为他的大部分财产都存在香港银行,他赶不回去,百万家财必然会被日军劫收,全部家当付之东流,于是这天纵然戴笠在百忙之中,阿伍仍然不顾一切的缠住他,一定要戴笠设法让他回香港。 灵机一动,戴笠当着杜月笙的面,告诉阿伍说: “好的,我设法替你弄一架飞机,由你自己驾驶去香港。飞机落地,你便把飞机交给中国航空公司,我会请他们派驾驶员飞回重庆,不过请你注意,我是要用这架飞机接运香港方面紧要的人。” 杜月笙对这一主意赞不绝口,戴笠这个办法不但两全其美,而且快刀斩乱麻解决了很多问题,以当时香港情势的危急、秩序的混乱,航空公司未必会有人肯去。何况,阿伍驾驶技术之优良,又是熟悉他的人所一致公认的。 飞机一去接回哪些人呢?杜公馆人太多了,杜月笙脸色苍白,咬紧牙关,他毅然决然地对戴笠说: “凡是我的人,暂不考虑。” 戴笠抬起头来望杜月笙一眼,见他似已下定了决心,于是便不再多说,他开始振笔直写,两人有商有量的决定了先行救出陶希圣、颜惠庆、许祟智、陈济棠、李福林、王新衡……等人。 名单决定,便立刻打电报,请中国航空公司分别通知名单内的各人,应于12月9日中午以前赶到机场集中,等阿伍驾驶来的飞机一到,换驾驶员马上起飞。 从12月8日夜,到9日傍晚,杜月笙不眠不休,好不容易等到了专机安然返渝的消息,却是大出意外,昨夜拟订名单该接的人一个也没有来。 被这架飞机载运回来的,当然也是必须抢运脱险的重要人物,但是,跟杜、戴所拟名单上的诸人面目全非,名单所列者毫无问题的全部陷敌,但是,陶希圣、李济琛、颜惠庆等一个个下落不明,音信杳然。 该接的没有接来,杜月笙绕室彷徨,夜不兴寐,他一面想尽方法打通一条通路,利用人民行动委虽会的关系,将从重庆到香港,中间如贵阳、桂林、韶关、龙川、沙鱼涌、大埔,迢遥数千里的一条路上帮会首脑,绿林侠盗全部动员起来,安排一条康庄大道,计划从敌人的虎口中救出这一批要紧的人,以及姚夫人、杜维藩他所有的杜门相关人员。 另一方面,杜月笙向戴笠建议,提供了疯狂大胆,而且乍看起来断无可能的计划。他要透过他的驻沪私人代表徐采丞,向日军上海特务机关堂而皇之地提出:沧落香港的许多朋友,都是杜月笙一再恳商拖出来的,如今因为香港起变,他们仓卒来不及安全撤离,这帮朋友在香港面临日军搜捕、暴民劫掠,尤其粮缺声中,三餐不继,可以说是陷于绝境,去死不远。杜月笙宁死不能对不起朋友,所以,日本人如果欣赏杜月笙讲这个义气,帮杜月笙救这些好友,他将派徐采丞包一艘轮船,从上海直驶香港,把杜月笙的朋友们接回上海,住进日本势力还没侵入的法租界,以使杜月笙能够实践诺言,全始全终继续对这帮人有所照料。 戴笠晓得日本方面有那么一批人,对于杜月笙的幻想一直未曾破灭,而徐采丞和日本驻沪陆军部部长川本之流私交很好,杜月笙慷慨义烈的此一表示,经过徐采丞的穿针引线,运用日本统治当局的矛盾分歧,这个计划可能会通得过。因此,他本人表示赞成,再经过杜、戴两人分向有关方面解释说明,一月底,杜月笙便给徐采丞去了一封密电,授计与他,叫他火速进行。 这又是抗战史中的一个奇迹。经过徐采丞的巧妙运用,竭力奔走,杜月笙疯狂大胆的计划居然获得日本特务“梅”机关的暗中支持,逐步的付诸实现。2月3日,徐采丞借到一架日本军机,由上海直飞香港,代表杜月笙安慰滞港诸亲友,他随身带了不少的钱,他要亲自安排杜门亲友逃离香港。行前,他已包好了一艘轮船,驶往香港负责接运。 在这时侯,滞港杜门亲友业已有人得到了消息,他们奔走相告,口耳相传,在风声鹤唳、一夕数惊之中,这些人原已觉得无望,准备束手待毙。杜先生派船来接的消息一到,真是绝处逢生,雀跃不已。可是其中还有波折,日本军机中途发生故障,徐采丞被迫降落台北,3日后修理好了,才续航南飞。这3天的音信中断使杜门亲友望眼欲穿,魂梦为劳,无缘无故多受了不少的罪。 2月6日,徐采丞专机抵达香港,他抵港以后立即驱车分访杜门亲友,给以紧急救济并且报告佳音,专轮准备于2月8日驶抵香港,他请各人早日收拾行装,准备动身。 经过一艘专轮救出人间地狱、海上危城香港的,计有颜惠庆、陈友仁、曾毓凭、李思浩、唐寿民、林康侯、刘放园、潘仰尧等一干耆宿名流,和杜门亲友,苏州同乡,为数多达三百人,其中有不少人平安抵达上海法租界后,继续接受杜月笙的资助。 经由香港、出深圳紧急抢救的,包括陶希圣、蒋伯诚、陈策、顾嘉棠,芮庆荣、杨克天、姚玉兰、杜维藩、胡叙五等人。他们从香港沦陷以后便东逃西散,吃足苦头,陶希圣一家搬到了弥登道黄医生家后楼的一间房、蒋伯诚躲进了九龙饭店,一天日本军队气势汹汹地前来搜查,把每个房间里的宿客逐一喊出来检查,临到蒋伯诚,日本人问他是干什么的?情急智生,蒋伯诚便指着他经常备有的大包,大声答道: “我贩西药。” 杜维藩带着两个儿子在香港,徐采丞的专轮到了,他两个儿子便交由徐采丞带回上海去,他自己不敢回上海,香港陷落那天他还在交通银行办公,轮渡一断他回不了九龙,起先躲在花园台吕光家里,后来又与杨克天睡在告罗士打的走廊上。 王新衡是日军最大的目标之一,他没有顺利搭机离港,却得了“阿伍”的协助,阿伍有一个弟弟在香港政府管渔民,在香港失陷后王新衡便化装渡海避在永安保险公司做事的一位郭姓人家,他往后的行动和脱走,一直都由香港渔民掩护。 杜夫人姚玉兰在最后一架飞机离开香港起飞以后,得到她闺中密友一只电话,告诉她说给她留了一个空位子,要走就快点来,姚玉兰回复她的惟有一声苦笑,她说:“我这边人多着呢,何况杜先生交代了我不少事情,譬如说陶希圣不曾脱险,我就不能走。” 在香港,杜月笙依然目标显著,风险极大,日本人可能下毒手,香港饥民暴徒说不定也动上杜公馆的脑筋,但是别人可以暂避,姚玉兰却寸步不容稍离,因为她一走开全香港的杜门相关人物就无法通讯联络,因此姚玉兰决心不避也不走,她要死守大本营。难得的是杨虎夫人陈华慷慨尚义,自愿陪伴姚玉兰和她同生死共患难,姚玉兰感动得热泪沾襟,她问陈华说: “从今以后咱们俩命运相连,但愿你跟着我,能够死得不冤。” 幸亏有姚玉兰硬起头皮,咬紧牙关,死守柯士甸道不去,东躲西藏的杜门中人,才有了一个希望不浅的联络中心。 徐采丞的专轮驶来,一批批的相关人物陆续逃离香港,辗转抵达重庆。如果投有杜公馆居中联络,分别通知。可能杜月笙、戴笠、徐采丞在渝沪两地用尽心机,煞费气力,其结果也是化为泡影。 香港撤退,杜月笙先公后私,先友好而后家眷,他为了顾全信义宁可牺牲妻子儿女。 这时由于日军占领了香港,渝港之间消息中断,在港的杜门众人开始设法自救,首先推派杜氏门徒陆增福,拎着脑袋去探路。陆增福历经千辛万苦,受过重重灾难,好不容易穿过危险地带抵达惠阳,他立刻发了一封长电禀报在重庆的杜月笙。这时,杜月笙已因忧急相并,心力交瘁,在病榻躺了多日,得到陆增福的这一个电报,他一跃而起,欢声地说: “路摸通了,火速叫他们准备动身。” 开路先锋陆增福打过了头阵,第二批走的便是顾嘉裳与芮庆荣。这两位杜门大将在江湖上名声响亮。而且不分文的武的他们都有一套。但是他们还是“摸”着走,一步一步为营,时时小心。结果,顾、芮两位大将果告顺利完成征尘。消息传来,在香港的落难者大为振奋,他们开始集合成队,一一登程,姚玉兰、陈华同行洪门中人闻听是杜夫人给足了她面子,杨虎在广东工作时间很久,他又是中国海员的领袖,杨夫人的招牌亮出,也到处顺利无阻。在香港,洪门头脑为杜、杨两夫人谋到了奇货可居的日本军民政部发给“还乡证”。两位贵夫人化妆为广东乡间女子,蓬头垢面,粗衣粗服,姚玉兰化名王陈氏,推脱回一趟兴宁家乡,“还乡证”明文规定,三日之后不回香港,抓到了便要“军法从事”。 两位夫人带了随从佣妇,在洪门弟兄暗中保护之下,通过关卡,踏上广东省境,她们沿东江西上,一路吃的苦头和遇见形形色色的怪事罄竹难书,幸好平安无事抵达桂林。随后,千辛万苦在阴历大年初三那天抵达重庆。 杜月笙欢天喜地把姚玉兰迎到汪山。为了纪念一生之中这一次不平凡的旅程,姚玉兰穿上携来的乡间妇女衣服,再施原有的化妆,而在汪山附近拣一处极与粤西途中相似的背境,拍了两张照片。 - 第四部分 胜利还乡,迎头却遭一击(1) 1945年8月5日,日本宣布投降。 当杜月笙听到大喜讯时,他正和戴笠在浙江西部的淳安。原来,杜月笙正和老朋友戴笠受蒋介石的委托在东南一带运送棉纱,准备接应盟军登陆,配合国军反攻。淳安成为光复上海的指挥部。 但是,当杜月笙知道日本人投降的消息时已是他进驻淳安的第27天,亦即离开重庆东来的第45日,8月15日星期五,天气晴朗,将近午夜,已经就寝睡觉的人,突然被劈劈啪啪的鞭炮,夹着人语喧哗吵醒,乍听见哨杂声浪时,还吃了一惊,待到听到街头有人欢呼,才知道这是望眼欲穿的胜利来临,于是众人纷纷披衣起床,争相走告。杜月笙的一支人马全都集中在他房间里,有人在笑,有人鼓掌,有人直说“恭喜,恭喜!”但是也有人保持审慎态度,不敢轻易相信,他们之中有人说: “戴先生呢?要问过了他才可以确信啊。” 这时又有人说: “戴先生碰巧不在淳安,依我看,还是等着明天天亮看《东南日报》吧!” 顾嘉棠声音洪亮,快人快语,他正在手舞足蹈,欣喜若狂,就怕有人迟迟不信,扫了他的兴,他一拍大腿说: “淳安人不是憨大,深更半夜哪会得瞎放鞭炮,欢呼胜利!就讲不是东洋萝卜头投降,至少也是前线打了大胜仗!喏,我早晓得有这一天,从重庆带来两瓶三星白兰地,我去拿出来,大家痛饮三杯!” 说罢,他起身入内取酒,酒拿来,他又郑重其事地向大家说: “这两瓶酒是专为庆祝胜利喝的,要么就通通喝光,否则我不打开!” 大家正在兴高采烈,于是七嘴八舌地嚷喊: “当然,当然,我们一定喝光!” 谁知顾嘉棠这一句话,其意不是众人。他一面开酒,一面眼睛望着杜月笙说: “月笙哥,侬哪能不喝点?” 这便有点强人之所难了,杜月笙不怎么会喝酒,也不喜欢,中年以后,更是节制得很,而自从高、陶事件飞行高空得了气喘重症,他更是“性命要紧”,滴酒不闻。如今抗日胜利,日本天皇宣告无条件投降,这是每个中国人人生欢乐的最高潮,一辈子里最值得纪念的一刹那,顾嘉棠要他破一回例,开一次戒,杜月笙怎好意思拒绝? 于是,他笑容可掬,兴致勃勃地说: “好,给我倒半杯!” 这一来,众人的兴致更高,欢呼雀跃,连声地喊:“干了!干了!” 喜讯、佳音、美酒、良辰,人人开怀,个个畅饮。两瓶酒喝光,又有人随时献出珍品宝藏…… 杜月笙很久酒不沾唇,这胜利之夜的半杯酒竟喝得他头昏眼花很不舒服,直想睡觉,众人怕他体弱吃不消,劝他去睡,但他又勉力支持了一会儿,才由徐道生敲腿,服侍他沉沉入眠。以后他说: “抗战胜利那天夜里,半杯白兰地,使我吃醉了,睡了很香很甜的一觉。” 8月15日,戴笠和美国特工情报官员梅乐斯在联袂返回淳安,这时,戴笠和杜月笙部下混合编组而成的忠义救国军已经从上海近郊纷纷向市区推进。 8月20日,戴笠和杜月笙关门密商了几个小时,最后,房间一开,杜月笙便兴冲冲地宣布:“上海方面,安全已无问题,从现在起,大家可以着手包雇船只,整理行装,以便早日登程。” 他这么一说,随行各人喜出望外,不觉拍手欢呼,雀跃起来。 23日,船雇好了,是一艘新下水的交通船,船名“健飞17号”,拖船三艘,两大一小。杜月笙一行一直等到8月29日,先后获悉已经先行的弟子吴绍澍、陆京士都已分别安抵上海滩,才从淳安西庙后的河边启碇。杜月笙在淳安,一共住了46天,在胜利喜讯传来19日后。一行同行者共30人,除杜月笙一行,还有军统局人员8位和武装卫队,浩浩荡荡地向着上海出发了。 9月1日就可以到达一别八九年的杭州了。 杜月笙一行一路风光体面,热闹非凡地到达杭州。下午两点多钟过钱塘江大桥,大队船只正要过桥入杭,斜刺里钻出几个日本哨兵,叽哩瓜拉讲东洋话,拦住杜月笙等不许通过。这一意外使杜月笙大为不悦。抗战胜利,刚刚踏上新光复的国土,便触霉头,撞上蛮不讲理的敌军,他脸色铁青,挥挥手示意派人办交涉。 一会儿交涉办好了,日本军官亲自前来道歉,并且一路陪侍护送杜月笙一行通过警戒线,直抵南星第一码头,然后才作九十度的鞠躬而退,杜月笙一行舍舟登陆,西湖美景已经在望了。 杜月笙原定杭州一宿,便赴上海,可是西子之滨,应酬太多,尤其是上海滩远道来迎的人,诸如徐采丞,朱文德等都已先行抵达,还有许多要紧事商谈。上海人听说杜先生凯旋归来了,欢欣鼓舞,兴高采烈,许多徒子、徒孙如痴如狂,要举行盛大热烈的欢迎会。各界友好商量筹备了好多天,上海人将万人空巷,齐集上海北站目睹一别8年的杜先生风采,并且他们还要在通衢大道,北站附近,搭起一座座的七彩牌楼,表示对杜先生的衷心爱戴和拥护。杜月笙一听就眉头紧皱,断然说: “那怎么可以!我杜月笙不过区区一名老百姓,杜月笙回上海,大家要搭牌楼,那将来中央大员陆续地来,又如何欢迎去?” - 胜利还乡,迎头却遭一击(2) 为了表示他的心意坚决,杜月笙临时决定在杭州多留一天,改在9月3日动身才返回上海,一日之夜,由老朋友、大汉奸、伪浙江省主席,先已接洽投效军统的丁默邨为他接风洗尘。杜月笙一行人马全部投宿住在了西冷饭店又吃又喝。 自从抵达淳安以后,一直都是夏日艳阳大晴天,但是,9月1日在杭州,却下了一场阵雨,9月3日,杜月笙一行人搭乘沪杭甬铁路专车凯旋上海,偏偏又是个细雨纷纷的黄霉天。 然而,一上专车,杜月笙就获得准确消息,吴绍澍当了上海副市长、三青团书记、连社会局局长一席都被他兼任了,杜月笙心中难免起阵阵阴霾。吴绍澍自返上海,音讯全无,连极普通的问候函也不一见,他升拜要职,杜月笙事先也一无所知,上海前来迎接他的众人之中也没有一个和吴绍澍有关系的。至于其他人则可能是太忙疏忽了,但是作为弟子,吴绍澍便绝不该是这样呀!凡此种种使杜月笙在鼓轮疾进时,心惴惴然,而且越来越紧,在车中他显得神色不宁,心事重重。 不祥之感竟成为事实。正当同车众人兴冲冲,喜洋洋,准备跟着杜先生接受上海滩盛况空前的热烈欢迎场面时,专车驶入了上海市。抵达梅陇镇时,专车忽然减速停车,随即先上来两位通信报讯的人。他们不及寒暄,向杜月笙附耳密语,一听之下,杜月笙不由脸色大变。 同车随行诸人见状,顿时就犹如“分开八片头顶骨,浇下一盆冷水来”,一个个惊诧错愕,面面相觑。然而发生了什么事,杜月笙却没有说,匆匆赶来报讯的人悄然落座,神情严肃,这更令人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不久,车抵梵皇渡,然后停下来了,众人随着杜月笙下车,整个场面风雨凄凄,一片萧索,站上也有不少亲友迎接,但是强颜欢笑显然掩遮不了面容沉重———这是怎么一回事?随行人员更是疑惑不解,在梵皇渡车站迎候的人很可能与梅陇上车的人一样事先晓得了什么秘密,否则的话,哪能这么凑巧? 盛大热烈的欢迎场面一变而为冷冷清清。本来杜月笙不上北站就在梵皇渡下车就令人迷惑不解了,更使人惊讶的是杜月笙到了上海竟不回家,他不去华格臬路,也不上18层楼,更不到杜美路大厦,出人意外的,他要先到爱文义路顾嘉棠家中先住一晚。 一切来得如此突然,一切又是这般诡秘,随行人员不敢多问,一个个心中却是惴惴不安。杜月笙面色不好,推说疲倦,先进了顾家客房休息。他刚一离开客厅,于是嗡嗡之声四起。众人惊问究竟出了什么事体,经过在上海的人详细一说,他们无不瞠目结舌,然而接下来便怒目切齿,破口大骂。 原来是当今上海第一新贵,由杜月笙及杜门中人一手提拔,足足喊了十年“先生”、“夫子大人”、“师座”的吴绍澍捣鬼。他当上了上海副市长,于是眼珠子插上额骨头,“叛”性大发,杜月笙8年抗战还不曾回到上海,他已将师门列为第一个要打倒的对象。 上海的名流闻人和杜月笙的徒子、徒孙被吴绍澍弄得莫名其妙。正当他们欢天喜地的搭牌楼,换衣裳,筹备大会,安排酒席,打算齐赴上海北站欢迎期盼已久的杜先生时,忽然在北站附近,贴出了匿名传单和大字标语。传单对杜月笙大肆攻击。标语千篇一律为“三段论”,诸如“打倒恶势力!”“杜月笙是恶势力的代表!”因而再喊出“打倒杜月笙!” 8年抗战,杜月笙立尽了功劳,现在抗战胜利了他满怀兴奋,一团欢喜地回乡,却落成这般凄凉光景!这个打击太意外了,杜月笙深深地思考,想把这突然的变化摸它一个来龙去脉。牌楼之拆,标语之贴,加上副市长、学生子吴绍澍始终没来迎接,杜月笙怀疑的箭头直接指向这位曾经投共后又反水惯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新贵。但是,现在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杜月笙百思不得其解。 杜月笙很想借在顾嘉棠的家里清静一下的时间,细细找到问题的症结;但是至亲好友,8年离别,渴望一见,因此爱文义路顾公馆门前依旧冠盖云集,人潮如涌。杜月笙便不得不打点精神,强扮笑脸,一一接待应酬。白天,有接收人员、各界友好登门拜访;夜晚,一些落过水的汉奸国贼自知国法尊严,罪无可逃,在走投无路时,或者自己亲来,或派遣家眷代表,深夜求访,恳求杜先生为他们出出主意,想个办法。于是顾家门前来人络绎不绝。这样杜月笙没有思考的闲暇,而且弄得精神体力应付不来,只好叫几名得力的弟子,代为迎宾送客。 访客电话一天到晚走马灯似的响个不停,接起这个刚放下,那个又响起;其实,杜月笙最想见的,还是吴绍澍的名片,最想听的是吴绍澍的电话。因为他想不出吴绍澍打击他的道理,便只有巴望由吴绍澍来亲自解释,略加说明。然而,自9月3日往后到4日、5日,吴绍澍却始终不曾出现。 9月7号,一方面是门庭如市,诸般寒喧;一方面则满腹愁苦,焦灼紧张。正当座上客已满时,外间来报,吴绍澍、吴副市长亲自来拜访,杜月笙一听,大喜过望,马上起身迎接吴绍澍,谁知吴绍澍像是变了一个人,他态度倨傲,不苟言笑,跟杜月笙敷衍了三言两语门面话,不等杜月笙吐露心曲,一探口音,他便昂昂然说是还有公事要办理,也不容杜月笙有留客的机会,立即告辞而去。 - 胜利还乡,迎头却遭一击(3) 吴绍澍公然向杜月笙挑战,又当众给杜月笙难堪,杜门中人一个个气愤填膺,人人破口大骂,都说吴绍澍欺师灭祖,忘恩负义。 “小人得志发癫狂,实在是欺人太甚!” 顾嘉棠、叶焯山、高兰生等人莫不怒眦几裂,揎拳掳臂,扬言不怕上刀山,下油锅,非 跟吴绍澍拼命,出了这口恶气不可。恒社子弟、各界友好也无不气忿难平,口口声声要找吴绍澍理论,他若再狂妄下去,恒社弟兄也要跟他别别苗头,轧足出个输赢。 但是杜月笙除了苦笑之外,再三阻止左右亲信,不要情绪冲动,他告诉大家说: “不忙,我自有应付的办法。” 顾嘉棠却握拳挥爪,愤愤地说: “吴绍澍这个赤佬,是给月笙哥磕过头拜先生的,欺师灭祖,照江湖规矩就该处死!月笙哥,该把他的拜师帖子寻出来,让我拿去跟他算账!” 这一句话提醒了杜月笙,他回答说算账不必,帖子是该找出来,那上面开得有吴绍澍的祖宗三代,还有“永遵训诲”的誓言,寻出拜师帖,必要时可以向吴绍澍摊牌,这是杜月笙一大自卫武器。因此他立刻命人打开保存拜师帖的保险箱,一包包的大红帖取来,可是越找越心慌,上千份拜帅帖一份不缺,独独少了吴绍澍的那一张。 这一下,杜月笙瞠目结舌,百思不得其解,顾嘉棠却雷霆大发,暴跳如雷,他怒不可抑,高声咆哮:“这一定是吴绍澍买通内线,将他那份拜师帖偷出去了。” 于是,杜月笙也气得脸孔铁青,簌簌发抖,杜门出了内奸,这是从所未有之事。在场的人,无不咬牙切齿,顿足大骂,顾嘉棠跳起来厉声地说: “三天之内,我非杀了这个吃里扒外的内贼不可!” 他这话一出,势将有人要人头落地,于是杜公馆人心惶惶,风声鹤唳,气氛之恐怖紧张,空前绝后。然而,两三天后,杜月笙又不忍看见他的左右一个个惊慌失措,惴惴自危,便亲自去对顾嘉棠说:“家丑不可外扬,纵有小吊码子也只好放他一马,免却全家不得安宁,传出去反而给吴绍澍幸灾乐祸。” 依顾嘉棠的性子他如何肯依,于是杜月笙百般劝他,说到最后,顾嘉棠不忍违了月笙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愿,只好罢休了。 家里的一场风波总算平息下来了。杜月笙沉思默想,吴绍澍苦苦与自己作对,理由究竟何在?他是否有背景,受人指使?在做他人的工具?他所得的结论是:吴绍澍志大才疏,野心勃勃,抗战胜利,列强间的不平等条约一概取消,租界不复存在,整个上海滩都飘扬着青天白日满地红国旗,上海金融工商的极大潜力,吴绍澍掌握了上海滩党、政、团多方面的权力,他要在上海滩趾高气扬,君临一切,必须要把上海滩上势力最大的杜月笙打倒。 有了对吴绍澍的认识,杜月笙于是决定了自己应付的方针。吴绍澍在上海滩上欲与天齐,杜月笙便韬光养晦,甘愿回避,他连自己的家都不回去,躲在顾嘉棠家长期作客。不仅如此,杜月笙还做到在公开场合绝不抛头露面。 为了表示他有退让归隐的决心,他还在上海各报大登广告,不借将自己在抗战8年期间,放弃一切,冒险逃出上海,出钱出力的许许多多功勋劳绩一字不提,反而谦冲自抑地说: “天河洗甲,故土遄归,自维无补时艰,转觉近乡情怯!” 最后,上海市民在北站的盛大欢迎,他躲过了,各界人士争相筹办的欢迎之宴,他一一谢绝。他不问世事做得非常彻底,连上海市商会的聚餐,他也托故不去参加。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不论是什么人,在杜月笙面前提起吴绍澍,他不但绝无怨言,反而声声赞誉,满口推许。 这时,杜月笙对吴绍澍的做法是: 你要进取,我便退让,你要风光,我便隐晦,你要君临上海滩,我便乐为在你统治之下的顺民,杜月笙的做法可以说是无懈可击了。然而,吴绍澍也不是傻瓜,知道杜月笙也不是轻易就会服输的人,于是蛇打七寸,要对杜月笙下狠手,直到置他死地为止。 于是,杜月笙越让,吴绍澍越凶,散散传单,贴贴标语意还不行,吴绍澍更进一步插足新闻界,创办《正言报》,用《正言报》这一大众传播工具发动舆论,对杜月笙展开持续不断、愈演愈烈的攻击。以“打倒恶势力”为主题的社论,开始有计划的逐日发表,传播,一时间《正言报》成为吴绍澍最有力的武器,他似乎抱定了决心,一定要打倒杜月笙。 是可忍,熟不可忍?这个问题开始在杜月笙的左右引起了极大的争论。但是,杜月笙并不理会它。 结果,戴笠又来到了上海,他听说吴绍澍气焰万丈,翻脸不认师门,而且明里暗底以杜月笙为假想敌,对杜月笙横施打击,他义愤填腐,懑忿不平,发了一次大脾气。但是,吴绍澍自以为他已在上海滩地位牢靠,莫说是戴笠,就是一些党国元老、院部首长,他也不放在眼睛骨里。因此,他对戴笠冷眼睥睨,爱理不理。 吴绍澍集中全力攻击杜月笙,杜月笙深居简出,杜月笙的势力在上海滩上暂时销声匿迹。吴绍澍自以为得计,但是,他却忽略了大上海五方杂处,派系林立,从上海开埠以来,自古到今从没一人能把上海统一起来,杜月笙和大上海血脉互通,息息相关,他从“河滨里的泥鳅熬到跳龙门的鲤鱼”,数十年奋斗努力,广结人缘,他在上海滩的地位不可能毁之于一夕一朝。终于,不可一世的吴绍澍作茧自缚,他的一项罪证确凿的贪污巨案,犯在杜月笙的至友、心狠手辣的戴笠手里。 - 胜利还乡,迎头却遭一击(4) 抗战胜利后,上海滩上第一件疑案是邵式军弃家潜逃,通过封锁跑到中共的新四军那里去了。邵式军在爱棠路的那幢华宅是由吴韶澍接收,而且便成为“中国国民党上海市特别执行委员会”的办公处所,国民党上海执委会的主任委员就是吴绍澍。 邵式军曾任汪伪上海税统局局长,一下子跑到了新四军那去了,军统却发了急,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了邵式军的发妻,请她出来提供资料与线索。邵式军太太先是说不出个所以然, 只是交代说她家里满载金银财宝和各种钞票的巨型保险箱有4只。军统局人员问她:“可否记得4只保险箱里所有宝藏的品类和数目?” 邵式军太太说:“这有何难,请给我纸笔,我可以立时立刻开出各保险箱里的明细清单。” 纸与笔取来,邵式军太太便不假思索,振笔直书,她马上开出了各保险箱里的明细清单,根据她所开的单子,4只巨型保险箱,第一只放的是黄金若干条,第二只则为美钞多少万,第三只装钻石珠宝各多少,价值几亿,第四只装的是如今几同废纸的日本国家债券。 办案人员接下来,逼问邵式军太太:“邵式军是如何逃到新四军那边去的?” 邵式军太太开始不说,军统人员掏出黑溜溜的手枪往桌上一摆,她马上坦白:“那是有‘交换条件’的……” 原来,吴绍澍自前门进来接收,却把邵式军从后门悄悄放走。条件是什么呢?邵式军绝不泄漏财产被吴绍澍“劫收”了多少的真相。 戴笠获报大喜,他不惜采取“打老虎”的激烈行动,当夜派出大批忠义救国军,封锁爱棠路,并且饬令亲信毛森等彻底搜查上海特别市执行委员会。这一搜的结果,是4只巨型保险箱,其中已有3只箱门破坏,内中空空如也,邵式军太太所开列的财物清单,大批的金条、美钞、钻石珠宝荡然无存,第4只经邵式军太太列明贮有日本老头票、公债券若干万元的保险箱则牢牢锁住,完好如新。 搜查人员先把邵式军太太所开的第四张消单,遍示众人,予以公开,然后通电流,炸开保险箱门,取出内中一叠叠的老头票和日本国家债券,一一清点,竟和邵式军太太的清单丝毫不差。 仅这一点就可以证明,三只巨型保险箱里的亿万资财全被吴绍澍阴谋窃占,据为己有了! 敌伪财产之整理与处置,是戴笠职务范围的,于是,他马上列举证据,呈报蒋介石。最高当局的批示即来到:“严予查办。” 吴绍澍高高地置身云端,一个斤斗倒栽下来,他心慌意乱,情急无奈,于是满面愁容,一改常态,他的保险汽车不再绕杜美路而过,天天降下身份到杜美路求见戴笠。这时,戴笠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他置之不理,不屑一见,直到听说吴绍澍急得没办法,想飞往重庆上下打点,戴笠才让吴绍澍堆满一脸的谄笑、奴颜屈膝地走进他的会客厅。 当着好些军统局重要人员的面,戴笠捺住性子,听着吴韶澍的苦苦求情:“只求保全颜面,请戴先生免予究办。” 最后,戴笠脸色一沉,大声叱喝: “像你这种人,我为什么不办?” 于是吴绍澍再求戴笠法外施仁,准许他由上海飞重庆,向他的上司自行请罪。 戴笠断然拒绝,他吩咐左右: “通知各航空公司,不许卖票给吴绍澍。” 至此,吴绍澍求告无望,面如土灰,他搭讪辞出,静候法办。 - 报了仇,戴笠却死了 不久重庆的中央电令就来了,先是免了吴绍澍副市长的职务,接着,又罢黜了他上海市社会局局长,而以接近杜月笙的中央委员吴开先继任。杜月笙闻讯终于放下了心头上的一块巨石,对好友戴笠充满了感激之情,然而,1946年3月17日,一件更沉重的打击临到了杜月笙的头上。 原来,抗战胜利后,戴笠仆仆风尘,往返奔走于新光复的各大都市,指挥缉捕汉奸工作 ,紧张忙碌得不得了。 3月初,军统局在北平设立特警部,举办特警班第7期,招收学员753人,戴笠自兼主任。北平班开训,戴笠亲自到北平主持典礼,这时,他接到了军委会的命令:把军统局掌管的忠义救国军、别动军、中美训练班的教导营,以及交通巡察处所属的各交通巡察部队合并编为17个交通警察总队、一个直属大队,并且成立交通警察总局,各名上直隶交通部,实际则仍由军统局督导,派往全国各交通路线,负责阻挠共军侵袭,维护交通安全。 这是一件繁杂艰巨的大事,戴笠发出指示,派吉章简为交通警察总局局长,马志超、徐志道为副局长。几支部队的人马达到64402人,戴笠做了初步的计划,准备回重庆去加以部署,3月17日便由北平起飞,先到上海,然后转飞重庆。 戴笠坐的是航委会222号专机,随行者有军统局处长龚仙舫、专员金玉坡、翻译官马佩衡、译电员周在鸿、副官徐燊、卫士曹纪华、何启义。从上到下,都是杜公馆的常客,杜月笙都很熟识,甚至非常要好。 戴笠的专机飞到青岛,降落休息,这时驾驶员接获气象报告,上海附近气候恶劣,能见度太差,无法飞往。戴笠听后眉头一皱,说是: “我今天一定要到上海,我们还是先飞过去再讲。” “戴老板”的话从来不曾有人驳回,他坚持起飞,青岛机场人员和驾驶员谁都不敢劝阻,只好让专机续往南航。到达上海上空,因为实在无法降陆,只有折向南京,下午1点整,穿云下降,不料驾驶员视界模糊,误触南京东郊板桥镇的岱山,机毁人亡。自戴笠以次,连同机员17人无一幸存。 噩耗传出,举国震惊。戴笠将军的死讯传到上海,杜月笙左右的人都大吃一惊,他们迅速决定:“这个打击对杜先生来说,太大了,暂时瞒他一瞒。” 然而纸包不住火,接连3天杜月笙发觉随从人员脸色仓惶,神情不定,他一再地追问:“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众人见他催问得紧,知道是瞒不过,经过一番商量,大家推陆京士向杜月笙说出了戴笠坠机遇难的消息。 晴天一声霹雳,震得杜月笙如中雷电,呆若木鸡,他定定的坐着不动、不哭、不说话,连眼睛眨都没眨。 他的神情模样把家中人都吓坏了,大家大声地喊他,轻轻地摇他,人多口杂,乱糟糟的一片喧哗。终于,杜月笙恍如大梦初觉,他回过神来便放声大哭,直哭得热泪滂沱,咽不成声。时届59岁的杜月笙,这是他平生最最伤心悲切的一次大号啕。 哭过以后,杜月笙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一时他青筋直暴,泪与汗下,脸孔涨得发紫,家人和随从高声惊呼。熏烟、灌药,都不生效,不停地急喘与剧咳使得杜月笙死去活来,坐卧不得,沉重深切的悲哀,压倒了胜利以后饱受打击的杜月笙。 杜月笙生了这一场大病,开始了日日咳、夜夜喘。 - 管家投案,却交了司令朋友 抗战胜利后,上海物价逐步上涨,加以共产党新四军连年鏖战,粮食来源大大减少。1946年春季,上海米价扶摇直上,涨得500万1升,市民莫不叫苦连天。这时万墨林正是在开米店,他开的那家万昌米号规模之大,可以称得上全上海滩第一。抗战8年,他因为有从事地上工作的功劳,又是杜门总管,牌头十足,在吴开先当上海社会局长的任内,万墨林当选了上海市农会理事长,兼上海市米业同业公会理事长。 上海市政当局为了解除上海粮荒,采取紧急措施,贷出一笔巨款,交给米业公会,要上海米商设法分赴各地,大量采购食米。这一大事由米业公会理事长万墨林经手,当然偌大的生意不能由他那家万昌米号独做。万墨林督促米商分赴四乡采购。“物以稀为贵”,乡下老百姓有米在手却眼见物价飞涨,大有通货膨胀的迹象,于是齐同一致向米商们提出要求,买米不要钞票,他们坚持采物物交换制,并且指定交换物品限定“五洋”,亦即棉纱、布匹、白糖、香烟和肥皂。 这一来米商们便只有先回上海先行采办“五洋”货品,然后运往乡下交换粮食,这一作法马上就发生了几个问题:一是耽搁时间,价格越来越涨;二是“五洋”本身在上海也是缺货,因为这些都是日常生活必需品,和食米同样的价高难求,行情一日数变。万墨林初次承担这么大的事情,更因缺乏经验,处处显得手忙脚乱,再加上米商中不乏借机牟利,混水摸鱼者,米价、物价涨个不停。于是市民沸腾,指责埋怨的声浪一起轰到了“万理事长”的头上。 上海有个唱滑稽戏的筱快乐,针对米价不断上涨的事实,迎合上海市民愤懑不平的心理,每天在电台上直指其名,编了一套套的滑稽戏词,猛然抨击万墨林。他这个节目由于它正好发泄了大众的苦闷,立刻大受欢迎,风靡一时。筱快乐的谩骂还能推陈出新,大快人心,一时筷快乐之名大噪,滑稽戏盛况空前,登峰造极,骂够了之后,筱快乐干脆给万墨林取了个“米蛀虫”的绰号。 当万墨林每天都要挨骂好几次时,他因为每日陪侍杜月笙,晓得连“爷叔”都在韬光养晦,什么都不做声,因此也跟着只好忍气吞声,即不声辩也不答复。但是,万墨林在上海也有一帮好朋友,听到筏快乐如此“大胆妄为,整日痛骂墨林哥”,深感“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帮朋友“眼高手庠”,将区区一名滑稽戏演员半点儿也不摆在心里,使出他们打人、杀人如同家常便饭的脾性,先向筱快乐严重警告: “侬敢再骂墨林哥,阿拉要请侬吃生活!” 筱快乐骂“米蛀虫”骂出了名,票房价值,正在巅蜂状态,加上他能获得广大市民的普遍支持,于是对于这般“白相人”的一些举动根本就不看在眼里,“白相人”警告,就他而言是“来得正好”,正好补充他骂“米蛀虫”的新材料。 筱快乐将他受到“吃生活警告”的消息在电台上一播布,立即获得广大听众的同情和支持,同时,也使他险些遭了杀身之祸。万墨林的一些好友怒火攻心,不克遏忍,当天晚上便有十几条大汉冲进筱快乐的家里,从头门打起,一直打到后门为止,遇人便打,见物便砸,幸亏筱快乐人不在家,他的妻子受了伤,全部家私全部捣毁得稀八烂。 筱快乐家中捣毁一空,消息传得既广且快。杜月笙听说,知道这是一场祸害,他不怪万林,因为他深知此事与万墨林无关,此时此刻,万墨林绝没这个胆量派人去做筱快乐。但是,惹火上身,推也推不脱,杜月笙只好命人前往慰问筱快乐一家,负责伤者的医药费,全部损失,加以赔偿。 但是事情却没有就此了结,淞沪警备司令宣铁吾依据筱快乐所广播,以经营私运、垄断市场、操纵“米价高涨”的罪名发出拘票,要把万墨林捉进牢里去。 杜门中人于是群情愤概,纷纷起而打抱不平,个个大喊着说:“万墨林本人并未犯法,他经手的贷款都有账目可查。打筱快乐家的朋友急于挺身而出,证明他们自发自动的行为绝非出于万墨林教唆。” 杜月笙自从1915年在上海法租界同孚路同孚里建立门户,30多年以来,不论是巡捕房、警察局、总司令部或司令部,向来只有杜馆往外保人,从不会听说杜公馆里有人被捉。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万墨林真有案子,就该杜先生亲自把他送进官府。如今宣司令要捉杜公馆的人,尤其还是杜月笙的近亲与总管,此例一开,岂不是坍尽杜先生的台? 这时杜月笙犹在病榻,他时咳时止,喉头咻咻有声,但是他力排众议,命万墨林自己前去淞沪警备司令部投案,杜月笙说: “真金不怕火炼,宣司令是好官,他绝不会冤枉墨林。再说,此刻外面的空气对墨林不好,墨林要想申辩,实在太难,反不如趁此机会自动投案,是是非非,经过法律审判,正好求一个水落石出。” 于是万墨林黯然神伤,一声苦笑:“既然爷叔这么说了,我只好去了。” 于是,万墨林回家收拾随身携带各物,赴淞沪警备司令部自动投首,坐他一生之中第三次监牢。 杜月笙毅然下令万墨林自动投案入狱,不仅使黄浦滩上500万市民骇然惊异,奔走相告,而且也使淞沪警备司令兼上海警察局长宣铁吾大出意外,开始对杜月笙刮目相看,肃然起敬。宣铁吾发下万墨林的逮捕令,可以说是对杜月笙的一项挑战,以杜月笙在上海所占的天时、地利与人和,宣铁吾这一挑战实无必胜的把握,他想不到杜月笙会这么“落门落坎”,大力捧他这上海治安首长的场,他更无法料及万墨林果然便只为了遵从“爷叔”之命,不惜丢老面皮,甘愿投案。 上海米价还在继续攀高,500万市民的怨气竟而迅速平息,筱快乐的热门广播节目自沸点急速下降,他再冷讽热嘲,破口大骂“米蛀虫”也没有用了,因为杜先生的总管、米业公会、上海市农会理事长万墨林也已自动投案,身陷囹周。宣铁吾宣司令的声望由此臻于最高点。杜月笙又结交了一个好朋友———宣司令兼局长。结果,万墨林被指控的罪名无实据,很快的获得了释放。 宣铁吾很感激杜月笙竭诚拥载的盛意,他送了一帧放大照片给杜月笙,亲笔题款,还盖了官章。杜月笙把这桢照片配以镜框,放在引人注目的地方。杜、宣交好,使老上海们额手称床,杜月笙又顺利结交了上海滩上的又一位实权人物。 - 当上了全国纺联的盟主(1) 吴绍澍自戴笠猝死,他所涉及的“纵放巨奸、吞没逆产”案虽然雷声大,雨点小,但是他身上所系的案子毕竟还没终结,于是也有他的朋友向他剀切陈词,苦口婆心地劝: “绍澍兄,你在上海身兼六要职时,事必躬亲,气势冲天,可是呢,在政治上你不能与钱慕尹———钱市长合作,在特工上你不能与已死的戴笠合作,在社会上你又不能与杜月笙合作,你的失败现在还只不过开始,从今而后,你要改变作风才好。” 吴绍澍听后,默然无语。 杜月笙因吴绍澍的“欺师灭祖”,横施打击而心灰意冷,遇事退避三舍。 然而经过一年多的养精蓄锐,休养生息,以他交游之广,声望之隆,上海滩依然还是少不了他。加上恒社弟子多已成了有权有势的人物,杜月笙有这么完整的班底,优秀的干部,事业当然大有可为,因此,杜月笙经过审慎考虑,多方试探,又有了东山再起、卷土重来的迹象。 杜月笙在重庆时收了一名忠心耿耿、干劲十足的得意门生。他就是一向从事棉纺工业的袁国梁。胜利后,袁国梁做麦粉和棉纱,大来大往,气魄很大,面粉大王荣德生曾经开玩笑地对他说: “我办工厂,就像吸海洛因,不过你也不错,可以算得上吃香烟的。” 1946年袁国梁投资设在江阴的福澄公司联营纺织厂。他投下的股本很多,预定当年7月开工,公司成立规模很大,于是引起江阴“三大亨”黄善青、祝林等插足其间的雄心,袁国梁惟恐董事长一席落在他们之手,带领公司股东群起反对,结果双方闹得股东大会几乎流产。袁国梁无可奈何,只好拖着同为福澄公司常务董事之一的王先肯,到18层楼杜公馆谒见杜月笙,打算请老夫子出来担任福澄公司的董事长,把事体摆平。 王先青、袁国梁两人去见到了杜月笙,却是“老夫子”正发气喘,卧病在床,他在床上听完了袁国梁的报告,为替学生子撑腰,他没有思索,一口答应,随即问袁国梁说: “我做福澄的董事长,该入多少钱的股子呢?” 袁国梁喜不自胜,于是便答: “老夫子加5000万元的股子好了,这笔钱由我替老夫子垫。” 杜月笙连忙摇摇手说: “笑话,笑话。” 他马上命人喊徐懋棠来,徐懋棠的父亲原是汇丰银行的买办,上海人有句打话:“吃不穷,用不穷,汇丰买办。”因此徐懋棠得了乃父馀荫很多钱,他参加恒社甚早,战前就已担任杜月笙的中汇银行总经理,抗战8年他替杜月笙在中汇银行看家,胜利以后仍然担任旧职,但是却又添了一项替杜月笙理财的工作。因此,杜月笙决定投资福澄公司,便命徐懋棠当场开了一张法币5000万元的支票,交给袁国梁,由袁国梁写一张临时收据,手续便告完成。 袁国梁和王先青对福澄公司的事部署完毕后,两人又双双进拜师门,请杜月笙定一个召开股东大会的日期,杜月笙却望望袁国梁,回答他说: “这个企业是你的,我们大家不过捧捧你的场,你自己要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能事事依靠我们啊。” 这几句叮嘱似乎有点多余,然而,袁国梁细细玩味,杜月笙这样交代一声,其实,他是借此声明他投资福澄,答应担任董事长,完全是为了支持袁国梁,他挂名义当董事长,自己却不过问福澄的业务,好叫袁国梁放心大胆办事。 但是,在口头上,开会日期这件小事,还是得请杜月笙做决定,袁国梁继续请示,杜月笙便面带微笑地向王先青说: “先青,你来定个日期。” 王先青想了想,方说: “下星期日如何?” 杜月笙点点头,答道: “好,就定下星期日,在丽都开会。” 开会结果,由于江阴“三大亨”听说福澄股东们要推选杜月笙为董事长,自忖“亨”不过,知难而退,于是杜月笙顺利当选。 杜月笙从事纺织工业,始于抗战时期。一家颇具规模的“沙市纱厂”,自湖北沙市,西迁重庆,因为股东意见不合内部发生纠纷,几乎关门大吉,杜月笙鉴于出资收购股权,将沙市纱厂接过来经营,后来他又应聘担任过公营的中国纺织公司董事长。胜利返沪后,在福澄公司联营纱厂之后,杜月笙又发起创办了荣丰一厂、二厂,两厂拥有工人2026名;此外,他也是拥有777名工人的恒大纱厂以及远在西安的利秦纺织厂董事长,这样一来,杜月笙也算得上是纺织业巨子。 1946年秋,“中华民国机器棉纺织工业同业公会联合会”在上海举行第一次大会,从全国各地搭乘飞机出席会议的代表多达100多人。各地代表纷纷抵达上海时正值杜月笙缠绵病榻,轻易不出大门一步。一日,忽有7位纺织业代表连袂来访,杜月笙勉力起床待客,7位客访之中有6区公会的秘书长奚玉书、无锡荣家纺织业的主持人荣尔仁,还有唐星海,恒社弟子袁国梁等人。 寒喧之后,这7位纺织代表表明来意。原来他们是代表中的代表。因为这时国内公管纱厂厂家很多,代表票数占多数,民营纺织代表业已获得消息,公营纱厂集中选票,打算把“联合会理事长”这个重要职位,由公营纱厂代表担任。 - 当上了全国纺联的盟主(2) 唐星海、荣尔仁等向杜月笙反覆陈词,公营纱厂是官办的,他们平时就已得到官府给予的若干便利,假若联合会理事长一席再被官方代表所获,民营厂商越加少了一个有力的发言地位。7位纺织代表恳请杜月笙出马,角逐联合会理事长一席,他们针对杜月笙的爱国心理,一个个以大义相劝,说: “纺织事业非特关系国计民生,对于国家民族也有很重大的影响,试看日本人在民治维 新以后之能够富强,便是由于他们纺织工业的发达。” 杜月笙何尝不晓得这些大道理,对于全国纺织公会联合会理事长一席又何尝不想坐坐?但是他信心还没恢复,自忖并无把握,于是不管7位代表怎么说,他都是婉言推辞,他说他大病未愈,身体不好,就是选上了也实在是难以担当重任。 7位代表费尽唇舌,结果是大失所望,怏怏而去。他们走后,杜月笙绕室彷徨,深思熟虑,他心知担任这一个全国性工业团体理事长地位的重要性,忍不住又怦然心动,他在极短暂的时间里,迅速地做了决定:“不妨借此一次竞争,测度一下自己卷土重来的机会,是否已经到临? 于是,他想到就办,立刻命人打电话到袁国梁家里,请他即来18层楼。当袁国梁奉召匆匆赶到,袁国梁一坐下,他劈头第一句话便问: “刚才你们各位来讲的那件事情,究竟是不是诚心的啊?” “是诚心的。”袁国梁肃然回答,“不但诚心,而且很急。” “怎么会很急的呢?” “因为我们得到消息,公营纱厂不论大小,都由公家出飞机票钱。叫所有的代表务必出席,由此可知,公营纱厂对于这理事长一席势在必得。”接下来,袁国梁又向杜月笙分析个中利害:“公营纱厂代表当了理事长,一定不会为民营厂商尽心出力,所以,民营厂商对于这理事长一席,自是非争取到手不可。” 沉吟半晌,杜月笙已下定决心,冒险一试,但是他仍关照袁国梁说: “这个理事长,我做不做倒是无所谓,就怕万一选不上,坍不起这个台。这么样吧,你去替我各方面摸摸看,早些给我回音。” 袁国梁应声而退,把杜先生有点意思活动了的消息,通知几位核心人士,唐星海、荣尔仁等人听时喜出望外,立刻分头展开活动,民营厂商代表清一色态度坚决:除了都投杜月笙的票,其他人的票一概用钱买也不投!甚至还有不少人士自告奋勇,志愿代杜月笙去拉公营厂家代表的票子。民营厂商一致热烈拥护杜月笙,6区工会秘书长奚玉书,慷慨动容地说: “西北方面的票子,我拉过来!” 经过多次密议筹商,民营代表们决定两项策略,头一项是大家要袁国梁设法劝驾,大会选举的那一天一定要请杜月笙到场,其次,他们又推袁国梁择一个最好的机会当着全国代表致词,强调联合会理事长不应由官方代表担任。 事情有了相当的眉目,袁国梁再去报告杜月笙,他简略地说: “我四处摸过一遍,大约有六七分苗头。” 杜月笙的答复更简洁,他只说了一个“好”字。 其实,这时,杜月笙已细细分析了自己的优势,心中已是在竹在胸:第一,这时已有公营纺织事业逐渐开放民营的消息,公营厂家不久以后还是要变成民营厂商,代表之中多的是主持业务之人,他们很可能要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利害关系和民营厂商实趋于一致。第二,6区工会实力雄厚,民营代表和官营代表之间颇多私人情谊,可予充分利用。第三,凭杜月笙的私人交游和个人声望,他是担任全国纺织工业公会联合会理事长的最佳人选,因此,光靠杜月笙三个字,也能争取得到一部分的选票。 “不过代为奔走的各位代表一致要求,”袁国梁于是乘机提出,“进行选举的那一天,无论如何要请老夫子到一到。” “好。” 袁国梁公开提出官方代表不宜出任“理事长”的主张,他为“老夫子”卖力,一共开了两次炮。一次是在永安公司七楼,6区纺织公会开会,奚玉书请他发言,他立起来便大声疾呼地说: “我有一件事情,要提请大家注意,中华民国机器棉纺织工业同业公会联合会,一向是民营厂商的公会组织,我们邀请公营厂家代表参加会议,他们应该投票选举民营厂商代表,才能符合体制与实际。公营厂家平时得到政府的助力很多,他们无法了解商家的困难,所以就需要而论,联合会理事长必须民营代表出来做!” 第二次则是在投票前二日,拥有7450名工人的申新九厂,上午招待全体代表参观,中午设宴欢叙,当时宴开十余桌,杯觥交错,宾主尽欢中,忽然杀出一个杜门先锋袁国梁,他站起来高声宣布: “后天我们就要选举联合会理事长了,我特别提请大家注意,……” 袁国梁的炮声隆隆,使官方代表相顾失色,民营代表团则面露会心微笑。袁国梁的这一攻心战术相当有力,因为他口口声声说官方代表是被邀参加,万一真有官方代表当选下理事长,说不定民营代表不肯善甘罢休,就会闹出法律纠纷。 选举之日,全国纺织公会联合会的会场设在上海市商会,袁国梁先到杜公馆接杜月笙,杜月笙到时被众人簇拥到会客室里坐下休息,这时便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会场左右,欢呼雀跃,高声嚷叫: “杜先生来了!杜先生来了!” 大病初愈的杜月笙在上海市商会出现,引起兴奋高潮,一百余名来自全国各地的纺织业代表,排着队进会客室和杜月笙握手寒暄,杜月笙接见这帮老朋友,面露真挚诚恳的笑容,说几句关切慰问的话,寥寥几句也使代表兴奋,觉得脸上增光。皆大欢喜的安排,对于选举居然有奇功,杜月笙终以最高票数,荣获当选。 这一次全国性人民团体的选举,对于杜月笙来说,确实相当的重要,全国纺织业代表对他的衷诚拥护,使他的信心得到了恢复。 杜月笙开始步步为营地在向大社会进军。 - 议长选上就辞出(1) 上海市临时参议会成立,徐寄庼跃登临参会议长的宝座。 杜月笙是临时参议员之一,可是平时他绝少出席会议。 徐寄庼领导的临参会虽然与上海市政府通力合作,解决了不少问题,但如遇有重大事件,仍难发挥较大的作用,于是,有关权势人物深感上海市参议会有提早成立的必要,结果, 在上海临参会成立两个月,1945年11月间,上海市长钱大钧就已交付给上海市政府民政处长张晓崧一项重要任务,请他筹划实施地方自治。 1945年12月,张晓崧先将上海全市划分为31个行政区,成立31个区公所。杜月笙早有警觉,暗中做了严密部署,在上海滩举行投票选举时,杜月笙的势力便大得惊人,31个区的区长当选人揭晓,明眼人一望而知,杜月笙系的人物不但位置要津,而且还在全部当选者中占大多数。 上海实施地方自治的第二个步骤是举行上海市第1届市参议员选举,市参议员候选人由各区域及农、工、商、教、律师、会计师、新闻记者等团体产生。杜月笙经过考虑,决定列名商界,结果又以最高票数获选,杜系人物如万墨林也榜上有名,这样杜月笙坐在市参议会里,都有亲信心腹相随。 可是,上海市参议员在1946年3月就已选出,市参会办事处由上海市政府指派民政处副处长项昌权担任主任,积极筹备,而上海市参议员的当选证书,却一直到当年10月才由国民政府内政部颁发。这时候,吴绍澍副市长、社会局长业已垮台,上海市长也由钱大钧换了吴国桢,吴国桢和杜月笙相当熟悉,两人又是好友,甚至连上海市参议会的成立大会,也借杜月笙所创办的正始中学大礼堂举行。 然而,成立大会所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谁当第一任议长?这时,杜系人物已能够掌握局势,拥有过半数票,大家都认为杜月笙当选是水到渠成的事。但是,杜月笙却还有顾忌,那便是吴绍澍还存有相当的势力,虽然不至于影响大局,然而触触霉头也是令人心里难受的,这时杜月笙声威重振,飞黄腾达,光全国性的重要人民团体,他已经到手了3个,如全国轮船业公司理事长;全国棉纺织业公会理事长和中国红十字会总会副会长,其余地方性团体与国家行局主持人或董监事,更是多得不可胜计。“日中则昃,盛极必衰”,杜月笙是深切懂得其中道理的,上海市议会议长一席,他心中有了最后的决定:先行当选,然后以年老体衰多病为词,向大会提出辞职,再挑别人。 为了市参议会议长选举,恒社子弟劝进者有之。奔走拉票者有之,联络活动者亦有之,当杜月笙毅然宣布他的决定,拉票和联络者便格外起劲,这是因为杜月笙既已决心一次当选然后让贤,那么,颜面关系,最好180位市参议员的票全部都投给杜月笙,让他们的老夫子“光荣全票获选”。 照说,这件事不难办到,杜月笙言语一句,获选议长立刻宣布辞职退让,即使是竞选的对手也不会不买这个面子,反投杜月笙一票。可是,就因为中间夹着一个“明枪暗箭”,即处处中伤攻击杜月笙的党部与团部负责人吴绍澍,事情便相当的难办。 王先青仗着他多年为吴绍澍出生入死,尽心尽力,帮过吴绍澍的大忙,于是,他自动地去向吴绍澍尽最后的忠告。 找到了吴绍澍,王先青便单刀直入地问: “现在市参议会就要选议长了,你究竟有什么打算?可不可以说出来?。” 吴绍澍听后,反问王先青一句: “先青兄,你的意见如何?” “不论对于国家的功勋,还是在社会上的声望,”王先青侃侃然答道,“杜先生为第一人,上海议长应该选他。” 于是吴绍澍便应一声: “是啊。” “不过呢,”王先青坦然的说,“杜先生身体不好是实,他不会做这个上海市议长的,大家一道选他一选,让他得个满票,然后再让给别人,这样么也好内外而有个交待。” “好呀。” 王先青还不放心,再叮一句: “你是说你那方面的人愿意一致投杜先生的票?” 吴绍澍再斩钉截铁地答复一次: “是的。” 王先青交涉顺利,圆满地完成了任务,他立即告辞,兴冲冲地来到杜公馆,当面报告“老夫子”:吴绍澍那方面已经讲好,他一连两次承认届期一定捧杜月笙的场,将他所能掌握的票全投杜月笙———杜月笙听后,摇头苦笑,他不敢置信地说道: “先青,我看不见得吧。” 王先青急忙分辩说: “我跟吴绍澍面对面,说得清清楚楚的嘛,吴绍澍确实答应全投老夫子的票。” 杜月笙莞尔一笑,意思是叫他莫着急,他也漫声答了一句: “到时候看吧。” 上海市参议会议长人选,经过各方面的协调,决定推举潘公展。潘公展是国民政府定鼎南京以后第一任上海社会局长———当时还叫做“农工商局”。杜月笙被推举为上海申报董事长,潘公展即以申报社长的职务负申报实际责任。至于副议长一席,则仍由杜月笙推荐前任临参会议长徐寄庼。 1946年12月,一个满天飞絮的大雪天,北风怒号,气候严寒,上海市参议会借正始中学大礼堂,举行成立大会,由于民社、青年两党获选议员王16人暂拒出席,当日实到市参议员180人。当杜月笙身穿狐裘,步履轻缓的走进会场,市长吴国桢趋前迎接,人群中爆出嗡嗡议论和阵阵掌声。 - 议长选上就辞出(2) 先举行当选市议员宣誓就职典礼,杜月笙座位的正后方,便是万墨林。宣誓过后由吴国桢报告筹备成立市参议会经过,紧接着便是进行戏剧化的正、副议长选举。 开票了,在场各人都以为唱票员会把“杜月笙”的名字一路唱到底,不曾料到,一开头便是接连的“空白!空白!”之声,使得人人相顾惊愕,杜系人物更是焦躁万分。大家心里有数,这一定又是吴绍澍存心捣蛋,要给杜月笙颜色看空白,表示无声的抗议,党团运用到 这种程度,惟使亲痛仇快,让庄严议坛变成了笑料制造场。 幸好,接下来便又有“杜月笙”三字不绝如耳,计票结果是,发票180张,其中约有40余张空白票。 吴国桢宣布杜月笙当选上海市第10任参议会议长———杜月笙在掌声中起立发言,他没有看事先预备的讲稿,他已失去放谈高论的兴趣。他讲得很简单,只是反复在说明他健康情形欠佳,行政经验不够充分,因此他要求大会准他辞职,同时另选贤能。 老早安排好了的一出有声有色连台好戏,便因为吴绍澍阴谋使人投下大批空白票,败人之兴,大家都显得无精打采,惟有草草收场,事事都在快马加鞭的进行。杜月笙致词,马上又叫他的表弟参议员朱文德立起来,代他取出预先拟就的辞职呈文,送给吴国桢,请吴国桢当众宣读,而180位市参议员,也鉴于“杜先生态度谦冲自抑,辞意坚决恳协”,全场无人反对,顺利通过接受。 于是,再发一次票,再投,再选,潘公展、徐寄庼以上海市正、副议长当选。 王先青上了吴绍澍的大当,虽然杜月笙和恒社弟兄深知吴绍澍的品行,并无一人一言相责,可是他自己却气愤填膺,怒火冲天,王先青大骂吴绍澍反复无常,出卖师友,做出这种损人而不利己的勾当。从此王先青与吴绍澍绝交,而吴绍澍则也由于多行不义,人人疏远他,最终默默无闻了。 当选中国第一任“全国棉纺织业公会”理事长,算是杜月笙一年不鸣,一鸣惊人的优异表现,有此一幕,上海工商界人晓得杜月笙有意复出,于是劝进拥戴者流络绎于途,杜月笙乃以“绍兴师爷”骆清华为智囊,恒社一千子弟为中坚,展开了他凌厉无比的发展攻势,对于上海官府以外的一应公私机构,来者不拒,照单全收。在短短的一两年间,使他所拥有的煌煌头衔,多到了令人叹为观止的程度。 杜月笙分门别类,一生最盛时期的显赫职衔有: 一、公职 “行宪国民大会”代表(曾当选主席团) 上海市参议员(当选第一任议长,旋即辞让) 上海市商会常务监察(徐寄庼任会长,骆清华,王先青任常务理事。) 中国红十字总会副会长(自抗战前担任以迄当时) 上海市地方协会会长 上海南区救火联合会理事长 上海市工业会筹备主任 上海慈善团体联合会会长 浦东同乡会常务理事 二、教育 正始中学创办人 中华职业教育社董事 复旦大学校董 上海法学院校董 三、文化 申报董事长(由潘公展任社长) 商报董事长(由骆清华任社长) 新闻报常务董事 中央日报常务董事 世界书局代董事长 大东书局主席董事 东方经济研究所理事长(设有经济通讯社、图书馆、东方书店、印刷所等单位。) 中华书局董事 四、金融 上海市银行公会理事 中国银行董事 交通银行董事 中国通商银行董事长兼总经理 中汇银行董事长 浦东银行董事长 国信银行董事长 亚东银行董事长 五、交通 全国轮船业公会理事长 上海市轮船公会理事长 招商局理事 民生实业公司董事 上海市轮渡公司董事长 大达轮船公司董事长 大通轮船公司董事长 裕中轮船公司董事长 复兴轮船公司董事长 六、纺织 全国棉纺织业公会理事长 荣丰纱厂董事长(总经理是章荣初) 大丰纱厂董事长 恒大纱厂董事长 抄市纱厂董事长 中国纺织公司董事长 华丰织布厂董事长 利秦纺织公司董事长 西北毛纺织厂董事长 七、面粉 全国面粉业公会理事长 第四区面粉业公会理事长 华丰面粉厂董事长 八、造纸 华丰造纸厂董事长 畏丰造纸厂董事长 云丰造纸厂董事 九、渔业 上海鱼市场理事长(总经理唐承宗) 中华水产公司副主任委员 洽茂冷气公司董事长 十、证券 上海证券交易所理事长 十一、贸易 中华贸易公司董事长(在上海复业) 通济贸易公司董事长(在上海复业) 扬子贸易公司董事长 嘉陵贸易公司董事长 十二、公用事业 华商电气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 十三、国货工业 大中华橡胶厂董事长 新华玻璃厂董事长 永兴化学工业社董事长 亚浦耳电气厂常务董事 南洋兄弟烟草公司董事 香港中国国货公司董事 十四、茶业 中国茶业公司董事长 十五、水果 上海水果业公会理事长(因为杜月笙是水果行学徒出身,上海水果业者引以为荣,一致拥戴他当公会理事长,杜月笙刚缅怀当年,欣然接受)。 以上列举杜月笙的职衔共70个,其中计董事长34,理事长10,常务董事3,董事9,会长2,副会长1,校董2,常务理事1,理事2,代表,参议员,常务监察,筹备主任,创办人,副主任委员各1。全部职衔都印在名片上,即使字体缩小7号,也得比普遍名片加大4倍才印得下。 - 60大庆时得到迟来的艳福(1) 1947年8月30日,就是杜月笙花甲之庆了。在此以前,他喘疾时发时好,住在18层楼里,轻易不出大门,而且国共内战正酣,国境之内处处狼烟,又有两广和四川、苏北等地发生严重水灾。杜月笙不想在他家中大肆铺张,遭人非议,因此对于建议做寿者一概摇头拒绝,逼不过的时候,他更会气喘咻咻地说: “算了吧,现在我还有什么心情做寿呢?” 但是朋友、徒子、徒孙们都说这次花甲大庆非做不可,因为杜月笙50大寿时恰值“八·一三”沪战爆发,当时有不少要为他祝寿,杜月笙曾说过: “国难当头,哪里来做寿的兴致?要做,等打胜了东洋人,再来做60岁!” 所以有人说:“你杜先生言话一句,这做60岁寿的事体,当然也不能例外!” 各方好友加上杜月笙的徒子、徒孙们组成的了恒社组织门生,不由分说地组织了一个“庆祝杜公60岁寿诞筹备委员会”,推出了筹备委员23人。早就展开了准备。 8月29日,杜月笙60寿辰的头一天晚上,在顾嘉棠的家里,由杜月笙的各方好友联合设宴为他暖寿,人数经过严格甄选,精选了又精,但还是有两百多位。多年老友如黄金荣、杨虎、王晓籁、章士钊、钱新之、徐寄庼、范绍增,刘航琛等,党、政、军界友好如洪兰友、郑介民、潘公展、萧同兹、程沧波、陈方等络绎来临,场面显得热烈而又轻松,遗憾的是这一晚寿星杜月笙因为喘病又发,无法到场。于是,暖寿筵会由洪兰友发表了一篇祝辞,然后是上海市长参议长潘公展,代表杜月笙致词答谢,与宴佳宾一般举觞,遥祝卧病18层楼上的杜月笙早日恢复健康。 8月30日,杜月笙花甲之期,泰兴路丽都花园舞厅为之歇业一天,宽广无比的正厅布置成了花园锦簇的寿堂,红烛高烧,香烟缭绕;五彩缤纷、芬香扑鼻的各式花篮由礼堂外面沿着两旁墙角,一直摆到照壁,简直数不清那该有几千百个。国民政府蒋主席,早就题赠的一幅匾额,用精美镜框高高的悬在正中,贺词文云: “嘉乐延年”。 左右两厢,则为中央各院部会首长题赠的寿联寿幛,两侧墙上,各地各界的祝颂寿屏更是挂得密密层层,琳琅满目。当日收到的礼品共800余件,全部摆在一长串茶几上公开陈列,其中有金盾、银鼎、玉石、器玩。在各项礼物中有三件特别珍贵,令人赞赏不置的,一是邮务工会利用各种邮票剪贴而成的百寿图,妙手天成,活脱纸上,一是美一绣业公司以百余种毛线绣制的一幅杜月笙巨像,据说是该公司继杜鲁门、麦克阿瑟绣像后的第三幅作品,第三件是一幅人物国画,画中的八仙吕洞宾居然是杜月笙,送礼的诚可谓善颂善祷了。 杜月笙因喘疾不能到场答礼,他命长子杜维藩率领弟妹和弟妇妹夫,分立礼台左右,代杜月笙答谢来贺的嘉宾,除此以外他又请杨虎、钱新之、徐寄庼,徐丞采担任总招待。 早上8点钟,第一批来贺寿的是上海警备司令、兼警察局局长宣铁吾夫妇,紧接是来自上海市市长吴国桢,在上海稍有名望地位的无不登门道贺,从南京赶来的中央要人选有吴铁城、吴鼎昌、王宠惠、宋子文、莫德惠、张道藩、董显光等,远在外地的孙科、白崇禧也派来了代表。这一日之内到贺嘉宾5600余人,汽车司机赏钱开发了1500多个人的。 杜公馆借丽都花园做寿,开的是流水席,一桌坐满10位客人,随即上菜,菜肴全是素的而且只有四盘,素鸡、素鱼、素鸭、素火腿,此外则每客奉以素面一盆。 抗战胜利以后,杜月笙除了在顾嘉棠家住过了一段短时期外,为了便于养病,一直都在姚玉兰这边。因为18层楼比较紧凑,不像华格皋路老宅那边规模宏大,人口众多,房子小,四面八方都可以照顾得到,对于杜月笙这种“大家庭之主”的病人比较适宜。杜月笙是生病的人,他怕烦、怕吵、怕人来客住,川流不息,同时更怕跑上跑下,劳动病躯。更何况在1947年杜月笙的8儿3女,已经有维藩、维垣、维屏、维新和维宁都结了婚,五对小夫妇,都在华格皋路住。 暖寿盛宴,寿堂祝贺,杜月笙一概不能亲自出席,这使得他觉得内心愧惭,不胜惆怅。这一次花甲称庆,老一辈的弟兄或者老成凋谢,或者龙钟老迈,大都不能代他主持盛会,照料一切;在寿堂那边答礼的是他子女,负责办事的则为小一辈的子侄、徒孙,杜月笙一向最重场面,好操心,这时尽管人在病榻之上喘息吁吁,却一直在为寿堂方面牵心挂肚肠,惟恐怠慢了客人,礼数欠周;于是,寿堂和18层楼两边的电话,始终在响个不停。 自己过个花甲,居然有五六千位贵客亲临道贺,杜月笙已感到心满意足了。此时此刻,他回想当年一道冒险犯难、出生入死的那班老兄弟,更是感慨万千,黄老板黄金荣垂垂老矣,曹河泾黄家花园一孵便是抗战8年,胜利之后,他完全不问世事,一心养老。杜月笙胜利还乡时他还到西站去迎接,杜月笙喊了一声金荣哥,对这位老把兄简直是千言万语一时无从说起,老弟兄分道扬镳,离别太久,便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啸林哥张大帅的那一幢凶宅,早由他儿子张法尧卖给了沈联芳,这人杜月笙也熟,但是,他根本就没有踏进张家一步的勇气。 - 60大庆时得到迟来的艳福(2) 令杜月笙引为欣慰的,是孟小冬惠然南来。 孟小冬与姚玉兰情同姐妹,十分亲热,两人不分彼此,尤其形迹不离。孟小冬到上海,姚玉兰立刻便将她迎到18层楼,杜月笙和孟小冬也已有整整10年不曾见面,对于她的苦心学艺,获得如此辉煌的成就,爱重之余,尤有不胜钦敬之感。 孟小冬1938年12月拜余叔岩为师,1943年余叔岩病逝,她曾在暗无天日的沦陷区北平渡过8年寂寞黯淡的光阴。以一介弱质,飘零天涯,当她受到杜月笙的敬重,姚玉兰的亲爱,温情和煦,使她心生感激。早年余叔岩病笃的时侯,孟小冬曾亲侍汤药,衣不解带达一月有余。因此如果说“看护”病人,孟小冬的细心体贴,早就有经验,又比姚玉兰更高一层。即然在18层楼与杜月笙、姚玉兰同住,她也就自然而然兼代起姚玉兰的侍疾之责,她为杜月笙长伴枕边,问寒吁暖,这使杜月笙大为感动,他没有想到在他老病缠身的花甲之年,居然还有这一份迟来的艳福。 杜月笙一生好旋,在伶界以乐于捧角而出名。因此伶界人士无不对他尊敬爱重,他在伶界人士的心目中是尊而可亲的长者,无论认识与不认识,伶界人士对杜月笙都有一份特别亲切的感情,凡是到过上海的伶人不曾受过杜月笙帮忙者很少。孟小冬也多次接受杜月笙的钱财,两人因互相感激而陷于爱恋,其基本原因就由于这种感情上的相通而来,难得的是姚玉兰心胸豁达,她也仰慕孟小冬,更了解杜月笙和孟小冬由互敬而终至互爱的心理,觉得这一份纯挚真切的感情相当难能可贵。现在杜月笙已经是抱病延年、行将就木的人了,只要世间还有能够使他快慰欣悦的事情,姚玉兰无不乐于让他尽情的享受了。 堂会十天盛况空前。金廷荪担任寿庆总提调,他为此曾几次北上故都专程邀角儿。尽管在北平的四大名旦之三,程砚秋、尚小云、荀慧生都因为有事缠身,不能南来,其余大牌名角如莜翠花、马富禄、张君秋、芙蓉草、刘斌昆、谭富英、韩金奎、李多奎、阎世善、李少春、马盛龙则是一概到齐,加上原在南方的梅兰芳、马连良、麒麟童、章遏云、裘盛戎、叶盛兰、叶盛长、姜妙香、杨宝森、马四立、盖三省、魏连芳等,阵营自是空前的坚强,再加上姚玉兰的一封私函邀来了余派老生、鲁殿灵光的孟小冬,声势之浩大,在胜利前后全国各地的平剧演出中,没有第二个了。 北来名伶大都住在金廷荪的南阳桥“老金公馆”,名伶在上海的开销,在义演票房收入项下支付,角儿则一概不支酬劳。他们唱纯义务戏,所有售票收入一律移充全国各地赈灾之用,七天公开售票的义务戏演下来,杜月笙大概筹到一百亿左右的巨款。这一笔数目,即使在物价日涨的1947年也是相当的可观。 义演前后历时10天,杜月笙由于生病,一场女子戏也没有看过,到是不少北来名伶,纷纷的上18层楼探疾,杜月笙在病榻上向他们连声道歉,并且也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只要喘疾稍愈,精神体力许可,他一定要抽出时间跟大家聚一聚。 在杜寿堂会演出中最令人瞩目的一对名伶,首推余派嫡传孟小冬和在敌伪时期曾经蓄须拒演的伶王梅兰芳。这是两位举国无出其右的名须生与名青衣。孟小冬破例粉墨登场,已经使杜月笙面上飞金,光采万丈,而梅兰芳在10日之内连唱8出大轴,仅只回避了与孟小冬同台的两场,这更是岂同小可,非比寻常。要不是梅兰芳和杜月笙交谊深厚,推说一声跟孟小冬同时演出多所不便,他比程、荀、尚三大名旦更有理由不来参与这次杜公大寿的义演了。 因为,伶王梅兰芳和冬皇小冬,曾经是一对恩爱夫妻。 早在1926年,孟小冬下嫁梅兰芳,这是尽人皆知的一件梨园韵事,以冬皇配伶王,珠联璧合,旗鼓相当,是菊部佳话。 原来,孟小冬系出梨园世家,但是她自小生长在南方,才13岁,便在上海大世界乾坤剧场献艺,唱的是“谭派须生”,和名影星李丽华的母亲张少泉、香港老令工粉菊花同台演出,1925年她到北平,在三庆园演出,只唱夜场。 这时北平正值平剧鼎盛之时,余叔岩、杨小楼、陈德霖、荀慧生合组“双胜班”,和赴日演唱载誉归来的伶王梅兰芳打对台,斜刺里杀出一位南边来的小姑娘孟小冬,居然能在两大戏王之间脱颖而出,使北平戏坛由双雄对峙一变而为鼎足而三。孟小冬的天才横溢,异军突起,使梅兰芳不禁刮目以看,由仰慕而生情愫,双方心仪,最后惺惺相惜,于是“冬皇”嫔于“伶王”。 但当孟小冬红遍北平时,拜倒于她石榴裙下的少年郎,不知有多少。就中有一位京兆尹王达的儿子王维琛,单恋孟小冬到了发狂的程度。他听说孟小冬下嫁梅兰芳,便在衣袖里藏了一枝手枪,找到无量大人胡同中的梅兰芳的家里,扬言梅兰芳夺了他的“未婚妻”,他要找梅兰芳算账,一会儿要取梅兰芳的性命,一会儿又索赔10万大洋。这时候梅兰芳恰在午睡,他家里一位常客绰号“夜壶张三”,在北平报界工作的张汉举,便出面敷衍周旋,张汉举在讨价还价时,陪笑商量,却不料梅兰芳一觉睡醒,贸然地闯了进来,“仇人”照面,惊坏了张汉举,当下只好向他抛个眼色说: “这位王先生,是来跟你借5万块钱的。” 梅兰芳这时已经一眼看见了王维琛的脸色不对,以及他手上的那柄短枪,他大吃一惊,匆匆地说了声:“我打电话去。”便一个转身从侧门溜走。 他离开客厅后立刻打电话四处求援,于是,王怀庆的京畿卫戍总司令邓、薛之珩的首都 警察厅,以及全北平军、宪、警各单位都派了大队人马来,把梅兰芳的那幢四合院,围得水泄不通。 王维琛听到梅兰芳的那一句“我打电话去”,即已警觉大事不好,但是他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朝阳大学法科学生,养尊处优,任性惯了的大少爷,缺乏应变的能力,仍然僵着不走,一副手足无措、难于决断的神情模样,一直等到大批军警赶到,他才想起利用张汉举当挡箭牌一路开枪冲出去,其悲惨的后果可想而知,屋外乱枪齐下,院子里流血五步,伏尸两人,王维琛理性全失,他把夜壶张三一枪击毙,终于自己也饮弹而亡。 闹出这一桩血案,梅兰芳心摧胆裂,为之吓伤,他不久便携眷南下,但是正因为有此一幕,孟小冬便被梅兰芳的发妻福芝芳抓住“口实”,梅兰芳家里便鸡犬不宁。福芝芳进梅门在先,她口口声声为梅郎的生命安全着想,逼他和孟小冬分手。孟小冬自幼傲比冰霜,这时又红遍南北,她岂肯与不学无物、一心靠抓牢梅郎吃饭的福芝芳争一日之短长。然而,梅兰芳深爱孟小冬,他绝不愿轻言分离,但是,他也制服不了福芝芳的吵吵闹闹,因此,梅兰芳在声誉如日中天的时候,深深地为家庭纠纷苦恼,进退两难,几至愤不欲生。 梅兰芳的至亲好友实在看不过了,于是,他们决定集议筹商,插身其间,帮梅兰芳做这一个重大决定。 中国银行总理冯耿光是梅兰芳的后台靠山,梅兰芳一生对这位冯耿光———冯六爷可谓一言一行,无所不从。冯六爷说一,梅兰芳断然不敢曰二。 在梅宅血案发生过后不久,曾有一次,杜月笙的好朋友杨志雄,偶然在他家做客,亲耳听到冯耿光力排众议,要梅郎舍孟而留福。 冯耿光所持的理由是什么呢?三言两浯,很简单,他分析孟小冬和福芝芳的性格。他说孟小冬为人心高气傲,她需要“人服侍”,而福芝芳则随和大方,她可以“服侍人”。以“人服侍”与“服侍人”相比,为梅郎的一生幸福计,就不妨舍孟小冬而留福芝芳。他这个说法,把那些拥孟论者列举的冬皇优点,什么梨园世家、前程似锦、珠联璧合,伶界佳话全都压了下去,在座的每一个人都不便再赘一词说什么了。 就凭冯六爷对梅兰芳的影响力,一件关系三方而终生幸福的婚姻大事,自此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解决。孟被迫离异,黯然分手,这使梅、孟戏迷为之大掬了一把同情之泪。 因为这桩情事,在杜月笙60诞辰盛大公演之期前后,上海的小报、杂志,怎肯放过孟小冬、梅兰芳同期演出这一条千载难逢的花边新闻。于是,上海滩的各种小报和方块杂志,花样翻新,不惜危言耸听,有谓孟小冬、梅兰芳的“南化会”,正是他们旧情复炽、破镜重圆的契机;又说什么早几年梅兰芳留须不唱,福芝芳则为破除寂寞,寄情赌博,早已将梅兰芳的生平积蓄,输得一干二净,她怕丈夫稽核,魂梦为劳,眠食难安,于是得了神经衰弱重症,梅兰芳正想驱之为快,如今心上人南来,泪看覆水重收,便在眼前……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总而言之,这时全上海的舆论似乎一致都在为孟、梅复合而在大声疾呼,摇旗呐喊。 好事的小报、杂志不遗余力大肆撮合,使梅兰芳百口莫辩,福芝芳心惊胆战,姚玉兰心怀惴惴,杜月笙则有说不出来的滋味,而孟小冬竟能处之泰然,她对所有报章杂志刊载与她有关的文字,一概视若无睹。 但是,“梅孟重圆”的谣诼却越传越盛,呼声甚嚣尘上,越是空穴来风,八字也没有一撇的无稽之谈,越是有人言之凿凿,煞有介事,这终于使得已卷入漩涡的梅兰芳、福芝芳夫妇,和杜月笙、孟小冬一对恋人,全都感到心中极不是滋味;于是,冰雪般聪明的孟小冬便提出回北平料理诸事的愿望,杜月笙虽说万分难舍,却是明知她的用心良苦,也就不忍心拒绝。 果然,等孟小冬突然回返北平以后,外间谣传种种,一下子便静止下来。 风止尘定,波涛不兴,杜月笙虽然略微心宽,但是萦念伊人在天之涯,他的心境渐渐地又变坏了。这时,华北战云日急,共产党连取要地,北平将成围城,杜月笙真是急得睡不好吃不香,心忧如焚。于是,他函电交驰,又派专使,好不容易租用一架飞机接出了孟小冬。 孟小冬抵沪时,杜月笙拖病躯亲自到机场接人。杜月笙欢天喜地,兴奋若狂,以后待孟小冬犹如捧住了一只凤凰。孟小冬也有感于他恩情之重,从此死心踏地,杜门不出,像服侍她师父余叔岩那样,尽心专侍杜月笙。 - 不愿儿女们走自己的老路(1) 1947年底,在这一段时期,杜月笙的抱病之躯,在姚玉兰、孟小冬通力合作和悉心照料之下,已有好转的迹象,精神体力渐渐恢复正常。他因为卧榻太久,许多事体都不知道了,所以不时也肯下18层楼到各处走走,转眼间到了1948年元旦,一大清早,杜月笙便驱车到市商会,参加元旦团拜,而在团拜席上,遇见了上海市警察局长俞叔平。 一见面,俞叔平提起上海全市警察将在元旦日举行大检阅,早就发过请帖,邀杜月笙莅 临指导,现在大检阅即将开始,他便劝杜月笙和他一道往观操。 杜月笙一时高兴,便答应了大家同去。 警察大检阅在福熙路浦东同乡会门前,杜月笙一行抵达后,全部被邀上临时布置的阅兵台。一行人往阅兵台上一站,看过分列式齐步前进后,还有各种表演,时值严寒,朔风扑面,杜月笙起先倒还顶得住,但是足足站了一个多钟头,他便感到十分不适,却碍在节目还没结束,不便中途告退,于是咬紧牙关硬撑,好不容易支撑到大检阅结束,他匆匆告辞,赶紧回18层楼。 他回家后往床上一倒,就此发了高烧,请医生来诊视,说是感染风寒得了恶性感冒,这一场大病又使他缠绵床第一个多月。 等这次恶性感冒痊愈,早已过了阴历年。阳春三月,“行宪”第一届“国民大会”将在南京召开,会中要选举“行宪”后第一任大总统和副总统,3月29日大会开幕之日,杜月笙才匆匆赶到南京,报到出席。 这一次,他在南京住了整整一个月,下榻在洪兰友的公寓,其间长子杜维藩夫妇曾专程自上海前来探视老父,杜月笙非常高兴,他利用开会闲暇,带儿子、媳妇往游南京近郊的风景名胜,这便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的南京游了。 “行宪”第一届“国民大会”会期,由于副总统选举,一连经过4次投票,才由李宗仁当选,所以会期一延再延,直到5月1日才宣告闭幕。当天杜月笙回到上海,他当日便在国际饭店开会,为1948年5月5日起在上海举行的第七届全国运动会,筹募到一笔巨额经费。 只要健康情形许可,杜月笙每一个星期必定要到国际饭店去一次,因为他在上海发号施令的大本营、根据地———“上海地方协会”,经他硬性规定,一星期在国际饭店开一次会,议定一周大事,所以这一会议对于杜月笙可以说是相当的重要。上海地方协会的事情,他关照常务委员王新衡、秘书长徐采丞多负一点责任,这两位是他十分爱重,可以信托的朋友。 1948年8月19日,南京政府颁布“财政经济紧急处分令”发行金元券,规定金圆券1元合“法币”300万元,金圆券4元合美金1元,8月21日,南京政府为加强经济管制,特在各重要地区设置经济管制监导员,特派俞鸿钧负责督导上海,张历生督导天津;宋子文督导广州,同时令电各省市政府。不久,鉴于上海的情况改由蒋经国亲自挂帅。 根据“经济紧急处分办法”的规定,自1948年8月20日起“法币”停止发行,民间持有之一切“法币”、外币及金银,一律需在限期以内兑换金圆券。这时正值举国灾患频仍,物价飞涨,民生维艰,蒋介石政权在人民的攻势之下到了命脉如丝的生死存亡关头,“经济紧急处分令”就是蒋介石颁发,是一帖要起死回生、振疲起衰的猛剂,所以他是下了大决心要把这场运动作为一场战争来做。 结果,他的明令见报,消息传出,马上引起了各界震动。但是,杜月笙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卧病在床。他的反应是既明快而又坚决,首先,他命人打电话,马上叫他的大儿子杜维藩马上过来: 杜月笙看见杜维藩进门以后,喘着气,从枕头底下摸出两把钥匙,交给他,说: “华格臬路楼下,那只保险箱里还有一些银洋钱,你统统取出来,送到银行,按照政府的规定,把他们全部兑换金圆券。” 杜维藩问:“是在舅公住的房间里?” 杜维藩听说的舅公住的房间就是指曾经显赫一时、常年冠盖云集、门庭如市的那幢华格臬路老宅。胜利后它被改成了宁波西路,门牌号码编为216,由于杜月笙一直不曾搬回去住过,再加上隔壁头张啸林家一度“流血五步,横尸两人”,于焉被人目为凶宅,因而显得门巷冷落,车马转稀。 抗战时期华格臬路杜公馆的主人,大部分时间都在后方,华格臬路老宅一度形成真空状态,杜月笙曾经把他高桥乡下的那位老娘舅朱扬声请了出来帮他看守老宅。朱扬声在楼下挑了一个房间,就此在华格臬路长住,他那个房间里有一只很大的保险箱,老娘舅忠心耿耿的守牢在保险箱旁边,谁也不知道杜公馆那只大保险箱里,装了多少金银财宝? 杜月笙点点头,又吩咐他一句: “你叫全家的人都到我这里来一趟,我有极重要的事情关照他们。” 儿子答应了,杜维藩在病榻之旁坐了一会儿,然后辞出。他回到华格臬路,说要打开大保险箱,把里面存放的东西拿到银行去换金元券。转瞬之间,这个消息惊动了全家。大家都要来看看,这只大保险箱究竟装得有多少金银财宝?然而,当杜维藩在众目暌暌之下,把大保险箱打开来一看,找了半天,大家都不禁呆了,因为大保险箱里只有银元372块。 - 不愿儿女们走自己的老路(2) 随后,杜公馆上上下下的人,分批到18层楼去,听杜月笙谆谆交代: “你们有多少黄金、美钞、银洋钿,我不晓得,我也不问你们,但是我要提醒你们一声,这次中央颁布的是‘财政经济紧急处分令’,中央一定会雷厉风行。你们所有的金银、美钞,务必要遵照规定,在限期以内全部兑换金圆券,否则的话,我今日有言在先,不论哪个出了事情,我绝对不管。” 话虽这么说,家人之中,各人环境殊异,胆子大小不同,有人听杜月笙的话,遵时照规定把金钞都换了金元券。但是也有人秘密的藏起来。同时,形诸各人所做的生意,处理方式也是迥异不同。杜维藩在上海证券交易复业之初,便租下了战后歇业的百乐门茶座,百东门的厅房很大,杜维藩与其妻弟合伙把百乐门茶座略加装修,开设了一片维昌证券号,他这个号子只做散户生意,当场喊价,当场交割,做来做去从来不会做过一个大户,他的营业方针是“稳扎稳打,聚砂成塔”,表面上看起来没啥好处,其实则是有赚无赔。 实行“财政经济紧急处分令”,金圆券发行以后,南京政府三令五申“奉行法令,不得投机牟利”,但是为时不过半月,南京方面便发布了轰动一时的财政部秘书陶启明等泄露重要机密,非法投机牟利巨案,监察院公布陶启明等在币制改革前夕,在上海抛出永安棉纱亘千万股,骤获不法利得达5亿元之巨。东窗事发,不但陶启明等罪有应得,锒铛入狱,而且还连累了主持金圆券改革币制的财政部长王云五,一系列的人都受到了监察院的纠举。 看到南京政府推行“财政经济紧急改革令”,果然铁面无私,雷厉风行,再加上受到他父亲的严厉警告,杜维藩夫妇不但遵照法令把两夫妇所有的金银、美钞全部兑换了金圆券,而且,认为证券交易风浪太大,夫妇俩一商量干脆把维昌证券号关掉,免得节外生枝,弄出事体。 证券号子关掉,夫妇俩空闲起来了,趁此机会,他们禀明杜月笙一起到北平旅游,以了多年的宿愿。临行前夕,在一个应酬场合上,他们见到了陶一珊,陶一珊在杜维藩念高中一年级的时候,接受军训,曾经当过他的大队长,一方面有师生之谊,另一方面,当然又是世交,所以,当陶一珊说杜维藩夫妇要到北平去,他马上就自动建议地说: “我写两张名片给你们,介绍你们去见北平的警备司令和警察局长。” 杜维藩回答说: “用不着麻烦陶先生了,我们到北平,玩几天就要回来的。” 但是,陶一珊还是提笔写好了两张名片,交给杜维藩,说: “你带在身上,必要的时候可以派上用场。” 杜维藩道声谢,收好了,当时全不在意,只道是陶一珊爱护关怀,体贴入微,殊不知两夫妇到了北平,一日早晨起来看报时,忽然惊见宏兴公司杜维屏涉嫌投机牟利已被上海市公安局逮捕的消息。杜维藩大吃一惊,这一惊惊出了一身冷汗,心想陶督察长突如其来给他两张名片,个中意味可能不大简单。 原来,杜维屏所涉嫌的案件和陶启明案如出一撤,其间只有大小之别。原来,在上海经济督导员办公处的经济检查队看来,杜维屏有重大的嫌疑,于是,通知上海市警察局加以逮捕审讯。杜维屏的宏兴公司曾在币制改革的前一天抛出永安纱厂空头股票8000股,其数额与陶启明案相比,真是一在天来一在地,不值得比较。杜维屏抛空8000股水安棉纱后,翌日“财政经济紧急处分令”下,改革币制的初期股票停拍,恢复营业时他当然就赚进了一些钱。 由于杜维屏是杜月笙的儿子,他这一被捕马上就震撼了上海滩,紧急处分,雷厉风行,居然连杜先生的少爷都捉进官里去,仅此一点,已足使玩法、悛法者有所戒了,上海朋友这才晓得煌煌法令不是轻松随便、等闲视之的了。另一方面,也有人睁眼在看这场好戏如何续演,街头巷尾,交头接耳,都在窃窃私议,这下要看杜先生将会作什么样的反应。 杜月笙对此一意外事件的反应,于公则表现出大义凛然,他知道蒋家王朝现在大难当头,命脉如丝,前途既黯淡而又危险,尤其币制改革在全力推行时期,一着错,满盘输,牵一发足以动全身;并且在上海滩比他儿子大的老虎还多的是!他把这个大环境看得非常清楚,因此,他对杜维屏被捕事件一语不发只字不提,既不向任何方面求情,也不跟要好朋友诉苦,他只是说:“国法之前,人人平等,维屏果若有罪,我不可能也不应该去救他。” 但是,杜家公子被抓,家里人不明内情,频频催促他设法为杜维屏开脱。这时,杜月笙的神情反倒显得非常轻松,他带着笑说: “怕什么,我有8个儿,缺他一个,又有何妨?” 尽管蒋经国这一次来上海气势汹汹,大有打虎之势,但是随即碰了孔家公子的壁,只好对币制改革不了了之。杜月笙对于儿子的关押并不着急,孔家公子的扬子公司案不了了之后,上海“经济特种法院”也不得不给予杜月笙面子,杜维屏案子数度审讯的结果,特种法院因为“全无佐证”指明杜维屏是在改革币制之前获得机密,于是“投机牟利”、“破坏金融”的“事实”,使法官接受了杜维屏“纯出巧合”的辩说。因此,法院宣告杜维屏无辜无罪,予以释放。但是,他所经营的宏兴公司有兼营“对敲”的事,这种场外交易大有逃脱之嫌,宏兴公司则受到吊销牌照和依章罚款的处分。杜维屏平安无事地被送回家里。 杜维藩夫妇遨游北平,在上海却传出了杜先生“大少爷逃跑,三少爷坐监牢”的恶意谣言,获知三弟维屏被捕,杜维藩夫妇闻讯心惊,还以为陶督察特意写两份介绍名片,还是为了他们如在北平被捉可以拿来挡挡事,免“进牢监,吃苦头”。但是,不久杜维屏被释放回家,直到他们在北平发现北国风云日亟,共军着着进逼,北平马上就要陷入重围时,杜维藩夫妇这才恍然大悟,陶一珊写那两张片子是担心北平围城,两个人陷在北平逃不出来,才特意做此安排的。 杜月笙对他的儿女寄予很大的希望,但是,他一辈子在混世界、打天下的痛苦经验使他不愿他的任何一个子女走他的老路。现在尽管杜家钟鸣鼎食,富埒王侯,其排场之大,很少有人能超过他,但是他对人生的最后愿望,亦即他所寄托于他的儿女身上,就是做一个朴实无华、能在平凡中显出其不群的人。因此,他从不在自己子女面前讲述他得意的往事,赫赫的事功,相反的,他倒不时告诉他的子女们,他儿时的孤苦伶仃,茕独贫困,纵使他在赌桌上一掷万金了无吝惜,但是他在与家人同食的饭桌上,一只酱油碟子倒得过多了些,他也会小心翼翼地将一碟匀作两碟。 - 局势危急,仓皇出逃(1) 1948年11月20日以后,保定失陷,徐州易手,12月间徐蚌会战又起,江南局势越来越紧,风声鹤唳中到了1949年1月1日,张淦兵团在搭口布防,4日,国民党政府迁广州,国共战事已经接近长江北岸,从这个时候开始,麇集而来的难民由徐蚌而南京,由南京而上海,不日之间,就达到了数十万。 1948年阴历年前,浦口战云密布,首都南京一夕数惊,于是,连南京的商卖百姓, 升斗平民,也都争先恐后地挤进了逃难行列。而这时逃难的目标只有上海一隅,因为往上海逃难有钱人可以乘飞机、轮船,逃赴国外香港或台湾,中等人可以沿沪杭南、浙赣、粤汉铁路逃到广州或西南,无钱的人万一非留在上海不可,至少上海要比南京安全,而且,“讨饭讨到上海也不怕”,就是为求解决生活、衣食,上海也远比南京,或者其他各地容易。 因此,一时间南京下关车站一片紊乱,车站外的大广场,难民餐风露宿,或坐或卧,也不晓得挤了若干万人,月台上,更是万头攒动,挥汗如雨,车站秩序完全破坏无遗,用不着买票、验票与剪票,火车站的司乘人员,面对着蠕蠕而动的人潮束手无策,难民们惟有从车站广场尽头起,一步步的往月台挨,一步步的往月台挤,好不容易等来一列火车,月台就近的人一拥而上,直到车顶、车衔头,甚至车厢下火车轮子两旁,都绑满了急于到上海的难民,火车才能不按班次,不照时间地向东驶走。 就这么一车车的难民往上海市送,数日之间上海难民多达十数万人,有钱的住旅馆或者出黑市高价买机、车、船票,继续登上逃难的旅程,有亲戚朋友住在上海的立刻便去投奔,还有大多数走不了,也无亲友可投的,便迫于无奈,他们在严冬季节不能困马路,睡水门汀,于是只好纷纷住进庙宇,祠堂、公庙、学校……转瞬之间,上海凡有屋顶的公众场合全部住满,可是,还有大批的难民,在源源不断地来。 难民涌到上海,开始还只是住处的恐慌,随后不久便演变成严重的衣食问题。上海市政府虽然可以眼睁睁地望着他们冻馁而死,但是,却怕这些难民濒临饥寒交迫的边缘会去铤而走险,有十万以上的饥民出现上海街头,上海滩的治安马上出现了问题。 但是,上海市政府何来庞大的救济经费?这时上海已是物价飞腾,币值一日数落,许多机关为了解决职工的生活,薪津一日一发,还得到处筹措,煞费张罗。时任上海市社会局长的吴开先,他为救济难民问题四处奔走,几乎精疲力竭,便是,却什么办法也没有想出来。于是,吴开先往访杜月笙,他告诉杜月笙难民问题空前严重,吴开先说: “不得了,上海已经变成一个大收容所,而各地难民还在继续不断地涌来,现在所有的公共场合全部住满,眼看再来的难民只有露宿。难民之来无法限制,今天是10万人,明日就会增加到11万,莫说市政府没有钱,即使有钱的话,也是无法造预算。我去请示吴市长,吴市长说他毫无办法,币值天天跌,物价时时高,他说市政府根本无能为力!” 杜月笙听后,浩然长叹,他双眉紧皱地说: “这件事,的确伤脑筋,老实不客气说,我一生一世也不曾遇见这么棘手的问题。” 吴开先明知他说这些话并非推托,而是在有所焦虑与感慨,因而接下去就请教: “杜先生,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果然,杜月笙毅然的挑上了这副重担——— “只有劝募铜钿。” “但是,”吴开先实事求是,坦坦白白地说,“救急容易救穷难啊。” “开先兄,”杜月笙摇头苦笑,无可奈何地答道,“我们只好做到哪里算哪里了,事实上想造预算也没法造,想筹的款又无处可筹,但是我们偏又不能见死不救,所以我们惟有做了再说,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明天的事,谁能保证?” 吴开先见杜月笙斜倚病榻之上,多说几句话,便就咻咻喘息,不胜感慨不已,心情矛盾之余,坐在一旁默默无言。 室中一片宁静,过了一会儿,杜月笙又轻声地问: “时局究竟怎么样啊?” 吴开先一听,便知杜月笙这话有其弦外之音,他其实是在问我们究竟能支持多久?照管这十多万人生活的重担,将要挑到何时为止?吴开先觉得他自己应该一如往常,实话实说,也好给老朋友一个心理准备。 “当然希望能够支持下去,”他语言黯然,“不过共产党目前已经渡江骚扰,上海保卫战可能打几次胜仗,但是……” 杜月笙又是一声苦笑,他打断了吴开先地话说: “开先兄,不管这些了,从今天起,我们和那些难民一样,有饭吃饭,有粥吃粥,凡事都不必打什么长远算盘。你说对吗?” 吴开先笑着点点头,又将话题拉回难民救济事宜上面来,他再问一声杜月笙: “杜先生,你答应帮忙了?” 杜月笙奋力欠身而起,他断然答道: “言话一句,我一定尽力。”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自从杜月笙答应协助解决难民衣食问题以后,他虽然殚智竭虑,悉力以赴,筹款、募粮、发动上海市民捐献衣物棉被,但是,他抱病在身,莫说出外奔走联络,即使躺在床上拨几只电话也会累得汗出如雨,上气不接下气,所谓他说话算话,救济难民也多是空话一句了。要捐无可捐,募无可募,青黄不接,他杜月笙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了。 - 局势危急,仓皇出逃(2) 大上海保卫战正在积极部署,因为共产党40万军队即将包围上海滩,守军急需构筑城防工事,于是由守上海的国军统帅是淞沪警备总司令兼第三方面军总司令汤恩伯和上海市长吴国桢联合出面,请杜月笙再为家乡尽一次力,出面筹组“上海市城防工事建筑委员会”。他们的用意是借杜月笙的声望便于筹募款项,同时,也想请他负责“筹款购料”,从拿钱到付款一手包办,让他也赚点。 但是,杜月笙并不赞成城防工事募款,因为募款目标高达两百亿金圆券之巨,上海的有铜钿朋友,能飞的飞了,能走的走了,剩下来的小市民眼见大局急转,共军已经渡江,南京且告易手,而币值日贬、物值飞涨,大家都在生死关头,诚所谓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如何能够捐得出城防巨款?此其一。再则南京龙蟠虎踞,长江号称天堑,上海滩只不过一处芦花荡,南京和长江守不住,上海一片平阳连座城墙也没有,这个“城防战”竟是如何打法?再加上军政当局构想虽好,可是负责城防工事的人员,利欲熏心,混水摸鱼,城防工事募捐还没开始,负责构筑城防工事的贪官污吏就已经开始动手了。于是尽管杜月笙做了一些努力,但是募款效果并不好。这样外间谣言又起,逐渐形成对杜月笙不利的空气,杜月笙听说了,着实吃了一惊,他认为时值乱世,自己又是十目所视、十手所指的人物,谣言造到他身上来,一个弄不好会起绝大的风波,所以他一听到谣言,仿佛大祸临头,18层楼寓所那两扇大门紧紧的关着,除非国民党军政首要,至亲友好,心腹智囊,亲信学生,他任何人都不接见。随即杜月笙即使病躯沉重,无法起床,他为了止谤避嫌,藉以明哲保身,也不得不勉强打起精神,想尽办法来摊派捐款,力使筹募的目标得以顺利完成,而且必须如此,才能表明他跟国民政府步调始终一致,尤其具有领导民众协助国军保卫大上海的决心,他咬紧牙关这么做,对于他的病体和心理都曾形成极沉重的负担,不过,杜月笙的表现终于使他可能投共的谣言总算因此不攻而自破。 尽管如此,局势还是一日不如一日,1949年1月20日,蒋介石发表文告,决定身先引退,当日离京飞杭,转赴奉化溪口,同日,李宗仁宣布代总统职,全国各地同胞看到报纸,得知这一消息,无不有天崩地裂、五内如焚的感觉,大家都知道,大陆局势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也就从这一天开始,杜月笙和他的心腹智囊几次紧急会商。然后,大家分头做撤离上海的准备,但是,在表面上杜月笙和手下心腹一个个依然装着若无其事,甚至装着是在徘徊观望,以免引起怀疑,酿成意外。 对于自己的家人子女,心腹亲信,以及要好相关的朋友,杜月笙在原则上是大家一道走,不过,由于各人情形不同,环境各异,他在劝促那许多人早日离沪时,在表面的方式上,略有不同。 最亲近的,关系最密切的,杜月笙便直接下命令: “行李收拾好,说声走,就动身。” 对稍微有点隔阂者,他用浅显俚俗的比喻,一语破的,促成他们离沪的决心,杜月笙曾经和许多人语重心长地说过: “跟国民党走,好歹还有一碗稀饭吃;跟共产党嘛,只有吃米田共的份!” 米田共三个字加起来恰好是“粪”。这一句杜月笙的反共警语在杜氏亲友之间口耳相传,绘声绘影,像黄金荣家、金廷荪家、顾嘉棠家……妇孺老幼,大都奉杜月笙之言有若神明,因此,家家都在准备行装。 这时黄老板82岁了,他舍不得上海滩上那庞大的产业,又怕自己风烛残年,受不了旅途的劳顿,但是他叫他的媳妇李志靖领着他长孙黄启予一家先去香港,再投台湾,他留幼子伴他暂住上海,然而,他仍然拍了登记照片,而且在照面背面写好姓名,年龄,籍贯,住址,要他媳妇到香港后,替他申请台湾入境证,以备万一,这些照片现在犹在李志清的保管之中。 金廷荪、顾嘉棠,万墨林、朱文德……惟杜月笙马首是瞻,他们都决定举家离沪,随杜月笙共进退。 有一天,杜月笙跟王新衡在一起闲谈,王新衡因外间风风雨雨,谣言太多,特地提醒杜月笙:“别人可以不走,你杜先生是非走不可的。” 杜月笙听后,笑了,他告诉王新衡说: “你放心,我会走的。但是现在何必喊出来说我要走呢?谣言让他满天飞,落得共产党对我放心,免得临时节外生枝。” 又一次,王先青来拜望他,坐定了,杜月笙便皱着眉说: “黄任之(炎培)来过三次了,邀我到一个秘密地点,跟周恩来碰一次头,我怕不妥,黄任之说绝不碍事,而且只是见一次面而已,并不讨论任何问题。” 王先青一听,着起急来,他双手直摇,神情严重地说: “老夫子,这件事万万不可,即使双方见了面不作任何商谈,但是一见面就是铁的事实,共产党又不知道要造出多少谣言来了。” 杜月笙宽慰地一笑,慢吞吞地答道: “我跟京士、清华也会谈过,他们也是你这个说法,所以,我已经拒绝了。” 听到这里,王先青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杜月笙在对他加以试探,惟恐他在那危疑震撼、千钧一发的时期,意志有所动摇。 - 局势危急,仓皇出逃(3) 杜月笙要离开上海,他所急于办理的事情,相当的多。第一,他要尽量调集现金,作为他庞大家族长期逃难的生活准备;第二,他一手创办尽人皆知的中汇银行,人欠欠人,他希望账目能够结得清清楚楚,不至于因中汇的未了事宜留人口实话柄。这时,杜月笙仿佛已有自知之明,在他有生之年绝不可能再回上海,重振中汇银行的业务,既不会再开中汇,他便极想作一个漂漂亮亮的结束。 中汇银行的历史够悠久了,它创办历时20余年,自战前以至胜利以后,杜月笙一直自己做着总经理,而以徐懋棠以副经理的名义,负责主持业务,可惜徐懋棠没能利用中汇银行悠久的历史及有利的环境,中汇的业务始终打不开。和中汇同年开张的新华银行20年来分隶行业已遍布全国各地,而中汇却一向多数只有爱多亚路一爿总行和天津路的一爿分行而已。直至1947年,杜月笙下定决心,加强中汇银行的阵容,自己担任董事长,而使浦新雅出任总经理,徐懋棠、杜维藩副之,中汇银行才算是在南京中山东路24号开了第二家分行。但是,杜月笙所希望的能在撤退以前结清账目,这一项愿望却是始终未能达成。 1949年4月,李宗仁的和平计划宣告全面失败,4月21日,解放军发动全面攻击,自安徽荻港渡过长江,23日李宗仁悄然飞往桂林,南京弃守;28日宜兴,吴兴、长兴国民党军相继撤离,40万解放军正向上海四郊集中,淞沪大战将起,杜月笙不能不动身了。 陆根记营造厂老板陆根泉和杜月笙是浦东同乡,又是交往多年、彼此不拘形迹的老朋友。1949年春,陆根泉为了便于跟杜月笙连系,也搬来迈而西爱路18层楼,和他同住在一座公寓里,碰到杜月笙精神好时,也邀几个搭子,陪他打打牌消遣。一日,这位同乡老友一本正经的来见杜月笙,坐定以后,劈头便说: “杜先生,你该可以动身了。” “嗯,”在陆根泉面前,杜月笙倒也无须隐瞒,他决断地说,“我是在准备要走。” 陆根泉很高兴,便问: “杜先生问准备到哪里?台湾呢还是香港?” “我很想去台湾,”杜月笙坦然地说,“只不过,那边天气比较热,比较潮湿,对我的气喘病,大不相宜。” “那么,杜先生是决定到香港了?” “大概是这样,”杜月笙点点头说,“问题是房子还没有找好。这一次,我不但拖家带眷,还有不少的人要跟我去,住旅馆不是长远之计,找房子,尤其还要找一幢相当大的。” “这个杜先生只管放心,”陆根泉一拍胸脯,慨然承允,“香港方面,做房地产的朋友,我认得不少,杜先生所需要的房子,由我负责去找。” 信电往还,用不了几天,陆根泉便来报讯,香港房子找好了,座落坚尼地18号,大小保险够住,房费只要港币六万元。 1949年1月底,调任新职的上海市社会局长吴开先,离沪赴台,然后到广州就任新职,临行前,他到福履理路18层公寓去见杜月笙,谈到了杜月笙迫在目睫的动向问题,吴开先认为杜月笙即使无法去台湾,也得走香港,他可以逃离到任何地方,就是不能留在上海靠拢共产党。但是,他也知道当时共产党已有大批潜伏人士,暗中游说若干杜门相关人物。杜月笙未来行止如何,事关重大,吴开先趁临别之际,以20多年老朋友的身份,特地再来提醒杜月笙,他说: “杜先生,你不要忘记1927年清党的时候你那一幕,你杀过什么人?共产党清楚得很。杜先生你也晓得‘血债血还’是共产党一直在喊的口号,而且共产党居心险恶,他们报起仇,算起账来,以命抵命之外,还要给人极痛苦的侮辱和折磨。他们杀一个人不但要叫那人死,尤其还要那人在死前吃足苦头。” 杜月笙深深领首,答道: “这些,我都晓得。开先兄,你放心,我绝不会让我的头颅跟心肝,给共产党去祭他们的烈士!” 1949年5月1日,解放军40万人围攻上海前夕,宜兴、长兴、吴上兴三处外围据点国民党军撤离上海,上海草木皆兵,情势骤形危急,杜月笙不能不走了,他起先还想坐飞机,一脚到香港去。 但是,给他看病的医生一致反对,他们认为杜月笙健康情形太坏,坐飞机有生命危险。医生的话不能不听,迫于无奈,杜月笙只好决定乘船。 这时,急于逃出上海的人太多,买一张去香港或台湾的船票,简直难于登天。杜月笙走时,太太、朋友、保镖、佣人,还要跟上一大群,急切之间难于买到理想的舱位,所以当这大队人马登上一万多吨的荷兰渣华公司客轮宝树云号时,舱位都是分散开来的,杜月笙、姚玉兰和孟小冬,三个人只有一间头等舱,舱内两张单人床,外带三等床位一张。 因此,姚玉兰和孟小冬商量好,排定时间,两个人轮流值班,招呼杜月笙,一人一班几个钟头,辰光一到就去那张三等铺上困一歇。 时值杜月笙喘疾大发方告小痊之后,大病初愈,他身体极为衰弱,在此情形之下匆匆就道,大有“扶上雕鞍马不知”之慨。这次离开土生土长、血肉相连的上海滩,他早就晓得今生今世不会再回来,国事如麻,大局难逆转,此情此形,以他的精神体力都不容许他有所作为了,英雄末路,他内心中有着无限的凄凉感慨。 宝树云荷兰轮通过黄浦江,直驶吴淞口,杜月笙的出生地浦东高桥转眼即过。别矣,上海,舱外的步声杂沓,人语喧哗,杜月笙木然的表情稍微松弛,他转动眼珠望了望侍坐一旁的姚玉兰,发出一声长叹,然后满脸苦笑地说道: “我守了一辈子的寡,差一点就失了节。” 姚玉兰懂得,杜月笙系指他终于毅然决然,挣出重围而离开上海。 “就是嘛,”姚玉兰顺着他的心意说,“可见得一个人凡事都该自己有主张。” 因为在杜月笙老一辈的朋友中,黄金荣迟疑复迟疑,迁延又迁延,最后终于决定拼死留在上海。杨虎则听信了他海员工会老部下王寄一等人的一派言语,跟杜门距离越拉越远,而且行动诡秘,颇有投共的迹象,这两位老弟兄的作为都使杜月笙深感绝望,却是又无可奈何。对于个人进退出处、当前大局环境,头脑“最清楚的”还数金廷荪金三哥,金三哥在杜月笙撤离上海之前,即曾不止一次地语重心长地说: “月笙,你不能上人家的当啊,我们跟共产党的恩怨你心中要有数目。” 金廷荪所指“我们跟共产党的恩怨”,除了杀汪寿华之外,还有早在1927年时,国民革命军北伐之役,上海“三大亨”黄、杜、张加上了金廷荪,响应蒋介石的号召,组织共进会,加入“清党”,攻克工人武装纠察队的据点多处。除此以外,“剿共”战事时期,抗战前与胜利后,杜月笙在上海利用地利、人和之便,对肃奸防谍,曾有相当的贡献,凡此,也都被共产党认为是必须“血偿”的“血债”。 于是,杜月笙每次都对金三哥回答: “三哥,我晓得,我心里当然有数目。” 回到内室。杜月笙颇觉心知肚明,还不胜感慨地告诉姚玉兰说: “他们要骗我留下来,目的就在于把我弄死为止。” - 陈毅拉他不回去,也不买猪鬃 1949年5月3日,船抵香港。杜月笙在陆根泉为他找的坚尼地18号安顿下来了。5月27日,上海国军因抵抗不了解放军的进攻撤出了上海,同一日,杨虎、吴绍澍等自大西路引入解放军。共产党指派陈毅为上海市长。陈毅进入上海后,所办的第一件事,便是“情词恳切”地公开致电旅港上海耆绅、金融工商“领袖五大亨”,杜月笙、陈光甫、李馥生、宋流章和钱新之。 但是,陈毅的长电却犹如石沉大海,“五大亨”并无只字片语的答复,于是,陈毅又派与“五大亨”关系颇好的徐采丞以上海市地方协会秘书长的地位与关系,专程跑一趟香港,迎接杜、陈、李、宋、钱“五大亨”返沪。徐采丞却为自己脱离虎口,和陈毅耍了一起噱头,他抵达香港以后,自己从此也不回来,留在香港,不再回到上海了。 随后,杜公馆的各色人等陆陆续续地到了香港。坚尼地18号房子不但不合理想,而且不成格局,厅不像厅,房不像房,真正能派得上用场的,简直数不出几间。 但是,杜公馆到了香港的人可不少了,从杜月笙以下,有三楼孙太太,姚玉兰与孟小冬,长儿、长媳维藩夫妇已经有4名儿女,次子维垣、三子维屏、五子维新,都已建立小家庭,七子维善、八子维嵩还在读书,外加大小姐杜美如,孟小冬的义女养娟,光是家中的眷口便有20多人,何况还有跟出来的随从徐道生、司机小阿三钟锡良、大司务“小鸭子”及其下手、男仆陆圆、解子信、女雇阿妹、小妹等4人,佣人就占了10个之多。 而坚尼地18号一楼一地的房子,楼上住的是陆根泉一家,楼下杜公馆,既无庭园,又缺围墙,外面的人朝里望,可谓“开门见山,一目了然”,全屋精华所在惟有一间半圆半方的大客厅,正房只有3间,其余小房都是将就用走廊空隙隔出来的,一间做了秘书胡叙五的办公室,另外3间住了杜美如和杜维善、维嵩两兄弟。姚玉兰和孟小冬的两间附在杜月笙的大房间外面,劈面相对,而且声息相通。 将这几个人勉强分配好房间以后,再要住人,便毫无空隙。厨房边一小间只够住一两个佣人,其他的佣人必须住在外面,每天早出晚归。 因此,二楼陈太太一度由台湾到香港,她反倒住进新宁招待所,三楼孙太太则在外面与儿子同住,杜维藩的太太先带小孩到香港,住过九龙李丽华的房子,后来杜维藩乘海轮抵港,一家6口便花两万港币,在建华街买了一层楼,而跟同从上海来的王新衡隔街对门。其余成了家的三儿一女,则杜维屏住堡垒街,杜维垣、维新住在渣华街,二小姐杜美霞嫁给了金元吉,她是金公馆四少奶,金廷荪由上海带出来的一大家人也住在渣华街上。 抵达香港后杜月笙由于精神体力的关系,加以当时环境之所限,心情萧索,早已失却创办事业养家活口,作长期打算的壮志雄心。这么一大家人的生活所需,他自己每月要港币两万以上的庞大医药费用,光只坚尼地一处一月开销至少也得港币6万之数,杜月笙带一大家人到香港,他打的是什么算盘?只好“坐吃山空”,用光为止。这位当代闻人、挥金如土的上海大亨杜月笙,1949年离开上海的时候他一共只有两笔财产,其中之一,是美金10万,当年曾因预储子女教育费的关系交给了好友宋子良,请他带到美国代营“生意”。另一笔,约有美金30万,这是出卖杜美路那幢渠渠华厦之所得,在杨管北的帮助下早已提出预存于香港,留下来应付杜月笙逃难到香港的生活所需。 杜月笙一家人迁居香港不久,便有一笔找上门来的好生意。 说起来,这是一位热心朋友好意帮忙,想给杜月笙在一进一出之间,赚一大笔钱。这位朋友是四川人,经常来往重庆、成都与香港,据他所知,四川猪鬃量特多,价格又低,又碰上了时局关系无法出口,因而一跌再跌,已经跌到成本之内,这位四川朋友早已决定斥集巨资大事搜购,并且他已接洽好了中航公司的飞机,代为运港,这批猪鬃运到香港以后,即使比市价再低的话,也可以有三倍五倍的利息。 这岂不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朋友极靠得住,生意更是十拿九稳,加若干股子进去,也许便在数日之间,就可以赚个三倍五倍,有这种好生意不做,更待何时? 但是杜月笙听过之后,却一口谢绝了朋友的好意。他推说:“我现在没有现款。” 而这笔生意由于争取时间的关系.必须立时立刻拿出钞票来,杜月笙放弃了大好发财机会,他身边的顾嘉棠则食指大动,他不惜倾家荡产,把他从上海带出来的30万元黄金甩下去,满心赚个百把万美金。顾嘉棠在“小八股党”首领之中最善理财,他平素的作风“只进不出”,恰与杜月笙的“挥金如土”成对比,所以他省吃俭用的积蓄,尚且超过抵港以后的杜月笙,这一次是他一生一世最大的一笔投资。 当顾嘉棠满怀希望欣然加入的时候,四川朋友告诉他,大部分的猪鬃都已经收购好了,货色集中在成都,只等中航公司的飞机开始履行合约,拨机逐批运港。这时,解放军才只攻下了巴东,川边吃紧,成都、重庆犹仍安如磐石,解放军跑得再快,也不可能猛一下便威胁到成都,因此,顾嘉棠交付过股款以后,便笃定泰山地等着赚钞票。 万万料想不到,猪鬃方待启运,11月10日一早,翻开报纸一看,中国航空公司与中央航空公司的负责人带了12架飞机一道飞往北平投共,使全国各线空运全部中断。 这是成为令人极为震撼的一条重大新闻。 这一条重大新闻,对于顾嘉棠和那位四川朋友,震撼的程度尤足惊人,两航反戈,航线 中断,运猪鬃的合同无人负责,大批的猪鬃堆在成都运不出来,一时又找不到其他的交通工具可资利用,这一个打击对于当时的顾嘉棠来说未免太大,四川朋友本人蚀了美金300万,几乎为之破产,顾嘉棠带出来的全部家当美金30万元全部蚀光,沉重的打击使心宽体胖的顾嘉棠长吁短叹,愁眉不展,见了熟人便一声苦笑地说: “一票猪鬃,蚀脱我18磅。” 他是在说家当蚀光以后,他的体重骤然减轻了18磅之多。 在香港时,气候一变,杜月笙喘病又发,杜月笙治喘照样是中西并重,药石兼投,经常来为他把脉开方子的医生,中医有4位,西医则3名,这7位医师都不是碌碌之辈,在香港个个都有名望。由于中西药石兼投,医生一多,意见难免分歧,究竟该用谁的医法,该吃哪位的药,家人不敢做主,惟有杜月笙自己决定,因此之故,“久病成良医”的说法应了验,杜月笙反而变成自己的主治医师了。加以亲眷朋友,来往探病的人为数不少,人人对他表示关怀,贴心,今天张三介绍一位医师,明日李四贡献一个偏方,弄得杜月笙医生越请越多,用药越来越杂,几个月下来的结果,他曾自嘲地说: “如今我是拿药当饭吃,拿饭当药吃了!” 杜月笙本人无法拿出定见,决定只请哪一位医师主治,别人更不敢代出这个主意,“群医咸集,药石纷下”。对于他的喘病毕竟是益少害多,以杜月笙的“急病乱投医”的情况,是很难治疗得好。 - 在香港的日子很冷落 在香港杜公馆和任何一处杜公馆不同,那便是坚尼地门庭冷落车马稀,几十年来杜氏门庭的热闹风光仿佛已成陈迹,这并不是说杜月笙落日余晖,苟延残喘,竟被各界人士冷落忽视,而是他一则抱病,一则也由于大陆局势急转直下,香港是国共双方都在公开活动的是非之地,他有心避一避风头,躲一躲纠缠。刚到香港不久,杜月笙便请袁树珊给他看了个相,当时,袁树珊曾慎重其事地说: “杜先生,最近一段时期,你最好闭门谢客,任何人都不见,否则的话,恐怕会有事非。” 袁树珊这一番话正中杜月笙的下怀,于是他命人写张条子,贴在房门口,词曰: “遵医嘱,碍于病躯,谢绝访客。” 条子贴出,倒也蛮有效力,却是有一天,张公权来访,一脚踏进了房间,因为是要好朋友,杜月笙不得不带病见客,从此以后,病中谢客的“规矩”为之破坏。 1949、1950年间,在香港长住的杜月笙,虽然怕麻烦、怕纠缠,可是他那颗爱热闹的心,却并未因健康太差而予稍减,即令气喘咻咻,爬不起床,每天还是巴望着家人、亲友多走动,常来来。 每天一早,多半是“小八股党”“硕果仅存”的老兄弟顾嘉棠头一个到,他是专程前来打一个转,问声月笙哥昨夜睡得好吗?今早可曾起床吃过药了?他风雨无阻,问过便走,有时他并不一定要见到月笙哥,等歇到了快吃中饭的时候,他如果没有应酬,这顿中饭便十有八九在杜家吃。杜月笙精神好,他便陪陪杜月笙,不然的话,就在外面饭厅陪陪杜公馆的熟朋友。顾嘉棠一生一世对共产绝无好感,上海解放以后,他一提起共产党便破口大骂。他说只要共产党在上海,他是宁可死在外头,也绝不回转去受罪的。 跟杜月笙、顾嘉棠抱着同样坚决反共态度的是金廷荪,金廷荪这次逃难,逃得非常之彻底,全家大小,4儿4媳全部搬到了香港。他也是抱定主张,绝对不跟共产党打交道,殊不料他的夫人怀乡情切,不耐客居,也不晓得听了什么人的蛊惑挑唆,居然跟金三哥老夫妻俩意见分歧,各行其事。金老太太不顾一切地带了3个儿媳妇,4名女将由香港开回了上海滩,杜月笙、金廷荪、顾嘉棠一般老兄弟再三苦劝,劝不动这位金三嫂。照金三嫂的意见,她坚持要把4名儿媳一道带回去,幸好大少奶在香港医院中待产,总算免于同行,少受了一番波折与磨难。 金三嫂带了3位少奶回上海,实使杜月笙、金廷荪担尽惊吓,大费手脚。因为金三嫂回上海后住在杀牛公司附近朱家木桥的金公馆,平安无事了一段时期。共产党展开了清算斗争和三反五反,朱家木桥一带每天都有满载死囚前往市郊处决的卡车开过,吓得金三嫂心惊肉跳,险乎得了神经病,金三嫂托人想办法打张路条,自己先逃回香港,留下3位少奶,而其中的四少奶正是杜月笙的次女杜美霞。 杜月笙在香港想尽方法,要把他的二小姐救出来,起先杜月笙命他的次婿金元吉,写信到上海请杜美霞出来,后一再函电交驰,依然石沉大海杳无消息,最后则以杜月笙病危为词,拍发急电,杜二小姐才回香港。 同时,杜月笙的二楼太太陈夫人,在杜月笙赴港之先曾经到过一次台湾,想在台定居。杜月笙抵港,她也由台来港打了一转,夫妻间话不投机,陈夫人便和维翰、维宁回了上海,而这趟回去后,竟始终没有回来了。 在这一段时期,杜公馆人客虽少,饭厅里仍然每天中午准备两桌饭,一张圆台面一张四方桌,通常那张圆台面必定坐得满,圆台面坐不下了,再开方桌一席。 经常来杜公馆吃中饭的,除了杜月笙的儿子、媳妇、女儿,女婿、顾嘉棠、金廷荪、王新衡,骆清华、沈楚宝等诸人之外,还有杜月笙的表弟朱文德,总管万墨林两位在香港经常不离杜月笙左右的哼哈二将,朱、万两人为了往来方便,都在坚尼地租了房子,而且和杜公馆近得很,等于隔壁。朱文德一家住在坚尼地10号,万墨林一家住6号。 - 自己顶住了中共的统战,朋友和秘书却跑了(1) 杜月笙抵香港不久,共产党方面立刻对他展开了统战工作,共产党争取杜月笙重回上海,除开他个人的声望及号召力量外,还有一层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当时上海金融领袖、工商巨子莫不纷纷跟着杜月笙转移,他们挟巨资而抵香港,我党在港统战工作人员千方百计,一心一意促使那些金融工商巨子回上海去。 但是,上海的金融工商巨子一向以杜月笙马首是瞻,言听计从,经过工作,也有相当一 部分人向往新生活而心存观望。这时,旅港金融工商界人约可分为三种,一种人抱定决心在香港地区另创事业或者静观待变。一种人已被中共统战政策打动,他们热烈地希望杜月笙能够带着他们回上海。一种人接受统战宣传后,模棱两可,迟疑不决,不过仍存一线之望,最好是杜月笙也回上海去。 在我党的统战政策感召下,杜月笙的好朋友、上海金融工商巨头如王晓籁、刘鸿生、吴蕴初等人,都已打定主意向左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些有心回上海的人出入杜月笙之门,拼命地劝杜月笙跟他们同回上海,王晓籁和刘鸿生两个更是无日无夜,舌蔽唇焦,声泪俱下地劝,不过,杜月笙始终立定脚跟,不为其所动。 然而,有一日,台北一家素具权威的报纸登出了一篇各方重视轰动一时的社论,在这篇社论中出现了两个新名词,所谓“政治垃圾”与“经济蝗虫”。王晓籁、刘鸿生认为这是一个“劝杜月笙回上海”的好题目,他们拿了报纸轮番去见杜月笙,告诉杜月笙说,社论中所指的暗中操纵上海金融、物资的经济蝗虫,不正是暗指你杜月笙吗?台湾报纸差一点就要对你提名道姓了,尤其是那篇社论的结论,旨在“绝不容许政治垃圾、经济蝗虫”到台湾复兴根据地去掀风作浪,重施故技。在这种情形之下,你杜月笙难道还有到台湾去的可能?还不如“风风光光”地跟我们回大陆吧。 劝说杜月笙的人越来越多,而且都是异口同声,众人一词,杜月笙剪下这篇社论来,叫他的秘书边读边为讲解,社论的措词确实过火,将“罪状”与“实际”对证,杜月笙三个字仿佛也是“呼之欲出”,于是杜月笙不由得大受刺激,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剪报折好,放在自己的马甲袋里。 9月间,杜公馆又有一位常客常常进出。 他就是曾经身为和谈5代表之一,被代总统李宗仁派到北平去跟毛泽东谈判的章士钊。章士钊随同和谈代表团在1949年4月1日飞北平,谈判28天不得要领,后留下来历时4月有余,他又接毛泽东之命前往香港。 一日,杜月笙正在客室和章士钊扃室长谈。又来了一位好朋友,他就是江苏省党部主任委员、兼为立法委员的汪宝瑄,他是从广州来的。 杜月笙听说汪宝瑄到访,非常高兴,他请章士钊到另外一间房里小坐稍候,一面起身迎迓汪宝瑄。汪宝瑄和章士钊打了个照面。这时杜月笙面容清癯,神情憔悴,但是一见汪宝瑄,情绪就显得相当的激动。杜月笙一伸手,从自己的中式马甲口袋里,掏出一份剪报,他摇头、叹息、苦笑,把那份剪报一直递到王宝瑄的手上。 汪宝瑄一看,便知道是引起轩然大波的台北某报一篇社论中用上了“垃圾、蝗虫”二词,斥责“投奔自由者”,言下之意仿佛这般人还想到台湾来乌烟瘴气地搞垮台湾这一处反共的基地,因此讥讽这般人为“垃圾、蝗虫”。 当时,汪宝瑄向杜月笙一笑,他开门见山地告诉杜月笙说: “杜先生,我正是为这件事到香港来,专程拜访你的。” 激动之余,杜月笙极其罕见地向汪宝瑄发了一顿牢骚。他说:“我并非国民党员,而抗战、戡乱,一连两次为国民党牺牲一切,毅然赴港,用心无非是免为国民党的敌人所用,我这么做完全是本诸良心,既不求功,也并不是为了求什么显人表现,在这种情形之下台湾还有人认为我是‘政治垃圾、经济蝗虫’,讥笑讽刺,不留遗地,实在是令人伤心。” 汪宝瑄立即向杜月笙表明来意,他说:“在广州因公稽留的洪兰友公,正是奉当局之命,便道赴港将对先生加以安慰,并且有所解释。” 接着,汪宝瑄告诉杜月笙,洪兰友为这件事心中也很难过,始终不得安心。洪兰友托汪宝瑄转告杜月笙台湾的近况,蒋介石犹未复职,一切难免显得紊乱,某报的这篇社论大有亲痛仇快之意,令人一见而知撰稿人既幼稚且有偏见,因此,当局目前已在着手整顿。 眼见杜月笙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汪宝瑄又说: “当局还有一封亲笔函,将由洪兰友公面交杜先生,信上所说的,和我刚才讲的意思差不多。” 顿了一顿,杜月笙方始语重心长地回答: “宝瑄兄,你回台湾以后,务心请你代我杜某人转告台湾方面那许多党政负责朋友,我杜月笙是白相人出身,我不是国民党员,同时我也不懂三民主义,五权宪法。但是自从1927年起我追随国民党,往后的抗日、戡乱,甚至于将来反攻大陆,我一定还是跟着国民党走。” “这不但是因为我杜月笙一生不做半吊子的事,而且,我还有我一层最简单的道理,老实不客气说,现在跟国民党的人未见得满意,不过我们大家应该明白这一点,跟国民党纵使没有干饭吃,最低限度也有口稀饭喝,倘使去跟共产党呀,”他接着突然提高声音,极其轻蔑地说:“我敢于说将来连屎都没有得吃的!” - 自己顶住了中共的统战,朋友和秘书却跑了(2) 汪宝瑄不但甚以为然,尤且衷心感佩杜月笙,他想到当许多国民党一手培育、造就、栽培的高级官僚,都在纷纷反戈投共的大混乱时期,杜月笙“忠贞不贰”,对自己的进退出处“大义凛然”,“晚节”不亏,杜月笙的作为,超过若干国民党高级干部,以此,他认为杜月笙的“忠党爱国”,反使国民党干部有所勉励。 接下来,杜月笙又说: “宝瑄兄,这就是我的心意。无论如何,我还晓得个好歹香臭,所以,我绝不会跟共产党走。杜月笙一生一世,凡事都要做到言话一句,哪能这么一件大事反倒会破例?总而言之一句话,我杜月笙跟国民党算是跟定了,随便怎样也不会回头。” 汪宝瑄感到很振奋,紧接着他便和杜月笙谈起共产党竭力争取金融工商界领袖人物回返大陆的问题,汪宝瑄不惜指明了说:“撤离大陆的金融工商巨子多一半集中在香港,他们所携出的只是少数的资金,绝大部分资产仍还留在大陆,我很为他们的未来动向担心,惟恐他们自投罗网,落于陷阱。” 接着他又强调说: “据我所晓得的,这么些跟杜先生有关的金融工商界人士,他们留在香港进退维谷,左右两难,其实,他们都是在看杜先生的风色。” “我的风向早已定了,”杜月笙一语破的,片言决疑,然后他又说:“倒是最近王晓籁和刘鸿生居然悄悄地回到上海去,使我心里非常难过。” 听到这话,汪宝瑄知道自己所负的使命圆满达成,他很高兴,马上到了午餐的时间,杜月笙邀汪宝瑄在坚尼地午餐,为他洗尘。同席的有王新衡和宣铁吾,老友聚晤,倍感欢快,席间杜月笙听说汪宝瑄翌日即将返台,他殷切留客,命杨管北替他退票,留汪宝瑄在香港多住3天,以资盘桓。盛情难却,汪宝瑄只好答应了。 章士钊衔命而来,他深知中共主要目标何在,因此集中全力,先“解决”杜月笙的问题。到香港后,他便不时出入杜公馆,登堂入室,有时直趋病榻之侧,和杜月笙接席密谈,他分析天下大势,国际动向,尤其对他的同乡后辈毛泽东大加赞赏。 第一次长谈,杜、章之间,便有一段颇为精彩的对话。 当章士钊滔滔不绝,盛赞毛泽东是如何的尊老敬贤,求才若渴时,杜月笙很巧妙地接过他的话来,用非常关怀的口吻,问起章士钊: “章先生是决定在北平定居了,是吗?” 怔了一怔,章士钊答道: “是的。” “章先生是否照旧挂牌做律师?” “这个———”顿一顿,章士钊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诚然,共产党统治下是用不着律师的,我不能再挂牌,不过……” 这一次,杜月笙接口很快,他不等章士钊把话说完,便问: “章先生既然不能再做律师,那么,你有什么计划?是否想改行做做生意?” “做生意嘛,只怕共产制度也不容许,”章士钊被杜月笙逼得太紧,惟有直话直说,坦然吐露,却是接下去他又直言地说:“不过,毛主席当面告诉过我,我在大陆,一切由他负责。有了毛主席的这一句话,个人的生活种种,哪还用得着耽心吗?” 于是,杜月笙像在自言自语,他一叠声地说:“啊啊,只是生活不用担心,只是生活不用担心。” 第一次长谈,自此草草结束。 等到章士钊告辞离去,姚、孟二氏,儿子、女儿,还有亲信诸人都在等候“消息”,杜月笙坐久了,有点累乏,可是他仍然说出了两人之间所谈的最要紧的一段,然后他摇头苦笑地说: “章先生年纪一大把,做官的兴致高!只要有官做,他跟谁都可以,但是他投了共产党毛泽东,却只说是保障他的生活。既然只为了生活的话,台湾、香港、美国……随便哪一个地方,也要比共产党那边的日子舒服得多。” 晚间,休息过来,精神回复,杜月笙又提起了章士钊的往事,抗战八年,杜月笙怕章士钊落水当汉奸,始终把他拉牢了同在一起,章士钊夫妇曾与杜家合住香港、同游西北,尤其是曾同住南岸重庆,一应生活开销,都由杜月笙负责,谈到到这一件事,杜月笙嗬嗬一笑说: “负责生活,毛泽东不过给了他一句言话,我杜某人倒是真负责过不少年啦!” 讲过了往事,在一旁凝神倾听的妻子、儿女,心里都有了数目,章士钊怎能说服坚决反共的杜月笙? 然而,章士钊还是三日两头地来,有时候就在杜公馆吃中饭,和满座嘉宾、杜门中人同席用餐,说说笑笑,情景依稀当年,却是许多熟朋友间已有相当的距离,场面也显得尴尬来兮。 一次,碰到多年交好的老朋友吴开先,晚饭过后,杜月笙邀章士钊、吴开(.16k.)先一同到阳台上歇凉,看香港夜景,任轻风拂面。这时,章士钊忍不住又夸毛泽东何等的礼贤下士,奖推人才,他口口声声地保证,只要杜月笙肯回大陆去,不论在何种情形之下,共产党绝对不会亏待杜月笙。 时常登门,章士钊的这场统战攻势,要到几时方休呢?杜月笙不耐烦时,自有他的退兵之计。为了早日结束这一场必无结果的冷战。渐渐地,在跟章土钊谈论之间,杜月笙开始反转来劝章土钊“弃暗投明”,劝章土钊到台湾去,或者远走高飞。 这时,杜月笙的秘书是胡叙五,他原是抗战初期经黄炎培介绍过来的,抗战八年、胜利四载,他为杜月笙效力甚多,杜月笙第一次旅港身边的得力帮手是翁左青与胡叙五,第二次仍然还是这两位,不过首度旅港杜门座客常满,人文荟萃,如老虎总长章士钊,江东才子杨云史,吴佩孚的高级幕僚树千里,都曾降尊纡贵,为杜月笙司过翰墨词章。二度香港居,文墨方面的工作就只剩了胡叙五独挑大梁,因为翁左青明于事理,善长分析,颇能出出主意,管理庶务,若论笔下功夫,新旧文学俱有根底,那他毕竟是及不上胡叙五的。 胡叙五随同杜月笙到了香港,工作了一段时期,不知怎的忽然动了家乡之思,起了还沪之念,口口声声地说要回上海。他这一决定使杜月笙大为不安,惟恐胡叙五回大陆引起无谓的麻烦与谣言,尤其旅港初期,胡叙五兼为杜月笙掌管机密,他晓得的事情太多,又怕共产党对他加以利用。 因此,杜月笙便亲自奉劝叙五兄没这必要,不要冒险自陷共区!他一再恳切挽留胡叙五,但是,胡叙五辞意颇坚,杜月笙无可奈何,又叫跟胡叙五谈得来的长子维藩和万墨林两人从旁劝阻。 万墨林劝驾不曾发生作用,便由杜维藩接手,他约胡叙五到外面吃咖啡。 杜维藩直打直地和胡叙五谈判,他问胡叙五: “叙五兄,你说老板从前待你好吗?” “很好。” “那么,你是否嫌比老板现在待你不如从前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 “叙五兄,”既然是多年交往的自家人,杜维藩便坦坦白白地说,“老板从前待你好,是因为从前的路子粗,进账多,日子好过。现在跟从前大不相同了,现在老板在香港,一点进账都没有,就靠带出来的那点钱,天长日久,坐吃山空。老板自家的日子不好过,跟他的人当然要比从前差一点,好在有粥吃粥,有饭吃饭,大家同甘苦共患难,所以我说你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离开,免得人家批评你不够义气。” 胡叙五并不否认杜维藩所讲的话有道理,但是他去意已决,无法挽回。劝阻无效,胡叙五还是辞去了一干十二三年的杜月笙秘书一职,他悄悄地回了上海。 机要秘书出缺,使杜月笙大伤脑筋,幸亏早年即曾在杜公馆任过秘书的邱访陌,这时也在香港,杜月笙便去请了邱访陌来,接替胡叙五之职。但是,这一时期许多昔日的朋友和部下一个个跑回了上海,这使得病榻上的杜月笙心情总是阴霾霾的- 黄金荣虚惊一场,两个凶手被枪决(1) 早先,杜月笙决心离开上海,赴港避乱之前,曾经扶疾往访黄老板,力劝他的金荣哥预早为计,也跟他一样,做避难香江的打算。 当时,黄老板推心置腹,向杜月笙吐露自己不得而已的苦衷,黄金荣说: “月笙,我老了,这些年来,我跟你的境遇不同,我是能不出门便不出门,能不动顶好 不动。你算算,我今年已经80岁,俗话说得好:‘人生七十古来稀’,我活到了81,就已经多活了11年,今日死或者明日死,对我并无多大的关系。” 黄金荣接下去娓娓细诉地说,自从他60岁那年正式宣告不问世事,安享余年,他生活的目标就只剩下每天抽几筒大烟,上一趟澡堂泡一个浴,凑几位牌搭子碰几副铜旗。除此三者以外,复无他求,也非有此三项享受而不欢。因此,他堆满一脸苦笑诉与杜月笙: “月笙,你替我想想,假使我去了香港,头一样,差馆里发现我抽大烟要捉。第二样,你叫我到那里去找碰铜旗的搭子?第三样,香港没有澡堂,能否容我这80多岁的人每天去泡趟浴,都是问题。何况,树高十丈,叶落归根,我已风烛残年,能有几年好活?好歹我也死在家乡。” 杜月笙听他金荣哥说得如此剀切透澈,心知其意已决,也就不再劝了,却是辞出来时,突然感到这便是最后的诀别,他忍不住洒了两行热泪。 到香港坚尼地18号定居,他第一次听到金荣哥的消息,上海来人说得绘声绘影,言之凿凿: 上海沦陷前夕,黄老板惟恐炮火殃及,自曹河泾黄家花园迁居钧培里老宅,逐日泡浴、碰铜旗、吞云吐雾如故。共产党进了上海,起先倒还安然无事。但是数月以后,忽有一日,足有一百多人气势汹汹地直扑钧培里,围在黄老板公馆大门口,大呼小叫,扬言要把黄老板家中打得稀烂。这时候,黄老板精神矍铄,大踏步抢出门外,面对着那一百多攘臂掳袖、疯狂暴跳的强徒,黄老板拉开嗓门便是声声怒吼: “我就是黄金荣,你们各位今朝来,阿是要把我黄金荣的家里打烂!” 多一半人被这白发皤皤老者的虎虎生震慑,也有人杂在人群中喊: “是的!今天一定要打烂黄家!” “好!”黄老板斩钉截铁地一答:“要打烂,我自己来,现在我把大门关上,我自家来打给你们看!等会儿你们进来查,有一件东西没打烂,你们尽管把我的房子拆了!” 说完,他就命手底下人关大门,童颜鹤发的黄老板掳起衣袖,抄根门闩,就此要自己打烂自己的家。这时候,偏偏不知从何而来的‘调解者’隔扇大门之外,好说歹劝,高声排解: “好啦,好啦,黄金荣已经知错,看在他一大把年纪的份上,饶他一次!” 紧接着,又有人来拍门,黄老板气喘咻咻的,亲自把门打开,外面有几个毛头小伙子,张牙舞爪,指手画脚,好生教训了黄老板一顿,一场毁家的纠纷方告有惊无险,化弭于无形,百把个穷凶极恶的人逐渐散去。黄老板80多年来从不曾受过这大的侮辱,回到客厅,气呼呼地一坐,足有半晌说不出话,他老泪纵横,徒呼负负,那几个毛头小伙子教训了他些什么,也是一个字也都不曾听见。 隔了不几天,又有共产党的干部上门来,叫他“向人民大众坦白”,黄老板双手一摊地问: “叫我坦白啥么事?” “你这一生的罪恶,”共产党干部字字着力地说,”“请你详详细细写份自白书。” 黄老板有意反抗,但是家中各人苦苦劝他忍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反抗是没有用处的。”迫于无奈,他请位朋友写了厚厚一叠的自白书呈上去,从此以后便坐立不安,提心吊胆地等候判决,其结果,是共产党派人来抄家,妙的是毛病还并不出在黄金荣的自白书上。 黄老板的二公子黄源焘有一枝自备手枪,又跟一位姓戚的谍报人员很要好,上海撤退,姓戚的有一大捆步枪存放在黄源焘住处。这件事黄老板确实并不知情。 “倘若是在黄老板当权得势的那些年,钧培里黄公馆,长短枪枝经常也有个五七十杆,这一大捆步枪,实在无啥稀奇。”杜月笙接口说。 来人接着说:“不过共产党来了,情形不大相同。因此当从黄公子的那一枝手枪抄到了一大捆步枪时,连经过多少惊风骇浪大场面的黄老板,居然也给吓得目瞪口呆,面如死灰。 “当时,共产党仅只把枪枝没收,黄源焘则被带了去问话,共产党对他倒也并不为难,招出来枪枝来源就此作罢。然而,正当祖、叔、孙三代,黄老板、黄源焘和黄启予之弟黄启明衷心庆幸,逃过一场大祸,又数日,来了一份通知,黄金荣的自白书看过了,人民认为他有罪,所给他的处罚是每天早晨到黄老板自家开的大世界游乐场门口扫街。” “处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老态龙钟的黄老板开始在大马路大世界门口手执长帚扫街了。消息传出当日,也不知有多少人骤集街头,黄老板则面部毫无表情,一步一步地在扫地,矮胖身躯,仿佛一具笨重的机械。许多记者来采访,来拍照,许多干部围在黄老板的四周。这张黄老板在大世界扫街的照片,刊登在上海各报显著地位。” 杜月笙一听,马上忽然问起管家万墨林:“上海报纸为何多日不见?” - 黄金荣虚惊一场,两个凶手被枪决(2) 这时,他很关切上海方面的消息,家中各人则因为时值上海清算斗争期间,惟恐杜月笙看到老朋友如何受到屠戮迫害,心中难过会得妨碍病体,所以有时候便藏过几张,不给他看。现在一定要看新到的上海新闻报,万墨林无奈,只好再找出来,交到他的手上。 杜月笙一眼便看到“黄老板扫街”的那张照片,他脸色灰白,身子摇摇晃晃,勉强地将那一段新闻读完,自此便坐在沙发里咻咻地气喘。 这几天本来他精神略好一点,金荣哥所受的遭遇带给他莫大的刺激,于是当日又告病倒,家人十分慌乱,因为他的喘势越来越急。 又是缠绵病榻,中医、西医川流不息。第二天,黄老板的长媳李志清到访,除了探病,她还有重要事体要跟杜月笙商量。 杜月笙在病榻上很亲切地喊李志清:“妹妹!”请她坐下,问她有什么要紧事?于是,李志清拿出了一封方自上海寄来的信,黄金荣向他的媳妇“求援”,他叫李志清赶紧设法筹款汇寄上海。 看完了信,杜月笙又是一阵愤恚与激动,好不容易用药物把他的急喘压制下去,他漾一抹苦笑,有气无力地问李志清道: “妹妹,你打算怎么办?” 李志清告诉他说:她正是得信以后急如热锅蚂蚁,一时打不定主意,所以才到杜家伯伯这边来讨教。 于是,杜月笙开口说话了: “妹妹,倘若是黄老板能出来,只要平安无事到了香港,莫说是2万美金,便是美金20万,我和你倾家荡产都不够,哪怕去求、去借,我们也是愿意的。” 李志清也是伤心难过,她点点头说: “就是说嘛。” “倘使老板到了香港,我们有饭吃饭,有粥吃粥,苦日子一样过得快活。” 李志清一心惦记她公公在上海如何受逼,如何受罪,纯粹基于一片孝心,她以为能够筹出这笔钱汇过去。 她把自己的心意,向杜月笙说了,杜月笙听后却摇头苦笑。他不赞成李志清的做法。 李志清急得掉下了眼泪,她焦灼万状地说: “杜伯伯,你说我们到底应该怎么个做法?也不能看着老板受逼呀!” “妹妹,你不要急,事已如此,急煞也没有用处。”杜月笙柔声地安慰她说,“要么你照我这一个办法做,回信老板,告诉他在香港筹钱很不容易,跟亲眷朋友开口,必定要说接得出老板来,方始可以筹到这一笔大数目。唉!”浩然一声长叹,杜月笙又说:“老板81了,他还害得有老肺病,一生一世不曾起过早,如今喊他天天起早扫街,风尘残年,能够熬得了多久!依我看,即使要接他到香港,这件事也得赶快。” 得了杜月笙的应付之策,李志清兴辞离去,她为了尽孝道,她怕黄金荣在上海被共产党逼得太紧,可能发生意外,因此她凑集一部分现款,又变卖了些手饰准备先汇一笔数目到上海去,也好让黄金荣在上海有个缓冲的余地。 果然,钱还没有汇走,黄金荣又打长途电话来,关照黄李志清速即筹款,立汇上海。黄金荣在电话中问起儿媳妇在香港借筹款项的情形,李志清晓得她身边有监视,只好推托地说: “到香港来的上海朋友都在难中,叫我好去向那一个开口吗?” 于是,黄金荣便指明了只去找两位老弟兄,杜月笙与金廷荪。 李志清马上就说: “金家目前环境不好,我不便去谈,杜家伯伯那边早去过了,他也筹不出这么多的钱,杜家伯伯又说我手头这点首饰有限煞,我还有家人,他说我和启予将来也要安身立命的。” 时间将到,李志清才透露她已典当了所有,凑了1万美金不日即将汇出。其余部分慢慢再想办法。 汇出了那1万美金以后,李志清根据杜月笙提示的原则,果然被她想出了一条妙计,她主动写信寄回上海,禀告公公黄金荣,她说是已经和汇丰银行接洽好,用黄家在上海的房地产作抵押,可以借到一笔巨款。不过,因为房地产的道契统统被她带出来了,汇丰银行方面表示,必须黄金荣本人到香港来亲自签字方可成立贷款契约———上海那边,黄金荣把这封信拿给政府看,要求办理出境路条,到香港去签字借钱,政府有关方面的人士对他说: “这是你媳妇摆的噱头,老先生还是不必动的好。” 在这件事情过后不久,陈彬和从上海逃出来,他带来黄金荣的口信,告诉旅港亲友,实际上黄金荣已经获悉共产党所掌握的资料,证明他在过去若干年里并不曾直接杀害过共产党,因此,他不会成为共产党清算斗争的对象。 黄老板没有了危险了,杜月笙放心了许多,然而,隔不了多久,上海方面的消息又越来越坏,越来越糟了。 杜月笙在香港每天都看上海报。一日,上海共产党的报纸报道说,中国通商银行大楼已经被共产党布置成为“工人文化之宫”,而且正在里面举行汪寿华血衣展览,他便大叫一声:“不好!” 他心想,来不及逃出的叶焯山和马祥生一定糟了。果然,不久就传来马祥生、叶焯山双双被杀的新闻。马祥生和叶焯山两个凶手,一同被绑赴枫林桥,在当年处死汪寿华的现场,举行“规模特别庞大”的公审,参观者人山人海,树顶、汽车和三轮车上,全都成了临时看台。 - 黄金荣虚惊一场,两个凶手被枪决(3) 马祥生、叶焯山两人坦白认罪,立时三刻,判决枪毙。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杜月笙回想当年,马、叶两位和他一道赤手空拳,打出一片花花世界,组织共进会,参加“清党”,原是他的一力主张,马祥生、叶焯山两个同党无非惟自己之命是从,如今杀汪案的主谋避居香港,马祥生、叶焯山则落了如此悲惨的下场。杜月笙免死狐悲,报纸没看完就泪下沾襟,痛哭失声,于是心力交瘁,臻于极顶,他 的喘疾骤然间如山洪爆发。 这一次哮喘发得来势凶猛,将人吓坏,杜月笙喘时但见他满头满颈青筋直爆,大汗淋漓,身上穿的丝棉袄过一阵像是才从水中捞起湿淋淋的。他每一次喘都有极度窒息,几次晕厥。喉头吸不进空气时,他会从床上直跳起来,伸张双臂,十指叉开,仿佛失足溺者急于抓到一块浮木。 喘到这步田地,吃药、打针、喷烟,一概失去功效。中医西医穿梭般跑来跑去,商议,会诊,始终无法使杜月笙的喘势减轻,更谈不了使他止喘恢复呼吸平顺。 一位有名的西医戚寿南,他斟酌再三,提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办法: “喘到这样,只好用氧气。” 从此,杜月笙套上了枷锁,他不分昼夜,常与氧气罩、氧气筒为伴,随身多了笨重的配件,使他八九个月不能外出。 医院里所备的氧气,原为急救之用,但是七八位名医采纳了戚寿南的建议,大批的氧气筒搬到了杜公馆,便成为杜月笙一刻不能轻离的活命之资,除非喘停,他口鼻之间的氧气罩就像是他身上的器官一样了。 因为经常需要氧气,杜月笙卧室外面氧气筒排列成行,必须专人管理。杜月笙使用氧气之多及其为时之久,使得许多初次赴杜公馆看病的医生极为惊异。只要氧气罩一罩上,杜月笙便喘得好些,呼吸也能渐惭的平缓下来,只是那一阵喘大发,才是发得他余悸犹存,担心害怕,因此,他认为自己的生命力过于脆弱,安全感渐渐丧失无存,急切无奈之中他很信托医药。渐惭的,他变得家中一时缺了医生,便很不自在,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必定要喊人带来一位医生,他才能安心的吃喝与睡。 但是,杜月笙所请的那些中西名医,都是很有名望的医术高明之士,他们业务是最为繁忙的,并且通常并不出诊,而杜公馆这边的要求却是必须随请随到,一刻也不能迟延,碰到他们正在诊所紧急治疗,杜公馆催促的电话急如星火,自难免有手足无措,顾此失彼之苦。 好在这许多位名医,或者钦仰杜月笙的为人,或者早就是杜门故旧、朋友学生,且不说杜月笙病势一来便急,即使凭私人交谊也是一有紧急情况非到不可。中医师朱鹤皋和他的介弟朱鹤龄都是杜氏门生,老夫子病笃哪有不尽心侍疾之理?也因为这一层关系,朱鹤皋在众家名医之中最最辛苦,他是不分昼夜一得电话就马上放弃一切手头活儿,尽快赶来。杜月笙夜里睡得不安稳,睡睡醒醒,心神不宁,他必得有医生在家里才睡得着觉,这时候多一半是朱鹤皋在杜公馆里睡沙发,整夜守候,或者全日不离,而在他自己的诊所里,也许正门庭如市,候诊者排起长龙,朱鹤皋业务再忙,当杜月笙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是不忍离去。 - 儿子从上海回来,老子病情更加恶化 杜月笙开始使用氧气之后,喘疾逐日减轻。除了为上海的徒子、徒孙们悲哀,为受难的同党痛哭外,这还有一件牵心挂肚肠、使他眠食难安的大心事,那就是他的长子杜维藩仍在上海逃不出来。 就在1949年年底,上海中汇银行“告急”函电如雪片般飞来,中汇银行的总经理原系浦拯东、副总经理徐懋棠、杜维藩。抗战胜利以后,中汇拥有两个存款最多的大客户,一 个是杜月笙一手创办的上海鱼市场,一个是杜月笙任董事长的大东书局。有这两大客户每天解存巨额现款,中汇银行对于一般小额存户始终兴趣不高,无意争取。然而,偏偏在上海被解放军占领以后,大东书局和上海鱼市场的主持人杜月笙和唐承宗都已撤离上海,两大客户风流云散,几同解体,再也没有巨额现款存进来。照说中汇银行理该无事可为,关门大吉,但是奇怪的是,上海人大概都晓得中汇银行是杜月笙开的,生意买卖暂复正常,在上海公私各银行中中汇的存户突飞猛进,与目俱增,业务反倒欣欣向荣。此一反常的现象不曾使杜月笙沾沾自喜,引起欢慰,相反地他却认为照这样下去,他肩膀上的担子势将越来越重,他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他晓得共产党断乎不会允许有私家银行存在,中汇银行在不久的将来必定要被中共没收,杜月笙不欲利用他私人的声望与信心为共产党恢复经济出力,所以他不但无意继续维持中汇,而且急于早将中汇关门。 却是他苦于在撤离上海之前,无法先行宣告中汇停业,此刻他便不得不采取亡羊补牢之策,不惜任何代价和牺牲,设法结束中汇银行,而这时中汇银行总经理浦拯东先已辞职,因此,他便嘱令他的门徒,中汇副总经理徐懋棠到上海这龙潭虎穴去走一遭。 徐懋棠大半辈子席丰履厚,养尊处优,他好不容易在中共占领上海之前逃到了香港,此刻老夫子一声命他回上海,他哪来这个甘冒生命危险的胆量?起先他推三阻四,后来便支支吾吾,他的态度使杜月笙勃然震怒,尤其当时情境迫不及待,急切无奈之余,带三分气忿,杜月笙便断然地说: “好,你既然不肯去,我就叫维藩到上海去了中汇结束的事。” 徐懋棠依然不声不响,于是杜月笙言话一句,便再也不容收回,他明知杜维藩此去非常危险,然而话已出口,他只有硬着头皮,叫杜维藩回上海办理中汇银行的结束事宜。 杜维藩父命难违,只好别妻离子,心惴惴然地回上海去。他到(电脑.16k.)上海的时候,共产党没有为难他,于是,杜维藩住进了爱多亚路中汇银行去办公。但是,他立即发现整个中汇银行已在倾向共产党职工的把持之下,而共产党在中汇银行的领头人,是储蓄部的一名襄理兼课长。 暗中为共产党效力的中汇员工,抓牢了杜维藩就不肯放,双方南辕北辙,于是暗中展开了斗争,杜维藩奉杜月笙之密令,冒险赴沪原为结束中汇业务,但是共产党为稳定上海,广为宣传,尽量扩充业务。杜维藩固不能完成父命,在这一段时期极为痛苦,他在尽力应付公事以外,一天到晚都在想着怎样离开上海。 杜维藩去看过他的“寄爹”黄金荣,听黄金荣向他诉说自己的悲惨际遇,当共产党展开清算斗争与公审时,杜维藩也曾站在中汇大楼楼头数过囚车开来开去的数目,他心知自己非走不可,于是要了一记噱头。 杜维藩故意跟那位在中汇的工作的中共课长套交情,说“知心话”。他纯以业务观点论事,强调当前的中汇为了扩充业务非得增资不可。那名课长不知有诈,一听“增资”二字,便眼睛一亮,当下便问:“怎么样个增资法呢?” “老板在香港,”杜维藩指的是他父亲杜月笙,“一大笔款子存在手上,香港又没有什么生意好做;让我到香港去跟老板讲,中汇业务大有可为,何不拨一笔钱给中汇增资呢?” 这个话的前半段一丝不假,杜月笙在香港有一笔买房子的钱,中汇同仁大抵晓得,当时的上海军管会希望杜月笙能回上海来,所以答应了杜维藩“回一趟香港”的要求。不过,杜维藩必须自己去寻一位保人。 为了找这个保,使杜维藩煞费踌躇,为难已极,他所谓回香港请杜月笙增资原本是骗取共产党的信任,得以脱身的一记噱头。来日他到香港便打算不再回转,因此他也就无法决定请谁出来为他做保。 结果,这件事被刘寿祺所知。刘寿祺是杜月笙好友刘春圃的儿子,经杜月笙一手栽培提拔,在杜月笙所拥有的华丰面粉厂当了经理。当时他跟中共的上海劳工局长关系拉得极好,听说杜维藩正为保证出境问题犯难。由于两代的交情和少东家的安危,刘寿棋愿意担保杜维藩离开上海、回到香港以后在共产党指定的日期之内赶回上海来。刘寿祺的帮助使杜维藩深受感动,随后果然他不久就领到了路条。这一下杜维藩平安无事地回到香港,使得自杜月笙全家大小,欢欣如狂,人人都在额手称庆,尤其感激刘寿祺的“仗义勇为”。 爱子无恙归来使杜月笙大大松了一口气,心中无比欢慰,因为杜维藩重返“自由世界”,对杜月笙来说,实有两层重要的意义。杜维藩由香港去上海,前后半年之间,外面不明真相的人,议论纷纭,都说杜月笙长子返沪,是为杜月笙本人投共铺路,因而“料准”杜月笙不久的将来一定会回上海滩,最低限度,杜维藩上海行,也是替他父亲从事试探,看看杜月笙和共产党究竟有否合作的可能性。 另一层重要的意义,当然是长子杜维藩个人的安全问题。 当初,杜月笙派徐懋棠回上海而他不敢去,他多一半是动了气,小一半也是实逼至此,无可奈何才把大儿子送进上海滩的,在杜维藩是父命不可违,自己和全家上下何尝不是硬起了心肠?倘若杜维藩真有个三长两短,不但对于病中的杜月笙是一项严重的打击,他将又何以对他九泉之下的妻室,和都在跟前的媳妇、孙儿、孙女? 所以,杜维藩人到香港,杜月笙可说是披襟当风,如释重负,忍不住地脱口欢呼,当日,他精神一震,把一别半年的杜维藩喊到了房里来,嘉勉慰劳了他几句,父子两人随即开始一次极关重要的长谈。而杜月笙对于新自上海来的长子,他所问起的头一件事情,便是: “我拍给黄国栋,叫他转给你的电报,你收到了没有?” 杜维藩一听,便晓得他父亲要问的是什么事情:黄金荣的正室夫人,杜维藩的寄娘,杜月笙尚未出道以前对他一力栽培提拔的林桂生———“桂生阿姐”在1950年春病逝上海。杜月笙在港惊闻噩耗,至感悲悼,他立刻打电报给留在上海的杜家账房黄国栋,转知杜维藩前去料理丧事,尽哀成服。林桂生自从黄金荣另娶露兰春,她“提得起,放得下”,翩然离了她相帮黄金荣建立起来的声势赫赫、钟鸣鼎食的黄公馆,便是杜月笙不惜开罪金荣哥,替她在西摩路备下了一幢住宅,搬过去定居,林桂生从此闭门不出,不问世事,1936~1937年里,历经北伐、抗战,战乱,哪怕上海滩炮火连天,打得稀烂,她仍不避不走。上她门的只有一个炙手可热、步步高升的杜月笙,而杜月笙一生一世惟独视林桂生为他的大阿姐,总是在说永远报不完她的恩。林桂生之死,使杜月笙以未能亲自送终为憾恨,他叫杜维藩去吊孝治丧,一再关照必须由他负担所有丧葬费用。 杜维藩禀告他父亲,他在上海时已经遵照杜月笙的嘱咐,妥善办好了林桂生的后事,杜月笙听后犹在不胜欷嘘,他说了些林桂生的为人和性格,对于她的“硬气”赞不绝口,以一个孤老太婆在上海关起大门,渡过了刃兵时起,动荡不安的二十五六年的艰苦岁月,她不但不要共金荣给她一文钱,帮她一点忙,而且绝不告贷求借,或者接受任何人的馈赠,上海人所谓的“白相人阿嫂”,林桂生可以赞得上是“代表性”的人物,她是“白相人阿嫂”的“开山祖师”,同时自从她瞌然去世,这一类典型的人物就此永远绝迹。 接下来杜月笙便问杜维藩自己徒子、徒孙恒社子弟的近况,以及他们留在上海,处境有否危险?对于这一个问题,杜维藩惟有摇头苦笑,他说根据他的统计,恒社弟兄滞留沪上不会逃出来的还有五六百人,而在他离开上海的前夕,共产党早已开始清算斗争,五六月间上海被捕的清算斗争对象为数在万人以上。这其间有多少恒社分子,他无从打听。不过。有两点极堪注意的事,可以预见恒社分子的前途一定是凶多吉少。 杜月笙则闻言嗒然不语,他的神色一变而为愁惨悲痛,20年来他对恒一帮帮会流氓加意培植,呕心沥血,其用心之苦,不是一般朋友师生的情谊所可比拟。杜维藩的报告可能是他预料中事,但他内心对于留沪恒社分子的安全犹存一线侥幸之望,杜维藩的一番分析使他这最后的希望也归于破灭,于是,杜月笙陷于深巨浓重的悲哀之中。 杜维藩无恙返来来是一件大喜事,因此杜月笙力疾而起,一连和他谈了几天,然而所听到的都是恒社分子怎样危险,留在上海的老朋友们各种不同的悲惨下场,这许多消息使杜月笙刺激颇深,于是,杜月笙犹未痊可的一场“喘大发”,又变本加厉,病况极其严重。他每天一阵接一阵的急喘,喘得他汗出如浆,神志不清,半人高的氧气筒用完一支又接一支,情况最紧急的时候,所有的医生不约而同摇头叹气,他们向杜公馆的人强烈暗示:应该有所准备。 因此,杜公馆上上下下乱成一团,几个成家立业的儿子,和三楼孙太太都住在外边,惟恐临时生变赶不及到坚尼地来送终,孙氏太太、杜维藩、杜维屏、杜维新,再加上住在坚尼地的杜美如、杜维善、杜维嵩,嫁到金家的杜美霞,所有杜月笙在港的太太、儿女、孙儿、孙女,每天都到坚尼地守夜,以防万一。 杜月笙这一次病情恶化连续一个多月,自1950年5月中发病到同年6月下旬,他躺在床上用氧气,仍旧喘个不停,身上的小褂裤一转眼就被淋漓大汗濡成透湿,侍候他的人忙不及脱下揩干身体再换穿。 好不容易在盛夏时分喘势渐渐地被止住了,杜月笙等于在鬼门关口打过了一转,大病初愈后的杜月笙形销骨立,面容憔悴得令人不忍平视- 江湖相士出入杜门 “男儿由来轻七尺,好汉最怕病来磨”,随着十里洋场上海滩的夕阳西下,遍地血光,杜月笙被接二连三的大病磨得壮志消沉,彷徨畏怯,他极力想活下去,但是,他却已失去对于自己生命力的信心,这一位毕生艰辛奋斗,用亦手空拳打出一片花花世界的一代豪强,当他九死一生活过来时,竟会长期热中于求巫问卜,参详命理,借命相专家的语言来求得自己心理上的安定与慰藉。 从此,杜公馆常常出入的,又多了一批或则道貌岸然,或则仙风道骨的星命专家、江湖术士。他们有的是新友介绍,有的是自家慕名求教,一时旅港名相士紫虚上人、袁树珊、李栩庵,还有什么赵神仙、一成仙等等,竟日被延请为杜公馆座上客,为杜月笙细推流年,观察气色。当然,杜月笙要算命看相,应邀者必定是命理泰斗,神仙铁口,每位都有其特别灵验的事例、脍炙人口的传奇。譬如最为杜月笙信服的袁树珊,以君平之术享誉海内外,历数十年而不衰,他和另一位测字灵验、百发百中的李栩庵,都异口同声,推算杜月笙至少还有10年大运,要活到73岁,然后“福寿全归”。而这些安慰安慰病人的门面话,杜月笙起先居然也深信不疑。 在开始之时,杜月笙的妻子、儿女、至亲好友,一概认为杜月笙热衷算命看相,遍请名家,无非是求个心理上的安慰,使自己在固疾缠身之余得到一份新的希望而已。殊不知,杜月笙“算命看相”积久成迷,迷到后来居然会影响到他的生命力,这一点,连杜月笙自己也都是始料所未及的。 袁树珊和李栩庵推算杜月笙还有10年大运,这是否慰藉病人的违心之言不得而知。却是来得最勤,走动得最多的一位赵神仙,却有事实证明,他已算定了杜月笙的死期,而在杜月笙的面前故意讳其实。 赵神仙算命看相另有一功,他是旅美华侨,对于国文不甚了了,一口生硬的国语也是回到香港、重庆以后才学的。据说他是因为偶遇一位喇嘛僧,于是皈依佛家的密宗,专以持咒结印为修行要法,善觇候,可以望云气而知征兆,有一对千里眼,看得到千里以外的事物,杜月笙和他相识已久,曾经亲眼目睹他的种种奇术。抗战时期杜月笙避难香港时,便有一些杜月笙的朋友请教过赵神仙,告诉他上海家中所在的街道名称和门牌号码,看赵神仙望空凝视片刻,然后便说出这位朋友的家中情景,种种现象一一对实,这使求教者无不脱口惊呼,钦服他千里眼术的灵异。 杜月笙的一位好朋友,是1927年“清共”之时曾经和他并肩作战的祝绍周,抗战中期任职川、陕、鄂边区警备副总司令,坐镇汉中,杜月笙西北行中曾接受过他的隆重军礼欢迎,后来祝绍周赴重庆述职,杜月笙邀他在交通银行下榻,赵神仙偶然到访,一眼瞥见祝绍周的头顶上官星正旺,当时便恭贺他不日升迁,不久祝绍周果然提任陕西省主席,这一幕也曾是杜月笙亲眼目睹的。 赵神仙在香港为杜月笙望气,也说是杜月笙的固疾短时期内并无大碍,可是不久赵神仙便去了澳门,他从澳门写一封信给杜月笙也很熟的朋友,信中说是他实际上已经见到杜月笙的魂魄逸出体外,在距地尺多的半空中飘飘荡荡,这便是三魂悠悠、七魄无依的险象,因此他断定杜月笙命已不久,赵神仙并且说明杜月笙除非渡过1951年的7月13、15、和18日那三道险关,否则必死无疑。其结果是杜月笙只过了阴历7月13那一道关口,他死在这一年7月14日。 还有一位不幸而言中杜月笙死期的,是善观天文星象的“星家”吴师青,杜月笙不曾直接求教过他,倒是杜月素所崇仰的唐天如,慕吴师青之名把他请到坚尼地杜公馆,请吴师青为杜月笙推算,当时吴师青唯唯诺诺,支吾以应辞出以后却悄声地告诉唐天如说: “阴历7月15日的这个关口,杜先生很难逃得过。” 总而言之,常常出入杜门的命相专家、神仙铁口,当着杜月笙的面,要么欣然算出他还有大运可走,或则病势无碍,要么就吞吞吐吐,嗫嗫嚅嚅,从没有任何人知道杜月笙“君子问祸不问福”的“雅量”,没有一个人对他坦然无隐,直言相告的。 杜月笙的家人亲友也认为杜月笙真正得到了安慰,“算命看相”的已发挥了心理治疗、精神鼓舞的作用,他们的功劳似乎要比“起死回生”的中西名医更高。然而,偏有一日,杜月笙当着众人语音苍凉地说出了一段30年前的往事,使听到的家人、亲友过后一想,情不自禁地为之悚然,心情又开始沉重起来。 杜月笙强颜欢笑地跟家人亲友说故事,他说大概是在1921年左右,他不曾出道,还是黄金荣左右的一位小兄弟,有一天,他陪老板逛城隍庙,走到九曲桥畔,遇见一个和尚,一把拖牢了黄金荣,硬要给他算一个命。黄金荣无可奈何,报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和尚便给他细推流年,说以往之事,道今日之境遇,居然谈言微中,泰半不爽,然后和尚又说黄金荣来日如何前途远大,如何名利双收,如何成为名噪天下的风云人物,又如何在花甲之年急流勇退,安富尊荣,寿登期颐而善终,一番恭维把黄老板喜得骚耳挠腮,乐不可支,掏一块银洋,塞在和尚手里便就离去。 殊不知那位和尚志不在此,收好了银洋偏又一把拉住杜月笙,他眉开眼笑,阿谀讨好地说: “慢慢交,慢慢交,你这位小阿哥,我看你顾盼自如,神完气足,眼看着就有大运来到,一步登天。这位老板,”他伸手一指黄金荣,又道:“运道固然好,但是你将来的好处还要胜过这位老板不知多少倍。来来来,快把你的八字报给我听,让我来为你细推流年,说得不准,我不要你一文钱。” 当时,杜月笙听他把这一段话讲完,欢喜固然欢喜,但是他起了警觉,心想自已是小伙 计,老板终归是老板,命再好,也不能好过老板几倍去。靠牢黄老板吃饭时期的杜月笙,早已将老板的性格为人如何,胆量深浅几许,摸了个一明二白,清清楚楚,因此,他不等黄老板怫然变色,立刻便故作怒容,虚声恫吓,伸手一指算命和尚的鼻子,开口便骂: “触那!侬阿是瞎脱了眼乌珠,侬晓得我老板是啥人?敢拿我来跟老板相比?” 黄金荣于是面有喜色,颇为满意,迈着八字步挺胸叠肚而去,杜月笙则亦步亦趋,貌至恭驯,却是隔了一夜,他心痒难搔,独自一人上一趟城隍庙,找到那位算命和尚,满脸陪笑,向他解释昨日不得不出于一骂的道理,果然获得算命和尚的理解,他于是定下心来为杜月笙细细参详。杜月笙在30年后犹仍感叹地说: “可惜我往后再也寻不着这位法师了,凭良心讲,他算命算得真准,推断我往后的事,竟是没有一件不灵验的。” 杜月笙为什么要突如其来地提起这件往事,而且言下不胜其感慨?莫非是他听到命相专家的“美言”太多,骤然想到了“君子报喜不报忧”的道理。如果真是如此,那这对于他的心理健康极可能便会一变鼓舞而为打击。所以家人亲友听他说了这个故事以后,反倒是忧心忡忡,疑惧不已。 答案一直到杜月笙死后方始揭晓,果不其然,杜月笙对于诸多命相专家的当面奉承,饰词宽慰渐渐地起了怀疑。杜月笙辞离人间,家人为他清理遗物时,找到了一纸命书,摊开—看,那纸命书上写了那么两句: “64岁在辛卯,天克地冲绝难渡过。” 再一细看,命书上印好有“六月息馆主”字样,馆址则在台湾台北馆前街。当时杜月笙的诸亲好友业已有所悟,杜月笙算命看相着了迷,同时他毕竟也算是夙有慧根的人,迷到了相当的程度,便晓得当面求教一定问不出真话,于是,他开好时辰八字请那位远在台湾的“六月息主人”覆函批命,“六月息主人”乃将杜月笙的最近命运据实批来,杜月笙还惟恐亲友、家人伤心难受,便把命书藏在贴肉的衣袋。 杜月笙的长子杜维藩追忆这一段经过,他眼圈已红不胜嗟叹,而和杜维藩持同样论调的杜门中人大有人在,大家都认为杜月笙在迈向他人生最后的旅程时,由于经年累月求神问卜,可能走火入魔,因而使他全盘丧失自信,丧失了挣扎求生的力量。据杜维藩沉痛的说,他父亲在1950年底,以及1951年初生命意志极其坚强,对于人生犹仍乐观,“六月息馆主”那一纸命书来后,杜月笙便仿佛一心只往死路上走。 余波尾声,这位判决杜月笙命运的“六月息馆主”究竟是谁呢?直到1952年5月,杜维藩从香港返抵台湾,曾经向王新衡问过“六月息馆主”究竟是何人?王新衡说他也不知道,后来,有一天跟程沧波谈起这件往事,程沧波却晓得“六月息馆主”姓季,而且是一位“国大”代表。杜维藩前去拜访他,谈起杜月笙的那一纸命书,季“馆主”回答八字确由香港寄来,不过八字上没有写姓名。他怎想到算的就是杜月笙的命?杜维藩和许多杜门中人惊异“六月息馆主”推算流年的灵验,也曾相继求教,据说有的确实算得很准,有的也不怎么灵光。 - 红颜知己,冬皇之爱 在杜月笙痛苦磨难、呻吟床第的病中生涯中,他惟一的安慰是孟小冬的尽心侍疾,柔情万种。孟小冬身怀绝艺,孤苦伶仃,一辈子傲岸于荣瘁之际,受过数不清的打击,“历尽沧桑”四字可以说是她的一生的写照。她自杜月笙60多岁那年进门,长日与茶炉药罐为伴,何曾有一日分享过杜月笙的富贵荣华,何曾有一刻得过杜月笙的轻怜密爱,因此,杜月笙病越重,便越觉得自己辜负了孟小冬的一片深情。像孟小冬这种卓荣不群的女子,让她踏进杜公馆这么一个紊乱复杂的环境,长伴一位风中残烛般的久病老人,对她而言,实在是一件残 酷的事情。 孟小冬陪侍杜月笙到香港后,虽然在杜月笙跟前强颜欢笑,神色自若,然而,即使是朝夕相见,杜月笙都可以看得出她花容憔悴,日渐消瘦,眉宇间常有忧悒之色。孟小冬在香港杜公馆是孤寂的,忧闷的,她不能随波逐流,更不会敷衍应酬,对内对外,一应交际酬酌、家务事项,都是属于姚玉兰的职责范围,孟小冬轮不到也不想挨,看护随时可有生命危险的丈夫,却成为落在她肩头的一副重担,而这一副担子,一日24小时,常年累月,没有一时一刻可以卸得下来。大家庭,两房太太合住一座屋顶下,姚玉兰和孟小冬即使情同姐妹,牙齿也有咬着舌头的时候,杜公馆因为男主人病重,仿佛一年四季不露一丝阳光,不闻一阵笑声,这凄凉黯淡的日子,孟小冬过的更是心不舒,气不畅。 经常出入杜公馆的亲戚朋友,常常可以看得到,坚尼地台18号杂乱无章,一片散漫。家里面往往只有三五个人,一日三餐,也得开上好几处,除了中午外面厅上开一桌或两桌招待客人,就常是姚玉兰在房自己吃饺子,孟小冬冲牛奶下洋点心,也是关起门来吃,病人杜月笙,他那一碗煨面当然要端到床上。其余少爷、小姐,各有各的卧室,同时也各有各的吃处。杜月笙的那个大房间,由于他病中怕烦,儿子、女儿,平时就没有和他亲近的习惯,于是连那一个房间,也不能成为全家聚晤欢谈的集合地。在这种情形之下,把坚尼地18号地大门一关,杜公馆便成为了许多各自为政的小单位,凑在一起的大杂院。 当然孟小冬会更寂寞、更孤单,她只有机械般的每日从事“看护”的工作,而她所悉心调理的病人,又是几乎已经注定了是不可能痊愈的。 杜月笙体会得出孟小冬的心境,了解她的苦闷,因此使他对孟小冬一向具有的“敬爱之情”,一变而为“深心怜惜”,他很小心地不把这种“怜惜之心”形诸颜色,他深知孟小冬“荷尽已无擎雨枚,菊残犹有傲霜枚’,无论在任何艰难困苦的情况之下,她不会皱一下眉,叫一声苦,然而,假若有人贸然地向她表示同情、怜悯,她反而会怒气填膺地绝裾而去。 愧于孟小冬给予他的太多,而杜月笙能为孟小冬尽心尽力的地方太少,杜月笙急于争取补偿的机会,在日常的生活中,杜月笙对孟小冬总是那样礼敬爱慕,忍耐着自已的痛苦,跟她轻声细气地说话,聚精会神地交谈,平时称呼也跟着自己的儿女一样,亲亲热热地喊她“妈咪”。“妈咪”想买什么,要吃什么?只要孟小冬略一透露,他便忙不迭地命人快办,于是在外人看来,有时候几乎就是杜月笙反转过来多方面照顾孟小冬。 孟小冬自入杜门,两年多里对于一切看不惯、听不得、受不了的事情,向来都以不屑与问的坦荡襟怀,付之漠然。她从没有发一句牢骚,出一声怨言,然而她却在她53岁生辰前夕,在迫不得已的情形之下,轻轻地说了一句话。这一句话在事后杜月笙回想便觉得其关系之大,分量之重。 1950年,杜月笙有意全家迁法的时候,有一天杜月笙在房里屈指细算,连同顾嘉棠和万墨林两家,一共需要多少张护照?当他算好了一共要27张,当着房中各人,孟小冬便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跟着去,算丫头呢还是算女朋友呀?” 一语方出,环室肃然,一个相当重大的问题,总算被孟小冬如时提了出来,自此杜月笙下定决心,他不顾一切的阻挠与困忧,当众宣称:他要践履诺言,尽快与孟小冬成婚。 杜月笙这话一出,纷纷扰扰的杜公馆仿佛投下了一枚炸弹,杜月笙与孟小冬已成夫妻,结为一体,早成不可否认的事实。如今杜月笙缠绵病榻,天天在靠氧气过活,而且正值避难香港,日处愁城,又何必大事破费多此一举?成婚与否对任何人都没有裨益,反而可能节外生枝,徒生无穷的纠纷———反对者持此理由再三陈词,苦口劝阻,但是杜月笙置之不理,他决意在自己死前完成这一大心愿,为孟小冬,也为自己。 杜月笙吩咐万墨林立刻筹备,赶紧办事,因为在孟小冬之前杜月笙还有一位已逝的原配和三位夫人,所以原则上决定不能举行仪式,再加上杜月笙自己抱病在身,出不了门,于是见礼喜宴只好在坚尼地杜公馆举行,为地点所限,请的只有杜月笙的至亲好友。 但是杜月笙坚持要叫好的酒席,万墨林便渡海到九龙,在九龙饭店点了900元港币一席的菜,把九龙饭店的大司务统统拉到坚尼地来做菜做饭。 喜期已近,坚尼地楼下的大厅不够摆,因为喜筵有10桌之多,临时又借了楼上陆根泉的那间大厅,邀请的亲友全部到齐,无一缺席。在那一晚杜月笙带病陪客做63岁的老新郎,孟小冬的脸上也出现了笑容,杜月笙在港的儿子、媳妇、女儿、女婿一一前来重新见礼。一律跪拜磕头如仪。 - 我不想活了(1) 办了婚事之后不久,吴开先又从台北飞抵香港,杜月笙很高兴,讲定了7月27日中午为他接风,那一天早上,他觉得自己头发长了,使命人去喊个剃头师傅就在家中理发,一会儿隔壁头的朱文德一脚踏进来,这时是上午10点钟,杜月笙的头发刚理过,显得春风满面,容光焕发,朱文德见他气色这样好,心中也是欢喜,他和先他一步而来的万墨林陪着杜月笙聊天。 平时很少有这种情形,杜月笙在这天上午,谈的都是国际情势、国家前途,他对于朝鲜半岛上美军使用新式武器,5日之内打死了共军6万余人,终于迫使共军全线后撤,大局全面扭转,感到非常的兴奋,但是谈着谈着,他又被新武器如此厉害杀伤动辄以万千计,不免起了感概,他说: “照这样下去,新武器一天天的发明,杀人越来越多,打仗就未免太可怕了。说不定将来会—只炸弹投下来,世界上的人全死光呢!” 他又在说,5天里面死了6万多人,还不都是中国人命,于是悲天悯人地道: “在这个年头,中国人真是太可怜了。” 这时,万墨林提起了美国国务院公布《对日秘约草案》全文,竟然没把中华民国列为签字国。杜月笙颇表愤慨,他认为此一轻率的决定不仅不合情理,而且太不公平。 “中国的8年抗战,牺牲3000万军民生命,方始换来太平洋战争的全面胜利,终使日本宣告无条件投降,而今大战结束,不过6年,对日和约之签订,我国居然连签字国的资格,都被剥削。”杜月笙说,“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接着,杜月笙由8年抗战谈到“一二·八”、“八·一三”,上海市民抗战情绪之高涨,捐输支援之热烈,谈到杜月笙一手组织的“抗敌后援会”,“地方协会”,谈到他迁居重庆,谈到他直抵淳安。上下古今,天南地北,杜月笙的话匣子一下打开,滔滔不绝,一谈就谈了两个多钟头。朱文德和万墨林看他精神甚佳,固然私心窃喜,但是又察觉他这种情形似乎是有点反常,当下两人心里便系上了一个疙瘩。 中午1点钟,吴开先如约而至,杜月笙亲自迎到客厅,握手寒喧,十分欣愉,随即开洗尘之宴。一席欢宴,从1点钟吃到了下午2点多钟,一桌人正在开怀畅饮,兴高采烈;多年老友,每天都要到杜公馆吃中屈的秦大律师———秦联奎,这一天迟到,却赶上了众人并未散席在座诸人含笑相迎,佣人安排好座位杯著,秦联奎便参与盛宴,秦大律师之来使接风席上又起高潮。 喝了杯酒,吃几筷子菜,秦联奎偶然向杜月笙望望,脱口而出地说: “月笙哥,你这几天见胖啊!” “胖?”杜月笙听了便是一怔,他伸手摸摸自己的面颊,皱起了眉头说:“恐怕这不是胖啊,是我脸上浮肿了呢。” 于是众人异口同声,一致的说杜月笙近两日确实胖了。万墨林尤其一再强调,杜月笙今早谈国家大事,一谈便是两个多钟头,此刻坐席又有一个多小时之久,精神饱满,丝毫不露疲色,因此他说这是最近以来极其罕见的情形。 尽管众人都在善为譬解,多方安慰,然而,杜月笙脸上的欣快之色渐渐消尽而去,换上了愁容满面,疑惑不定,他喊声杜维藩: “去给我拿面镜子来!” 杜维藩应声离座,到内室去找了面镜子,递到杜月笙手上。杜月笙揽镜自照,细细端详,等他放下镜子招呼客人用菜时,在座的人都看得出来,他已笑容牵强,无精打彩,和几分钟前判若两人。 又勉强坐了片刻,杜月笙便推说困倦,他要进去午睡。在他来说,这又是极不寻常之举,因此,他回房间便留下满座佳宾,相顾愕然。 这一天是阴历6月21日,距离杜月笙64岁生辰只差23天。 就从一句“月笙哥你见胖啊”开始,杜月笙闷闷恹恹,了无生趣,家人、亲友想尽方法使他开心欢喜,却是一概不生效力。 28日上午,11点钟,朱文德又到,杜月笙把他喊进房间,交代把门关上,他十分机密的告诉朱文德说:他有一笔美金,交给远在美国的宋子良,请宋子良代为投资,宋子良说是把这笔钱买了美国股票,倒还赚了些钱。他叫朱文德代笔,写一封信给宋子良手下的席德懋,请他把股票生意的经营情形,开一份清单,尽快寄到香港来。 朱文德代杜月笙把信写好,发出去了,吃过中饭以后,他先回家打过转。 晚间,袁国梁又来探望“老夫子”,杜月笙命袁国梁留下,陪他在小房间里吃煨面,突然之间他眉头一皱,向袁国梁摇头苦笑,说道: “吃不下去了。” 袁国梁赶紧起立,双手扶起杜月笙,嘴里在说: “‘老夫子’,我扶你回房间休息。” 杜月笙用力挺了挺腰,身子却仍不能起立,于是他喃喃自语: “怪呀!怎么我这两只脚一下子变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哩。” 袁国梁便多用点力,将杜月笙半抬半挽地送回了房间,服侍他睡下,杜月笙睡到了床上,好像自己也觉得诧异,他连连摇头,自言自语: “不对了,不对了!这次不对了!” 坚尼地杜公馆立即陷于一片紊乱,姚玉兰和孟小冬闻讯匆匆赶来,趋前急问,惶恐之色溢于言表,于是杜月笙吩咐家人说: - 我不想活了(2) “去喊丁济万来!” 有人忙不迭跑去打电话,房间里不知是谁轻轻提醒一声: “要不要把陆医师也请来?” 说这话的用意,是因为丁济万是中医,杜月笙果若情况危殆,必须西医才能救得了急。躺在床上的杜月笙听到了,点点头说: “对的,再去请陆医师。” 丁中医师和陆西医师一前一后的赶到杜公馆,把过了脉,听过了心音,仿佛并没有什么毛病。再问杜月笙,可觉得什么不适意?这一次,连杜月笙自己也答不上来,他只是说: “我只是觉得不对了,再就是两条腿发软。” 没有显明的症状,两位医师都苦于无从处方,于是,由丁济万开了一贴常服的药,培元固本,增强体力,杜公馆两位夫人惟恐深更半夜意外生变,请陆医师留下来通宵守夜。 孙夫人、隔壁头的朱文德与万墨林、杜月笙的几位公子全都得到了消息,十万火急地赶了来,一大群人陪着那位陆医生在客厅里枯坐守夜。这时大家自我宽慰,都说杜月笙近来健康情形很有进步,不至于有什么特殊变化,今夜无非老病复发,多半是一场虚惊。 然而,时钟敲了一下,午夜1时正,杜月笙的房门开了,徐道生快步走到客厅,直趋朱文德的面前,轻悄地说一声: “杜先生请你。” 朱文德进房间以后,守夜的人焦急地在客厅里等侯,可是,过不了多久,朱文德气急败坏地跑出来了,他告诉大家: “杜先生关照我,打电报到台北,请京士兄火速来香港。” 守夜的那许多人心脏齐齐的往下一沉。陆京土这时在台北,公务极为繁忙,杜月笙说是请他火速来港,肯定是杜月笙自知不行了。 大家心情沉重,商量起草电稿,朱文德怕耽误时间,顾不及听取七嘴八舌的意见,当机立断地说: “京士兄已经接到杜先生的信,晓得病情恶化,这个电报,简单明了,就用‘尽速飞港’四个字,这要胜过千言万语。” 28日,平安无事。 29日,杜月笙乍看起来一如寻常,可是,他却命人再拍急电到台北,电文由他自己口述,也是干脆了当的四个字: “病危速来!” 7月31日接获陆京土的复电,定于8月1日自台飞港: 8月1日,亦即阴历6月25日的中午,杜月笙精神振作了些,杨志雄来探疾,两位老友一道在客厅里午餐,吃过了饭,杜月笙先向杨志雄抛个眼色,然后轻声说道: “我们到里面去谈谈。” 杜月笙所谓的“里面”,即他自己的房间,杨志雄跟在杜月笙的后头,走进房间之后,杜月笙先把房门关上,他请杨志雄落坐,然后自己躺了下来,他神情肃穆的正告杨志雄说: “我今朝要跟你谈一件正经事情。” 于是杨志雄正襟危坐,双手加膝,他俯身向前问道: “老兄,有什么指教?” 万万料想不到,杜月笙竟石破天惊,晴天霹雷般地说道: “我告诉你,我不想活了。” 当下,杨志雄大吃一惊,心跳突突,由于他深知杜月笙平生无戏言,更知道问题之严重。但是,在另一方面,他又衷心希望这时候杜月笙是在跟他开玩笑,于是他特地打个哈哈,漫不在意地答道: “月笙哥,阿是侬今朝心里不开心,侬阿是要跟我发发牢骚?” “我今朝已经做过祷告了。”杜月笙答非所问地说道:“京士今天能够来,我还可能有希望,否则的话,我这次的病一定凶多吉少。” 这一日,正值台风袭港,山摇海啸,天昏地暗,杨志雄听杜月笙这么说时,心中即已升起不祥之兆。但是他为了安慰杜月笙,不使他尽钻牛角尖,因此他再用玩笑口吻说: “月笙哥,你这叫什么祷告?你简直是在跟天老爷打赌嘛!” 然而,杜月笙并不理会他,一声苦笑,慢慢地告诉杨志雄说: “志雄兄,我跟你相交已久,素有渊源,而且特别的有缘分,因此,我才把我在别人面前从来不说的话,说给你听,我老老实实告诉你,我实在是不想活了,我为什么不想活?其中原因,我想你至少可以晓得一半。” 杨志雄这才明白,杜月笙是对现实生活失望了,杨志雄一面搜索枯肠,想找些能使杜月笙“看得开些”的劝慰说词,然而直到最后,他只是无可奈何地说: “月笙哥,自从共产党占据大陆,我们逃出上海滩,那所有的朋友,那一个没有困难?月笙哥你只要想想,困难是人人免不了的,你就可以心安理得,撑过这一段日子,将来总有重回上海的一天。” “你说得不错,志雄兄,你们都可以重回上海滩,就只是没有我杜月笙了,”惨然一笑,杜月笙继续说道:“我老实不客气告诉你,如今我存在香港的钱,几乎全部用光。我早就晓得,我这笔钱用光了的时候,我就惟有死路一条。” “笑话?”杨志雄提出抗议,他提高声音说道:“莫说你杜先生一生一世仗义输财,功在国家,就凭你几十年里放出去的交情,你救了多少条性命,济了多少人的急难,造成多少人升官发财的机会?只要受你恩的人天良不泯,略略的尽一尽心,报一报恩,月笙哥你还会为铜钿的事情发愁?” 当下,杜月笙笑容之苍凉、惨淡,这令杨志雄无比悲酸、无限凄楚,杜月笙回答他的话说: “志雄兄,人人都有床头金尽,钱用光了的时候,人人都可以说明朋友有通财之义,缓急相济的话。惟有我杜月笙不可以,因为我无论借多少钱,其结果终究还是用光。” “月笙哥!” “一个人与其沿门托钵的求生,多活一日只不过多拖累一些朋友,”杜月笙不胜欷吁地说道:“何不如早点走路,落个清清白白地死,干干净净地去?” 杨志雄不胜悲怆,他不敢正视杜月笙,于是默默地低下头去。 “我杜月笙还是这个老牌气。”蓦地,杜月笙又眉毛一掀地说,“说一句是一句,我说我不想活下去,老兄,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跟他们一道乱搞,你们想救我一命,其实是反而增添我的苦恼。” 这是杜月笙和杨志雄推心置腹,坦诚相见的最后一次倾谈。 - 死了5次,才撒手人寰(1) 8月1日香港风狂雨骤,整夜不停,那一天杜月笙视为一线生机的陆京士自台抵港,他的希望终告受阻于恶劣气候,因而终于破灭。其实,当日,陆京士在凌晨5点,拂晓之际就已赶到松山机场,由于香港刮台风,松山机场宣布停航,陆京士忧心如焚,却是行不得,也无可奈何,他在松山机场急电香港,改在8月2日启程。 这一天晚上,杜月笙面容灰白,神情沮丧,至亲好友围绕在病榻之旁。杜月笙环顾四周 ,一张张面孔俱是焦灼万状,于是杜月笙又皱了皱眉头,漾起一抹苦笑于唇角,他宣布说: “我今天许了个心愿,我心中所想的这一个人如能飞到香港,那么,我的病或许能够得救,但是方才我偏偏接到这个人的电报,说他今天不能来了,所以我现在已经晓得,我这个病绝不会好。” 杜月笙的家人、亲友,挖空心思地对他宽慰劝解,劝他不必迷信。但是杜月笙的脸上却竟出现一种极不耐烦的神情,他向争先恐后,发话安慰他的人,着力地一挥手,说是: “好啦,好啦!” 当众人钳口不语,他从此更是闭紧了嘴巴,躺在床上,睁大了眼睛,仰望天花板,似在休息,又像是在深思长考。一室寂然,逼人而来的低气压使房里的人一脸愁苦郁悒。 狂飙来袭的一夜总算平安度过,8月2日的早晨,满天阴霾,空中偶尔飘过一阵急风劲雨,打电话问飞机场,台风已离境,可是滞留台北未能成行的旅客很多,当日上午是有一架飞机从台北来香港,飞机上有没有陆京士,启德机场还不知道,因而也就无可奉告。麇集在客厅里的杜门亲友一商量,决定暂且先不告诉杜月笙、陆京士究竟是来不来。还是等到获得了确讯,再讲给他听,免得他激起希望再失望。因为他这时的心里状况可能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但是杜月笙却深信陆京士这一天一定会到,因此精神显得特别的好,他坚持要起床到客厅里去,家人、亲友明知他是极力振作等侯陆京士,没有人敢加以劝阻。吃中午饭的时候,他也要在客厅里和大家一同进食,眼睛不时地在向门口探望。 刚开饭,还不曾动筷子,电话铃响,杜月笙特别留神,接电话的人一听对方讲话的声音,立刻喜滋滋地向杜月笙报告: “是朱文德从飞机场打来的。” 杜月笙点点头,筷子往桌上一放,等着电话里传来的消息,只见万墨林放下电话筒,一面跑过来,一面在哇里哇啦地喊: “京士兄到了!朱文德说,他今天一早5点钟就跑到飞机场,所以赶上了飞机,此刻正在办手续,马上就可以坐车来!” 杜月笙脸上却将信将疑,似笑非笑,他缓慢地摇头,冷冷地说: “假的,假的,骗骗我高兴罢了。” 虽话如此说,但是众人注意得到,他已经轻轻地搁下了饭碗,那意思显然是想等一等,等陆京士到了再一道同吃,于是,在座诸人也就不约而同地将碗筷放下。 从杜公馆门外一直到客厅里,一路都有人在驻足盼望,因此,当陆京士一行抵达杜公馆时,便自外而内地爆出声声欢呼: “来了!来了!” 饭桌上的杜月笙迫不及待,他颤巍巍地站起来,于是,客厅门口一下子涌进来好些个人,簇拥着风尘仆仆的陆京士。紧跟在陆京士身后的,则是到启德机场去接他的吴开先、沈楚宝、朱文德和杜维藩。 杜月笙一见陆京士,情不自禁,喜极而泣,他眼眶中滚动着泪水,右手一抖袍袖,急切地伸出那只干瘪枯瘦的手和陆京士紧紧交握,一抓住了便牢牢不放,与此同时,还用左手在陆京士的背上,一遍又一遍地,轻轻抚拍。 陆京士和杜月笙多时没见面了,乍一见面,看见他病体支离,形销骨立,竟然憔悴衰弱到如此程度?心中一阵酸楚,两股热泪即将夺眶而出,然而他深知此刻一哭不大相宜,于是他竭力地忍住。聚集在周围的杜门中人看见他眼睛红了,人人都在心中默念: “京士兄,你万万不可哭啊。” 陆京士忍住不哭,却是苦于一肚皮的话,一句话都讲不出来,这时他耳朵里只听到杜月笙在用感慨万千地声调声声叹息地说道: “就是我的儿子,听到了我病重的消息,也未必能够立刻赶了来,京士,你在台北有这样重要的工作,居然就不顾一切的,跑一趟香港,真使我不胜感激。” 陆京士凄酸难忍,他惟有讷讷地说: “先生,这是我应该的嘛。” 于是杜月笙重又亢奋起来,他流露着一脸的喜色,关怀地问: “京士,你还没有吃饭吧?” 陆京士点点头。其实,他惟恐迟到一步,搭不上飞机,大风雨中,天还没亮便匆匆地赶到松山机场,莫说午饭,他这大半天里竟然是水米不曾沾牙。 “来来来!”杜月笙拉起陆京士的胳膊:“我方才就是在等你,此刻我们一道来吃。” 杜月笙拉陆京士和自己并肩坐下,又殷殷地招呼吴开先、朱文德和沈楚宝,叫大儿子杜维藩也落了座,佣人立刻便送上饭来,杜月笙眼睛直直地望着陆京士,他伸出右手去接,那只右手由于过度的兴奋和激动,直在簌簌地发抖。佣人确实已将饭碗递到了他的手上,他也接住了,然而,却不知道怎么一来,饭碗晃了一晃,“当啷”一声,摔到了地上。 - 死了5次,才撒手人寰(2) 一只饭碗齐巧摔成两片,杜月笙身旁的地板上饭粒狼藉。 仿佛骤然之间响起了巨雷,一客厅的人脸色陡变,偌大客厅寂静如死。 然后又有此起彼落地宽慰、支吾和敷衍之声: “快点再添一碗来!” “赶紧扫开!” “不要紧,碎碎(岁岁)平安!” 佣人迅速地再添上饭,扫掉地面的碎碗和饭粒。在杜公馆吃中饭,原是众口交誉的一份无上享受,杜公馆的厨师小鸭子烧得一手上佳的家乡口味,名肴美酒,源源而来。主人好客,天下闻名,在座又都是知己、好友,上天下地,插诨打科。健谈客的聊天题材,无所不包,无奇不有,到杜公馆吃这一顿饭,每每使人乐而忘返,遍体舒泰。然而,8月2日杜公馆的这一顿午餐,却是人人心情沉重,食不甘味,连最能“打棚”的朋友也想不出一句话来排解。 只有杜月笙一面捧着满满的一碗饭,一面在跟陆京士慢慢而谈: “今年上半年毛病发作得少,我还以为病况好转了哩。那里想到这个月初以来,两只脚忽然麻痹,简直下不了地,更苦的是不分白天夜里都睡不着觉,气喘病又是越来越厉害,病到这个地步,我就晓得自己一定是不行了。因为我有不少的事体要嘱托你,所以又是写信又是电报的催你来。并不是我无缘无故害你着急,实在是怕迟了两天就见不到面,京士,你今天来了我好开心,原以为我这个病还有得救呢。” 陆京士心乱如麻,挖空心思想出几句话安慰杜月笙: “先生气喘的毛病由来已久了,只要静养几天,自然会好。” “不,”杜月笙凄然地摇着头说,“这一次我是爬不起来喽。8月1日你不来呢,那就是我寿数已尽,无法挽救。那里想到8月1日那天突然之间起了台风,飞机不能开,把你硬留在台北,这件事对我来说就是一项凶兆,再加上刚才我打碎了饭碗,岂不是凶上加凶了吗?我认为这不是迷信,而是天老爷在告诉我,我再也爬不起来了。” 陆京士只好强颜作笑地答道: “先生还说不是迷信呢,8月本来就是台风季节,打破饭碗那更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杜月笙付之一笑,不说了。从这一天开始,陆京士尽夜侍疾,衣不解带,这倒不是杜月笙非要陆京士亲侍汤药不可,而且陆京士心知师生相处的时间已很短暂,他由于20多年的知遇之恩,一刻也不忍轻离。另外,杜月笙随时都有机密大事和他相商,往往一觉睡醒,睁开眼睛便喊: “京士!” 假使陆京士不在,杜月笙便会觉得恍然若有所失,必等陆京士闻讯赶来,他的神色才怡然轻松下来。近代中国,论个人交游,杜月笙上自名公巨卿,下至贩夫走卒,他的一本交游录即使只开名单恐怕也得写上厚厚的一本,论其广阔及为数之多,当代可以说没有第二人,然而当他病入膏盲,朝不保夕之际,他竟仿佛只有一个陆京士。陆京士口口声声强调这是缘分,其实在杜月笙的心中,还是可能有着“相交遍天下,知己能几人”之感的。 自8月2日到8月16日,杜月笙一直不曾离开过病榻,2日中午吃过了那餐打碎饭碗大不吉利的午餐,杜月笙被人搀回他的轮椅,徐徐地推向他的房间,再把他扶到床上,宽衣睡好。从这个时候起始,杜月笙给他的家人、亲友一个印象,仿佛前两日他焦急的在等陆京士来,一旦陆京士来到,他便心满意足,了无憾恨,他只有睡在床上等死的这一件事了。 焚膏继咎,随侍在侧,对杜月笙尽最后一份心意,这个差使是很难当的,因为在步向人生最后旅程的杜月笙,不但喘疾时发,而且体力衰竭,神志涣散,于是他的饮食睡眠一概逸出常轨。他一天只能睡很少的觉,尤其那短暂到显然不够充分的睡眠,还要分作几次去睡,最令人伤脑筋的是谁也无法测知他睡着了还是仅在瞑目养神,往往眼看着他已睡得很熟,正想蹑手蹑足地走出去,办一点私事或透一口空气,杜月笙偏又适时地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喊: “京士!” “妈咪!” 或者是:“娘娘!” 于是,不论是陆京士,孟小冬或者姚玉兰,全部停止脚步,走回他的跟前探问: “有什么事吗?” 然而杜月笙的回答,又多一半是缓缓地摇头。 其实这仅只是他对人世间最后的一点依恋,他对于他所心爱的人能多谈一句便多谈一句,能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 像这种霍然而醒,脱口而呼,杜月笙喊的次数最多者的是孟小冬与陆京士,所以孟小冬,陆京士像被一根无形但却有力的绳索拴牢在杜月笙病榻之前,陆京士是摆脱一切公私事务专程侍疾而来,孟小冬则对杜月笙一往情深,此时此境她恨不得以身相殉。这两位杜月笙一刻也不能离的人,谁不愿意分分秒秒的始终守候在杜月笙身畔?然而,孟小冬与陆京士都有苦衷,孟小冬的身体本来不好,她一入杜门只有“亲侍汤药”的份,弱质红颜于是人比黄花瘦,再加上明知杜月笙油尽灯枯,终将不起,巨大的悲哀把她压得椎心刺骨,眠食俱废,若不是杜月笙需要她,她早已不支病倒,她那副勉力振作,强打精神的模样,神情憔悴,人见人怜,因此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劝她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倘若她再一病,那便将给杜月笙带来多大的打击?曾经执菊坛牛耳、为万人迷的冬皇,却总是摇头苦笑,轻柔地说道:“我不要紧。” - 死了5次,才撒手人寰(3) 孟小冬自从入了杜门,一直沉默寡言,与世无争,她本来就是人间奇女子,杜门中的一支奇葩,论才情、眼界,心胸、智慧,使她与大多数人都合不来。她归于杜月笙时,杜月笙已是年逾花甲,衰然一病翁。如日中天,予取予求的黄金年代早成过去,囊中金尽,活不下去的大限正在步步进逼,所以孟小冬之入杜门正是感恩知己,以身相许。杜月笙一生一世可以自傲的说一声:“平生无负于人”了。但是在他人生的最后阶段,他获得了孟小冬的柔情万丈,衷心关爱,这使杜月笙深感自己的侠义,犹然有愧于孟小冬的恩情,所以他才会说出 “直到抗战胜利以后,方始晓得爱情”的话,孟小冬是他在人间最后的温暖,最后的安慰.所以他一刻儿都离不开。 陆京士自抵香港之日起,每天也是尽可能的留在杜月笙身边,但是他有双重的困难,其一是杜月笙还有许多事情要他办,有时候便不得不到外面去走走,其二则是坚尼地房屋并不宽敞,每个房间都住有人,陆京士每日睡眠很少,只是靠在沙发上歪歪,因此他在熬了几夜之后,便跟杜月笙先说明白了,每天下午两点钟,他暂且离开一下“老夫子”,出门办事。或者到朋友家中小睡片刻,然后再赶回来。 在杜月笙病势垂危的那一段时期,经常为杜月笙诊疗的几位大医师,诸中吴子深、梁宝鉴、丁济万、吴必彰和朱鹤臬和陆京士都有深厚的友谊。所以陆京士趁他们先后前来看病之便,一一向他们请教,杜月笙这一次发病,究竟危险到什么程度? 他所获得的答复,是“群医摇头”,其中尤其是同门弟兄朱鹤臬说得最透底,他是杜月笙上海撤退来港时一路跟了来的,为杜月笙诊病已历两年半之久,朱鹤臬直打直地说: “‘老夫子’这一次病得严重,恐怕不是药石所可以奏效。因为‘老夫子’‘精、气、神’三者无一不缺,随便怎样都难以拖。” 陆京士听了这话心中非常的难过,对于杜月笙的康复业已绝望,而且听到这几位大医师的语气,仿佛还在暗示他应该及早预备后事,迟则惟恐不及。这时候他极其为难,煞费踌躇,后事如何办理?必须杜月笙自己先有所交代,否则的话又叫他怎样开得出口。尤其难的是替杜月笙办后事一定十分困窘,据陆京士当时的了解,杜月笙的经济情况不但不如外间所传那么富有,相反的,他可以说是已形拮拘,但是杜月笙还有4房妻室,8个儿子和他的3位爱女呢。 8月4日的早上,杜月笙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已是红日满窗,天色大亮,他没有喘,连氧气罩都不曾使用。在房间里守了一夜的除陆京士,还有姚玉兰、孟小冬、杜维藩、杜美如等好几个人,看见杜月笙面容平静,神清气爽,心中不由一喜,以为这又是好转的征兆,却不料他嘴唇嗡动了一阵,张口便叫声: “京士!” 陆京士连忙答应,急趋床前,于是杜月笙两眼直望着他,淡然一笑说: “趁此刻我精神还好,我要和你谈谈,怎么样办我的后事了。” 屋里的人听了齐齐的一震,孟小冬头一个痛哭失声,但是她立刻便掏出手绢掩住了自己的嘴;姚玉兰、杜维藩等人也在吞声饮泣。 陆京士则悲哀压在心头,他说不出话,于是点了点头,表示他在凝神倾听。 杜月笙望望陆京士,又闪了啜泣声中的妻子、儿女一瞥,他神情肃然,语调十分平静、低沉,很像是他在谈着别人的事情。 “此地是香港,不是上海,我们在这里算是做客,所以丧事切忌铺张,”顿一顿,杜月笙又说:“从移灵到大殓,前后绝不可以超过3天。我去的时候就着长袍马褂,这是我着了大半辈子的衣裳。” 陆京士依然还是只有点头。 “不过有一件要多用两钿的事,我那一口棺材,”杜月笙顿了一顿,然后加以解释地说:“这并不是我死出风头,一定要买口好棺材,而是我不要葬在香港,‘树落千丈,叶落归根’,活的时候我因为这个断命气喘毛病,到不了台湾,死了我还是要葬到台湾去的。将来反攻大陆,上海光复,再把我的棺材起出来,我请你们带我的尸骨重回上海,落葬在高桥,我出世的地方。” 话说多了,有点累乏,杜月笙歇了一阵,才继续交代陆京士,他先自嘲地说: “我一生一世,过手洋钿何止亿万,一旦两脚一伸,我只要你们在这件事上完成我的心愿,让我多用两钿,其余的事一概从简。顶要紧的是要记得我们正在落难,凡事切忌招摇,免得给别人批评。所以不论开吊、出殡,绝对不许再摆什么场面,你们要是不听我这个话,那就不是爱我,反倒是在害我了。” 接下来,他又再三叮咛,遗体大殓以后,移灵东华三院的义庄,因为华东三院主席是杜月笙的老朋友、老搭挡,早年相帮他联络法国佬,担任翻译的李应生。李应生是广东人,离开上海后业已侨居在香港多年,他在香港有势力,足以保护杜月笙灵柩的安全。 关于遗嘱的拟订,财产的分配,杜月笙反倒仅只约略的指示了几项原则,然后他说: “后天晚上,京士你邀钱三爷、金先生、顾先生、开先兄和采丞兄,到这边来便饭,就烦你们6位,先来商量一下。” - 死了5次,才撒手人寰(4) 从这一天开始,杜月笙集中心智,一一安排他的后事,对于妻子、儿女、至亲好友,乃至于服侍他的佣人,每一个人他都分别的有所交代,但是由于人太多;要说的话一时说不完,杜月笙只好利用他有限的精力,说一阵,又瞑目休息,养半天神,等到精神体力,稍微恢复,他又挣扎起来再说一两句,因此,有人一次便听完了他的谆切嘱咐,有人则一等再等,将分为许多次所说的话,总加起来,才知道一件事情,一些叮咛。家人、亲友眼睛红肿的,穿梭般来往于杜月笙的病榻之前,看他说几句话都如此吃力,却又一心急着要多讲些,回想 他扬威沪上、纵横香港……一幕幕的撼人心弦往事,念及人犹是也,而洛钟将崩,于是,一离开他的房间,竟无不泪流满面,放声一恸。 8月6日下午7时,钱新之、顾嘉棠、金廷荪、吴开先、采丞和陆京士,在客厅里屏却诸人,密商杜月笙的遗嘱。6个人一边用饭一边长谈,当时杜月笙还在房间里醒着,他频频关照不许任何人闯进去,打扰他们6位的谈话。 陆京士首先发言,他报告杜月笙这几天里所关照他的各项原则,他并且透露,当他在台北接到香港方面“病危速来”的电报,即已知道杜月笙的后事必须及早安排,他曾在一日之内访晤了洪兰友、陶百川、刘航琛、王新衡和吕光,向他们请教如何办理杜月笙身后事宜。这时,他把这5位杜月笙知已友好所提供的意见也逐一的加以叙述。 于是,由在座的6位参酌杜月笙本人所提出的原则,再加上台北好友的建议,接连起草了3份遗嘱稿,一份是对于国家、社会的公开表白,一份训勉子孙,一份则为遗产分析。 其中最为家人戚友关心的,当然是杜月笙的遗产如何分配?由于当时没有人晓得杜月笙究竟还有多少钱,因此,只能作原则性的分配比例,而比例则定为杜月笙的4位太太,和8儿3女,各获遗产的一半为原则。4位太太平分杜月笙遗产的一半,8儿3女之中,则硬性规定未成家的比已成家的多拿二分之一。 9点钟,3份遗嘱草稿均已拟妥,问过了杜月笙犹仍醒着,于是,6位友好和门人拿着3份遗嘱稿一起进入杜月笙的房间。这时,孙夫人、姚玉兰、孟小冬和杜月笙在港子女都在他的病榻之旁,或坐或立。 于是,由陆京士宣读3份遗嘱的内容。杜月笙聚精会神,注意倾听,他偶或打一个岔,修正若干字句,但是从大体上来说,他几乎是全部同意。 遗嘱读给杜月笙听过了,经他允可,算是定稿。钱新之、金廷荪、顾嘉棠,吴开先、徐采丞、陆京士又被指定为遗嘱执行人,钱新之尽管是多年老友,杜月笙却向来人前人后都尊称他“钱先生”,金廷荪、顾嘉棠是结拜兄弟,吴开先也是缔交二十年的好友,徐采丞则为抗战前后杜月笙的心腹智囊之一,陆京士为恒社的首脑人物,他跟杜月笙之间,一向情逾骨肉。 杜月笙平生排难解纷,一言九鼎,不论什么希奇古怪,复杂繁难的事情一到他的手上必可迎刃而解,全部摆平。惟独他自己的公馆里面,大门一关由于太太有5位,子女又多,相处几十年,难免也有牙齿碰了嘴唇皮的时候,要想绝对太平无事,当然是相当困难。8月6日之夜,坚尼地杜公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是决定遗嘱,分配遗产的重要时刻,对于这些家属来说,事关个人前途以及未来生活,其心情之紧张,注意力之集中,自是不言可喻,因此不免有人耽心,这一夜会有什么议论争执或意外风波。然而当陆京士朗声宣读遗嘱稿,杜月笙略予修改就算OK,杜月笙时在香港的3位夫人,4子3女,居然闷声不响毫无异议,一件大事就此风平浪静的解决。 等到仅列分配方式的遗嘱当众确定,杜月笙才从容不迫地说出他的遗产数额。他在交代了几件家事以后,开口说道: “我只有一笔铜钿,留给家属作生活费用,这笔钱我是托宋子良先生保管的,数目是10万美金。因为宋先生代我用这笔钱买了股票,多少赚着一点,大概有11万美金左右。” 这时,在场的人无不为之惊怔错愕,谁也没有想到,一辈子在金山银海里面挥之如土的杜月笙,他留给庞大家属的遗产,居然只有11万美金左右,折合港币,不过60多万。 3位太太,4儿3女分这笔钱,一个人能够到手得了几文呢? 但是杜月笙对于任何人的反应,一概是置之不理,他说完了话,长长地吁一口气,然后,他似老僧入定,轻轻地合上了眼睛。 从8月7日这一天起,杜月笙沉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不过他沉睡只是为了培养精力,使他自己能够妥妥善善地安排后事,而在所有乱杂如麻的事项之中,杜月笙最注意的还是他和知己友好之间银钱的往来,账目的清楚。人欠欠人,十万百万,在这般人里一向是“言话一句”,既不见账目,又绝无字据,团此就必须由他自己“言话一句”而理楚了清。 下午5点40分,杜月笙突然昏厥,有人跑过去把他的脉,惊天动地地一声喊: “哎呀,杜先生脉搏呒没哉!” 顿时,妻儿、子女便爆出号啕大哭,而在这时,又有人发现杜月笙的小便直在流个不停,于是便高声地劝慰: - 死了5次,才撒手人寰(5) “不要紧,不要紧,还有小便哩!” 正巧守候的都是中医师,急切间无法下药救治,忙乱中有人飞奔出外打电话,请距离最近的吴必彰快来,但是一直等到6点20分,吴必彰才匆匆的赶到。这一次,吴必彰真是卖尽了气力,他用人工呼吸法,先使杜月笙喘过这一口气,“人工呼吸”紧急施救足达半小时之久,这时没有一个人认为杜月笙还有回生的希望,然而杜月笙却在7点钟的时候,悠悠醒 转,一声长叹。 由于吴必彰竭力救治,终告妙手回春,8点钟,连打了两次强心针,方始把奄奄一息的杜月笙,从鬼门关口,拉了回来。 8月8日立秋,杜月笙的病了无起色,他时睡时醒,总是说嘴里干渴,频频地叫人取西瓜汁。其实杜月笙并不知道,他的家属听从医师嘱咐,在西瓜汁里拌了麻醉物品,以暂时性的麻醉作用,使他提神益气,以兼收利小便的功效。 早上一连喝了几杯特制的西瓜汁,果然,中午时分,杜月笙忽然清醒,精神徒长,他环顾四周,妻子、儿女的面貌历历在目,然后他问: “事体我全部交代过了,你们还有什么并不清楚的,快快问我。” 妻儿、子女惟有不断抽泣,并无一人发问,于是,杜月笙又侧脸问陆京士: “宋子良先生可有复电来?” “复电来了。”陆京士赶紧地说:“10万美金之外,还有些利润,都在他那里。” “那就好了。”杜月笙像是诸事已毕,说时似有不尽的欣慰。 这时候,家人戚友涌上前来纷纷提出建议,一致认为当时的主治医师过于谨慎,因而“水太灵光”,他们希望杜月笙能够同意换一位医师,“有以彻底改造”医疗方式,说不定,能够立刻解除杜月笙的痛苦,使他很快的“早占勿药”。 杜月笙以一种带有怜悯的眼神望着这一班人,由此,激起了他们更大的勇气,有人提张三,有人荐李四,众口交铄,莫衷一是,居然还引起了争论。 “算了吧!”杜月笙森冷地一声回答,宛如一盆冷水浇熄了无穷的希望,他满脸苦笑地说:“你们何苦要我多受些罪?” 杜月笙所谓的“受罪”,那倒不是他故作矫情之言,因为“精、气、神”三者已竭,头一步,他的排泄系统全部损坏,大便小便,毫无知觉地在自然排泄,偶然排不出来,还得动用工具,拿铜钲去“通”,“通”时的痛苦,自非血肉之躯所能忍受。 8月10日,医生说杜月笙最好是能够多睡,可是他偏偏神志清醒,合不上眼,他和陆京士频频地交谈,忽然杜月笙伸手到枕头底下掏摸。随后,他摸出一个手巾包来。 “京士。”杜月笙把手巾包递到陆京士的手上,告诉他说:“这里是7000美金。” “先生———” 杜月笙紧接着便作交代: “你替我分一分。” “先生。”陆京士忙问:“分给啥人呢?” 杜月笙的回答却是浩然长叹,不胜低徊: “说起来,只有妈咪最苦。再嘛,三楼也是手里没有铜钿的。” 于是陆京士便顺从杜月笙的心意,决定将这7000美金,分给孟小冬3000元,孙夫人和杜维藩则各为2000,如数分讫再报告杜月笙。 8月11日,杜月笙一心求死,了无求生的欲望,他唉声叹气地说人生乏味,再也没有任何人受过像他这样的罪。这一天又有一件不吉利的事,便是杜月笙的多年老友江干廷,也不知道是从那里听到了杜月笙病逝坚尼地的谣言,一路哭泣地赶了来,捶胸顿足,声声号啕,嘴里直在嚎着: “月笙哥呀,你怎么就去了呢!” 哭声惊动了坚尼地18号,万墨林快步赶到门口,他看到江干廷正哭得声嘶力竭,口口声声地在喊:“月笙哥你去了!”当下十分慌乱,便急不择言地高声埋怨这位老大哥: “江干老,你是吃饱子饭没事干,专门来戳杜先生的霉头?” “我触杜先生的霉头?”江干廷大为诧异,立刻止住悲声,他急急地问:“墨林,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江干廷也会触杜先生的霉头吗?” 明晓得这是事出误会,可是万墨林因为杜月笙命在旦夕,心情当然不好,于是他借题发挥,把白发苍苍、老迈清健的江干老狠狠地埋怨了一顿,而江干廷也了解他的心理,无非是在为杜月笙发了急,想想自己也是不好,怎可以不问青红皂白上门就放声大哭的呢,因此他不言不语,结束了这场闹剧。 10号那天,杜月笙清醒一阵,他喊了声:“京士,”突如其来地说: “你想个办法,让我搬到养和医院去住院治疗。” 陆京士没有追问,杜月笙是为了家中人多怕烦,还是自以为住院治疗,可能有好转的希望?抑或,他不愿意在坚尼地18号咽气,使这里成为一座丧宅,将来徒使活着的家人、亲友触景伤情?他立刻便去和梁宝鉴、吴必彰等几位医生商量,但是他所获得的回答,都是大摇其头,医生们异口同声地说: “以杜先生目前的情形来看,他的病已经到了很严重的时期,从家里搬到医院,途中难免颠簸,很可能发生意外。” 陆京士回复杜月笙的时候,当然不便照医生的话直说,他只是含糊其词,说是养和医院那边须事先安排。杜月笙听了,愀然不语,但是,他自此便绝口不提要去医院的事了。 - 死了5次,才撒手人寰(6) 但是,从第二天下午开始,杜月笙便陷于昏迷状态,偶然翕动一下嘴唇,即使把耳朵贴上去,也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8月13日凌晨3时半,医生又发现他脉搏全无,呼吸停止,于是由梁宝鉴和吴必彰打针急救。这时,杜月笙的许多好友,多一半都在坚尼地杜公馆守候,等着送他的终,一部分人连续熬夜,精神不济,已回家休息,但当他们得着消息,又快马加鞭地赶了来,好友到齐,梁宝鉴、吴必彰的急救针偏又生了效,杜月笙第二次悠悠醒转,再次还魂。 8月14日,凌晨2点40分,医生做最后一次的挽救,决定替杜月笙输血250CC,这250CC血输了1个钟头又40分钟,3点3刻,天还没有亮,杜月笙第3次死去活来,不过这一回他既睁不开眼睛,也说不出话了,他口去失声,两眼微合,只从嘴巴张一个洞,眼睛眯一道线,偶或在喉咙口咯咯作响,所有亲友都已明白,杜月笙是距离死亡只有一步。6时1刻,突然又在昏迷之中晕厥,脉搏呼吸第4次全部停止。亲友们大叫:“不好了!”梁宝鉴立命护士注射强心针,杜月笙的第4次进入死亡状态,8分钟后又被硬拖回来。 没有人认为杜月笙度得过8月14日这一天,偏有奇迹出现,当陆京士等人正在分头打电话请人准备为“老夫子”办后事时,忽有一位远客来到,这就是时任行政顾问、由台北专程赶来送终的吕光。 吕光行色匆匆,抵达杜公馆后,直趋病榻前,他看了杜月笙的情况,不禁惨然,但是他心中焦急,于是,他不管杜月笙听不听得到,凑近杜月笙的耳朵,高声地告诉他说: “洪兰公明天到香港来,总统叫他当面向杜先生致眷念慰问之意,本来我们约好今天同机来香港的,但是因为洪兰公临时赶不及,他要我转告杜先生,明天中午一定赶到香港。还有维善,他也搭明天的飞机。” 一声声,一遍遍,垂死中的杜月笙竟似听见了,众人惊喜交集地看见,他的眼睛睁大些时,嘴唇嗡动,杜月笙正在微微颔首。 所有的医生都认为这是难以置信的事,自8月14日下午至15日中午,杜月笙不需任何药物,仅只是吕光带来的一句话,“总统命洪兰友面致眷念慰问之忱”,带给杜月笙无限的鼓舞与感奋,他又活下去了。其间,只不过在14日夜晚和15日清晨各通了一次大小便,杜月笙还忍住了痛楚,他不曾呻吟,身体也不起颤动,仿佛肉体上的痛痒和他完全无关。 杜门亲友围着吕光问长问短,吕光说了些台湾亲友对于杜月笙病笃的关怀,还有好些朋友即将分批赶来,和他自己一样,想跟杜月笙见上最后一面。吕光又说:他是接到钱新之的电报,才放弃一切事务搭机来港,钱新之曾在电报中关照,以杜月笙和吕光的缘分,他应该赶来送杜月笙的终。 8月16日下午2点15分,在台湾求学住在陆京士家中的杜维善得了陆京士的急电,由陆京士夫人陪同,先一步自台湾飞到香港,他走进大门时即已泣不成声,于是由陆京士趋前加以抚慰,嘱他不要在病人眼前落泪。然后便由陆太太陪他到杜月笙的床前,由于杜维善喉梗咽塞,只好由陆京士一声声地喊: “先生!先生!维善来了!” 于是,杜月笙勉力地睁开了眼睛,他眼珠迟滞地望了杜维善和陆太太一眼,便乏力地合上,他残存的精力恍如一线游丝了。 一刻钟后,下午2点30分,时任国民大会秘书长的洪兰友抵达坚尼地杜公馆,当即引起一阵欢呼,洪兰友面容肃穆,神情哀戚,他快步走进杜月笙的房间,一眼看见了躺在床上呼吸屏止的杜月笙,怔了一怔,以为他已来迟了一步。但是,围绕在杜月笙四周的亲友,还在急切地大呼小叫: “先生!先生!洪兰友来了!” 洪兰友看到杜月笙似乎还有点知觉,他为达成使命,连忙高声地在他耳边喊: “杜先生,总统对你的病十分关怀,希望你安心静养,早日康复。目前台湾一切有进步,国家前途一片光明,我们还是有希望的!” 这时,洪兰友只想杜月笙能在易箦之际,听得见他这几句话,在他一生艰辛奋斗的最后历程得一份慰藉,斯愿已足。谁知,杜月笙是在凝聚他每一分精力,等候着洪兰友的来,因此,他不但听清楚了洪兰友所说的每一句话,而且,他竟奋目迅张,睁开了一闭三日的眼睛,甚至,他伸出了自己那只颤抖不已的手,非常吃力地伸向洪兰友,和他紧紧地交握,与此同时,他清晰明白地说出了他在世最后的一句话: “好,好,大家有希望!”。 洪兰友的两行热泪,不可遏忍地抛落下来。 最后一个“望”字说完,杜月笙那只手松弛,垂落,眼睛又合,嘴唇紧闭,但是他仍在竭力挣礼,还想多说一两句,然而,气逆舌僵,他已语不成声了。 洪兰友忙再上前一步,大声地说: “杜先生的心事,我都明白,杜先生所没有说出来的此间友好可以转告我,我回台北以后,一定代为上达。” 这时,口眼紧闭的杜月笙,又艰难万分地点点头,两颗眼泪,逸出眼眶之外。 站在一旁,注视这一幕的钱新之情不自禁地一声长叹,热泪泉涌,他喃喃地说: “大家有希望,大家有希望,天啊!就是他没有希望了啊!” “什么就他没有了希望呀?”这时人群中的孟小冬突然发疯似地冲着他们大喊起来: “他不这么死心塌地跟着老蒋,会没希望吗?!” 众人大惊失色,有人慌忙要捂住她的口,但是,从她口里还是迸出了:“黄老爷子不是在上海还活得好好的吗?就是你们让他跟着老蒋逃出上海,踏上了不归路啊!” 孟小冬披头散发,大喊大叫,众人以为她这段时间被杜月笙死亡的阴影压得神经失常了,慌忙把她拖了出去。刚刚平息了这一幕,有人探手伸进被窝去摸摸杜月笙的脚,失口惊呼: “哎呀!脚已经凉了!” 但是他依然多拖了一天,毫无知觉,仅只呼吸迫促地多拖了一天,杜月笙拖到距离他生日不到24小时的8月16日,下午4时50分,终于走完了这段漫长而艰苦的死亡历程,撒手尘圜—— 完——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